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说完这话以后暗中小心地看着慕容冲的神情,果然见慕容冲皱了皱眉,小声说了一句:“吴王的病好了,该来上朝了吧……”
“什么?”
“没什么。”慕容冲站起来,朝他伸出只手:“走吧,咱们进屋去。”
“秦国与我唇齿相依,一旦邺城失守,秦国也将不保。”慕容评站在朝堂上依旧不紧不慢地说,跪在地上的李凤抬头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又低下头去。
慕容暐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顺着次序一遍遍打量着朝上的侍卿将相一应,低着嗓音问了一句:“难道我们竟无将可出了吗?”
慕容冲暗暗用眼扫了扫周边,脚下轻了轻,似乎想要迈出去说些什么,慕容德站在他身后,轻咳了二声,这一咳吓到了慕容桓,赶忙地将头低了下去。
“太傅?”慕容暐看回方才陈词的慕容评,勾挑眉梢。
“桓温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士气正盛。”慕容评还是不紧不迫,从容地伸着两只手:“且军中不宜频繁更换将领,如此会使军心紊乱。”
慕容暐深吸一口气,向后倾去身子,半晌问道:“如果秦国不肯发兵援我,该当如何?”
“当年秦国四公作乱,陛下算是帮过苻坚的大忙。”
慕容暐点点头,却像还不放心,又问:“如果他们不肯讲这道义,又怎么办?”
慕容评将手缩回袖中,说:“陛下可许以小利,秦人必会答应。”
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几圈,慕容暐坐定了,问李凤说:“大都督如今退到了哪里?”
“武阳。”李凤答。
“还能支持多久?”
“只要粮Cao充足……”
慕容评重重咳了两声,面色有些发红,像当真害了疾病。慕容暐瞥他一眼,又说:“如此,李将军,你即刻前往长安,向秦人陈说唇亡齿寒的道理,无论他们答不答应,待你回后再做打算。”
“贺麟。”
慕容麟将自己的马儿拴好之后便看见慕容令朝自己跑来,他最后摸了摸马肚子,便立刻迎上前去。
“大哥。”
“你怎么眼下乌黑?”慕容令低头打量着他一幅面容,微蹙起眉来问:“近来睡得不好?”
“没有。”慕容麟赶紧低下头去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我从来都睡得可好。”
“那就好。”慕容令展眉笑道,又上前一步揽过他的肩膀来说:“你才从中山王府回来吧?中山王今日说了些什么?”
“他像是不怎么高兴。”慕容麟说:“今日没太说话。”
慕容令点了点头。
“不过,”慕容麟又说:“他偶然说起在自己府上实在憋闷,若得空,便来咱们府上坐坐。”
第二十八章 谋(2)
吴王府迎来了贵客。
中山王府的马夫将轫木垫好,一双粗手磨砂着马儿的侧颈,向着车里面看了一眼,道:“大王,吴王府,咱们到了。”
“中山王来了!”
慕容农听人沿道边跑边喊,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他们吴王府不知什么原因素来清静,鲜少有人来拜访,今日也不知刮了一阵什么风,竟把当朝名声响亮的贵人给吹来了。
据说这位中山王姿容俊美,又天生聪慧过人,整个邺城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可惜慕容农是庶子,生母出身奴婢,没机会能见一见这位传说里的人物,如今这人到了自己家门口,他又怎么能按得住好奇的步子?
到门口发现府上大大小小的人都聚来了,一个个翘首向外,就等着见一见这位中山王。
过了一会儿慕容令将慕容冲领进来,围着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小小一人。
“该干什么都去干什么,围着做什么?”慕容令引着慕容冲,皱了皱眉不满道:“中山王来找贺麟的,与你们何干?”
