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暴躁小白兔重生,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的故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幼宁
编辑评价:
言幼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重回到了还没到关家认祖归宗的八年前。
前世的噩梦令他对关家避之不及。为了不再重蹈被当做挡箭牌的厄运,
幼宁深思之后踏入了关家所不齿的娱乐圈。
不曾想,他又被公司大股东明峰缠上了!
锲而不舍的追逐是明少认真布下的一场风流游戏,他那暧昧不清的情愫,
不知能否将被缚茧中的幼宁孵化,破茧成蝶……
这是个寂寞又渴望温暖的暴躁小白兔被大灰狼的温情引进了狼窝的故事。
游离于现实和梦想之中,豪门世家的尔虞我诈,娱乐圈的明争暗斗,情感的交锋……
种种冲突愈演愈烈。作者游刃有余的文笔,冷静而自持,含蓄而富有激情。
细致入微的心理描绘,一个眼神都被赋予着温柔缱绻的神气。
我的幼宁,似耳语般轻轻柔柔,偏偏又像明少那无法遏制的独占欲。
第一卷:轮回之眼
1、重生
言幼宁围着心理诊所转悠了半个小时,抽完了整整一包烟之后,还是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去。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磨磨唧唧的,让人看着着急。前台那个穿着浅绿色体恤衫的小姑娘就看他很久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她就会忍无可忍地冲出来对他说:“进去找医生谈谈吧,先生。你看你现在这个坐立不安的症状就非常典型,必须及时治疗……”
言幼宁摸了摸口袋,烟盒已经空了,而他心里的焦虑却丝毫也没有得到缓解。
进?
还是不进?
言幼宁叹了口气,把口袋里的空烟盒团成一团扔进了人行道旁边的垃圾箱,转身走出了这个据说住着全岛城最出色的心理医生的临湖小区。他并不是缺乏走进心理诊所的勇气,而是他没有信心让一个陌生人——即使他是心理医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相信他在过完二十九岁的生日之后,一觉醒来回到八年前。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信呢?
言幼宁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看见一辆绿色的大巴缓缓驶进车站。这趟线路这个时候还跑着老式的公交车,言幼宁记得到他大三那年,这条线路就换成了那种新款式的空调大巴,外壳是明亮的橘红色,车窗玻璃几乎占了车身高度的一半,整洁而漂亮。那时候他正好给一个初二的小男孩辅导外语,每个周末都要跑到这边来上课,因此他对这一趟公交车的印象格外深刻。
言幼宁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
他所看到的,是八年前的翠湖路,是八年前的公交车,八年前的……自己,而这一切竟然还都是真的。
这他妈的是怎样一个见鬼的世界……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裤兜,手伸进去才反应过来烟盒刚才就扔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心觉得命运没给自己安排一个好时间。如果能再提前半年,让他和缠绵病榻的老妈见上一面就好了。当时的自己一天到晚忙着在她面前强装笑脸,压根没想到要趁着她神智还算清楚的时候把她年轻时候跟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的风流韵事问个清楚。回头便宜老爹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己稀里糊涂就被他哄回了关家……
往事不堪回首。
言幼宁叹了口气,忽然间有点儿替自己感到心酸。回想自己和关政安相认时嚎咷痛哭的样子,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个傻逼几个大嘴巴子。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不多想想,关政安那是什么身份的人?他既然能知道自己的下落,又怎么会对一莲这几年的病情毫不知晓?他刻意选择了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于是自己这条傻鱼儿晕头晕脑地上了钩,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爱护自己的长辈,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慈父煞费苦心地把自己这个私生子推出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亲儿子做挡箭牌。
关家的生意黑白掺半,他的儿子关宇森要想顺利上位必须要解决掉一批居心叵测,同时又位高权重的老家伙。于是关政安把自己这个“好不容易认回来的私生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言幼宁受尽了千般宠爱。于是,从没尝过父爱滋味的傻孩子言幼宁被这从天而降的棒棒糖砸昏了头脑,义无反顾地变身为一次性的塑料雨衣,尽心尽力地给这一对狗父子遮风挡雨。
直到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言幼宁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了长裤的口袋里,又一次摸了个空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在等车之前先去马路对面的报刊亭里买一包烟。他的烟瘾其实一直都不大,尤其大二下半学期,一莲刚刚去世的这几个月。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花在医院里了,他为了筹大三的学费同时兼着四份工,就算是想抽烟也没这个物质条件。
那个时候可是真穷。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想,生了病不敢去医院、一天三顿馒头榨菜加学校食堂免费的西红柿蛋花汤、能走路绝对不敢坐车、去赶工的路上渴得嗓子冒烟也舍不得买瓶一元钱的纯净水……
如果不是自己活回来的时候指头上还戴着关政安送给自己的那枚据说是“关家传家之宝”的祖母绿戒指,言幼宁恐怕还得接着过吃了上顿儿愁下顿的糟心日子,直到几个月后,关政安带着一脸慈爱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也正是有这枚戒指做证据,言幼宁才能够确信自己的重生并不是臆想的产物。至于它的真假,他在临死之前已经从关宇森嘴里问的清清楚楚。它确实是一件颇有年头的古董珠宝,但却不是关家的什么传家宝,只是为了哄他相信自己确是关家下一任的继承人罢了。关家做着珠宝生意,历来都有从世界各地收集古董珠宝的传统。随随便便找出一件来,都足够哄弄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言幼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命运错乱的安排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补偿。但是不得不说,卖掉戒指的十几万块钱对于当年那个被捧上了天的关公子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这样一个只差去睡桥洞的穷学生言幼宁来说,确确实实是一笔救命钱。最起码在他大学毕业之前,他都不用再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了,也可以让自己每顿饭吃的好一点儿。他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四,但体重却比同宿舍一米七四的徐向北还轻。徐向北虽然也穷,但是一日三餐还是没有压力。他就总是拍着肩膀笑话他,“你好歹也是个混血儿,幼宁。你看你这面黄肌瘦的劲儿,优良的基因完全得不到充分的营养,真辜负了你那个美貌的妈妈。”
言幼宁并不知道自己妈妈的原名叫做什么,因为她从来没说过。一莲是她出道之后给自己取的艺名。言幼宁只知道她出生于里昂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是当地一个普通的书店营业员,父亲是亚裔留学生。她在十八岁那年通过一场小有名气的选秀节目进入了娱乐圈。风情万种的中法混血美女,凭借着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的完美身材和天使般的漂亮脸蛋,同时取悦了东西方不同的审美需求。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跻身一流模特的行列,成为顶级设计师的T台新宠,一时间风头无两。
问题是,一个被男人追逐的美艳尤物,有几个能得到好下场呢?二十岁那年的春天,一莲在一场时装发布会上邂逅了来自东方的新贵公子关政安。
她的悲剧由此拉开序幕。
最悲剧的是,她居然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
言幼宁从报刊亭的小窗口里接过自己买的香烟和零钱,眯起眼睛看着又一辆绿色的大巴缓缓驶入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几分钟之后再缓缓开走。站台上的人或坐或站,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四月明媚的阳光而显露出几分愉悦的慵懒。
言幼宁点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他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而第二件不可思议的事,是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无动于衷。不管他是否乐意承认,这个世界都没有变,变得只有他自己。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是否能够接受重生这回事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能给自己什么建议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现在手里好歹还有点儿钱,日子怎么过也不会比前一辈子过得更辛苦。
如果他能够顺利地避开关家的事,言幼宁真的不介意就这么生活下去。
手机在长裤口袋里嗡嗡嗡响了起来。
老式的诺基亚直板机,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莲送给他的礼物,外观又土又笨重,买的时候还很贵。那时候一莲还没有被查出来患了癌症,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小有结余。这支手机他用了两年,后来他被带回关家,关政安送给他的是他不知道牌子的定制手机,这支旧手机就被他收进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藏在了床底下。再后来他被关到了关家的郊区别墅,自己留在关家老宅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十有八九会被扔出去吧。
手机还在嗡嗡嗡地响,是他同寝的哥们儿徐向北打来的。徐向北被他大半岁,是个性格挺爽朗的北方男孩,因为经常一起出去打工的缘故,两人之间的交情远比同寝的其他人要好。
言幼宁按下了接听键,不等他开口,就听徐向北的声音爆豆似的响了起来,“幼宁,你跑哪儿去了?上午有一节视听课,教授还问起你呢,我给你哄弄过去了。”
言幼宁微微抿起了嘴角,“谢谢了。”
“瞎客气什么呀,”徐向北说:“哎,我手里有个活儿,人家要口语好的,你接不接?”
