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慢走。”
“妹妹快进去吧。”
总算是分别后车舆继续前行,舆上裴昭仪回过头来,衣袖撑起遮了眉目以下,仿佛轻蔑地笑了一声,又仿佛只是随意看看。
箭尖缓慢移动,直到与眼眸连成一线。手指用力,勾住了弦,徐徐向后拉开。
雌鹿警惕地竖直脖子,环视一周,一双s-his-hi的黑眼眸里映出寂静的山林:枝条像盛装舞女的手臂,挽出一袖红红黄黄绿绿的叶,风吹过,沙沙动静。
总算放下戒备,弯曲脖颈,舌苔刷过身畔幼鹿薄薄的脊背。
“嗖”。
箭羽穿风而过,s_h_è 中小鹿的腰腹,伴随一声哀鸣,这小小的猎物倒在地上。倏忽又一支箭s_h_è 出,紧随在先前那一支之后,是冲着更庞大的目标而去,却意外落了空。
原来早在第一支箭未中之时,雌鹿已受到惊吓,极速跑开,堪堪躲过第二支疾来的夺命器,隐入了Cao木深处。
慕容暐和慕容冲各自收了弓,左右立刻快步上前去捡拾战利品。
“唉。”慕容冲无奈地叹一口气:“明明差那一点就要s_h_è 到了。”
慕容暐在一旁笑道:“这第二箭未免出得太慢,畜生何等机敏,怎会听到了第一箭风声之后还呆在原地供你s_h_è 杀?”
慕容冲略有不服,于是辩解道:“皇兄杀其子,臣弟之后杀其母,母亲看到儿子被s_h_è 杀,难道不应该因巨大的悲痛而寸步不能行吗?怎么会连回头都不曾,只顾自己逃窜?”
慕容暐想了想,说:“畜生就是畜生,与人不一样,且人也曾有‘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的无奈,更何况畜生呢?”
慕容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中拽着缰绳向后一勒,看着侍从手中捧着的的猎物,以手指着清点,半晌回过头来笑着对慕容暐说:“皇兄总共s_h_è 出十二箭,除却我打的猎物,还剩十三。”
慕容暐展唇轻笑,眼神高抬,看似随意地向身后望去:“有一箭s_h_è 出时,双兔并走,所以得二。”
慕容冲笑嘻嘻地把头一低:“陛下英武。”
“行了。”慕容暐依旧忍不住把方才一道清浅笑弧留在嘴边,又对慕容冲说:“昨日朕叫你留心秦使的话,现在说说。”
慕容冲诚实地摇了摇头。
慕容暐抿去唇齿间笑意,蹙眉问:“怎么?”
慕容冲回答:“秦使没有去我府上。”
慕容冲说的是实话,昨日他出宫回到府上之后,哪也没敢去,静静待着秦使来访,到了黄昏还未曾有人通报,夜幕来了他也不敢和衣睡去,绷着一颗小小头颅坐在书房中静候,直到清晨从案上爬起来,才知道自己等了一夜。
慕容暐沉下眼眸像是思索,许久都不说话,于是方才兄弟间愉悦游猎的气氛消散不见,慕容冲在马上坐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平素也该是他最知道亲兄的脾气,所以到这时候即使自己真的没有言谎,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慕容暐总算又看向他,却只是说:“走吧,咱们回去。”说完这话也不管慕容冲作何反应,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头也不回。
剩慕容冲听到他的话后愣了一刻,在身边侍从都跟随皇帝御驾走开时才知骑马快走几步赶上。
这样的境况反倒更显危机。若是慕容暐再略带狐疑地问上一句“当真没去”,他也好竭力将他的诚实放在眼中,任他左右前后地审视。现如今却连被审视的机会都没有,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去”,什么都听不出,于是让人无所防备。
慕容暐回宫后召了慕容臧前去。
“陛下。”
慕容臧带着一只锦盒,行过礼后便双手捧着奉在头顶,左右宫人接过去,放在皇帝面前打开。里面无非是金玉之器,说贵重的确贵重,但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慕容暐眼里也并没什么。
“这是什么?”慕容暐问。
“秦使送来的礼物。”慕容臧答。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慕容暐说。
慕容臧微颔首,交递的宫人便合上盖子,又将锦盒端着送回给原主人。
“秦使可是已经回去了?”
“回陛下,明日出发。”
慕容臧是皇帝委任接待此次秦国来使的。按章程答过皇帝问话之后,不待多久,又自行加上一句:“据说秦国上下有传闻苻柳等四公暗自勾结、密谋造反的事。”
慕容暐眉梢上挑,笑了一声:“这样说来,传闻若真,那么秦国内部将有动乱,自顾尚且无暇?”
“是。”
“既然如此,秦使此次来是做什么的?”