围着的都不情愿地散开了去,慕容冲抬头向慕容令笑了笑,说:“我当是怎么了,竟还要列队欢迎我呢。”
“府上少有人来的。”慕容令对他解释道:“他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你别放在心上。”
慕容冲摇摇头,依然笑得灿烂真诚:“我有什么要放在心上的?我急着见贺麟呢,令哥快带我去吧。”
“父王今日难得不在府上。”慕容麟略带歉意地向慕容冲眨眨眼睛:“一早牵了马去北郊玄武陂,不知做什么去的,唉……你来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慕容冲一矮身子从他袖中牵住他的手:“反正我是来找你的,五叔在了,反而还要多些礼数,更麻烦了。”
“对了,姨母在不在?我去看看她。”
慕容冲与慕容麟见到小可足浑时,她正在给慕容麟的新骑服缝右边的袖子,看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迎上前去。
“凤皇儿来了。”小可足浑亲切地捧着慕容冲的脸左摸摸右贴贴,像对待件宝物一样爱不释手,转头又对慕容麟说:“贺麟啊,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慕容麟瘪瘪嘴,没说话。
慕容冲环顾着四周,说:“姨母和贺麟怎么住得这么偏僻,跟别处都不相通。”
原来小可足浑与慕容麟是住在王府角落里的,这角落像单独开辟出的一处地界,专门用来“放”他们母子。所以方才慕容冲来时那样大的动静,无论她还是慕容麟,都不曾听到。
“唉……这里清静,我不喜欢闹。”小可足浑说。
慕容冲点点头,又拿眼去看她方才搁下的缝补活,好奇地探过头去,问:“姨母也在做这些活啊?”
“给贺麟做的,他不似你稳重,粗心大意得很,衣服做了穿不长,要不然坏了要不然脏了。”小可足浑说,让开一条道,看着慕容冲走过去打量自己的手艺,笑了笑问:“太后如今也在做?”
“时不时想起来就做。”慕容冲回答:“多半是做着玩,听说父皇以前总喜欢看她做这些……”
“是,是。”小可足浑轻轻点着头说:“太后做这些活最拿手,谁都比不了,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一件赤色的绣凤锦袍?”
慕容冲仔细回想一番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你长得快,再也穿不上了。”小可足浑说:“那件小锦袍最精致了,我怎么学都学不来。”
“王妃,郎君。”他们说着话,一个奴婢闯了进来,急急地通报:“大王回来了,正在前面呢。”
“五叔。”慕容冲向慕容垂行了一礼。
“中山王来府上,我竟又不在府上……”慕容垂拱手笑道,亲自走过来牵着慕容冲坐到自己身边,又转头对着慕容令:“可有好生招待?”
慕容令与慕容麟、小可足浑此刻也随着入了座,听到问话先看了一眼身旁幼弟,刚要说些什么。
“令哥待我周道。”慕容冲率先接过话来说,他坐下以后板直腰板,显得略有些拘束,左右张望间看到面前的案上陈了些小石子,摆成方阵对决的架势,有的还c-h-a着小旗,于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五叔原来在府上摆阵?”
“忘记收了而已。”慕容垂笑笑,伸手将小石打乱握进手里。
小石撤去以后露出一张小绢CaoCao绘成的地图,浓墨标着几处地名,分别是济北、武阳、枋头等,周遭山川险要,竟意外都清晰得很。慕容冲又问:“这地图是五叔画的?”
“闲来无事,将从前的见闻随意绘在绢上而已。”慕容垂说,看他实在盯着那图不肯移目,眉眼一柔将东西拾起递到他的手里:“中山王若喜欢,便赠于你了。”
“谢过五叔!”慕容冲像很高兴的样子,端在手里又仔仔细细看了几眼,之后小心仔细地叠了起来,塞进怀里,塞好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五叔的病,好些了吗?”
“劳中山王挂念。”慕容垂面色柔和带些暖意:“好多了。”
“细看才觉,吴王与桓王的侧脸竟如此相像。”慕容冲对慕容麟说。
慕容麟想了想,回他道:“他们是兄弟,自然像得很,不过……你竟还记得桓王的模样。”
他这样一说使慕容冲不由心中一塞,在脑中重新又过了一遍,似是想凭空再描一遍慕容恪曾经的眉眼、鼻梁、脸庞。
也不光是慕容恪……
慕容麟有些局促地看着他低头盯着一对靴头,抿唇许久都不曾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胸中跳动得厉害。
“你这样一说,的确是不怎么清晰了……”半晌以后,慕容冲声音低低地说。
慕容冲站在正阳殿外,等着里面的人宣他进去。
他难得将手缩在袖子里,汗涔涔的手心里紧攥着一张绢布地图。
慕容暐坐在殿上,一案倚叠如山的奏本颤颤巍巍地遮住他的脸,只露出脑袋顶一寸,慕容冲上前去,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自己一个动作过于使劲,眼前这些东西便会将他二人活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