言幼宁想了想,“我接。”他手里是有了点儿钱,但是坐吃山空毕竟不是办法。何况他一个外语专业的学生,接这种活儿正好可以当做是实践练习了。
“好,等下我把老帽的电话给你发过来,你跟他联系。”徐向北说:“是一家医院,好像引进法国哪个公司的设备。他们之前找了两个翻译,觉得不行,才又找的老帽。老帽也说了,这一单活儿我是别想了,让给他推荐个强的,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了。”
“嗯,谢谢了。”言幼宁说:“回头请你吃饭。”
“拉倒吧,”徐向北乐了,“有那个闲钱你赶紧去剪剪头发,捯饬捯饬自己,蓬头垢面就凑过去说我是你们请的翻译,人家不把你打出来才怪。”
言幼宁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行,我这就去,争取把自己捯饬得见了面你都认不出是我。”
2、新形象和老朋友
言幼宁站在马路边上出了会儿神,还是决定去一趟宁和雅居。
宁和雅居是岛城的一家形象设计会所,前一辈子的时候言幼宁,哦,关二公子是这里的常客,跟这里的老板李翱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李翱比他大几岁,人很和气,他曾经在法国求学,而言幼宁是出生在法国的,一直到小学的时候才跟着一莲回国,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算是有共同话题。
宁和雅居的收费虽然贵到变态的地步,但是言幼宁颓废了这么久,他需要有一个崭新的开始,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给自己打理出一个全新的形象来。他的口袋里还有几个钱,虽然不够成为李翱这里的会员,但是偶尔来享受一次还是可以的。另外,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一场变故之后,他也迫切地想见见自己曾经的朋友——即便对于这个老朋友来说,他现在还只是一个陌生人。
打车到宁和雅居的时候,十点刚过,正好是这里开门营业的时间。一个穿着素白制服的小男生正在整理前台,看见他推门进来连忙迎了上来。
“李翱呢?”言幼宁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老板还没过来,您是……”小男生神色有些迟疑。其实李翱就住在宁和雅居的顶层,不过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点言幼宁也知道。
“麻烦你喊他下来吧,”言幼宁对着小男生展开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想请他打理一下头发。”
小男生的脸微微一红,“好的,您稍等。”既然这是知道老板底细的客人,那他打电话上去也不用担心会挨骂了。
言幼宁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了一本杂志。只是,八年前的杂志……言幼宁实在没有什么看下去的欲望,索性扔在一边专心打量起周围的布置。这里总体感觉没变,只有一些细节的地方和自己的记忆小有出入,比如盆景摆放的位置、墙上镜子的形状……
小男生给言幼宁端来一杯茶水,便悄悄地退开了。这个孩子应该还是新手,待人接物时的态度生嫩的很。言幼宁对这里的记忆中并不包括这张面孔,或许是因为自己出入这里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吧。
楼梯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拖鞋的高个子男人一脸不爽地走了下来。
言幼宁心头微微一跳。上一辈子他初见李翱时,李翱正舌灿莲花地鼓动一个时髦女郎把头发染成另外一个颜色,两眼冒光的谄相简直猥琐到了极点。没想到他板着脸的样子居然也挺爷儿们。
李翱的视线落在了言幼宁微微含笑的面孔上,双眼顿时一亮。
言幼宁忽然想笑。他知道李翱是个双,无论看见美男还是美女,都会流露出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模样。不过这人风度极佳,从不搞死缠烂打那一套。所以,即使是拒绝了他的追求的人,也很难拒绝跟他做朋友。
烦躁了这么些天,言幼宁的心情终于在看见李翱这张熟面孔的时候,变得轻松了起来。或许,变换一下相识的方式,他和李翱,仍然可以成为朋友。
“嗨,帅哥,”李翱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先让我看看你的发质。”
言幼宁笑而不答。
李翱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拨来拨去,像发现了什么珍宝似的叫了起来,“哎呀,你的发色居然不是染的,我最喜欢这种深巧克力色了。你是外国人呀?”
言幼宁笑出了声,“我妈妈是半个法国人。”
“呀,是混血儿吗?”李翱又夸张地叫了起来,“那你父亲呢?”
“父亲……”言幼宁重复这个对他来说过分复杂了的名词,眼里略略流露出几分嘲讽的味道,“他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岛城人。”
“哦,”李翱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喜欢什么风格?”
“随便吧,”言幼宁想了想,“不要染色,不要弄得太夸张,我还是学生。”
“明白了,”李翱站直了身体,“一切交给我吧。”
柔软的发丝被清洗过,再吹到半干,丝丝缕缕地垂落在耳畔,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泽。然后,略长的头发被全部梳到脑后,露出了轮廓分明的脸孔。李翱挑剔地站在等身高的大镜子前面打量着自己的新顾客。
言幼宁清楚地听到李翱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言幼宁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但是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喜好户外锻炼的人,像空心的竹子,清隽挺拔,十分养眼,但却不够强壮。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迷人的巧克力色,眼睛很大,睫毛纤长浓密,琥珀色的眼瞳浸润着诱人的水色,看人的时候微微带着几分淡漠的神气。
李翱觉得自己的新顾客长得真是漂亮。尤其当所有的头发都拢到脑后,露出整张面孔的时候,他甚至于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不是那种雌雄不辨的少年式的清秀,言幼宁的五官轮廓很深,眉眼深邃,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醒目,让人过目难忘。
“真让人嫉妒啊。”李翱喃喃自语。
言幼宁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前一辈子的时候,李翱就经常这样打趣他,说他长着这样的一张脸,没有人会爱他。因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恨他的。
“不过,也很能激发创作的冲动。”李翱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抖开布巾裹在他的脖子上。一手梳子一手剪刀,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创作。
两个小时之后,言幼宁的一头乱发被修剪出了饱满的层次,脸孔的轮廓也被新发型完美地衬托出来。照着镜子的时候,言幼宁自己都生出一种旧家具经过了抛光打磨,重新焕发光彩的感觉。
李翱更是激动得小手指头都在哆嗦,“怎么样,我的作品,真是太完美了。”
“真是十分感谢。”言幼宁有些肉疼地想,要是收费单打出来的时候能给打个折扣,他心里就更感谢了。
李翱围着他转了两圈,又开始突发奇想,“要不你给我当形象大使吧。我们正好要重新拍一组广告……”李翱说着,翻箱倒柜地从茶几下面翻出了一本杂志似的东西捧到言幼宁的面前,封面上是两个妙龄少女,背景就是宁和雅居的店面。
“这是刚拍好的,”李翱一边翻着让言幼宁看,一边皱着眉头吐槽,“这还当红明星呢,拍出来人家都说像鸡店。”
言幼宁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在李翱这里能找到乐子,果不其然。眼前这一幕前一辈子也同样发生过,甚至李翱蹿缀他的时候措辞都一样。
“是吧,是吧,”李翱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这两个丫头长得还可以,姿势什么的也没问题,但是拍出来之后这个感觉就完全不对。尤其这边这个,我一个哥儿们说她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来嘛,来嘛,这里就是不正经的地方哟……”
言幼宁觉得自己笑得肚子都疼了。
“真的,你给我当形象大使吧。”李翱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以后你从头到脚我都给你包了,我还额外发你工资。你要做的只是店里有活动的时候来露个面,另外就是把你的脸印在我的宣传杂志上,很简单的。”
言幼宁心里忽然一动。倒不是心疼钱心疼疯了,被李翱那句免费给说动了。而是他忽然想到关政安再过几个月就要来找他了,他和关宇森都是好面子的人,非常非常地好面子。如果他们发现自己这个关家的私生子居然给个理发店当形象代言人——好吧,李翱若是知道自己把他的形象设计会所叫做理发店的话,绝对会发飙。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打算捧得高高的人,竟然干着他们这个层次的人看不起的工作,而且还被那么多人知道了。那他们还会坚持把他认回去吗?
李翱看出言幼宁神色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要说形象设计,我这里称第二,岛城没有谁家敢称第一。以后你的形象由我打理,你自己不用再为衣帽鞋袜操半分的心,你想你能省下多少时间啊,帅哥。”
从自己重新活过来就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到了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点解决的希望。言幼宁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我需要做什么?”
“真的同意了?”李翱又惊又喜,“我先带你去我朋友的工作室试试镜。嗯,再给你搭配两身衣服,合同什么的,要明天才能准备出来。你明天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言幼宁摇摇头,“明天我接了个翻译的活儿,恐怕……”
“都推掉,都推掉,”李翱比划了一下胳膊,“以后你专心做宁和雅居的代言人,不要再接这种乱七八糟的活儿了。”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也不知哪边的才是“乱七八糟的活儿”。
“如果你着急的话,我明天晚上过来。”言幼宁想了想,“这个活儿我已经答应朋友了,临时推掉的话对方会很麻烦。”
李翱不怎么情愿地让步了,“下午去试镜,你有没有时间?”
言幼宁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课程表,“可以。”
李翱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好,你跟我上去找几件衣服,我们这就过去。”
言幼宁从没当过模特。但他小的时候,一莲经常带着他进摄影棚。那时候她忙着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固定住所,只能把年幼的儿子随时带在身边。她在镜头前面不停变换姿势的时候,她的助理就带着幼宁在摄影棚的一角看图画书。所以言幼宁很小就知道镜头前面的模特所应该知道的一切常识,所欠缺的只是自己站上去的机会。
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摄影师和李翱都觉得很满意。这件事就算是初步定了下来。言幼宁白赚了一个新造型,从里到外的一身休闲装以及李翱做东请的一顿丰盛大餐。最重要的是又重新结识了自己前一辈子的老朋友,他真心觉得这真是活回来之后最舒心的一天了。
甜品端上来的时候,李翱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言幼宁左看右看,“你今天站在那里摆POSS的时候,我觉得你看起来非常眼熟。”
言幼宁翻了个白眼,“一般色狼搭讪的时候都这么说。”
“不,不,”李翱的表情变得正经了一些,“我是说真的,你的表情还有肢体语言,都让我有种很眼熟的感觉。”
言幼宁不相信仅仅凭着这些模糊的感觉他能想起几年前就已经过气了的模特,尤其一莲的工作重心还是在国外。
李翱举着甜品叉子喃喃自语,“真是眼熟……”
言幼宁在心里暗暗叹气。所谓的世事无常就是这个意思吧,就算一莲当年红成那个样子,不过短短几年而已,谁还记得她?
所以对于活着这件事,他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3、交情的开始
言幼宁一直都觉得李翱是个妙人,三十出头的单身男人,守着一家玩闹似的形象设计会所,没有家人,没有固定的情人,不爱出门也不好运动,最大的爱好除了收集世界各地的巧克力之外就是照着食谱做甜点。甚至他的外表长相看起来都像一杯温开水似的,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这样一个男人,看似无欲无求,却又活得自得其乐。
最重要的是,这个朋友从来没有在“关二公子”的身上图谋过任何东西,他所结交的,至始至终都只是那个骨子里与豪门世家格格不入、脾气略有些暴躁的普通青年言幼宁。这一点言幼宁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即便前一辈子两个人交情泛泛,但言幼宁还是很想找到他,在重活的这一世里,重新做朋友。
在他经历过的那一场衣香鬓影紫醉金迷的幻梦里,唯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是真实的。
酒足饭饱,李翱在开车送他回学校的时候很突然地反应过来言幼宁一整天都在外面,于是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呀,孩子,你不是大二的学生吗?你这是逃了一整天的课啊。”
言幼宁笑而不语。对于一个早就念完了大学的人来说,大二的课程又有什么可怵头的呢。何况法语这门语言还是他的母语,当初一莲就是觉得他学这个会很轻松才怂恿他报了这个专业。有时候,言幼宁会觉得她应该很想念自己的家人,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直也不见她回去探望他们。就是平时偶尔提起,她也总是很快就岔开话题。
李翱把车子停在D大的南门外,转过头叮嘱他说:“明天忙完了就过来找我签合同吧,几点都行。我得催着他们抓紧时间给我把新的宣传册做出来,再过俩月分店就要开张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就住楼上的?”
