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溪暮微微一笑,他很失落,但很有礼貌的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只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她递来的酒坛,仰头喝了下去。夹杂着黄沙的狂风扑面而来,姚溪暮的胸膛起伏,眼神明亮,整个人在月光中苏醒过来,仿佛焕然一新。
“好酒量。”老板娘将剩余的一坛递给姚溪暮,“喝下这一坛,我给你一样东西。”
姚溪暮将酒喝的涓滴不剩,老板娘往他的手里放了一颗蜡丸。
蜡丸里是一封信,姚溪暮认得,这还是俞星野的亲笔,却只有一句诗: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而后老板娘又告诉了他一个消息,仍然是一个地址:“蜀中锦官城,浣花溪竹寒馆。”
姚溪暮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知道这场捉迷藏要到什么时候。他抬头看着月亮,静静的发呆,心中生出一股意气——无论如何他都要顺着俞星野留给他的线索找下去,他已经无法摆脱俞星野已死这个认知,却无法弃之不顾。
他不假思索的,动身去了蜀中锦官城。
才进了蜀中,就听说了唐门大小姐将成婚的消息,婚礼就定在本月初五。姚溪暮回过神来,师兄这是要入赘唐门了,他身上没有带多上银票,来不及置办贵重的礼物,好在当年李晖茂给的宝珠他一直带着。这颗珠子很值钱,是能够送的出手的,姚溪暮买了一个沉香木的盒子,珠子放了进去,好好装饰了一番,朝着唐门去了。
他赶紧赶慢,终于是在初五这天,赶到了唐门。因他没有收到喜帖,人家不让他进门,他奉上礼物,又说明自己是新郎官的师弟。正是拉扯不清的时候,何四见到了他,一把拉过他,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激动道:“这不是我的小溪暮吗!快进来!”
姚溪暮被何四拉着进了堂中正席。
鼓乐之声大作。
这里坐着的都是双方亲人及武林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乌谨遥遥坐在上方的玉屏前,接受新人的跪拜行礼。
因为林疏雨成亲,姚溪暮格外高兴,作为男方的亲人,他到处抢着跟人喝酒。新郎林疏雨没有醉,姚溪暮倒是快醉了,他盈着一双潋滟的眼睛到处招惹别人,笑的面若桃花,令在场宾客惊艳的神魂颠倒。身在新房的唐妙妙听说了,撇了盖头,穿着一身大红的新娘喜服,冲到前厅来拎姚溪暮的耳朵。
蜀中女儿泼辣,唐门又一直是女人做主,有人看不惯唐妙妙的行为,皱了眉毛,认为身为新娘子就这般不知矜持的冲出来,有失体统。但唐妙妙根本不在乎,她踮脚拎着姚溪暮的耳朵,气道:“臭阿姚!一直不出现就算了,一出现就来抢我风头!”林疏雨也走上来,却没有劝阻唐妙妙,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唐妙妙,要不因为你今天是新娘子,我都揍你了。”
“你敢揍我,我把你毒成猪脑袋。”
姚溪暮回过身,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唐妙妙。
“哎呀,让我这个猪脑袋看看新娘子。”姚溪暮低头看她,还像两人在鹤唳谷中相处那般毫无二致,“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怎么总是口口声声要把别人毒成猪脑袋呢?”
唐妙妙凤冠霞帔,娇美更胜往昔,漆黑的眼睛含着一层泪光,拎着姚溪暮耳朵的手改握成拳往他身上捶来,明明是凶狠的语气,却因为思念,被她念叨的缱绻温软,凶的毫无底气。
“臭阿姚,这些年,居然没有一次来蜀中看我。我倒是来落梅山庄好多次,一次也没有看见你。”
姚溪暮歪着头取笑她:“你来落梅山庄是来看我的,还是看我师兄的?”
唐妙妙闻言含羞带怯的笑了,偏头瞄了一眼身边的林疏雨,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怎么样?你眼馋吗?”
“啧啧啧。”姚溪暮佯怒,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接着叉腰背过身去,“简直眼馋的不能看!”
唐妙妙放开林疏雨,上前来拍他肩膀:“你跟你家少主呢?”
此言一出,林疏雨就赶紧叫了一声“妙妙。”唐妙妙不明所以的看了林疏雨一眼,“怎么了?不能提吗?”
