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竹青没说有一回洗澡后有穿,但发现爹神情复杂的盯着自己,感觉像生气,一整晚也没再说话。
“喂。”马靖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干嘛一直低头呀?”
“马靖会对我生气吗?”
“唔……不会。”马靖附加但书:“我也不会欺侮你。”否则,他就没伴了。 “我才不是呆子咧,隔壁的小舜和阿草、小七肯跟我玩,还不是为了想打我。”他轻哼气。
“嗯,我爹昨晚没有回来。”梅竹青迳自说着在意的事。
“哦……”马靖一脸索然无味。 “你都几岁了,还黏着你爹唷,我都一个人睡觉的。”
“嗯。”梅竹青拉着马靖的衣袖,小声问:“你陪我画画好不好?”
反正挺无聊,马靖答应:“好。”
入夜,梅仲兖跨入屋内,搁下一袋画卷,掀了帘子确定孩子独自睡在木板床上。
已近子时,他神情木然的点燃桌上的一盏烛火,目光落在一幅纸面上,孩子画了一个男人的背影……传递而来的讯息犹如一根针瞬间扎入心窝。
他颓然地坐在桌旁,心知肚明快要养不起孩子,若不是好心的邻宅大婶愿意施舍和马家的孩子会送饭来,否则无法撑到这时候。
他茫然,是否要将孩子托给友人照顾……犹豫良久,可怎好意思去麻烦朋友……
转眼间,年节将至。
梅仲兖依然一贫如洗,趁着过年之前,卖春联、字画所得胜过平常。大冬天,为孩子添了厚衣裳,买一包糖,爷儿俩难得在矮屋内相处几日,短暂的衣食无缺。
督促孩子画画,是父子俩唯一的联系。
梅竹青向来安静、听话,唯有在马靖找上门,经过爹的同意之后,便和马靖出门逛街、玩耍。
嘴里含着糖,手上也拿了一大包,另一手任由马靖牵着,无论走到哪儿,马靖犹如冬日的暖阳,一脸嘻笑的带他往热闹的人群里头钻。
马靖脱了外袍给竹子穿,彷佛是他养的一条小狗儿,安静又听话的陪伴。
“竹子,我跟你说哦,今年我没跟爷爷去朋友家拜年,就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就知道你爹一定会把你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带你去。”
“嗯。”他无话反驳。
“你这几天虽然有东西吃,一定也没吃好,你有没有很想吃我送给你的饭菜呀?”
“嗯。”梅竹青一颗接一颗的吃马靖给的糖,听他接下来叽叽呱呱的说管帐……质库……没半句听得懂,也搭不上话,只好点头或摇头。
“唔……”马靖顿了下,觉得竹子好呆;两人的兴趣南辕北辙,话题搭不上边,往往鸡同鸭讲。他颇苦恼,“你都不会主动理我?”
梅竹青低敛眉眼,一脸无辜,根本不知道要讲什么,马靖松开他的手,好奇的伸出指尖刷了刷他长长的睫毛。梅竹青仰起脸庞,微启的嘴里有颗糖融化,滋味甜甜的……
“嘻,我会一直养你哦,每一年,你一定要像现在一样跟我在一起。”
梅竹青直点头,说:“好。”
春去秋来,梅竹青满十二岁,马靖年届十四;彷佛两小无猜,彼此都熟透。
“奇怪,你这么喜欢画你爹呀。”话落,马靖粗鲁的扳正他的脸,一脸凑近,从眼睛、鼻子、嘴巴细细打量,“你一点儿都不像你爹。”
“放开我……”梅竹青握着画笔,蹙眉懊恼他的干扰。
“放就放……让我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马靖咕哝。
认识竹子这么久,他一年到头有空就往他家跑,泰半时候虽无聊,除了年节几日,他没有一天不给他饭吃。
“我要算帐了,你别把颜料水弄湿我的帐本,不然我会打你。”他一如以往的霸气,只是脸形稍长,身高也长,记性更好,债务人增多,仍未脱稚气。
“嗯。”梅竹青越显灵秀,肤色白皙,骨架小,说话温温吞吞,在他的照应之下没饿死,也鲜少被隔壁的小舜欺侮。
“你没有颜料饼了就跟我讲。”他回家的时候会记得去买给他的。
“嗯。”梅竹青凭着印像在纸面上画马,好久没看过活生生的马了。
“竹子,等我再大一点,你一定要把我画得英俊潇洒,比你爹好看,知道吗?”
