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下)【完结】(74)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赵整没有就此辩驳、或是认同,他仍然说:“新兴侯被砍头的时候,我就在旁看着。”

  慕容冲看向天,乌云片片袭来,酝酿着雨,他想:会不会是雪呢?十二月可以下雨,如今就不能下雪吗?

  “他只剩下一副骨头了,与夫人交握着双手。”赵整说:“头被砍刀砍下来,咕噜噜连着头发和黑红的血,滚到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没人替他掩,都忙着去杀下一个人了。”

  “要杀的人,比刽子手还要多。”

  慕容冲听到来自于喉底的哽咽,他仍旧看向天,眼底干涩,一滴泪水也没有,他咳嗽,咳嗽之后发声低沉,问道:“我哥哥,他死之前,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赵整如实地答道:“他只问陛下要一张帛,咬破了手指要在之上写字,他很犹豫,犹豫到最后,叫人等得不耐烦了,自己的血也要流干了。”

  “写了什么?”

  “一个字也没有写。”赵整说,又重复道:“一个字也没有写,就说,好了,写完了。刽子手把东西从地上拾起来,只有不小心滴在上面的血,其余什么也没有。”

  慕容冲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发现这个字极为的哑,他的嗓子哑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又俯身咳嗽,咳嗽之后才问:“他是写给谁的呢?”

  赵整说:“谁知道呢。”

  慕容冲又问:“十二月的天,怎么会下雨呢?”

  赵整没有答话,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骇得周围兵卒立刻将慕容冲掩护起来,又将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纷纷喊着:“保护陛下!”

  慕容冲没有害怕,他再度抬起手,众人便静下来,共同看着赵整以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黑发一缕缕地落在地,和着泪水。

  “我生何以晚,泥洹一何旦。归命释迦文,今来受大道!”

  高兴不起来,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慕容觊走上前,附在慕容冲的耳朵上:“陛下,是不是杀了他?”

  “他疯了。”慕容冲最后说道,他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回去,手拉回缰绳,却停下。

  “疯了的人,比死了,还要不堪。”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送故人

  慕容冲脚下是长安城,是紫宫。

  长长的路两侧是宫墙,朱紫的颜色是牲口的血。他骑在马上,还是忍不住往墙下的y-in影行走,他的身后有亲兵跟随,浩荡荡的阵势,一别往日。

  他路过湖畔,想要去看看里头是否还有游鱼,却见一具女子的尸体漂浮在湖面,面朝下,衣带像水流。他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喊:“快!”便有三两个穿甲胄的士卒下马,将尸体捞了起来。

  慕容冲移开视线,又去看正前,他路过昭阳殿的时候,听见里面的吵闹声,他驻足,他的侍郎便跟上,凑在他的耳边道:“陛下,段夫人想住在昭阳殿。”

  慕容冲问:“她怎么不住在椒房殿?”

  侍郎得知他生气了,急忙弓着腰答道:“陛下,我这就进去告诉她。”

  慕容冲抬手,没等他进去,又问道:“她为什么想住在昭阳殿?”

  侍郎朝内看去一眼,耳听还有吵闹的动静,他恭敬而如实地答道:“陛下,夫人说,昭阳殿离宣室殿最近。”

  “那她就应该住在宣室殿。”

  侍郎不明所以,问:“陛下,您的意思是……”

  慕容冲不知心情如何,转过头,策马向前,不置一词。

  侍郎不明了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再叫幼容吵闹,便召来殿内的人,道:“陛下的意思,不叫夫人住在昭阳殿。”

  里面的人颇为为难,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叫夫人住到哪里去?”

  侍郎摇摇头,道:“你们先安排别处,总之不要在昭阳殿,进去就说,陛下说不准再闹了,原本就不打算在长安久留,咱们早晚要回邺城,叫夫人别为了一点小事,惹得陛下不悦。”

  慕容冲继续向前走,很快就要到宣室殿,他轻车熟路,甚至不必引领,可之前的人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带路。他从宫墙的一侧到另一侧,勒住马,之后便剩下仅一段阶梯,就可以进到大殿里去了。

  殿外的人一路小跑下来,道:“陛下,桐生先生在侧殿候着了,要召他进殿吗?”

  慕容冲原该答应,此刻却犹豫了。

  回头去看,宫墙幢幢,一丝缝隙都不余。

  他如今一点也不高兴,他既不想迈进此刻最想迈进的地方,也不想见此刻最想见到的人。他怕自己仍旧不高兴。

  “陛下?”他走神了太长的时间,以至有人在轻声地唤他。

  慕容冲迷茫地低头,之下的人还在等候,他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的意思,想了想,道:“宋牙被押在哪里?”