言幼宁想笑又忍住了。他觉得这人反射弧还真够长的,这都一大天过去了,他居然才想起来问这个。
“我上哪儿知道去?我那就是在蒙那个小孩儿呢。我说我跟你熟得很,他就老老实实打电话喊人去了。”
李翱的表情半信半疑。
“行了,明天见。”言幼宁冲他摆摆手,提着他给自己搭配的衣服一身清爽地下了车。他知道李翱还在背后悄悄打量着自己,不过他并没有回头看。也许李翱心里也觉得疑惑,为什么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如此的收放自如,熟稔如同老友?
这个男人或许心思淡然,但是并不傻,而且据说艺术家的第六感都灵敏得要命。虽然言幼宁一向觉得李翱最多只能算半个艺术家。不过不管怎样,对于两个人的交情来说,今天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言幼宁觉得自己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轻快过了。不必再费心琢磨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重新活过来,也不再去考虑过几个月关政安是否还会来找上自己。活过来这么久了,他终于有了要好好过日子的想法。
言幼宁觉得自己要是早点儿这么想就对了。跟上一世的二十岁相比,如今的他已经占了太大的便宜。虽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但是按照实际的时间来算,一莲已经过世将近十年了,思念依旧,但是她离去的痛苦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强烈了。而且他手里还有卖戒指的钱,他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可以过得很轻松,不必像前一世那样吃糠咽菜地过苦日子。而且还有李翱。这个朋友,他上一辈子要在几年之后才与他相识,这一辈子却有幸提前认识。
这简直就是开了外挂嘛。
要是这样都还不知足,成天在那儿杞人忧天,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艺术家,一天到晚忧郁地想心事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还是得该吃吃,该喝喝。至于以后的事……
还是以后再说吧。
言幼宁的宿舍在四楼,四零七寝,四个舍友,除了徐向北跟自己同系,另外两个都是学金融的。本地学生,平时很少住校。幼宁大一的时候也是每天回家住的,后来一莲病发,多年积蓄陆陆续续地花光之后,幼宁只得忍痛卖了车和房子,自己也卷了铺盖搬回宿舍来住。这些东西一莲一开始就挂在了他的名下,倒手的时候倒是一点儿都没惊动她。那时一莲的病情已经加重,就算是幼宁这个外行也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可能活着出院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徐向北熟悉起来的。
徐向北还没回来,言幼宁把打包带回来的烧卖摆在徐向北的床头柜上,自己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爬上床睡了。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幼宁本以为躺在床上会辗转反侧一番,没想到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言幼宁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觉得这一定是徐向北回来了,正狼吞虎咽地吃自己给他带回来的宵夜。然后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转天周末,幼宁被手机闹铃闹醒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他跟老帽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徐向北的床铺已经空了,要不是床头柜上的宵夜不见了,换成了放在自己桌子上的一份早点,言幼宁还真不确定徐向北真的回来过。
徐向北从大一就开始同时兼着几份工,周末更是比平时还要忙。这种连轴转的日子言幼宁也曾经过了大半年,忙得时候什么也顾不得想,如今冷不丁停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个从小到大连衣服都没洗过的家务废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身全能超人,医院学校两头跑,一边熬粥炖汤地照顾病人,一边疲于奔命地应付考试……
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感慨了一会儿人生这个深奥的话题,言幼宁急匆匆地洗澡换衣服,揣着钱包手机一溜小跑出了宿舍楼。倒了一次公交车,压着九点差五分的线赶到了淮江路小区的北门。老帽已经等着他了,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说你就不能把闹铃提前一刻钟?”
老帽全名叫做余茂,是外语学院的知名人物,比他们高一届,也是徐向北的老乡。这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但是人脉出奇的广。据幼宁所知,他们这一届法语系的学生接的校外的翻译活儿,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通过老帽拿到的。当然所有经手的活儿老帽都抽成,不过算下来一千块钱的活儿给他抽一百几十的,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
老帽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感慨的神气,“你看着总算是有点儿人样了。生老病死什么的,谁也抵挡不了,再说谁都会有那一天的,想开点儿吧。”
言幼宁笑了笑,“谢谢师兄,我知道的。”
“那走吧。”老帽拍拍他的肩膀,“向北大概没跟你说那么清楚。这回找我的人以前也接触过,是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大夫,他们科室联系了一套仪器,得先跟销售这边谈的差不多了才能向院方提交申请表。所以现在是以私人名义联系的翻译,不过你放心,这人信誉还是不错的,每次给钱都挺痛快的。”
言幼宁跟老帽也接触过几次,彼此的人品都比较信得过。跟着他到了地方,医院的人已经到了,双方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这边也抓紧时间交待了一下重点要了解的内容。九点半,法方代表准时出场了。一个小时谈下来,散会的时候双方都表示很满意。医院的代表痛痛快快地付了钱,约好了下次继续合作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帽当着他的面儿抽了两张红票子,剩下的递给了言幼宁,稍稍有些感慨地说:“口译的活儿还是找你用着放心。上次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翻译,我带着过去跟人家谈判,结果这哥儿们一开口就结巴,这把我给臊的……”
言幼宁也不由得笑了。法语是他的母语,一般人跟他比确实不占优势。点了一遍手里的钞票,言幼宁又抽出几张推到了老帽的面前。
老帽看看钞票再看看他,“你这是……”
“茂哥,我知道你人脉广,”言幼宁稍稍犹豫了一下,“我一个哥儿们托我打听点儿事,我琢磨着我认识的人里头也没谁有这个能耐了,所以想找你问问。”
老帽没动那几张票子,“你说。”
“关家的情况,你知道么?”
“关家?”老帽愣了一下,“华航集团的关家?”
言幼宁从来没想过要找人打听关家的情况,这是一个很突然就冒出来的想法。过去的几年里他虽然一直跟关家父子周旋,但是对于关家的底细,他并不曾真正了解。他对于关家以及华航集团的有限的认识,都是关家父子有目的地展示给他看的部分。至于真实的关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直到死言幼宁都没搞能明白。
被接到关家的最初两年里,他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了父子亲情上。每天陪着关政安散步、骑马、出席各种社交活动,基本上关政安想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到了后来,当他终于从种种蛛丝马迹里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身边已经插满了关宇森的人,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言幼宁担心的是再过几个月,关政安会像前一世发生过的那样,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满眼慈爱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幕要是真的发生了,言幼宁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当然,他重新活过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手里有了点儿钱,不必再节衣缩食地辛苦度日,他还提前认识了李翱。或许这些细微的变化也会激发出一个全新的情节:关政安不再出现,或者他发现了比幼宁更加合适的目标。但是不管怎么说,事先做一些准备工作还是必要的。老帽信息灵通,人脉也很广,很多翻译的活儿都是跟市里的大企业打交道,他很有可能会知道一些外面打听不着的事情。
“你想知道哪一方面的情况?”老帽微微蹙起眉头,神色也变得慎重了起来。
“关家的情况,主要是关政安。”言幼宁想了想,补充说:“生活方面的。”
老帽点了点头,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过几天我去找你。”
言幼宁把那几张票子推到了老帽面前,“不管结果怎么样,谢谢师兄肯帮忙。”
老帽接过钞票,脸上也不由得绽开了一丝笑容,“行,那你等我消息。”
4、哥们儿
言幼宁趁着下午的时间把手里的两家家教的活儿都解决了。
家教的活儿还是当初徐向北介绍给他的,迫于生活压力,言幼宁不得不接。但以他的性格来说,他是真不适合做这种耐心细致的工作。何况他现在一天到晚心里都跟长了草似的,哪有那个心境老老实实地坐下来陪小孩复习功课呢,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言幼宁从最后那一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从这边去市中心的公交线路他不熟,又怕去得太晚李翱那边会不方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打了个车直奔宁和雅居。李翱虽然说过什么时间过去都行,但毕竟是周末,他一个成年男人要是给自己安排点儿什么晚间活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李翱事先交代过店里的服务生,他一来直接带到顶层自己的住处。不过,他也没想到言幼宁的时间卡的这么寸,他这边三菜一汤刚端上桌,那边言幼宁就流着口水进门了。
“我说,你不是故意的吧?”李翱不怎么情愿地从厨房里多拿了一套餐具出来,“你这时间也赶得太那个什么了……”
言幼宁真心觉得自己冤枉,“现在才五点,一般人谁这么早吃晚饭?”
李翱哼了一声,板着脸给他盛了一碗排骨莲藕汤。
言幼宁身上穿的是昨天从自己这里带回去的长袖衬衫,下面是他自己搭配的一条低腰牛仔裤。李翱往他腰上瞄了两眼,忽然有些遗憾自己居然选了这么一个人来当宁和雅居的形象大使。漂亮的青年谁都会喜欢,但是不吃窝边草是李翱的原则。
“等下你看看合同,如果没意见就签了,有什么疑问就把合同带回去找个学法律的给你把把关,明天给我拿回来。”
言幼宁从汤碗上面瞟了他一眼,眼底含笑,“不用那么麻烦。我信得过你。”
李翱倒愣了一下,心头微微一动,又暗叫了一声可惜。
言幼宁大大方方地把碗伸过去,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你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临时工坏了自己声誉呢。”以他对李翱的了解,这人的属性是半个艺术家外加半拉商人,据说他年少的时候曾经立志要当一名游吟诗人,所以骨子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神经叨叨的清高劲儿。他对金钱看得并不重,也从不屑于在这个问题上装神弄鬼。再说言幼宁也不是真心想赚李翱的钱,只不过这个工作机会有可能会让他摆脱被认领回关家做傀儡二公子的悲摧命运,又可以跟李翱多接近罢了。
李翱是个挺感性的人,所以言幼宁的态度让他有点儿感动。再开口的时候,语调都比刚才和气了不少,“你要是明天有时间,我带你过去先把照片拍完。我已经跟那边联系过了,让他们把明天一天的时间都匀出来。早晚外景,中午拍室内的。估计得一整天。”
言幼宁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没问题,我明天白天都没事。”
“那就好。”李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怎么斯文的吃相,“我说,你是从非洲刚回来的吗?还是我的手艺真有那么好?”