慕容臧身板跪直,眉眼平顺,答道:“秦使初到邺城便携礼拜访太原王,之后又访遍朝中重臣。”
在“访遍”二字上有意无意加重了一些,顿了顿又说:“臣以为,秦有进取天下之志。从前之所以不敢犯我,是因为彼时军国大事皆由先桓王cao持,桓王有擒冉闵、下洛阳的功绩,声名在外,然而今桓王病故,秦度量燕再无人,欲图而谋之,故遣使一探虚实。”
慕容暐点点头,心中忖度这一席话,愈来觉得十分有理。
目光照到慕容臧一幅波澜不惊的面目、正身直立的坐像,微松了一口气道:“到底还是你最能知晓朕的心思。”
慕容臧面上疑虑,想了想似乎又一次洞悉似的,笑着道:“凤皇毕竟年幼,凡事还得慢慢来。”
慕容暐摇摇头:“不关年纪大小的事。”
慕容臧瞥一眼身畔的锦盒,又说:“那陛下恐怕多虑了,秦使的礼物平凡,凤皇自小什么没见过?这种物件哪里能够入他的眼?”
慕容暐叹了口气:“也不是因为这个。”
慕容臧左右顾盼,摆出一副终于猜不通透的神色,问:“那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礼物,更不是因为秦使。”慕容暐说:“而是……唉,不好说,总之,他始终还是不能像你,能够替朕排解忧愁疑虑。”
慕容臧低了低头,默默收了双手,笼入青白衣袖中。
第十七章 小儿
裴昭仪与狄美人从太后宫中出来时,慕容箐正巧采了一束木樨别在发间。
青色衣带翩翩随风,缟裙拖地。一头顺直墨发一半披散开来,发尾轻摆,一直落到束素纤腰;另一半为一钗银玉挽起,又缀上皎白鲜花。因年纪小个头不高,更显出玲珑精致,稚嫩飘逸。
慕容箐平素场合穿着只拣素雅的颜色,倒也不是说她只有素雅的可穿。燕国公主,汤沐脂粉的费用来自封邑税赋,而慕容箐是嫡女,得封富庶的清河,一应衣用自然都是上乘。
“长公主。”
裴昭仪微笑颔首,旁边狄美人也学着模样来。
慕容箐先一惊,随后怯怯点一点头,也不说话。
慕容箐与慕容冲差两岁,是姐姐。她出生时,小可足浑还是长安君,一直在宫中陪伴姐姐可足浑,慕容箐一岁时,可足浑有了慕容冲,自初有孕时就分外期待,到慕容冲降生时各样吉兆,加上这个小儿子天生得分外可爱,于是全副心思在他身上,女儿自然而然就交由妹妹小可足浑带养。
这就造成慕容箐与慕容冲是两样x_ing格,一个胆小怕事,一个活泼无畏;一个爱静,一个喜动。慕容冲爱三天两头往皇宫外面跑,慕容箐则只愿意待在自己宫中与谁都不接触。
所以当慕容箐一见到裴昭仪与狄美人主动来打招呼,心中就有些恐惧。恐惧最大来源于她不知如何与人相处说话,其次还有她长在深宫,对帝王的嫔妾着实没有太大好感。
当然这也要排除小皇后,她们两个是真心合得来。
“公主又做了新衣?”裴昭仪热情地找来话题,眼眸描着眼前人精致的装束,也不掩饰其中的羡与赞:“真好看。”
慕容箐略有尴尬,思忖着总不好不回这话,便终于开口道:“这是上个月做的。”
裴昭仪偏头蹙眉又仔细打量一遍,疑惑着问:“怎会?这么好看的衣服,公主应该是常穿在身上,为何我像是头一次见?”
说完又回头来问狄美人:“妹妹说呢?咱们是不是头一次见公主穿这衣服?”
慕容箐见她转头将话丢给了狄美人,趁机松了一口气。
狄美人跟着认真打量了一遍,回道:“我记得上个月的确见公主穿过一次,当时姐姐也曾夸这衣服好看,不过之后再没见公主穿过。”
裴昭仪想了想,恍然大悟一样:“哦,我记起来了,可……公主为何之后再没穿?”
慕容箐侧了侧眼目,实在不想再聊下去,只想若认认真真答复了她们的好奇心便能离开这一处,于是回道:“好看的衣服总是穿,到了别人的眼里就不好看了。新衣做好第一天穿一次,能叫人夸赞;第二天再穿,夸的人就少了;到了第三天,恐怕没人在意了。但要是隔月穿一次,便能让人珍惜每一次看到的。”
裴昭仪听完这话,只是若有所思,过一会点点头说:“公主说的道理的确,受教了。”另一边狄美人却像是听到什么大事一样,心神都走失了,直到近前的两个人都不解地看向她,才飞回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