  之下的面面相觑,最终有一人答道:“回陛下,在北宫。”

  慕容冲说:“那就去北宫。”

  他在北宫见到了宋牙,他白发苍苍,满面皱纹,伸手迈脚都是颤巍巍的,他见到慕容冲的时候,甚至还很恭敬地下礼,只是没有称呼他为“陛下”,而是道:“小郎君,您回来了。”

  周围的人想,又疯了一个。

  慕容冲隔着横在他身前的两柄剑与他对视,不愠不怒,他说:“王洛撞死在明光殿的大柱上,赵整自削头颅,死在北郊朱肜的衣冠冢上,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呢?”

  宋牙满面堆笑,却只能显出沧桑,他答道:“他们都是为了大事而活,我是为了自己。”

  慕容冲笑道:“胡说八道。”

  宋牙不置可否,他又问:“郎君,陛下醒了吗?”

  周围的人将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都去看慕容冲的脸色,等着他愤怒地一声令下,好让这不知死活的老太监身首异处。

  慕容冲没有发怒,也没有要杀他,他很平静,款款地答道:“他死了。”

  宋牙眼神涣散,喃喃道:“是吗……”

  “是啊。”慕容冲答道:“朕杀了他,杀了他的坐骑,你还记得他的坐骑叫什么吗?叫赤烈,一匹黑色的马,四蹄踏血。”

  宋牙低低地笑出声,他没有落泪,也没有哀伤,更没有发狂,只是平淡地开口道:“郎君,我一直等着您,我知道您一定会来见我,因为我有很多事等着要告诉您。”

  慕容冲不说话。

  宋牙继而道:“当年,郎君您伴驾狩猎,在林中中箭,那一箭上什么字都没有写,因为那是我s_h_è 出去的,我本来以为,那一箭必然s_h_è 中了心肺,因为您不动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慕容冲一愣,迟迟地看向他。

  “为什么……就成了您哥哥s_h_è 出去的了?”宋牙自问自答道:“是谁告诉您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慕容冲的手握起来,指尖于掌心写字的麻痒似乎还在,他脊背的伤处很疼,疼得要渗出血来,慕容泓的音容在脑袋里一闪而过,什么也没留下来。

  宋牙的眼睛全部睁开了,不再是因笑而弯成的弧,他的眸子里猩红如血,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又道:“您杀了小王子,慕容贵人是怎么得知的呢?是谁告诉她的?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人……”他又平和下来:“他在陛下身边潜伏十余载,替您拔光了障碍,您真应该感激他啊。”

  慕容冲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眼中总算难得地盈满泪水,一颗珠子落下来,很快地落到下颔,他哑声道:“你闭嘴。”

  “怎么了?郎君,您是怎么了?”宋牙道:“您杀了自己的母亲、姐姐、哥哥,您一人之手杀了他们所有人,而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在帮您,帮着您,杀了他们。”

  慕容冲还想要叫他闭嘴,却只能弯腰咳嗽。

  宋牙笑了,笑得像是被噎住,他笑过之后又落泪,大把大把地落泪,他最终大喊道:“陛下!老奴来见您啦!”

  慕容冲的泪落了一滴却没落下第二滴,他闭上眼,宋牙的血泼在他的面上,他撞上了身前的剑刃,倒在地,一声闷钝的响声,再也起不来了。

  又疯了一个,他想,又疯了一个。

  他转身出宫门的时候踉跄一下,险些跌倒,身旁的人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

  又有人来道:“陛下,段夫人想住在漪兰殿。”

  “随她的意吧!”

  慕容冲想,他也要疯了。

  周围的人吓得不轻,见他一下子又登上马去,却没有立刻策马而奔,他在马背上环顾着周遭,听宫妇的哭声,他久久地伫立,就像是迷了路。

  有人上前道:“陛下,是否要回宣室殿呢?”

  又有人道:“陛下,尚书令与左将军求见。”

  还有人道:“陛下,右将军请您的意思,是否还要烧阿城?”

  慕容冲觉得脑袋要炸开,他什么都没有回答,策马向外殿去。

  落木跪在他的脚下,而王嘉尚在闭关。这个曾经救过他x_ing命的男人也显出苍老,他的双肩隐约能见到颤抖,他对慕容冲道:“陛下,当年师兄,他的确去了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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