言幼宁中午只在路边的馆子里随便吃了一碗面,几个小时过去,他早饿了。再说自从一莲住院之后,言幼宁就再没吃过家里做的饭,李翱厨艺怎么样言幼宁不好说,但是比起只会做通心粉三明治的一莲那是强出好几条街去了。
“确实不错。”言幼宁表扬他,“反正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排骨了。”他们食堂的排骨做出来都带着一股腥味,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弄的。
李翱顿时高兴起来,他向来不怎么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么一个优雅的艺术家最大的喜好竟然是下厨。不过,被这个仅仅第二次见面的帅哥一脸诚恳地夸奖自己做的东西好吃,他还是觉得有些飘飘然。
“那就多吃点儿吧。”李翱笑眯眯地给他多夹了两块排骨,“对了,我这里有客房,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儿,今晚在我这里将就一下,摄影师打算取日出的景,明天咱们都得早起。你一大清早跑来跑去的也辛苦。”
言幼宁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也不用客气,你现在也算是我这儿的员工了。”因为明天要起个大早,李翱本来也没给自己安排什么晚间活动。有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小员工陪着自己说说话,然后早点休息其实也不错。
言幼宁吃饱喝足,觉得自己再不主动表示表示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我去刷碗吧。”
“那太好了,” 李翱乐了,“我最讨厌刷碗。”
第二天果然起了个大早,两个人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儿牛奶土司,下楼的时候天还完全没有亮。摄影带着化妆师和助理已经等在楼下了,一行人先计划去南郊的青石山拍日出,然后再折回摄影棚里拍内景,黄昏时候爬上天台拍晚霞。
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言幼宁在镜头前面完全没有压力。而且他非常聪明,能够在第一时间对摄影师最细微的指令作出回应。中场休息,他被助理带回车里换衣服的时候,摄影师忍不住揪着李翱刨根问底,“你从那儿挖出这么个漂亮孩子?他干什么的?以前上过镜吗?”
李翱得意洋洋,“那我能随便告诉你吗?”
“这么好的条件,居然没被星探发现,真是……”摄影师遗憾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儿,“过几天我要拍一个度假村的平面广告,缺个合适的模特,你能把人借我用用不?条件你开。”
“这我得问问他,”李翱想了想,“人家还没毕业呢,得让他算算时间能不能匀出来。”
“行,我等你回话。”
言幼宁出来的时候,摄影师已经换好了胶卷,正握着拳头给两个小助理鼓劲儿,“再加把劲儿啊,还剩一组就收工了!”
拍完青石山的外景还不到八点,一伙人杀回摄影棚里继续工作。一天下来,即使是言幼宁这样一个大小伙子也累得筋疲力尽。但是摄影师却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有镜头感。李翱也挺高兴,照片拍的顺利,就表示后期制作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整个拍摄过程李翱虽然没有什么明确分工,但是他跟着跑完了全程,也时不时给摄影打个下手,收工的时候也累得半死。原本还打算等拍完照片好好带言幼宁大吃一顿庆祝庆祝,但是这种状态之下两个人都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了,在外面找了个看着还过得去的馆子,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把晚饭解决了。
把言幼宁送到校门口的时候,李翱给了他一张卡,“你的工资。”
言幼宁伸手接了过来,心里却稍稍有些意外,“现在就发?”
“你一个穷学生,手里一点儿钱没有也不方便。”李翱想了想,“卡里是这半个月的工资。以后我每月初把钱打进卡里,你回头自己记着查账。”
言幼宁点点头,“谢谢李哥。”
“客气。”李翱不当回事儿,“过几天还有一个电视短片要拍,等我跟广告公司那边敲定一下时间再通知你。”
“好。”
李翱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神气稍稍有些感慨,“咱俩虽然刚认识,但是你这个孩子挺对我脾气的。也别只把我当老板,既然叫我一声哥,以后要用钱或者是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别跟我客气。”
“我知道。”言幼宁笑了,他真心觉得自己主动跑去找上李翱,真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儿了。
“对了,还有个事儿,今天这个摄影师,他说想请你拍一组平面广告。”李翱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个度假村的。你自己琢磨琢磨,要是觉得有兴趣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跟那边联系时间。”
“跟宁和雅居的广告不冲突吧?”
李翱有些意外地看看他。他没想到言幼宁能想到这个,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那个是度假村,跟我这儿不搭边。你要是时间排的过来,我觉得你接了也挺好。反正你这个年龄的小青年,闲了就是去打游戏或者出去鬼混了,能把这个时间投到工作上,给自己多挣几个生活费也不错。”
言幼宁想了想,“行,我听李哥的。”
李翱对他这个反应也挺高兴,“那我先跟那边联系一下,时间敲定了再通知你。”
言幼宁推门进来的是,徐向北正趴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地问他,“回来了?”
言幼宁把包扔床上,从柜子里翻出几袋方便面来,“你吃不吃?”
徐向北回过身瞥了一眼,“吃!”
言幼宁低着头拆方便面袋子,“你先忙着你的,泡好了我喊你。”
忙乎了一整天,他跟李翱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快饿晕了,言幼宁其实没少吃。这才没过多一会儿,自己竟然又觉得饿了。言幼宁觉得这个事儿挺诡异,难道说二十来岁窜一窜,自己这身高还能往上再长几厘米?
言幼宁摇摇头,拆了四袋方便面,开水泡好。溜达到徐向北身边探头一看,厚厚一叠法语资料。
“急件?”
“不算急,”徐向北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我这不是想早点儿弄完么。”
从言幼宁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徐向北尖削的下巴,他一直觉得看徐向北这个骨架子,他应该再长的壮实一点儿,没长起来完全是因为营养不良。他爷爷奶奶收入都不高,上岁数的人了,还经常得吃点儿药什么的。反正从认识徐向北开始,他的日子就一直过的挺紧巴。
“哎,我跟你说个事儿。”言幼宁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手里有点儿钱,你要是用钱就从我这里拿吧,别总赶着打工了。”
徐向北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哪来的钱?”
“以前家里借出去的钱,现在人家还回来了。”言幼宁含含糊糊地跟他编瞎话,“虽然不多,但是咱们俩读完大学是够了。”
徐向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行啊,幼宁,这好事儿都没瞒着哥哥,真没白疼你。”
“我说真的呢。”言幼宁踹了他一脚,“我觉得你这么折腾,要是再把功课耽误了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徐向北躲了一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明白。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我撑得住。”见幼宁有点儿急,徐向北忙说:“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我撑得住。当然,现在有你这么一句话顶着,让我知道熬不下去的时候还能指望你,我这心里就更有底了。”
言幼宁不怎么放心地看看他,“你别逞强。”
徐向北点头,“我知道。”
“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跟我也不用装。” 言幼宁有点儿烦躁地抓抓头发,“行了,行了,吃面吧。”
徐向北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榨菜来,一边撕口一边问他,“哎,老帽是不是还欠着你什么费用没结清啊?”
言幼宁的手微微一顿,“你看见他了?”
“他刚才过来找你了,我说你还没回来,他让我给你传句话:还是上次的咖啡馆,让你明天中午下了课过去一趟。”
5、窄街
言幼宁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
余茂约他过来,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从笔电里调出一个文件直接打开给他看,自己拿了一本专业书坐在旁边陪着他,远远看着,这就是两个出来复习功课的大学生。只是不知为什么,其中一个脸色越来越白。
不到两万字的文件,一多半都是有关关政安的消息。其中一部分是历年来各家报纸杂志的报道,另一部分则是口耳相传的野史了,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说真假参半。余茂很细心地替他把这一锅杂烩按照时间排序,看起来很是方便。
言幼宁一目十行地从头跳到尾,又翻到首页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里面的内容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有些则是捕风捉影地知道一些大概,然而跟前一世的所见所闻结合起来,很多一直困扰着他的东西都有了答案。
关政安的父亲一辈据说是黑道起家的,当然这个纯粹是传闻。别说余茂这样的人轻易打听不到,就算能打听到,也不是几百块钱就能打听到的。这位老爷子心狠手辣,四十多岁上就坐稳了老大的位置,然后开始了疯狂的资本积累过程。到了他的儿子一辈长大成人的时候,他的生意重心已经由走私转移到了钢铁重工上。他膝下共有五个儿子,最前面的两个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于黑道寻仇。这件事激发了老爷子的斗志,于是华航集团开始了艰难而又漫长的漂白过程。
关政安是家里的老三,也是活下来的孩子里最大的一个。在他上位之后,两个年幼的弟弟都被送到了国外,并且直到二十多年之后的现在也始终没有回来过。关政安很聪明。不仅聪明,而且做事果断,从不轻易放过任何发展的机会。在他的努力之下,华航集团的前进方向再一次发生偏移,由原来的钢铁重工慢慢地转移到了珠宝业和地产业,并且积极参与慈善活动。二十六岁的时候,关政安迎娶了B市珠宝世家唐家的大小姐唐静怡。
言幼宁在临街的商店门口停了下来,摸出口袋里的零钱买了一包烟。不等店老板把打火机拿出来,先撕开烟盒叼了一支在嘴里。他发现自己这段日子又填了一个新毛病,一听到跟关家沾边的事儿就心烦气躁,一烦躁就特别想抽烟,忍都忍不住。
真他妈的。
言幼宁揉了揉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的脸,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虚幻了。什么都是假的,但是这些假的东西偏偏表现的那么像真的。
这些人难道都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吗?
