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亭颔了颔首:“字迹勉强还算工整,看样子,你二爹爹这回确实没有替你作弊。”
徐宝璋哼了哼道:“二爹爹哪敢,孩儿都求——”沈敬亭眉一挑,问:“求什么?”
少年期期艾艾地小生说:“求……求二爹爹,帮圜儿看看,抄的如何……”
沈敬亭如何不知这两父子向来是沆瀣一气,他放下字帖,道:“我知道你父亲没帮你,他便是用左手,字也写得比你的齐整。”
徐宝璋哽了一下,接着一脸讨好地凑过来,拉着爹爹的袖子:“那么,阿爹,我是不是……能出门玩儿了?”
沈敬亭淡淡地瞥了一眼儿子,最后无可奈何地一叹:“算了,你记住,不可再惹祸生事,无论去到何处,都要有人跟着,切不可胡x_ing妄为。”
徐宝璋用力地点着脑袋,承诺一番后,沈敬亭不由一笑,宠溺地轻道:“去罢。”
少年前脚刚一踩出去,后头便有下人进来说,小少爷过来请安。就看一个小少年走进,那模样不似徐宝璋精致,但却清隽俊秀,一双眉眼和侯爷极其神似,尤其他严肃着一张小脸走来,总让人以为是瞧见了缩了水的镇平侯。
说来,这也算是奇事一件,徐家院君沈氏年少难产后便绝潮,谁想后来竟又怀子,因胎儿过大,不足十月就生产,许是祖上积德,这一对双生儿皆是楔子,分别名为元燮和元衡。过来的这个小镇平侯,便是次子元燮。
他走过来,一板一眼地朝爹爹拜道:“孩儿见过阿爹。”
沈敬亭看了眼后头,问他道:“阿九人呢?”徐元衡在家族里行九,又是这一辈目前年纪最小的,故小名为九儿。
徐元燮绷着的小脸闪过一丝难色:“弟弟他……”
想是元衡不在屋里好好读书,不知溜到了哪处去玩。徐元燮私心想帮弟弟,又不晓得如何撒谎,因此一脸为难。
沈敬亭心道,不管是老大还是老幺,都不如个老二省心。跟着就将次子揽到跟前,擦了擦他额头渗出的细汗:“一会儿阿爹让人煮酸梅汤,拿回去分给弟弟,别喝得太多。”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约好相会的那一日。
京城北巷一座石桥横贯江水,连接两岸,两头桥边放着石碑,上头分别刻着“锦绣”和“良缘”四字,相传这座石桥就是当年高宗和柳相的定情之处,后世便借此吉意,在石桥上雕刻上百只的喜鹊,意味祝天下情人相遇,促成一段锦绣良缘。
今夜,锦绣桥上依旧热热闹闹,人头往来,川流不息。
就看桥上,一个少年头系纶巾,手持纸扇,犹是一副青衣书生的打扮。这一个晚上,他不住拉长脖子,左顾右看,不知是在等着谁人。一旁梳着双髻的小童两腿蹲着,双手支着下颌问:“少爷,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那个人怎么还不来?”
徐宝璋用纸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那个不那个,那可是你少爷我的恩人。”
迷糊委屈地揉了揉脑袋,不禁道:“少爷,您说,他会不会没看到那张画?”
徐宝璋派人将画贴得满京城都是,又怎么会看不到呢,然而这迷糊到底不是真迷糊:“也许他根本不是京城人,搞不好,在您寻他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上京了呢?”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极为可能,跟着又道,“而且,少爷,您说他武功高强,那搞不好还是个江湖人。您想想,他还戴着面具,这么神神秘秘,会不会是什么绝世高手,不让人看见脸,是为了躲着仇家——”
说罢,迷糊又被自家少爷敲了脑袋。他“嗷”了一声,徐宝璋教训道:“让你少看点闲书,就不听话,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府去。”
迷糊赶忙站了起来,泪眼汪汪地摇晃少年的胳膊说:“少爷,迷糊不瞎说了,您不要赶迷糊走。”
徐宝璋摆了摆手,这小厮才收起眼泪,安安分分地站在少爷身边。
两个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有好几回少年都见到身影相仿的人走过,却都不是自己想找的人。这阵子,他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满心以为那人会如约而至,徐宝璋咀嚼着迷糊方才所说的话,莫非……他确实已经离开了上京?
只有这样想,少年的内心方觉得好受一些,然而他继而又想,自己恐怕再也找不着那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渐渐攀上心头。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从眼前一晃而过。徐宝璋一怔,匆忙追上去:“哎——”
那人回头一觑,徐宝璋瞧着那一双眼,便知自己又找错了人,放开他的袖子抱拳道:“抱歉,在下看错了。”
迷糊追过来,看看那离去的人,语气失望地道:“少爷,又不是啊……?”