姚溪暮却像没事人一般眨眨眼,跟唐妙妙说道:“唐大小姐,我再不是鹤唳谷中的死士,没有少主,终于自由啦。”
“阿姚。”唐妙妙仿佛意识到什么,仔细端详了姚溪暮的面容,轻声道:“没事,以后我是你嫂子了,谁敢欺负你,就报我唐门的名号,吓破他的胆子。”
“多谢大嫂,在下铭记在心。”姚溪暮朝着唐妙妙做了一个飞吻,转而面对了林疏雨,面含歉意:“师兄,实在过意不去,本来伴郎都应该由我担任的,却因仓促,连礼都未备好,还来得这么迟。”
“傻孩子。”林疏雨拂去他身上的风尘,心疼道:“我看你风尘仆仆,定是赶了远路,你这么不顾惜身体,我倒罢了。被师父看见了,还要念你呢。”
“师父?”姚溪暮左右环顾,捂着嘴轻声道:“自你们拜了天地之后,他就不见了,才没空来念叨我。”
三人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说,在厅中闲话了几句,总被人投来各种眼光。唐妙妙不耐烦被其他宾客围观,做主移步到后院偏厅中继续闲话。
林疏雨的洞房花烛之夜,成了三人闲话灯前的场景。
快到三更天的时候,姚溪暮过意不去,起身要走,唐妙妙拉住他不让走,脱口道:“你还没跟我说你在天仙湖底下吃的什么鱼,我也要吃,下次你给我做一条试试。”
姚溪暮啼笑皆非,跟唐妙妙说:“今晚是你们的好时辰,不能因为我糟蹋了呀。你这疯丫头,自己的夫君不陪,非要赖上我,快放开我,我可是没有媳妇的人,现在眼馋的不得了。要是我动了什么歪脑筋,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真的不让你们洞房花烛了。”
“我就不放,这么久没看见你了,说说话你都不乐意。”
姚溪暮威胁:“真不放?那我说了。”
“你说啊,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真说了。”姚溪暮轻咳一声,朝着林疏雨装模作样的叹道:“师兄啊,妙妙以前还看过我屁-股的,你介意不?”
“呸!”唐妙妙赶紧松开手,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嗔道:“谁看过你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又羞又怒,“那什么!”她转向林疏雨,轻声道:“林哥,你别信阿姚胡说,他净造谣,再让他说下去,他连自己看《龙阳十八式》的丑事都要栽到我身上。”
“唐妙妙。”姚溪暮指着她:“你不说这事我都忘了!都是你害的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唐妙妙捂着脸,嬉笑不止。
年少时的糗事说来清晰如昨,却又真的过去了好久。那本《龙阳十八式》早就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但姚溪暮有些唏嘘——如果那天他没有看过那本书,还会稀里糊涂的爬上江晚舟的床吗?
会,即使不是那一天,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那个时候他真的深深迷恋着江晚舟,他的迷恋,是挚爱、信任、崇拜三者混合,热情直白,无怨无悔。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是始料未及的。世事本来难料,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离开江晚舟,就会身中相思剧毒,含恨而死。
不也没有吗?
“哈哈哈哈。”姚溪暮纵声大笑,他拉过林疏雨与唐妙妙的手,握在一处,真心实意道:“师兄,妙妙,我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亲人。你们俩就算是我最亲的人了,我是真心希望你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林疏雨上前拥抱了他,唐妙妙轻轻拧了一把他的脸,双目含泪,亦是十分动情:“阿姚,我们也希望你好。你看你这么漂亮,谁会舍得让你伤心难过呢?”
江晚舟比姚溪暮还来得晚,婚礼完了的第三天,他才匆匆赶到。先是上前跟唐门掌门以及何四行礼致歉,又亲自奉上了贺礼。何四唤人请来新婚夫妇,前来见客。
唐妙妙跟江晚舟没什么说的,一番客气的寒暄之后,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江庄主,你来的晚了些,如果早一点到,说不定还能遇见阿姚呢。”
“他走了?”江晚舟微愣。
“刚走。”唐妙妙一点头。
江晚舟按捺住x_ing子,跟何四告了别,没有失了礼数。甫一出门他就打马狂奔,企图追上刚走不久的姚溪暮。
因为蜀中一路的风景很好,姚溪暮没有急着赶路,他跟乌谨一起离开的。师徒二人聊了一路,姚溪暮这才知道乌谨已经辞了青阳使,离开了落梅山庄。
“师父,师兄入赘唐门,后山的药怎么办?没人看管,还不得被野猫祸害了?”姚溪暮脸上露出担忧:“还有阿大,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孤单吗?”
“白群会管,我看庄主的意思,就是要让白群接任青阳使的。”
姚溪暮点点头,有些怅惘。
“小胖。”乌谨拍拍他的肩膀:“师父知道你是舍不得药庐,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去问小疏雨,他更舍不得。但舍不得归舍不得,回不去的总是回不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姚溪暮看着乌谨,乌谨剑眉星目,还是那样潇洒,只是眼中多了沧桑沉稳,不似年轻时那般恣意的跳脱飞扬。
乌谨见他直直的看着自己,不由挑眉道:“傻看着我做什么?呆病又犯了?”
姚溪暮叹了一声,发现自己早就跟乌谨一般高了,遥想起初见时,仰望着他,只觉得他是那样高大,那样好看,简直像是天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