难怪这个阶层的人普遍看不起艺人戏子什么的,跟他们这种脸皮底下都额外藏着一层面具的高手们比起来,这些艺人的所谓演技根本就不够看啊。只是看这些官面上的介绍,关政安不但是一个英明神武的企业家,一个有商业眼光的天才,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慈善家,一个完美无暇的丈夫和父亲。
这是多么道貌岸然的社会形象啊。然而扒掉他的皮鞋,他的袜子上都还沾着没有揩干净的鲜血。
这死老头子骨子里其实就是一禽兽。在他眼里,所谓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场没有止境的厮杀与掠夺。联想起前一世临死之前的耳闻目睹,言幼宁几乎可以肯定关政安是在打唐家的主意。关家涉足珠宝行业的时间还太短,唐家的家业和庞大的海外市场会成为他觊觎的目标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或许,这才是他要把关宇森推上家主之位的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他和唐静怡所生的孩子,才能有机会打进唐家的圈子里去,得到唐家的认可与接纳。也只有这个孩子,才有机会把血缘凝成一支最淬利的箭,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唐家这只庞然巨兽最致命的一击。
或许不仅仅是自己,连关宇森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抛开那些“家族事业”、“发展”、“壮大”等等光鲜词汇的外衣,对于关政安来说,最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成就他自己的野心么?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来说,感情又算是什么东西?有血缘关系的子女或许还有一些关注的价值。余茂给他看的资料里说,关家这两年陆陆续续认回了两个私生子,这是表示关政安已经开始替关宇森铺路了。问题是,如果这种事前一世也同样发生了,那么,关家在已经有了可用的棋子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找上他?
或者,这两枚棋子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如果关家能在认回去的两个孩子里找到合用的傀儡,那言幼宁是不是就安全了呢?
言幼宁点着了第四支烟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一条怎么都绕不出去的小胡同。他刚才只顾着想心事,竟然不记得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了。
果然心不在焉的时候就容易出岔子吗?
言幼宁转过头四下望了望,这条胡同其实是被两个老式的家属区夹在中间的一条窄街。两边院墙拦着的住宅区里都是五六层高的旧住宅楼,楼间距很窄,墙面也大都斑驳了。有一家的阳台上还突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大铁笼子,里面养着一群咕咕乱叫的鸽子。
言幼宁对这一带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这里似乎是某个国营企业的地盘,十几年前单位效益好的时候,这里也曾经风光过,后来就慢慢衰落了。这里的居民大都是厂里的职工,大白天的,小区里基本没什么闲人。窄街就更静了,言幼宁想个问路的人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
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言幼宁决定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头,就算是是迷路,到了大街上总是好办得多,至少能拦着出租车了。
言幼宁抽了两口烟,正转头找垃圾箱扔烟头,就看见街口晃晃悠悠走过来两个小混混。
言幼宁不动声色地快走两步,抬手把烟头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心里却隐隐有了几分不那么妙的预感。倒不是说他多疑,而是这两个混混打一出现,四只眼睛就死死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
尤其还是在这种地方。
言幼宁从小到大可没少打过架,因为他长着一张过于醒目的脸,无论站在那里都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没有爸爸,却有一个“洋鬼子”的妈妈。而且他的学习成绩还很好,连外语老师都没事追着他叽里咕噜地练习口语——学校自然不学法语,不过从他抱着奶瓶子的时候开始就跟着一莲满世界飞,英语这种全球通用的语言他就算不精通,但口头交流还是没问题的。这些条件加起来足够周围的毛孩子们看他不顺眼了,拳头加棍棒自然是表达敌意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言幼宁或许不是很强壮,动起手来也不是最有技巧的,但他绝对是最能豁得出去的。他很早就知道在面对这种欺负的时候,他是没有退路的。谦让只会让自己的明天、后天过得更加艰难。一开始还多少会挂点儿伤,但到高一以后他就很少会带伤回家了。一对一或许言幼宁不是对手,但要说对付围殴,恐怕没有谁会比言幼宁更有经验。
这两个混混绝对不怀好意。
言幼宁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但是两个混混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在言幼宁距离他们几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哟,哟,看看这个小白脸,”左边那个染着黄毛的小流氓咧着嘴乐了,“这小脸蛋俊的……别是被哪个大款包起来的小兔子吧。”
旁边长得比较结实的小流氓十分配合地笑了起来,“长得是不错,这脸蛋……这腰……这屁、股……”
言幼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现在的小流氓都流行在打劫之前先调调情的吗?
“哎,什么眼神……”小流氓话还没说完一眼瞥见了言幼宁的脸,立刻就不乐意了,“还挺看不起人是怎么着?”说着就上来要抓言幼宁的领子。他的手还没碰到言幼宁,言幼宁已经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小流氓大概没料到这小白脸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捂着脸踉跄两步,表情明显有些错愕。没等他回过神来,言幼宁已经一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一手成拳重重捣在他的肚子上。
染着黄毛的小流氓反应过来,一脚踹了过来。言幼宁手里还揪着另外一个的领子,这一脚下来,两个人都倒了。言幼宁索性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的一顿打。这是言幼宁的经验,在旁边放冷炮的那一个可以暂时忽略,打群架也要讲究擒贼先擒王。要先把把那个主心骨拿下了,其他的人就都好办了。这两个小流氓里面,明显这个更结实,更起作用。另外那个干干瘦瘦,一看就是跟着跑腿的。
言幼宁一脸狠戾的样子有点儿惊到了黄毛,言幼宁块头比他大,他从背后根本不可能把言幼宁给揪起来。而他的拳打脚踢,言幼宁又根本不在乎,只是按着那个壮实的下死手了打,这样的反应让黄毛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言幼宁当然能感觉到背后的黄毛正拿自己当沙袋,但是他不能起来,他一旦站起来情势就会变成这两个人打自己一个。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变得被动。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他根本停不下来。
被他按在地上的流氓脸上已经见了血,言幼宁也难以自抑地变得兴奋起来。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无法释怀的过往、曾经经历过的屈辱、被自己视为至亲的人背叛的痛苦、重生之后的迷茫与纠结……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发泄的出口。
黄毛觉得他们今天这是点儿太背,撞上了一个疯子。他心里有点儿发慌了。当然他口袋里是带着刀的,但是看着言幼宁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他的刀万一落到这主儿手里,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他们只是挑挑事儿,可没打算弄出人命来。
黄毛一脚踹飞了街边的垃圾桶,从里面扒拉出一个酒瓶子,抄起来冲着言幼宁的脑袋就砸了过去。言幼宁往旁边躲了一下,啤酒瓶子砸在了他的膀子上,竟然也碎了。黄毛这一下子恐怕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言幼宁的身体晃了一下,向后一仰摔在人行道上。
黄毛顾不上理会他,一手握着半拉啤酒瓶子,一手把他的同伴拖了起来。本来挺壮实的一个小伙儿,这会儿满脸是血,已经看不出个模样了。眼角的余光瞥见言幼宁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黄毛扬起了手里的破酒瓶子,惊得声音都变了,“你他妈的别过来!”
言幼宁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轻轻啐了一口,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如果不是那个黄毛还在背后盯着他,言幼宁觉得自己会跳起来,或者扯着嗓子死命地嚎几声。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那些沉甸甸堵在他心里的事儿一度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但是现在,它们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言幼宁抖了抖还在微微痉挛的手,决定在回学校之前先找个地方把自己收拾干净。
一辆车缓缓停在街口,车窗落下,两个神色各异的青年一起望向外面的窄街。一个上下打量正费劲爬起来的黄毛兄弟,另一个则目光深沉地望向已经走远了的青年。
“你怎么看?”
“有点儿意外吧,”青年的视线追随着言幼宁的背影,神色中渐渐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跟你弄回来的资料不怎么对的上。”
“嗯,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野。”
言幼宁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转弯处。凝望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身旁的青年身上,“跟你真是一点儿不像。”
“哪儿跟哪儿啊就像……继续跟?”
青年犹豫了一下,“嗯,再看看。”
6、鸢尾花
“嘶,”言幼宁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你轻点儿啊。”
李翱满手红花油,在他背上用力揉了几把,语调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还是年轻好啊,精力旺盛的。”
“你说反话呢?”
“那倒没有。”李翱扣好药瓶的盖子,举着两只沾满药油的手站了起来,“就是感慨一下。等你跟我这个年龄似的,就没有激情打架斗殴了。”
“你?”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你年轻时候也没有‘打架的激情’这种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我年轻时候不打架?”李翱翻了他一眼,“小破孩儿还挺看不起人呢。告诉你吧,你李哥年轻时候那也是地方一霸。”
言幼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前一世的时候,李翱有一次跟他说过,他上中学那会儿特别迷恋尼采。那些哲学的、玄乎的、长大之后再返回去琢磨也还是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偏偏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言幼宁当时还笑话他就是一个天生的装B体质……
“笑什么笑什么,”李翱不乐意了,绷着身板给他看,“怎么着,还不信呐?改明儿咱俩比划比划?小样的,看这里,宏二头肌!”
“那叫肱二头肌!”言幼宁笑得一抽一抽的,肚子上的淤青都开始疼了。游吟诗人,这货可是要当诗人的,是最会装B的艺术家,这会儿这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还想着跟他打架。
李翱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卫生间,“今晚是不是想赖在我这里?”
“是啊,”言幼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大一的时候跟校外的打过架,再让学校看见我带伤就不好交代了。我说我被打劫了他们肯定不信。”
其实我也不怎么信。李翱心想,你说这大白天的,言幼宁又长着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胚子,真是要打劫的,谁会挑他这样的下手?吃撑了吧?
“得疼几天。”李翱擦干手,出来把窗户都推开了。一屋子都是药油的味道,实在呛人。
言幼宁不怎么当回事儿地点点头。
李翱沉默了片刻,很突然地问道:“没什么要说的?”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低下头,从扔在一边的衬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来点了一支,“你想知道什么?”
