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乍一进来便感到屋中冷飕飕的,一看是窗子未关,再一看原是慕容麟独自一人衣着单薄地坐在窗边。
小可足浑急匆匆从身上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慕容麟裹起来,又一边抓了他的手一边将窗子关上,埋怨着将他推搡上榻:“怎么坐在窗边?这么晚都不睡?你这是怎么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来,我看看——咦,贺麟,你哭了?”
慕容麟坐在榻上拥紧她大大的披风,s-his-hi的一双眸描着她一张紧张过度的脸不说话。
要是平常,她这样的唠叨,恐怕自己早就要烦死了吧。
“好了好了,我的贺麟不想说话便不说了……”小可足浑见他半晌不说话也不再问,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忙手忙脚地拽来被子、摆好枕。
慕容麟任她摆弄着,目光始终不离她,这一下倒让小可足浑尴尬,啼笑皆非地问他:“我的贺麟,你这是怎么了?盯着我看做什么?好了,闭上眼睛,早些睡下吧。”
“你去哪里?”慕容麟突然问。
小可足浑愣了一愣,答他:“我能去哪里?我也要回去睡下了。”
慕容麟不说话,只是从被中伸出了一只手来,拽住她的袖子。
小可足浑一下子领悟了,一时说激动也不是,说感怀也不是,顾左右将眼中泪水咽下去,笑着说:“哎呀,外面太冷了,我也不想出去了,我今日便陪着我们贺麟,像你小时候一样,什么时候将你哄睡了,我再睡……贺麟,放心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了。”
慕容麟眨了眨眼睛,手上依旧不放开,慢慢呼出一口气去,总算闭上了眼睛。
“前线大捷!”
慕容冲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发木的脸面,又顺手推了一把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慕容凤和慕容泓。
“什么!先头部队还没出发!”慕容凤还未睡醒,被这样一推登时站了起来,却不巧正磕到了脑袋。
“你先醒醒。”慕容冲没心情笑他,指着窗外静静地等着听声音,不再言语。
果真不一会儿伴着一阵马蹄声方才那声音更大了一些——
“前线大捷!”
桓温败退,丢盔卸甲、弃兵焚舟,从陆路仓皇而还。
慕容评命下人开了一扇窗,正巧一片枯黄的落叶从树上飘飘忽忽被风送进屋子里来。
“乐安王呢?”
“大王,乐安王自然是在自己府上呢,怎么?可要派人去请他?”
“不必,不必。这送报的嗓门这么大,还怕传不到乐安王的府上去?”慕容评摇头道,又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风声问:“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啊?”
“大王……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错了,错了。”慕容评说:“是树叶落了的动静,不信你去把窗子都打开。”
下人答了一声“是”,起身将慕容评面前的窗子一一打开,果然看见一棵大树,半边黄叶已落秃了。
“咦……这树仿佛前几日还枝叶繁茂,一夜之间竟成了这样。”
“吴王什么时候回来?”慕容评问。
“想必在前边安排妥当了,就会回来了吧。”
“你等着看吧,到那时候,恐怕这另一边的树叶也要掉光喽。”
“大王真是在说笑呢,吴王再怎么快,也不能那么快回来,这树到他回来时必然是已经落上雪了。”
“你又不懂了。”慕容评笑道。
“是……大王,我愚钝。”
慕容评起身,亲自将那些窗合上,待坐回到座上,立即便有人替他围上披衣。
“唉,老了啊……”
“大王,您不老,咱们大燕国,还指望着大王您呢。”
慕容评睃了他一眼,手抚上须子:“话不能如此说,此次大司马该是功劳不小,我这孙子一辈的青年才俊,可都是个个大有作为啊。”
“大王。”外面来了通报:“乐安王来了。”
“你瞧。”慕容评笑弯了眼:“这不就来了一个?”