少年望着眼前往来的人烟,心头忽而生出一种万事不可强求的落寞——说到底,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了。
“少爷,您不接着等了?”
便看徐宝璋收起扇子,一脸没趣地扭头走了。
一路上,徐宝璋都一言不发,看起来十分沮丧。少爷总算肯打道回府,迷糊心里虽然高兴,可见自家少爷神色不虞,也识趣地闭上嘴,谁想才走了一会儿,少爷冷不防地一个止步,迷糊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徐宝璋在一个摊子前头停了下来,就见那摊位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徐宝璋伸手挑起其中一个,问摊主道:“多少钱啊?”
“小公子,这个只要二十文钱。”
少年让小厮付了银子,拿着那张面具,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打量。他手里这个陶制的代面,涂上了白色的颜料,又难看又滑稽。徐宝璋不由想到那一夜,那个人抓瞎地戴了个假面,想必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的身份。
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是他们曾经见过?
徐宝璋越想越觉得有理,苦苦思索之间,就没有留意到后头的马蹄疾行声。迷糊在后头猛地一唤:“少爷!”
徐宝璋还来不及回头,一道身影就从人群蹿出,紧接着,一只手臂有力地横过他的腰,随之少年便闻到了一股说不清的异香,手里的陶面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少年从那人怀里缓缓抬头,旁人只注意到这个男人脸上吓人的面具,徐宝璋却瞧见那面具后的一双眸子——那眼眸深邃如潭,似语非语,似言非言,恰似烟笼锁雾,教人琢磨不透。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一撞,那人好似一怔,此时少年的小厮正好追上来,他便撒手将人一放,急急转过身去。
“你站住!”徐宝璋一回神,就急追上去。那人步伐再快,到底是个腿脚不方便之人,再说少年还带着徐家的护卫,少爷一声令下,那些人怎敢放人离去。
就这样,你追我躲,跑了整整一条街,最后总算把人堵在一个深巷里头。
魏王看着前头的死路,他年少领兵,这还是头一次碰上“穷途末路”的窘境。这时,徐宝璋已经追上来。
只看少年喘着气道:“这下子,你就算喊破喉咙,都没用了!”
第06章 金风玉露(六)
眼看着徐小公子眯着眼大摇大摆地走来,那神似地痞流氓的架势,让李云霁下意识地退了又退,直到背靠着墙,无路可退为止。他回神来的时候,面前这胆大包天的少年已经伸手“啪”地一声压在墙上,将堂堂魏王困于方寸之间。
徐宝璋抬眼瞪来,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何一看见我就跑?”
只看跟前的男人别过眼去,喉结咕咚地无声一动,一副遮遮掩掩,做贼心虚的模样。徐宝璋拧了拧眉,偏过头去看他,这男人便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两个人左看右瞧,转了半天,直教徐宝璋转得头都晕了,两手猛地固定住那个人的脸:“你别转了行不行,我眼睛都花了。”
之前说过,楔尻之间也有大防,可徐小公子被家中长辈当正经男儿养大,而他秉x_ing率真,不懂防范避嫌,只可怜了咱们的“老”皇叔李云霁,冷不防地被逮个正着。他怔怔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霎时,那近阵子不断出现在午夜梦回之中的异香如潮拢来——
徐宝璋猛地被人推开了肩,他踉跄地退了一步,就见跟前之人做了个擦鼻子的动作,胸膛起落的速度比一般时候都来得快。
“你……没事罢?”少年一脸担心地凑过来,魏王调整鼻息,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的拐角处,有一道鬼祟的影子。
李云霁目光一厉,越过徐宝璋,直朝那头追去一看,那人影也遁得飞快,待李云霁赶来,就已经消失无踪。
魏王看了看眼前的空巷,踩出一步时,察觉到了异状。他俯下身来,将那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条狼牙链,想是那人逃得太急,不慎落下。
“——你怎么又跑了?”后头的少年追上来时,李云霁忙将链子藏进袖子里。
徐宝璋就看眼前人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人突然也不跑了,却径自站起来走出巷子。少年急忙跟上:“哎,我等你等了这么久,你明明都来了,为何躲起来不肯见我?”
“你看你想跑都没找对路子,莫非,你真的不是京城人?”
“奇怪了,你为何要一直戴着代面,你是在躲什么人?”
“我问了你这么多,你为何都不应我一声啊?”
少年左一句“为何”,右一句“为何”,这么多的问题一下子抛过来,且不说李云霁一时半会不知如何解释,他又天生嘴拙,索x_ing就一概不答,扭头直走。却说,魏王喜静,少年一路叽叽喳喳,饶说一般人,王爷早就拂袖一个提气,把人给甩下了。所以说,俗话说得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都c-h-a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