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阿丁回头凄厉的叫,立刻爬上前护住,即使背上挨了几脚,死也不肯放手。
忽地,一声怒喝自食肆内传出——「够了!」
发话之人的身旁尚有四名汉子,前後跃出食肆外,当街与票庄的大汉们对峙。
「谁来多管閒事?」
「本人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高颢双手环胸,只消勾勾手指头,陈总管立刻凑近。他附耳命令:「去将屋内的人给我逮出来!」
「是,属下遵命。」
「哼,今儿的一桩閒事,我是管定了。」他撂下话。适才在食肆内便听人说这是票庄的规矩,大抵上他已知道七八分,不过欠债罢了,把人揍个半死就能解决事了?
他压根不信这套!
几名汉子不知对方的身分,但慑於对方的威势不小,随从的汉子看似也不好惹。
为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大伙儿都没再动作,其中一名打手欲回票庄请示陈大掌柜,却见他被人给揪了出来。
陈总管将人抓到主子面前才松开箝制,「爷,人逮出来了。」
陈大掌柜一脸的莫名其妙,所有打手都在外,无人在票庄内护著,这会儿他脸上无光,威严荡然无存。
「这位爷是……」
高颢打量他浑身上下,一团r_ou_撑得门面可滋润了,「啧啧……这票庄由您老做主?」
「当然。」这方圆百里有谁不认识他陈大掌柜,登时撑起架子,哼道:「怎麽,这位爷c-h-a手管閒事,可要掂掂自个儿的斤两。票庄有票庄的规矩,挨揍的小子积欠票庄一笔债,还不出来就得接受票庄的处置,我有一份契约可证明这是你情我愿的事。」
「拿来我瞧瞧。」
陈大掌柜从衣袖掏出了一张纸,摊在阳光底下让对方看个分明,「这位爷可有银两代偿?若没有,就别碍事!」他理直气壮,瞧这人的穿著普通,八成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莽汉。
「陈总管,立刻上万昌票庄提领三千五百两银子运来这儿。」高颢两指一夹,登时没收一张借据。
「是,属下这就去办。」话落,陈总管已离去。
陈大掌柜好生吃惊,仍不敢相信自己会看走眼,这位爷当真有钱?!
张大同折腰抱起已昏迷不醒的人,喊:「爷,俺先带这半死不活的小子去找大夫医治,否则若断气,您就白救了。」
「去吧。」高颢摆摆手,继续发号施令:「李朝央、马超,咱们进票庄里等银两扛来!」
「好,咱们进去等人奉茶咧。」
马超咧著嘴笑说:「有钱就是大爷对吧。」
主仆三人皆目中无人,大剌剌的跨入日盛票庄,就当是自家厨房似的,老实不客气地各自上座,等著那满脸铁青的陈大掌柜入门热情招待。
上官修被安置在酒楼的上房养伤近半个月,生活皆由阿丁细心照料。
自从人清醒,阿丁便一五一十地告知少爷获救的经过。
他坐在床边的椅凳,又气又心疼,终於忍不住抱怨:「少爷,你真忍心丢下我……为了保住铺子,你牺牲自己,以为我待在龙泉老字号就过得安稳麽,铺子内的那些人也是担心受怕的,大伙儿帮不上忙,都很无奈……」
他日日跑去票庄外查看,就怕少爷为了处理债务活活被人给打死……想来都还是胆颤心惊。
上官修背对著他,就是不想连累阿丁跟著吃苦受罪……才狠心丢下。
孤注一掷,他一旦保住铺子,就不怕没机会东山再起。
浑身仍隐隐作痛,尤以胸口疼得厉害,他紧闭著眼,默默忍受。
沉默了良久,阿丁不禁叹口气,「幸好少爷福大命大,遇见贵人……」
上官修闷不吭声,心想挨到能下床走动,就要去向救命恩人道谢。
三日後,上官修拖著病体,前去恩人所居的厢房敲门——
高颢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上官修登时双膝跪地,拜了三拜,满怀感激他的大恩大德。高颢愣在房门口,承受了拜祖先似的大礼,心中毫无喜悦,最受不了官僚作风和繁文缛节。
事後,陈总管等人打听之下,了解事发的来龙去派,原来他们所救的小子是家道中落的制窑商人,因经营不善,以致积欠债务,现在一无所有了。高颢听罢,仍有意将人纳入旗下。
陈总管说:「爷,我认为那小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就拿他挨揍这件事来说,一般人还不起庞大的债务,泰半都选择逃之夭夭,他非但没逃,还主动上门去受罪。」