第三十一章 荣与枯
“贺麟,你怎么还不起来?”小可足浑推开慕容麟的房门时,几个下人正围着小主人手足无措,乍看到主母来了,都侧身让开道来。
小可足浑快步走到慕容麟面前,接过下人手里的衣服,好言好语地对着卧在榻上的慕容麟劝道:“快起来吧,今日是你父王凯旋归来的大日子,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事情,来,我的贺麟,快起来。”
慕容麟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孩子怎么了?”小可足浑着急地四处看了看,下人们都露出些同样的疑惑和无奈。
吴王妃将眼珠转了一转,换了个办法对自己的养子说:“中山王方才让人传话说他正等着你呢,待会中山王府的车驾便来接你了。”
慕容麟还是不动。
小可足浑实在无法了,急的面色潮红,抿着唇使劲忍着眼泪却到底没有忍住。
慕容麟许久不听她再说话,又隐约听到身后有人抽泣的动静,心中一紧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小可足浑脸上挂着泪水,抽抽搭搭地用袖子遮着嘴。
“行了!”慕容麟坐起来,从她手中夺过衣服来,低着头边自己穿上边埋怨道:“你怎么这么麻烦?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哭?我去还不行吗?你不要哭了。”
小可足浑听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立刻破涕为笑。
他们母子到府门口的时候段元妃已带着慕容宝坐到了车里,那明媚的女子正在跟车外面的侍女说话,说到高兴的地方便一阵银铃一样咯咯地笑起来。
慕容麟握住小可足浑的手,贴着她更近了一些,紧紧盯着车上的段元妃。
“哎呀,王妃总算出来了。”段元妃看见小可足浑后笑得更加灿烂,又侧了侧身子露出身旁的慕容宝来,略有些尴尬地说:“天实在太冷了,库勾自幼身子弱,我怕冻坏了他,先上车来了。”
“没事,没事……”小可足浑说。
“这车太小了啊……”段元妃蹙起娥眉:“贺麟倒是能坐进来,不过王妃还能不能上得来啊,库勾啊……你稍弯弯身子……”
“哎——不用了,库勾正在长身体,怎么委屈他一路蜷着身子……”小可足浑说。
“王妃说的是,你瞧我差点忘记了!”段元妃又笑道:“这车后面还要跟另一辆呢,不过小一些,王妃让贺麟坐进这辆来,自己坐另一辆,可宽敞了。”
小可足浑回头看了一眼这辆车子之后的一辆排场小一些的,点点头说:“好……好……贺麟,你跟着庶母一块坐大车吧。”
慕容麟看了她一眼,倏忽撒开手,跑到车前去。小可足浑心中有些难受,鼻头一酸,强忍着差点又要哭出来。不想慕容麟到了车上后只是扯住了段元妃的袖子,生生地将她从里面拽了下来。
“哎呀!”段元妃到底是女流,遇到慕容麟的力气天生大,几下就将她拖拽了下来,这样场景一时间看得一旁的慕容宝和小可足浑都愣住了。
“怎么坐不开?”慕容麟挑眉看着她:“你下车来,我们就能坐得开了。”
段元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可足浑也觉得这实在尴尬,站在那一处不知进退,马夫和几个下人想上来劝几句,被慕容麟瞪了一圈都哆哆嗦嗦地退后了去。
“侧妃本就不该随着去的。”慕容麟盯着段元妃,一字一句说得在理:“又哪里有自己坐着正车,叫王妃坐副车的道理?”
车驶出戚里,小可足浑小心翼翼地侧目看了一眼慕容麟,正与慕容宝的目光对上,二人都带着同样的诧异与不解。
正阳殿,皇帝屏退了一众伺候的宫人。
慕容暐来回抚摸着一只盛装符节的空盒子,脸上俱是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慕容臧眼目低垂,流着狡黠的光芒,伸出自己的手来缓缓扣住皇帝的,两只手合在一处,都定在那空盒子上。
慕容暐抬头审视着他,慕容臧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
“我说的果然不错,只要陛下忘了,吴王便也就忘了。”慕容臧说。
慕容暐沉吟一阵,还是决定不接这话。
“吴王近来在朝中总是有空便提起要陛下奖赏襄邑之役中破敌立功的将士,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臧又说:“是时刻叫陛下记着他这盖世之功的意思?还是……”
慕容暐的眸色一沉。
“还是替自己的兵讨赏的意思?”
手下另一只手果不其然地攥紧了一些,似乎隔着皮r_ou_就能感觉出他突突跳动的血管,慕容臧动了动手指,微凉的指尖顺着慕容暐手背的脉络轻描安抚:“太傅虽贪恋钱财,导致晋军逼到了枋头,但他到底只是爱那些身外之物。”
“吴王就不一样了,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咱们谁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