李翱没出声。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段距离,太阳西斜,但是黄昏还没有来临。这个时间会让人不自觉地有点儿犯懒,好像身体已经接收到了某种即将要放松下来的信息,每一个细胞都开始伸着懒腰打哈欠。
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微微有些烦躁地吁了口烟气,“其实没啥可说的,就是心烦。正好撞上两个不开眼的,就动手了。”
“干嘛心情不好?”
这一次,言幼宁沉默的时间比较长。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他才垂着头低声问道:“李哥,你说,人要是有个混账爹是不是一件挺苦逼的事儿?”
李翱无声地笑了笑,“这苦逼什么?他混账他的,你好好过你自己的呗。”
言幼宁叹了口气,面对着前生今世的老友,有些话很突然的就有了倾述的欲望,“我妈一直到死都对那个混账男人特别上心。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迷上他什么了。”
李翱也有些感叹,“感情的事,外人本来也说不清。”
“她年轻时候特别漂亮。可是那么多追求者里,她居然就看中他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一直跟到人家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言幼宁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真他妈的。你说她到底图什么?”
李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他母亲的事情。难道他所说的心烦什么的,也跟这位神秘的女士有关系?
“她那个傻劲儿其实也有点儿影响到我。这么多年,我心里多少也会用‘他一直没来认我们是有苦衷的’‘他心里也有我们’这样的借口来安慰安慰自己。结果呢,我直到现在才发现,什么感情、什么儿女,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李翱没有接话,他也没想刨根问底地弄明白他这个发现是怎么得来的。何况在他看来,如果一个做爹的,连自己儿子都长这么大了都从来没认过,那他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为这么一个东西在这儿折腾自己,至于么?
那首歌里是怎么唱的来着?有人心疼的时候,眼泪什么的,才有价值。
李翱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在他看来,言幼宁也不需要别人劝,他只是受了某种打击,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和一点儿时间来让自己恢复过来罢了。他在幼宁肩膀上又拍了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言幼宁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会儿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翱一脸深沉地看着他,“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言幼宁脑门上一根青筋跳了跳。
“其实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觉得你妈妈找上你爹不值得,但是她不这么觉得啊。那本来也是她自己的日子,只要她乐在其中就行啦。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爱吃饼干,就要把所有的饼干都消灭掉,让别人谁也吃不到吗?”
“我……”
“我懂,我懂,心疼自己老妈么。问题是她用不用你替她惋惜啊,她那么一个女人,情商肯定比你我要高。她会不知道自己要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
“还是那句老话,她有权利选择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别说你只是她儿子,就算你是她老爹也不能干涉的,OK?”
“……”
“你妈妈也没强迫你一定要喜欢你的这位老爹呀,对吧。所以你要是讨厌他,就继续讨厌好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他对你也没干过什么让人不讨厌的事儿。”
“……”
“所以你就是在自己折腾自己呢,难过什么呀,有什么可难过的呀?好好过你的日子不好吗?非想那么些有用没用的,纯是闲的!”
“……容我插一句话成么?”言幼宁艰难地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发言的机会。他怎么以前没发现李翱嘴皮子这么利索呢?
李翱做好了反驳他的心理准备,“你说。”
言幼宁舔了舔嘴唇,“我能在这儿蹭顿饭么?”
“……”
李翱早上起来的时候,言幼宁已经走了。客房明显收拾过,床铺也叠得整整齐齐的,他来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洗了晾在阳台上,穿走的是昨晚李翱给他拿过来的一条卡其色长裤和一件灰蓝色的条纹衬衫。
李翱有点儿遗憾了。那件衬衫的腰部尺寸特意按照言幼宁的身材修改过,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上身的效果呢。
这死孩崽子,跑的倒快。
走进厨房,李翱看见餐桌上的绿豆粥和小笼包的时候,又忍不住乐了,“知道伺候早餐了?行,算你有良心。”
言幼宁打了个喷嚏,把手里的花束拿的远了一些。在岛城,这种蓝色鸢尾花并不常见,不过这是一莲最喜欢的花。即使是在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看见他带来新鲜的鸢尾花,她也会露出由衷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他的记忆里已经略略有些模糊了。
将近十年了。
他的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将近十年了。
言幼宁顺着墓园窄窄的台阶往山上走。再往上走一段,拐过那棵大树,就是一莲长眠的地方。洁白的墓碑旁上,凝固着她年华最盛时明媚的笑脸。他的母亲,不论是停留在他记忆中的样子,还是这方寸的照片之中不变的笑容,永远都是最美的。
言幼宁拿出手巾细细地把墓碑擦拭干净,把怀里的花束拿给她看,“呐,蓝色的鸢尾花,你的最爱。”
照片上的女人继续微笑,眉眼之间洋溢着青春明媚的气息。
“你是真的喜欢这种花,还是……仅仅是想家了呢?你总是不跟我说真话,如果以后我有机会去看一看你的亲人,你会不会觉得高兴?”
言幼宁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照片上那一蓬棕色卷曲的长发,他自己的头发也微微有些卷曲,不明显,但是垂落在耳畔的发梢总是带着柔和的弧度,像一莲。他的眼睛也像她,只是同样漂亮水润的眼睛里,却没有一莲那种温柔妩媚的神气。
言幼宁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像一莲一样,会对着某个人流露出这样温柔缱绻的神气了。因为一莲是一个把感情当做信仰的女人,终生不悔。然而那种激烈的感情加诸于一莲的身上的痛苦和绝望,没有人比他看的更加清楚。
“看看你,”言幼宁凝望着一莲那双含着微笑的琥珀色的眼睛,喃喃说道:“看看你给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眼光不好,人又傻,李翱还说你情商高呢……”
“如果他来找你,”言幼宁低声问她,“你会原谅他吗?”
照片里的一莲凝望着他,双眼闪亮,温柔地微笑。言幼宁却清楚地记得她眼里的亮光是怎样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的。他甚至知道,她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都还在期望着那个男人的出现。
“真傻。”
他的记忆自动倒带,回想起健康开朗的一莲是如何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变成了病中憔悴的样子,皮肤干枯,眼神黯淡。然后,她又重新变成了青春明媚的模样,风情万种地被凝固在这块墓碑上。
永远不再变。
言幼宁亲眼目睹一段流沙般的岁月是如何带走了一个女人的青春、爱情乃至生命。就像他无意中听到过的那首歌,那首和他母亲同样名字的法语歌里所吟唱的那样:会有一天,我所有的痛苦,都会被遗忘。
言幼宁轻轻阖上眼,把所有那些跳跃的记忆都重新锁进了灵魂的最深处。然而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盘旋着那一把醇和的嗓音。
……当我夜晚回家的时候,
没有人在等着我。
当灯火熄灭的时候,
没有人让我有心跳的感觉……
会有一天,
我所有的痛苦,
都会被遗忘……
“如果有那样一个人,”言幼宁摩挲着相片,轻轻地把额头靠了上去,“能在你最后的时间里让你感到幸福……”
那该有多好。
7、摄影棚
李翱的车还没停稳,言幼宁就隔着车窗看见广告公司的助理小陈正站在后门外的台阶上东张西望。
言幼宁瞥了一眼大楼侧门那个十来米长的灯牌,有些意外地反问李翱,“华艺?”
李翱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扫了一眼,点点头,“这家广告公司是华艺下属的子公司,摄影师恐怕都是华艺的人。要拍电视短片当然要来华艺的摄影棚。”
华艺是这几年势头比较猛的一家娱乐发展公司,言幼宁对这家公司也略有耳闻,就在半年前,华艺刚推出了一个由三位美少年组成的音乐组合,当时的海选造势着实火爆,徐向北当时还开玩笑让言幼宁也去报名。
李翱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你想啊,有华艺这么一棵大树在背后顶着。别的不说,摄影棚、专业器材这些硬件设施就不是一般的广告公司能比得了的。”
言幼宁点点头,“那他家收费是不是也比别家贵?”
“那当然了。不过分店要开了,造造势也是应该的。”李翱下了车,冲着远处的小陈招了招手,“我听说小陈原来在华艺当经纪人,后来才去的广告公司。”
言幼宁立刻对他刮目相看,“经纪人啊。”
“咋的,动心了?”李翱打趣他,“想当艺人巴结他也没用了,我听说现在华艺最牛的金牌经纪人是LEO。要想红,得找他。”
言幼宁也笑了,“艺人就算了吧。累得慌。”
李翱却觉得他这副长相不去当艺人实在有点可惜。
“李老板,这边,咱们直接上十二楼。”小陈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言幼宁,笑着点点头,“小言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咱争取所有镜头都一次过。”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一个只看过一莲拍片的外行,哪里敢说这样的大话。到时候跟着导演的指示走就是了。好在只是一段电视广告,重点在于后期的制作,对于他这个业余模特的演技倒没有多么高的要求。
剧本言幼宁已经看过了。情节很简单: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被女朋友甩了,风雪之夜落魄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到宁和雅居的门外时被室内温暖的灯光所吸引,神差鬼使地推门进去。然后是一连串的穿插镜头:修剪头发、搭配衣服、挑选合适的皮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落魄的男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了某个美女如云的酒会上,瞬间捕获了所有美女的芳心……
言幼宁当初看剧本的时候就笑得不行。他就知道李翱这个半瓶子醋的艺术家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卖弄卖弄他的所谓才艺,好好地恶心别人一把。没想到剧本写出来竟然会这么的……这么的……
“你再笑老子翻脸了。”李翱有些气急败坏了,“扣工钱!扣奖金!”
