他说的轻描淡写,偏偏又充满自信。陈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流露出回忆的神色,片刻后歉意地笑道:“请原谅,我想起了您父亲詹姆斯先生,多年前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交。刚才您说话的神气,和他当年非常像。”
马埃尔笑道:“很多人都说我比父亲差远了。”
陈鸥笑道:“那可未必。我敢说,您父亲在您这个年纪,只怕未必有您这样的风度。”
马埃尔笑纳了这个小小的恭维,说:“那么,我们的合作?”
陈鸥摇了摇头,歉意地笑道:“恐怕我真的不能答应。您知道,研究所涉猎多个研究方向,其中有一些并非路易斯集团擅长。而我们需要挑选最适合的合作伙伴,以尽快把相关成果安全地转发为临床药物。我们相信,只要有时间,没有路易斯集团攻克不下来的项目。但在医疗领域,我们和患者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马埃尔叹了口气,笑道:“那么,我们把‘独家’改为‘优先’如何?”
陈鸥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对方的让步,说:“我还需要和教授商量一下,过几天给您答复。”
正在此时,陈鸥的手机响了,他简单看了一下就放入了衣兜。马埃尔明白今日会谈到此可以结束了,提出告辞,于是两人并肩向后门走去。
马埃尔问陈鸥:“您的名字真奇怪,噢!听起来像一个惊叹号。”
陈鸥笑了笑,道:“中国有句古诗,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父亲生前很喜欢这句诗,认为科研人员就应该远离人群,保持适当的孤独,因此他牺牲后,教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马埃尔道:“请代我向教授致意,祝他身体健康。”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马埃尔在后门停放的车旁。一名女警官迎了上来,道:“陈教授,我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
这位是警官艾米丽·琼斯,陈鸥报案时即是她值班。陈鸥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目送马埃尔开车离开。
☆、第 4 章
与陈鸥的会面是琼斯警官在他离开警局前便约好的。当地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小城,十余年都没发生过恶x_ing刑事案件。警察局日常处理的最严重案情也不过是驾车超速,酒后斗殴。突然发生一起命案,受害者是卓有成就的科学家,报案人是另一位享有盛誉的科学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需要警方小心应对,弄不好便会成为治安丑闻。
琼斯警官随陈鸥来到研究所的会客室。依照常理,陈鸥是距离命案凶手最遥远的那类人。毫无犯罪历史,甚至没有超速行驶违章记录;出身和教育背景良好,事业有成,拥有令人尊敬的职业和体面的收入;没有绯闻;x_ing格冷静,头脑清晰,谈吐具有逻辑,他清白得简直可以去竞选小城议员。
但琼斯警官从警二十余年,见过太多冷血变态罪犯,真相大白前没人想得到他们会是命案真凶。此外,出于个人原因,她对基因科学充满厌恶。
三十多年前,她的亲妹妹因服用治疗心肌炎的基因药物导致心脏骤停猝死。她的父母互相指责,最终婚姻破裂。她恨透了所谓的基因科学。
在至亲先后离开的痛苦中,她偶尔走进教堂,听见一段布道。
“创造生命是上帝保留的权柄,而人类竟然傲慢到要闯入神的领域,必将遭到神罚。”
尽管她不赞成接下来迹近反智的宣传,但她认为这段对基因研究的指责深得其心。
而她要询问的涉案当事人陈鸥,就是在这个当受神罚的领域中走得最靠前的人之一。
陈鸥是第一个到达命案现场的人,因此报案后受到了询问,凌晨五点才在律师陪同下离开警局,并做出保证将配合警局的深入调查取证。他蹙着眉头,脸色不好看,鉴于他上午十点便与客人见面,琼斯有把握离开警局的几个小时中他没有得到片刻休息。一般人在熟悉的环境里总会放下戒备,尤其是当精神疲惫时,这个时候征询效果最佳,除非陈鸥也是熟悉警局这套把戏的惯犯老手。
即使是因基因研究而非常反感陈鸥的琼斯警官,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并不是说他具有电影明星一般帅气俊美的外貌。在警局内部档案里,有不少重案罪犯拥有孩童般天真、天使般英俊的面庞,但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简直超越了人类想象界限。琼斯警官见多识广,对这类美貌早已免疫。
无论是陈鸥的衣着服饰还是言谈措辞,都传递着一丝不苟的精神。整洁,精确,尊严,美。这是长期沉浸于科学训练的自然结果。他的五官并不符合社会主流审美的标准——鼻子不够挺拔,双唇过于单薄——但他有一双具有奇特感染力的漆黑双眸,内中跳动的蓬勃热情,能让人不知不觉忘记他的年纪、相貌、身份,与他一起沉醉于世界的知x_ing之美。
上帝造人时想的“美”,绝对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英俊,而是肌r_ou_、骨骼、血r_ou_、头脑等种种组合下的臻于完美。琼斯警官想。而陈鸥就显示了其中一种组合可能达到的令人惊叹境界。
“如果莱丽活到现在,和陈鸥差不多大,将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好姑娘……”琼斯警官心里有个声音说。
莱丽是她早逝的妹妹。琼斯警官对陈鸥的反感再次加强了,她抿紧双唇,盯着陈鸥看,没有接过他递来的咖啡。
陈鸥笑了笑,不介意琼斯警官的失礼,拿起一角三明治道:“琼斯警官,我还没来得及用早饭,我们边吃边聊?”
