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明脸上微红,笑着从他手里把头发扯出来了:“既然人多,就别、别做这事情。”
唐鸥笑了笑,将另一匹马的缰绳塞入他手中。
不远处传来一些争执的声音,两人细细听了一会儿。
“迟当家又和司马家主吵起来了。”沈光明叹气道,“看来他确实不喜欢和司马家主同住一个屋子。”
唐鸥听得饶有趣味:“嘘,让我听听吵的究竟是什么。”
沈光明:“……唐大侠。”
迟夜白和司马凤虽是争执,但只听到迟夜白的声音,偶尔才有司马凤笑言几句,也完全不似生气的样子。
“说起来,我倒没见过司马大哥是怎么断案寻凶的。”沈光明突地想起一件事,“听闻神乎其技,很是有趣。”
唐鸥瞧他一眼:“不,并不有趣。”
沈光明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笑。
“走了吗?”唐鸥终于转身牵起自己的马,“我们回子蕴峰。”
沈光明点点头,利落上马。两人各骑一马,踏着地面一片纷繁的红色炮仗皮,慢慢离开了杰子楼。
这样离开,和逃窜有几分相似。
他们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告别,沈光明心头隐隐兴奋。行出杰子楼所在的山谷,唐鸥从另一匹马上欠过身和他相吻。连这已显频繁的举动也让沈光明觉得新鲜有趣。
江湖诸事时刻变化,朝堂也不见安宁。
在婚事前夜,几个男人陪着田苦喝酒的时候田苦说了一些新的消息。
东原王被世子舒琅刺杀了。木勒从他的父亲那里学来了弑父夺位的法子,可叹还未实施,就被自己儿子抢了先。舒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顺利接管了东原王的军队,和自己的几位叔叔成了对抗之势。
丐帮的郑大友和七叔终于回应了少林武当的战帖。回应的文书十分简单,是郑大友亲笔写的几个大字:不谈,不和,只论公道。
辛家堡剩下的奴仆被驱散离开,辛暮云的妻儿已经由林剑出面,接回了少意盟。只是回少意盟的途中,辛夫人自杀身亡。众人发现她尸身的时候,是她身边还躺着那个孩子,颈上缠着布带,勒出深深淤痕。孩子倒是没死,一路虚弱地哭着回了少意盟。林剑没了女儿,儿子一时半刻又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于是便将那小童留在自己身边,仔细照顾着。
沈光明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敏达尔王妃呢?”他问,“还有七叔和郑帮主的武功高不高?辛暮云他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照虚浅浅喝了一口酒,慢慢道:“肯定不能用旧名了。我跟林少意担心的是,盟里所有人都知道孩子的来历,只怕会将少意盟大火和林澈那件事的怨气全都迁到他身上。”
“父债子偿,向来是江湖规矩。”田苦说。
林少意却摇了摇头:“一人有一人命途路数,偿什么偿。”
几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沈光明半途就微醺了,靠在唐鸥肩上打呵欠。之后说的什么他全无印象,只记得唐鸥将他背回房间揽着他睡觉,身子很暖和,他一直往他身上爬。
两人此时走在路上,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田苦说的这些事情。
田苦还说了一些十分有趣的小故事。
比如青阳祖师虽然死在中原,但他当年在关外游历传佛,在遥远的雪山群之中,他的弟子也为他设立了一个衣冠冢。他在关外游荡的时候尚年轻,十难手的第一式就是在那里悟出来的。
唐鸥和沈光明当时听了,立刻就起了去看一看的念头。
“你师叔也在关外。”沈光明说,“你若是不急着回子蕴峰养j-i种树,我们可以先去七星峰看看他。”
“嗯……”唐鸥点点头。
山路狭窄崎岖,但越往前走,就越是开阔。唐鸥走在沈光明的前头,与他差了半个马身。沈光明看着路旁茂密树丛,心思远远近近,飘来荡去。
他想和唐鸥在一起,是各种意义上的在一起。和他生活,陪他养j-i种树,与他一起练武,和他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到老死为止。
老死这件事情对现在的沈光明来说着实很遥远,而且听起来有点儿可怕,但想到是和唐鸥在一起,他又觉一切顺理成章。
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能让沈光明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了。
唐鸥走着走着,放松缰绳,回头瞧沈光明。
“在想什么?”他问。
沈光明:“天气真好啊。”
他挺不好意思的。想的事情很复杂,包括唐鸥真好看,唐鸥真帅,唐鸥真健壮,唐鸥武功真好……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和这一天的日色一样好。
唐鸥没有细问,笑着转过头去。
沈光明呆呆瞧着他背影。
眼前人坐在马上也挺拔修俊。因为参加婚事,特意裁了新衣裳,是藏青色外袍束月白腰带,显得愈加英气勃勃。
沈光明低头看自己。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喜气洋洋,胸前再戴朵大红绸花直接就能娶亲了。
他心头勃勃跳动,这时唐鸥在前头唤他名字。
两人已走到山尖,马蹄之下是一片平缓的山石,似是山峦被利斧横着切开后遗留下的痕迹。
此地已是郁澜江边,因靠近入海口,浪涛层叠汹涌,拍得两岸嗡嗡有声。山势颇高,低头可以看到郁澜江江面,江上仍有船只晃荡前行,在浪里起伏不停,水手的号子声隐约传来。再朝远处看,是群山连绵不断,春风正吹褪山顶薄薄积雪,那被雾气笼罩的影子也浮现出浅淡的青绿色来。
沈光明只觉精神一振,心胸忽的一片开阔明亮。
“沈光明。”唐鸥开口道,“我带你去闯荡江湖吧。”
沈光明一愣:“不回去养j-i种树了?”