“好,好,不笑了。”言幼宁冲着化妆师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等我酝酿酝酿感情,等下好入戏。一开始我是个被踹飞的落魄男人么……”
李翱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伤心、委屈、悲愤……”
言幼宁憋着笑连连点头。
言幼宁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一脸胡子茬地从化妆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摄影师和助理都已经在影棚里准备就绪了。导演是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话不多,简简单单对言幼宁交待了一下灯光角度等问题,就示意他自己来。
言幼宁对于摄影棚里一切流程都不感到陌生。试走两遍,很快就进入状态。至于李翱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伤心、委屈,那些肤浅的词汇怎么能概括言幼宁所经历过的背叛和利用?爱人和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造成的伤害又有着什么样的区别言幼宁不知道,但他知道那都是满腔的信任被辜负,滚烫的心交出去,却被对方一脚踩进了烂泥里。
你所能给出的最好,在对方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眼前是虚假的幕布和灯光,刻意营造出来的雪夜昏蒙的光线在言幼宁的眼底晃来晃去,令他突如其来的有些恍惚,一刹那的感觉,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仿佛时光流转,他重新回到了那一年雪夜的街头,满眼都是细碎的雪花,商店门前的圣诞树彩灯旋转,那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街角静静等着他……
言幼宁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
“这里。”摄影助理拍了拍手里的剧本,提醒言幼宁视线的角度。
镜头前的言幼宁微微抬起头,因为看到了远处的灯光,沧桑隐忍的眼神褪去了迷茫无措,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非常好!”导演刻板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笑容,他转过头跟助理嘀嘀咕咕一番,对言幼宁做了个手势,“回去化妆换衣服,拍第二组。”
言幼宁抹了一把脸,十分沮丧地发现自己眼角竟然有些微微的潮湿。那些他曾经发誓要遗忘的东西,原来始终都停留在那个角落里。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或许那还是尚未发生的事情,然而那疤痕却早已根深蒂固地盘踞在心头。
原来,他和一莲是一样的傻。
总是分不清楚真心和假意。
第二组镜头就没有什么让人走神的机会了,修剪头发、挑选衣服,都是喜气洋洋的镜头。言幼宁只需要把脸洗干净,由着化妆师在他脸上扑点儿粉,修剪修剪眉形,然后咧出一脸又惊又喜的傻笑就行了。
然后是第三组镜头,幸运男主角盛装出场,高调亮相。在一群红男绿女的瞩目中含蓄地微笑,风度翩翩有如绅士一般,瞬间捕获了所有人的心。因为用的就是华艺的摄影棚,群众演员直接就是华艺自己的艺人。言幼宁的表现也很到位,试着走了两遍之后,一次就过了。拍完的时候,连导演都夸言幼宁有表演的天分。李翱也很高兴,按照小陈刚才给他的说法,后期处理顺利的话,电视短片正好能赶在分店开张之前播出来。
言幼宁表面上淡淡的,心里也是悄悄松了口气。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拍这种东西,他可不想把李翱的买卖给弄砸了。
言幼宁洗了脸,换了衣服出来,没想到导演还在,正靠在窗边跟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说话,挺严肃的一张脸,这会儿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言幼宁正琢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见青年转过身来,目光直白地上上下下打量他,神色挑剔得像在菜市场里买白菜一样。他看着比李翱略小两岁的样子,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刚才群众演员太多,言幼宁也没有注意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他身上穿着休闲风的衬衫和长裤,应该不是刚才的那一群艺人当中的某一个。
言幼宁跟导演打了个招呼正要走,就听那陌生青年问道:“你是哪家的?”
言幼宁愣了一下。
青年见他不语,便又问道:“你的经纪人是谁?”
言幼宁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话里的意思,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艺人。”
青年露出惊讶的神色,“业余的?”
言幼宁摇摇头,含糊地解释说:“也不算吧。我是在李哥那里打工。”
“哦,”青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的条件很好啊,没想过进演艺圈吗?”
言幼宁觉得他这种带点儿诱哄的语气挺有意思,但是对他的说法却有些不以为然,“当艺人有什么好?每天累得半死,还没有自己的隐私。”这都是面上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事儿等着呢。
青年不由得微笑了起来,“好像挺了解的嘛。不过年纪轻轻的时候不做一些稍稍偏离常轨的事情,到年纪大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言幼宁莞尔,“你是星探?”
“我是经纪人。”青年也笑了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让我带带?我这个人在这一行做的还不错。”
言幼宁摇摇头,“谢了。暂时没这打算。”
李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十有八九是追着小陈问片子后期制作的事儿。言幼宁左右看了看,打算先顺着来时的路到楼下的停车场去等着他。
“哎,你再考虑考虑呗。”青年追了上来,跟他并肩向外走,“这个职业能有机会各处走走,还有出国的机会,你这么年轻,不想试一试吗?”
“谢了。”言幼宁失笑,“我还没断奶就满世界跑了。你说的那些,对我真没什么吸引力。”
青年侧身看着他,“如果我说我能把你打造成最顶级的模特呢?”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稍稍有些不耐烦了,“不用谁来打造,我本来就是顶级的。”
青年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太有趣了。”
言幼宁走进电梯,这青年也跟了进来,像没看见言幼宁的脸色似的,若无其事地问他,“哎,你净身高多少?三围呢?”
言幼宁翻了个白眼,“三围?女人才讲究那个吧?”
“男人也一样。”青年松了耸肩,“对我来说男人的三围比女人的三围更有吸引力。”
言幼宁狐疑地斜了他一眼,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没别的意思,”青年对他眼里的神色心领神会,连忙解释说:“我带的都是男艺人。女人的三围什么的自然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最拿手怎么让男艺人在一大群花红柳绿的妹子中间脱颖而出了……”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旦自己在这个抛头露面的圈子里混出名,关家很有可能就不会再来找他了。关政安那种衣冠禽兽,能花大力气捧起一个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来给自己儿子当挡箭牌,却不一定有那个耐心来洗白一个他看不起的艺人。言幼宁几乎可以肯定关政安是看不起艺人的,因为余茂给他的那份文件里搜罗了关政安的几段风流韵事,但是却不见他和一莲的传闻。以一莲当年的知名度,没人知道关政安的存在估计不可能,肯定是关家有意压下来了。
上一世,关政安出现的时间是在中秋节之前。言幼宁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是在初秋没错。因为那是他头一次跟父亲和弟弟一起过中秋节,当时的心情简直激动到无法形容。
当然,现在回想起这一切,都只是笑话罢了。
如果他能在这之前就变成一个艺人,而且还是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艺人……
青年看出他的神色变化,趁热打铁地说道:“其实我手里现在就有一个试镜的机会,我觉得很合适你……”
电梯停在地下层,电梯门无声的滑开,言幼宁有些机械地走了出来。脑子里被各种念头搅扰得乱七八糟。听到青年跟过来的脚步声,言幼宁停下脚步对着他做了一个别再跟着的手势,“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青年点点头,递上来一张名片,“我是凌傲,圈子里的朋友也叫我LEO。欢迎你随时联系我。”
8、成交
言幼宁拿着那张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直到把上面的两组电话号码都背了下来,仍然无法决定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平心而论,他对于艺人的生活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太多的反感。甚至,因为过份熟悉的缘故,接受起来会觉得十分自然。摄影棚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小时候经常出入的一个游乐场。灯光、摄像机、反光板,看到这些东西他甚至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然而无论多么熟悉,他心里都知道的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一莲的生活,不是他的。
上一世,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被卷入了关家的是是非非当中,至死都无法脱身,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下,所谓自己的生活,在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幻想。这一世,无论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首要要保证自己不会再跟关家扯上关系,他要彻底避开关家这个臭水塘,然后才有可能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可行的。只有让他们完完全全看不起自己,不会把自己列入挡箭牌的候选名单,自己才是安全的。他曾经想过借着宁和雅居闹出点儿小名气,不过真的想要自救,还有什么比一脚踏进演艺圈实现得更彻底呢?他们是虚伪的豪门世家,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圈子里打滚的人。只要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出点儿名气,再闹几个恶心人的绯闻什么的,估计关政安躲着自己都来不及,自然就谈不到相认了。
这是目前为止,言幼宁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或者远走他乡也可以避开关家的人,但是一莲长眠在这里,这个城市对她而言意义非凡。言幼宁不想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何况他才只读到大二,连毕业证都没有,到了另外的城市他又能做什么?
扛大包?
打小工?
言幼宁摇摇头,那并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
当然,真要决定混这个圈子的话,代价肯定是会有的,艺人的合同最少也要两三年。言幼宁至少在三年的时间里不得自由,或许还要面对一些比关家强不了多少的恶心事。不过这个是有时间限制的,他只需要忍耐三年。三年之后,他就彻底自由了。那个时候他也已经毕业,再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言幼宁斟酌再三,觉得这个代价他付得起。
当然,也必须付。
不用赶时间打工,言幼宁的课余时间忽然间多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一莲住院的时候言幼宁要医院学校两头跑,一莲病故之后他又忙着在学校和几分工作之间疲于奔命,就算后来回到关家,所有的时间也都是听从关政安的安排。言幼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味过这种手里握着大把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挥霍的感觉了。
言幼宁捧着厚厚的原文书坐在图书馆里消磨周末的时间时,心里有种前所未有过的轻松。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轻松的感觉里里也酝酿着一丝似有似无的不安。
言幼宁有时会觉得自己无法肯定眼前所见的安静生活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如果它不是幻觉,那么它会不会在下一秒钟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人打破?
没有安全感,所以言幼宁必须要抢在事情有可能发生之前做点儿什么。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言幼宁阖上手里的书,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出了图书馆。凌傲约了他五点钟在东街的“老四川”见面,谈一谈有关他的艺人合约的事情。上次在华艺见面之后,言幼宁也查了凌傲的资料。所谓的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个不起眼的男人手底下居然托起过那么多大牌明星。言幼宁虽然对当明星没什么兴趣,但是他要做的事情目的性太强,能选择的话他还是愿意选一个能干的经纪人,否则事情的进展只怕不会太顺利。
言幼宁打车赶到老四川的时候,凌傲已经到了,正坐在包厢里看菜单,看见他进来,顺手把手里菜单递了过去,“你看看吧,我自己的份都已经点好了。”
老四川是火锅店,言幼宁觉得吃火锅没什么可点的,左不过都是肉、菜、海鲜这些东西。何况他今天有心事,对于吃什么的问题并不是特别上心。
服务员把菜品上齐就退了下去,门关上,包厢里只剩下两个人。言幼宁看着方桌对面的的凌傲,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直到这一刻,他心里也还是有些犹豫的。如果还能想出别的办法,他真的不想走一莲走过的路。那种随时会联想起过往的工作环境,对他而言是一种太大的压力。
“你这个样子,到底是希望我们能顺利签下这份合约,还是希望我们谈不拢?”凌傲看着言幼宁神色变幻不定,饶有趣味地问道:“我觉得你并不乐意见到我,但是又不想拒绝得太彻底。是有什么苦衷吗?”