“嗯。”
哼哼,他依然不喜欢竹子的爹,虽然少见面,但竹子的爹都不理人,也常常丢竹子一个人在家。
边拨打算盘,马靖分享日常点滴:“我爷爷说质库的收入要跟我三七分帐,他三,我七。嘻嘻……我算过,每个月我就有三百五十两又三十文的进帐哦。”他算的是放贷所得利息。
“嗯,爹要我画骏马。”他很认真的画。
两人各说各话,梅竹青从未重视马靖的富有,马靖也从未看轻梅竹青的贫穷。
马靖边算账边问:“你要练画到十五岁哦?”
“爹说的。”
“哦,”马靖承诺:“我会一直买颜料饼给你。”
“嗯。”梅竹青点头。
马靖想到什么就问:“你几月生的?”
梅竹青反应慢半拍的回应:“三月。”
马靖抬头嘻笑,“我也是春天生的。等你十五岁,我就十七岁了,不准你忘记要把我画得英俊潇洒。”
梅竹青抬眸,十分认真的问:“三月的时候吗?”
“对啦。每次过生日,爷爷会买东西送我,你就送我画。”
“好。”梅竹青直勾勾地盯着马靖的浓眉大眼,当他嘻皮笑脸、打人的时候好像一条野狗追着别人的屁股咬。乍然,眉眼弯弯,梅竹青露出笑靥。
“你笑什么?”
梅竹青摇头不肯说,怕马靖会生气。
“你嫌我不好看哦?”马靖挑眉。
“马靖没有不好看。”梅竹青垂首,偷觑他的表情很丰富,笑起来有酒窝,若生气之前就会扬起眉毛。
“嗤,明明就有嫌我。”马靖撇撇嘴,轻哼气,低头拨打算盘,很不高兴地说:“明儿不给你饭吃了。”
“嗯,没关系。”他很耐饿的,“我会等爹回来。”
“我随便说说,你当真哦?”马靖斜眼瞪他,这会儿,更不高兴。
“嗯。”他从未怀疑马靖说的话。
“哼,你爹白天不在家,如果我没来,你都不会来质库找我。”马靖抱怨,竹子都不会变通,好呆。
“嗯……爹要缴房钱,会回来的。”梅竹青说出自己很在意的事:“爹很辛苦,等我把画学好,可以卖钱就拿给爹。”
“你爹说的?”
梅竹青细心地作画,好一会儿才说:“我自己想的。”
“哦。”
“爹在路边卖画。”
马靖拿起算盘搔搔脑袋,印像中没在哪条路上见过竹子的爹卖画,不禁脱口而出:“说不定他骗你。”
“不会的。”
马靖咕哝:“你怎知道不会……”
“就是不会。”他也从不怀疑爹说的话,每天守着矮屋等爹回家,好想亲近爹,又怕惹爹生气。
竹子的爹冷冷的。马靖轻哼:“我看得出来,你爹似乎不喜欢你。”
“嗯。”梅竹青自我安慰:“等爹气消,就不会讨厌我了。”
马靖不以为然,一脸凑近,“我和你不一样,从小到大没见过我爹几次,我最喜欢爷爷了,才不喜欢我爹。我就喜欢对我很好的人,你一定要像我一样!”
“嗯。”他偏头,眼睫毛刷过他的脸,嘴唇差点儿贴上了。常听马靖谈起爷爷,他有些羡慕。
“我刚说的你究竟懂了没?”他要竹子最喜欢他。
“哦。”梅竹青低头,心思回到画画,说:“我有看过马。”
马靖瞄向画纸,“你画得很像啊。”
“我想看真的马。”梅竹青抬眸,头一遭向马靖要求。
马靖一怔,“你不是说看过……”
“我想看真的马……”他越说越小声。
马靖恍然明白,“你说现在要看真的马呀?”
“嗯。”
马靖撇撇嘴,“你好笨,话都说不清楚。”
梅竹青噤口。都说好多遍了,是马靖听不懂……
马靖立刻收拾算盘、帐本,往腋下一夹,跳下椅凳嚷道:“走,我带你去我家的马厩看马。”
梅竹青拿着画笔和纸张,随后走出门外。
“喂,关门哪。”马靖回头嚷。
“可是……”梅竹青记得他说过不会有小偷。
“还不赶快把门关好,你不怕我买给你的颜料饼被偷唷?”
“哦。”他听话地回头将门关上。
马靖等他走来身边,忍不住又抱怨:“我没见过谁像你这么笨的。我对你这么好,你不怕隔壁的小舜嫉妒?他想欺负你,也想打我,如果趁我们俩都不在,跑去屋内偷我买给你的东西,你就别哭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