“这个不急。”唐鸥笑道,“若是没带你走一遭,总觉得老了之后你会怪我。”
“不会的。”沈光明连忙说。
“你还没喝过九鹤村的杏花酒呢。九鹤村往北去三十里有个小镇子,镇上三刀门的掌门人是个特别趣致的娘子,她能用几十斤重的大刀雕花,你肯定也没见过。或者往南去,崂水乡的溶洞,凤头岭的奔马三十里,沣水河的白银湾……”唐鸥一个个地说下去,还会来些不尽不实的传说,什么白银湾夜间有河妖歌唱,崂水溶洞原是天上神仙的马桶,凤头岭上头听说有喜鹊和白貂成了精,还会说佛,厉害得不得了。
沈光明听得实在心动:“怎么都是吃喝玩乐?”
“主要吃喝玩乐,闲的时候行侠仗义。”唐鸥笑得眼睛弯弯,“你去不去?”
“去!”沈光明乐了,“不去太亏。”
“你觉得闯荡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唐鸥调转马头,和他慢慢往下走。
沈光明搜肠刮肚:“行侠仗义?不平则鸣?劫富济贫?左青龙右白虎?绝世武功?神兵出世……”
唐鸥失笑:“哪儿听来的!”
沈光明老实道:“沈晴在书上看来的。”
“最重要的是不要死。”唐鸥慢吞吞道,“死了就没有天高地阔了。”
他话一说完,立刻夹紧马腹奔了起来。沈光明一愣,立刻明白这人是要和他比赛,果断也赶了上去。
“追得上我今儿晚上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唐鸥回头笑道。
沈光明紧攥缰绳,大笑着应了一声。
他心里有一句话,堵在胸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和生死无关,和际遇无关,和前情后事都无关。
有了你,才有天高地阔。
(全文完)
番外四:春色老(1)
一出江南春色老。辛暮云记得夫子写过这样一句酸诗。
许是因为临江,晚春时节的辛家堡总是一片潮s-hi,桃李海棠一簇簇地开着,花瓣儿吞了水,沉甸甸拉着枝子往下坠。
结了两个小青桃的枝横在辛家堡少爷的书房窗外。两片嫩翠的叶在风里颤动。
辛暮云写了两句诗,讲宣纸高高举起,抖给夫子看。
夫子瞧了一眼,怒得胡子都竖起:“什么玩意儿!叫你写家国天下,写的什么玩意儿!”
辛暮云瞧瞧那蜜汁淋漓的诗,又瞧瞧纸上随手勾画的一个人儿。
“昨夜百里带我去烟雨楼听曲儿。”辛暮云笑道,“他说夫子您也去的,您最喜欢那里的烟花姑娘,常常摸着她的手不放哩,夫子你瞧,就是这位。这诗写的就是烟花姑娘,我还藏了个头。你瞧上句是烟笼清江没晚照……”
话未说完,夫子涨红着脸,一边吼着“荒 y- ín 无耻”,一边拿起戒尺开始揍人。
打完了,这场课也上完了。辛暮云跪在地上等夫子离开,那青衫一过拐角他便跳了起来,从窗户灵巧穿出。
他踏着那桃枝窜上房顶,百里疾正坐在房顶,手持一小壶桂花酿等他。
“才刚结果!”百里疾指着被辛暮云踩掉了一个青桃说,“你也不小心点儿。”
“功夫没你那么好。别废话了,来来来,喝酒。”辛暮云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两个琉璃盏,十分得意,“从我娘房里偷出来的。少意盟这桂花酿江湖闻名,咱们可不能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