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侵骨寒意突然从后方直灌而来。
他猛地向前一扑,避开了符绣挥袖弹出的金光,符绣没想到他到这种时候,反应竟还会这样敏锐,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出了问题——史蒂芬脚步太乱了,绝不是好走,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了他一把。
史蒂芬突然愣住了,抬头,对着空气吼道:“你干什么?!我不用你救!”
符绣一瞬间反应过来:“小王子!他有同伙——”尾音还没落地,整个身体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提到了半空中,仿佛从四面八方伸出了无数只手,她挥袖打掉一片,又有更多的攀附上来,气得直咬牙,驰骋妖界那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卑鄙的敌手。
墓室里蓦地响起炸雷般的枪声。
“唔!”史蒂芬猝不及防地捂住腹部,看了眼手上的血,不可置信地望向握枪的郁律。
枪是刚才趁乱从翻译小姐身上找到的,郁律咬着牙,下颚微不可见的有些抖,手却握得很紧。自从做了鬼,他对于“人”的情感逐渐撤离,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史蒂芬滥杀无辜,他真的不能忍。
他就是被滥杀无辜的人害死的!
抬手照着史蒂芬再度扣动扳机,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心脏!
和大鬼纠缠的女尸忽然停了动作,含混的“咯”了一声。
“砰!”
子弹擦着史蒂芬的肩膀飞出去,不是史蒂芬躲得快,而是郁律开枪的一瞬间,脖子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y-in凉的手狠狠扼住,让他失了准头。
郁律大吃一惊,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敌人躲在暗处,且似乎是很了解鬼,一出手就是让他魂飞魄散的招数,郁律连敲大哥大都来不及,仿佛只是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黑雾似的幻觉浮了上来,那一刹那,他眼前忽然走马灯似的掠过很多陌生画面。
“……!”
他看到了一个人。
黑色长发,黑色华袍滚着猩红的彼岸花,地狱的烈火燃烧在他眼睛里,绞着睥睨天下的孤高和傲慢。
就算打扮再陌生,郁律也不可能认不出那人来,心里浮起一丝苦涩,他想果然只有死到临头的时候,生锈的脑袋才会争口气给他看看对方几千年前的样子。
“酆……”他张了张口。
石壁在那声轻唤里轰的一声炸开。
一道狂风呼啸着灌进墓室。
黑暗中只听见史蒂芬一声惨叫,郁律还没回过神就已被哪里喷来的滚热鲜血溅了一脸,扼住郁律脖颈的手立刻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铁钳的一只手臂,郁律抬头,在那双熟悉的,猩红眼睛的注视下打了个激灵,又惊又喜道:“酆都!”
酆都的目光仿佛能在他脸上烫出一个洞来,郁律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你把我撂下,这墓里有古怪,你当心——”
尾音淹没在一道石破天惊的轰炸声里,爆炸声由远及近,一声声一道道,郁律听出来了,酆都这是要将整座墓x_u_e炸的粉碎,从最先的墓道开始,到最后的这间石室,郁律突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酆都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可箍着他的胳膊却越来越紧,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失去理智一般。
郁律心道不好,连忙拍了拍他手臂:“你别激动,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先把我放下来,这里是不是不太好找?我看这墓八成是鲁班设计的,这么多机关……”他调动嘴里全部的唾沫,想把酆都的注意力拉回来,可惜徒劳。
酆都依然不说话,忽然整间墓室亮了起来,头顶燃烧着陪葬小鬼们的鬼火,蓝绿色的火光下,是一片人间地狱。
被拦腰斩断的史蒂芬歪在墙上,鲜血顺着他拖地的内脏和肠子一路流下去,如同一道即将干涸的小河,枯竭在了女尸的脚边。
女尸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扑的一下倒在血泊里,朝史蒂芬伸出手:“咯咯……咯……”
一道雪白的魂魄,飘到了史蒂芬的眼前。
郁律定睛望着那团魂魄,一开始以为是女尸的,后来忽然发现不对,而史蒂芬死死盯着那道魂,眼里浮起无边的恐惧:“啊……啊……”
酆都一把将魂魄攥在手里。
魂魄的光芒在他手心越来越弱,突然无数小鬼从石缝间涌了出来,扑在他脚边哭道:“殿下饶命,放过王上吧!”
“求殿下放过我们王上吧!”
“王上他很可怜的,求殿下放过他吧!”