「是哪。」李朝央也认同:「爷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收了他为您办事,往後就算知道咱们所干的勾当,决计不会出卖爷。」
「嗯……」高颢思忖,自己所干的这门生意需要懂得经商的人才,「或许那小子是块料,三千五百两,我就当作投资在他身上,给他一个能够翻身的机会。说不定,日後带来的收益会翻倍……」
「爷不愧j-ian诈,就连救人都要计算得清楚。」马超嘿嘿的笑。
「陈总管,咱们在丹阳县的据点缺人手,我打算让这小子掌铺子,你认为可行麽?」
「可以。爷已决定,属下就同他说去。」
「请便。」高颢支起手肘,一派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等姑娘们晚点儿进房侍候。
张大同建议:「爷,等陈总管谈妥,俺就派个人领著他和那名家丁一道前去。」
「嗯。」他昏昏欲睡,也早已受够了和帐本打交道……「你们看著办吧,若没其他事,别再吵我。」
「哦,那咱们走了,不吵爷。」
须臾,四人各自散去。
近晌午,阿丁正在帮少爷换药,忽闻敲门声响,他旋即打开房门,让陈总管进入。
「上官小兄弟,伤势好些了麽?」
「好多了。」他半躺在床侧,勉强露出笑容。
陈总管立刻向他说明来意,上官修闻言,再度感激高爷的大恩大德,打从心底将高爷当作再造父母,敬重万分。
「无论高爷要我做什麽,我都不会推辞。不过……」他欲言又止。
「有问题麽?」
上官修坦白说:「除了家仆阿丁,我还想多带一个人。」
「谁?」
「是朋友。」他没忘曾经对哑夫所说过的承诺,但怕陈总管不允,上官修事先说:「我那朋友在一处客栈为人看守马厩,我不确定他仍在不在,若找到,请陈总管放心,我将人带在身边,自然会负责一切。」
「哦,不坏事就好。」陈总管也事先嘱咐:「高爷派你所掌的铺子新开张没多久,生意未见起色。一旦你接手,六个月内若亏损,高爷和铺子内的四位领头儿会自行吸收,待渐上轨道,所得盈馀,两方五五分帐,这是规矩。」
「好,我明白了。」
「那麽,明儿一早就启程,可别误了时辰。」陈总管交代完,旋即离开厢房。
上官修掀被下床,阿丁见状,乍然一惊,「少爷,你现在想出门是不?」
「是,我要去找哑夫。」他套鞋,整了整衣衫,由於时间紧迫,不马上去找不行。
阿丁整个人挡在房门口阻挠,「少爷,我去帮你找人,你的肋骨断了还没好,不宜外出。」
「让开!」他猝然一喝,难掩一脸焦急,「你别挡路,事不宜迟,我要亲自走一趟。」
「少爷……拜托,别出门。」阿丁低声下气的求他。
「走开!」他执拗地将阿丁推到一旁。
阿丁不敢动手拉扯,只好妥协:「我陪你去好麽?」
「不用了。」一瞬别过脸庞,拒绝阿丁的好意:「你跟来是多馀,我也不确定他还在不在……」
阿丁一脸无奈,自从少爷挨揍之後,彷佛变个人似的。视线穿梭在他侧面,仍隐约可见多处的瘀青未消。他闷声说:「少爷早去早回,别再让我担心。」
心一痛,上官修硬是挤出几个字眼:「阿丁,我不小了,你别怕我承受不住外面的人是怎说我的。」
阿丁怔然,原来少爷都料到了……
他开门走出房外,宁可独自面对外界的一切,不忍心害阿丁也跟著受人耻笑。
跨出酒楼外那一刻起,无论走到哪儿,都教人认出他的身分,人们无不指指点点,议论著他败光家业,枉费上官老爷生前所创下的一片江山,尽毁在他手上。
忍辱负重的走过大街,心就似刀刮著,一刀一块地刨去他的自尊,令他无法抬头挺胸的做人,海脑盘桓著爹生前所说的最後一句话:「修儿最乖了……」
那一声气若游丝,给予他无限的安慰……他付出了名声代价和r_ou_体疼痛才保住了本就该属於自己的铺子。他是爹唯一的骄傲、龙泉窑仅存的命脉,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独自走了一个多时辰,寻到万来客栈,远远就听见一阵喧哗声,马厩外围拢了人群。
霎时,双眸一亮,惊喜於哑夫还在……下一瞬,又担心哑夫是不是遭人欺侮……
不顾胸口疼痛,他急奔上前拨开人群,喊:「你们让让——」
「唷……瞧瞧,是谁来了。」一名差吏一眼就认出上官硅大人的侄子,不禁讪笑道:「听说前阵子当街被票庄的人揍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