警察最怕的是对方什么都不说。说得越多,越容易找到真相。而在餍足的情况下,人很容易放松警惕,滔滔不绝。琼斯警官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她环顾会客室,发现角落墙壁上镌刻着几行字:“纪念那些为基因科学献身的人们”。第二行是一对夫妇的合影,男子面容酷似陈鸥。
陈鸥注意到琼斯警官的目光,道:“我父母的照片。我未满周岁时,他们因实验室火灾不幸身亡,这在当年是很严重的事故,为此实验室关闭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琼斯警官不得不找一句安慰的话说:“您长得很像您父亲。”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违心地加了一句,“他们如果知道您今天的成就一定很欣慰。”
两人之间隐隐敌对的气氛因为这个小c-h-a曲变得有些古怪微妙。陈鸥食不下咽,只好放下了三明治。琼斯警官单刀直入:“您昨天,确切说是今天早上,为什么会去瓦根第教授的实验室?”
“我发现瓦根第在进行人和动物的基因融合试验。我觉得这样很危险,需要尽早制止。瓦根第是一名很出色的基因科学家,我尊重他,想立即和他谈谈。你知道,科研人员没法自然作息,科学的发展不等人。”
这至少是一部分的事实。我当然不能说我发现他引诱我的养子招妓。我气疯了,没法等到天亮就要冲去揍他一顿。陈鸥想。
琼斯警官脸上显露出与马埃尔相似的迷惑。这种表情陈鸥见得多了,每当他和业外人士谈论基因科学时,对方脸上总会浮现出“嗨,geek老兄,请讲人话”的类似表情。
于是陈鸥把对马埃尔的解释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总之,这样做,既遭法律禁止,又非常、非常危险。”
琼斯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评论,继续问:“您发现瓦根第教授尸体时就立即报了警。那么,您在现场发现什么异常么?”
我儿子与一男二女交'媾的视频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一想到当时情景,陈鸥几乎要把刚吃了两口的三明治全呕出来。他的情绪被琼斯警官敏锐地捕捉到了,但错误地理解成了其他原因,道,“是啊,普通人很难接受看到尸体,尤其熟人尸体。”
她毫不掩饰嘲笑的意思,是一种闯荡过大风浪的水手对足不出户平民惯会有的态度。陈鸥皱了皱眉头,开始慢慢叙说,尽管这些内容早在警察局里就对她说了一遍。
“……我在大门按门铃,没人开门。我们的实验室属于同一个研究所,我知道管理密码是什么。我按了电梯按钮,上电梯,出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当时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实验室门开着,灯也亮着。我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我走进去,看见瓦根第倒在地上。我以为他心脏病发作,赶快从工作台上拿了一杯水。一摸他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当时有点懵,似乎还打翻了杯子。然后我醒悟过来要报警,于是打了电话,退出实验室等警察来……”
“二十分钟之后,警察到了现场,发现工作台台面s-hi淋淋的,如果有什么指纹也早破坏掉了。”琼斯警官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补充道。陈鸥苦笑了一下,道:“我很抱歉,给您的工作带来了麻烦,要是当时我再冷静一些就好了。”
不,我没法冷静。瓦根第的尸体倒在地上,实验室里回响着二男二女交'媾的喘息和呻'吟。我没法冷静。一想到这个畜生是用怎样的心情在深夜工作时观看我儿子的 y- ín '秽视频,我就恨不得对准他的尸体再来两枪。
陈鸥深深吸了口气。
“我非常,非常遗憾。”
琼斯警官漠视陈鸥明显起伏的心情,继续追问。
“您与瓦根第教授有过分歧么?导致争吵甚至不和的纠纷?”
来了,他们的动作真快。陈鸥想。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皱了皱眉,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琼斯警官注意到了,心想,啊,他对瓦根第有些看法,他在考虑如何措词。
“瓦根第教授一直是教授的合作研究伙伴,但后来因为学术上的分歧两人分道扬镳。”他没有解释“教授”是谁,果然琼斯警官并没有露出迷惑的表情,显然她做过了基本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