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白羽守坐在窗前,双眼无神,紧盯着那冰冷的月。心里默默告诫自己,麻痹自己,一定要等到他回来。这一夜,犹为漫长。
一天,两天,三天……白羽都没等到他。焦虑,不安,忐忑,失望,忧愁占据了他整个胸腔,转化成浓浓无助的悲哀和绝望。这些天,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每当他去找他们,他们都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他,敷衍他,排斥他,不肯告诉他卓清的下落。他也出去找过,结果都是让人失望,无功而返。每次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像他的人,走近一看,却又都不是。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派里,看着窗外渐渐消散的落日余晖发呆。他心如死灰,沉默着,无奈着,被罪恶感包围着,终于在房梁上悬了一条白绫。
卓清回来了,没有找到师父,于是就独自先回了派内,想看看师父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尽管他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白羽了,走的时候也没给他说一声,他一定着急坏了。他这样想着,沉重的脚步渐渐变得轻快起来。
然而,迎接他的,是白羽冰冷的尸体。
卓清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那些修士狞笑着告诉了他真相,说是让他做个明白鬼。
从风清月朗的天堂一瞬间掉入炙焰翻滚的地狱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了。
那是一种,皮肉被烤焦,散发着仇恨味道的情绪。
狂虐,暴戾,黑暗的情绪,在那一刻尽数涌上脑海,尖锐地疼。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疯狂地在体内横冲直撞,眉心红痕渐渐显现。“呵。”一声低沉到极致的冷笑。惨然至极。双手一挥,无数修士尽数浮上了天空,仿佛一盏盏天灯。卓清体内的灵力正快速流失着,一拂袖,所有修士迅速坠落,仿佛一颗颗陨落的星星,猛然跌落在地上,摔成一摊摊肉酱粉末。天空染上血一般红艳的色彩,地下,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卓清面无表情,向城外走去。城外,大多是那些修士的家。
人,兽,Cao,木,皆一寸寸凝固成石像,那些人痛苦地嘶叫着,怨愤着,咒骂着,生灵涂炭。万物生魂皆被抽离,化作冰冷的石头。那些生魂则被他碾碎成齑粉。而他的灵脉,也随之一根根地爆裂了。
y-in云覆盖了整个平城。
迫于生计,他选择了修习蛊道。日日遭受万虫噬咬的滋味。
他本来是想屠尽天下所有自诩正道的人,所以他在平城等着薛洋,并不断肢解他最在意的事物。只是不久后他做了一个梦,使他改变了主意。
梦里,白羽一袭白衫,袖口上绣着翠色流纹,面容清雅柔和,逆着太阳光。
他说:“该收手了,太累了。”
他说:“明天还是很美好的,不至于为了我堕落至此。”
他说:“别活得那么痛苦,我想看你快乐。”
嗓音温润,依昔初见。
使得卓清突然分外地想他。
他变更了计划,为求一死,好早些去见他。
那些他所杀过的人,死前无非是怨毒,不甘。这使他有所好奇,自己若是死了,会想到什么?
但是,当他的那一刻真的到来之时,原来他只是不停地想到他。
口中不住地呕着血,身体剧烈地疼痛。心中所念的,也不过是“白羽”二字。
他在意识彻底堕入黑暗时所最后想到的,是一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卓清。”
“哪个卓,哪个清?”
“卓越的卓,清风的清。”
然他一生恶极,终陷泥沼。
不见落羽飘渺窗,再无清风拂莲旁。
徒留残晖艳竹湘,风雨悲凉执天光。
融寒
太阳明亮的光芒终于刺破了重重黑暗,平城终于迎来了第一抹温暖的曙光。
然而场面仍旧是对峙的形势。气氛紧张。如果晓星尘不能作出一个完美的答复的话,恐怕一场激战又是在所难免。
为首的一个修士瞋目,几欲眼眶眦裂,眉头紧紧皱作一团,厉声质问:“二位道长,这是何意?"宋岚微微侧首,阳光洒在他冷漠的侧脸上,深浅不一。
拂雪剑仍未退。
晓星尘哪里看不出当下的局面,沉稳道:“平城之灾,罪魁祸首已被斩杀。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那些修士疑惑地面面相觑,有人指了指卓清的尸首,又仿佛恍然大悟。
一个人看了看薛洋,别扭地道:“可他……”。晓星尘看了看半靠在自己怀里,胸腔微微塌陷的薛洋,眸中划过一丝清冷:“他怎么了?”