酆都唇边扯开一个修罗般残忍的笑:“看看清楚,谁才是你们的王。”
小鬼们胆裂魂飞,慌忙改口:“殿下是我们的王,殿下是我们的王,求殿下网开一面,放过燕侯吧,燕侯他等了两千年,魂魄都碎了,和这墓x_u_e融为一体,已经无法转生了,求殿下放他一条生路,求求殿下!”
符绣扶着墙站起来:“二千年就可以滥杀无辜吗?他和这德国佬串通一气,前前后后杀了十几条人命,人命何其无辜,凭什么要给他陪葬?!”
小鬼嘴唇颤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燕侯他是好人,他也不想的……”
“不是燕侯,那就是他了?!”
符绣冷笑着指向史蒂芬,英俊的男人颓然地靠在墙上,眼前是黑的,仿佛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然而黑暗之中,那道嵌在酆都指缝间的光却是异常清晰,雪白的魂魄感受到他的视线,猛地一闪,史蒂芬闭上眼睛,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疲惫的笑。
还是躲不开,躲一生,躲一千年,都躲不开。
小鬼们哑口无言,一路目睹史蒂芬杀人放血,他们百口莫辩。
符绣哼了一声,还要再说,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脚腕,低头一看,还是那具女尸,明明没有魂魄,浑浊的眼瞳望向她的时候,却含了无限的哀求和凄苦。
符绣怔了怔,却听“咚”的一声,竟是那女尸朝着她,朝着酆都,朝着所有的人,磕了个响头。
咚,咚,咚,头皮和发丝黏在一起,头骨碎了,一块块地散在地上,震出碎豆腐般腥臭的脑浆,她还在磕,直到半个脑袋掉下来,剩下一只嘴。
她再一次向史蒂芬伸出手:“咯咯咯……咯咯……咯……”
“咯……哥……哥……”
哥哥。
史蒂芬蓦地睁大眼睛,浑浊的蓝眼睛里一瞬间涌进了血和泪。
白光在酆都的手里晃动起来,酆都垂下眼,不含感情地道:“你要时间?”
白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小鬼们也围着酆都磕起了头。
酆都深深地凝了一眼郁律,对那白光道:“求我没用,你们问他。”
小鬼们一听,全改扑到郁律脚边:“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
“那个,”郁律有点伤脑筋地抓了下头发,对白光道:“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说着朝酆都看了一眼,酆都冲他温和地笑笑,果然松开了手,白光得了自由,立刻朝史蒂芬飞去,史蒂芬的血快要流干了,可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团残破的灵魂,胸口还堵着一□□气。
“伯矩。”
随着白光一闪,墓室里忽然响起一个陌生而沙哑的声音。
伯矩?!
郁律目瞪口呆地看向史蒂芬,早就知道他有古怪,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史蒂芬,亦或是伯矩颤抖着冷笑了一声。
对方要说的话,他不用听也知道了。
无非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不肯来看我?
为什么不愿陪我?
为什么不爱我?
王上,你要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温暖的光线掠过他的眉毛,眼眶,鼻梁,嘴唇,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的脸,伯矩疲惫的闭上眼睛,忽听那声音道:“伯矩,孤备了你最爱喝的酒。”
猛地睁开眼睛,伯矩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声音继续道:“本想待你我死后一起喝的,看来是不能了,你走的时候替孤尝尝看,看……和当年的味道一不一样。”
郁律听到这里,抬头,果然在前方那间小小的耳室里看见了一张方桌的一角,桌上摆着一只小酒壶,酒壶旁是两只晶莹瓷白的酒盏,成对。
伯矩的脸渐渐褪了血色。
仿佛是过了一分钟,又好像是一世纪,他垂下眼睛咬住嘴,忽然发出一声类似动物般的呜咽。
好像要安慰他似的,魂魄的白光扩散开来,把整间墓室照亮。
符绣惊讶地动动嘴唇:“回梦术。”
回梦术,能让人看见前世的回忆,在符绣郁律他们看来只是一团白光,但对于人类的伯矩来说,却是一段爱恨交织的千年残梦。
眼前的景象一如他多年以来的梦境,无论投胎转世多少次,无论他想的起来想不起来,都会在深夜时来找他,梦里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高挑的身形外披的是挑金穿玉的华贵蓝袍,凤目隔着九根珠帘,总是柔情万千地看着他。
是燕侯。
下一个瞬间,这张脸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女人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全是血污,她的魂魄被燕侯的手下们折磨得不成样子,收都收不回来。
是自愿化成他的模样,替他殉葬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