那个人鼓足了胆子,大声嚷嚷着:“他可是魔道之徒,谁能担保他以后还会不会再去害人?晓星尘道长,你应该知道你的立场!”晓星尘心中不适,反驳道:“那又如何从今以后,他这个魔道之徒由我来降,他以后做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由我来担保。如果有什么纰漏,来找我讨要说法就是。”修士被说的哑口无言,毕竟晓星尘的威信太高,他也不敢随便去质疑。
这时,一直沉默的薛洋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强忍住胸口的阵阵剧痛,神色冰冷道:“道长……你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说。”晓星尘侧眸,微讶地看着他:“你醒了?”薛洋之前一直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安静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昏迷了过去。猛地一开口,把所有人的心都给震了一下。
那声音极其平淡沙哑,却又暗藏着无限的冷漠和疏离,细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薛洋摇头,算是回答。平静道:“我其实一直都醒着。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看着他担心的面容,本已麻木的心脏又开始抽搐着痛起来,但他的面色依旧维持着平静,不染一丝波澜:“你想的没错,也包括你。”
晓星尘:“……”。薛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没有谁的感情是一成不变的。我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保持着当初对你的那份初衷。不管你的态度如何变化,总之你想错了。我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在你一点点消磨了我对你的感情后,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下去了。就像你刺我的那一剑,就算会重新长出血肉,但也永远会留下一道疤,时刻提醒着我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晓星尘,别一直把你当作我薛洋的全部,没了你我就什么都不是的那种。因为在我心里你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一直都是这样。”
晓星尘眼眶微红,有些发热,但更多的是愕然。没想到,在他说完这话,恼的却是宋岚:“薛洋,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放弃了多少,违背了多少。如今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薛洋轻笑,却是些许衅味:“可能没有呢。”宋岚真的是恼了,内心涌上些许怒火:“你!他为了你免遭世人唾骂,做了多少事。为了你的安全,他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赶来找你。如今在你口中竟如此不值一提,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薛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轻哼道:“是吗?那倒还真是委屈你了啊,晓星尘。关于这些事,我可是半点都不知道呢。”
宋岚意欲再辩,晓星尘却缓缓站起了身,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步伐坚定,目光却有些呆滞。他落寞地对宋岚说:“罢了,子琛。我们走。”话音未落,已然向城外走去,背影略显萧索。宋岚又看了薛洋一眼,见其默然不动,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追了上去。
薛洋则是撇开了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修士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局面,都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决定去叫前辈来做裁决。
人群都散了,茫茫天地仿佛只剩了薛洋一个。
晓星尘向城外走的脚步停住了,此时他距离薛洋并不远,他突然很想,再看一眼他。宋岚见状,自己带着那一群修士离开了。
薛洋听到动静,捂着胸口,下意识地抬眸,朝晓星尘那个方向望去。
晓星尘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他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回头张望了。
他以为薛洋也离开了,但是他没有。
晓星尘对上薛洋的视线时,后者正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神情因极致的痛楚而有些扭曲。但两人目光相触片刻,薛洋忙换上一幅不以为然的神情,只是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使他显得有些狼狈。
晨曦柔和的金色光线下,使薛洋的面容显得格外清瘦,玄色的衣衫也有些破损,有片片血腥。墨发略显凌乱,此时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一贯的y-in鸷讽笑,就那样凝视着他,却让晓星尘感到格外的真实,格外的温暖。
晓星尘不受控制地向着薛洋的方向走了两步,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大声念喃着他的名字。接着快速地跑向他,扑进了他温热的怀里。
薛洋犹豫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抱住了他。
感觉到搭在自己腰际的手在微微颤抖,晓星尘的眼泪夺眶而出,像一下子打开了闸门,止不住。
薛洋内心的空虚寂冷猛地被又惊又喜的情绪灌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道长,别哭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是我错了。”晓星尘强忍住啜泣,声带哽咽:“为什么……你还不走?你不是不要跟我一起了吗?那你倒是……”
话说到一半,晓星尘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薛洋覆上了他的唇,轻轻地啃噬着,动作极其温柔,最后,吻上了他眼角未来得及滴下的一颗泪珠。
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可心里却是充满了疼惜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