“苦衷倒谈不上。” 言幼宁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的条件有点儿难以开口。”言幼宁想了想,“我知道凌先生时间宝贵,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想问一问,我是不是可以提条件?”
“当然可以,”凌傲笑得一脸和气,“这本来就是一个协商的过程。”
“如果你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我……” 言幼宁停顿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怎样?”凌傲似乎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有趣,“出名?”
“不止是出名,”言幼宁咬了咬牙,直视着凌傲一字一顿地说:“还要出不那么……不那么光彩的名……”
凌傲皱了皱眉,“不光彩?”
言幼宁话已经说出来,眉目之间反而没了那么多顾虑,“对,就是让人一听到言幼宁,就知道他不上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就是这一类的意思,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那就是经纪人的事儿了。”
这一番说辞让凌傲有些困惑,“你出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声名狼藉?”
言幼宁没有出声,心里却想:为了能顺顺当当活下去,名声算个屁。要是连命都没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如果能够跟关家划清界限,或许他就不会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翘了辫子。
凌傲拿筷子拨拉着小锅里红油油的一层辣椒,心里虽然百般不解,但面色却依然四平八稳,“能说说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我想避开一些麻烦,”言幼宁把烫熟了的蔬菜从小锅里夹了出来,隔着蒸腾的水汽,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漾着一层动人的水光,被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连凌傲这见惯了俊男美女的金牌经纪人都有了一刹那的失神。
“你是说……”
“只有我变成一个……一个很烂的人,才有可能会避开这些要命的麻烦。”言幼宁的心情也很纠结,“如果说有苦衷,那就是这个了。你能理解吗?”
凌傲的困惑加深了。他该如何理解“很烂的人”这种说法?粗鲁无礼?私生活不检点?目无尊长?对待工作没有责任心?耍大牌?
还是……这些毛病都算上?
凌傲再一次细细打量言幼宁。不得不承认,他脸上虽然没有过多西化的特征,但是英俊得过分的外表还是会让他的出现带有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像昏暗的夜色里突然亮起的一束灯光,明亮得令人目眩。
这样一个男人,眼神清澈如春水,要怎么把他打造成一个活流氓呢?
凌傲觉得这简直就是对他的挑战。好吧,好吧,换一个角度,一个优雅的王子,如果带点儿流氓的邪气劲儿……
“你考虑得怎么样?”言幼宁很认真地等待他的回答。
凌傲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他低下头略略思索了一下,“如果你完全配合我这个经纪人的话,我觉得问题不大。”
言幼宁眉梢眼角紧绷的线条微妙地松弛了下来,有凌傲这句话他觉得这件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合同带着了?”
“你其实并不是真想当艺人吧?”凌傲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真相。
言幼宁很痛快地点头,“我觉得这就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这一点凌傲倒是同意。没有利益他忙什么啊,又不是吃撑了一天到晚跑来跑去。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帅哥没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可惜了他这名头响亮的金牌经纪人。
“成交?”言幼宁语气平淡地问他。
凌傲咬了咬牙,“成交!”
从包厢里出来,对门的包厢也正好打开,一伙子男男女女正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跟言幼宁打了个照面,脚下微微一顿,神色也怔了怔。
言幼宁从小到大早被人看习惯了,也不当回事儿,跟凌傲两个人并排往外走。走廊本来不是很宽,对面包间里的那一拨客人人数又多,一起往外走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言幼宁不喜欢跟别人挤来挤去的,下意识地就跟凌傲错开了一步。就这么微微一下停顿,就觉得手腕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
男人的手。宽大、厚实、掌心滚烫的皮肤贴合着他的手腕,粗糙的感觉微微有些刺人。似乎这人的手上长着厚厚的一层茧。言幼宁皱了皱眉,侧身望过去,是刚才在包厢门口看见的那个男人,正带着几分笑意侧着头看他,好像言幼宁跟他有多熟似的。
言幼宁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因为离得近,言幼宁甚至分辨出了混在酒气里的淡淡的木调香水味儿和烟草干燥的味道。
这人十有八九是喝醉了。言幼宁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就没什么心思去计较了。他这会儿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正好,可不想跟个毛孩子似的,被人调戏一下下就大惊小怪起来。言幼宁手底下轻轻挣了一下,把男人的手甩开,没想到下一秒男人的手又缠了上来。
言幼宁皱眉,“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挑了挑眉,嘴角却挑起一个痞兮兮的笑容来。他的个头比言幼宁略高,肩宽腿长的好身材包裹在一件深色的风衣里,颇有几分逼人的气势,一时间言幼宁倒有些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醉了。他的手劲儿很大,言幼宁挣了几下没挣开,心里微微有些恼怒起来,“你是来找茬的吧?”
男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你说呢?”
言幼宁的脸冷了下来,“你有什么事?”
男人反问他,“你不打算先问问我是什么人吗?”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打量他。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长期坚持户外运动的类型,身材高大,肩膀宽厚,皮肤的颜色是一种被太阳晒过的健康的蜜褐色。刀削似的一张脸,轮廓分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鹰隼般的精悍气息。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
言幼宁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可能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
9、不对劲
男人看着他的时候,深邃的眼中一抹跳脱的神色仿佛别有深意。这让言幼宁心里微微的有些困惑起来,他可以肯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眼中熟稔的神色……其实还是认错人了吧?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走廊里灯光被刻意调暗,制造出一种柔和温馨的调调。又是一大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倒也没有人特别注意两个走在一起的男人。如果不是存心占便宜,而只是认错了人,言幼宁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太过大惊小怪。尤其还是在这种地方,灯光不怎么亮,人又有了几分酒意,认错人其实也平常。
言幼宁用力挣了挣,男人似乎也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笑微微地松开了他的手。他的眼底蕴着淡淡一抹红,但是眼神清明,并不像是在耍酒疯。言幼宁与他对视片刻,心里越发有些疑惑起来。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但是这个男人……似乎不是认错人这么简单。
言幼宁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似乎有什么事发生,然而自己却又摸不着头脑。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瞬间激发了他心里对于危险本能的感应,他下意识地避开两步,从两个男人中间硬挤了过去,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凌傲。
似乎是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凌傲胳膊底下还夹着那只不离身的公文包,看见他挤过来,顺手把车钥匙扔给他,“我喝多了,你来开车。”
言幼宁跟着他一起走出老四川的玻璃转门,餐馆周围并没有正式的停车场,凌傲的车就停在路边。凌傲脚步虚浮地坐进副驾驶座,一抬头却见言幼宁的手抓着驾驶侧的车门,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酒店的玻璃门,凌傲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伙男男女女正站在台阶上寒暄,大概是商量谁送谁走的问题吧。挺普通的画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言幼宁?怎么了?”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车里的凌傲,再抬头时,人群后面那个有点儿奇怪的男人已经看不见了。但是几分钟之前,他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望着自己时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没来由的就让言幼宁有点儿心神不定。他把这张脸孔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前生、今世,他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人。
然而这个结论并没有让言幼宁感到轻松。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言幼宁颇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就变得有点儿神经质了,或许是重新活回来的机会来的太过匪夷所思,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汗毛直竖,并且在第一时间跟关家联系起来。当然谨慎一点是没有错的,但要是草木皆兵起来……恐怕不等避开这一场祸事,就要被自己折腾成个精神病了。
“你先送我回家,然后你把车开回去。”凌傲报上地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养神,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地履行经纪人的职责,“今晚好好休息,睡足了。明天七点半过来接我,九点半有个试镜,我带过过去看看。”
言幼宁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工作,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试镜?”
“广告。”凌傲又给自己手底下划拉来一个帅哥,虽然条件诡异了点儿,但架不住这人外形条件实在好,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心情好,顺势就多喝了两杯,不过脑筋还是清楚的,而且做熟了的工作,也习惯了事先把工作交代清楚,“巧克力广告,女主角已经定了,正当红的大牌。现在就是挑一个给人家打打酱油的小男配。”
言幼宁明白了。凌傲就是找个机会让他去开开眼的。女主角是大牌,男配自然不可能整个新人来给人家当红女星拉低身价。自己一个刚入伙的小透明,入选的可能性连一成都没有,纯打酱油的。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就算自己只打算猫在这个行当里避避祸,那也得顺着这个行当的规矩来。言幼宁心想,就当去看回热闹吧。
转天试镜是在华艺十楼的影棚。凌傲带着言幼宁走出电梯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有人等着了。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小男生,一个个衣衫亮丽,青春逼人。言幼宁从工作人员手里领了号牌,找了个空座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他打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单从外貌上讲,言幼宁的存在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有威胁性的存在,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到底能不能中选并不完全由外表来决定。
言幼宁正坐着走神,就见凌傲从门口探出头来冲着他招了招手。言幼宁听到周围小男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儿囧。
真不愧是金牌经纪人,加塞都加的这么……理直气壮。
凌傲本来想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进去,胳膊抬起来了才反应过来言幼宁的身高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两公分,便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示意他进来。
摄影棚里面要安静得多。灯光打在中央的空地上,一个小男生正眯着眼睛一脸陶醉状地仰着头吃一块巧克力。周围一圈椅子,高高低低地坐着十来个看不出身份的男女。
“巧克力的广告,”凌傲提醒他,“没有台词,即兴表演一段吃巧克力的动作。你尽量放松,别紧张。”
言幼宁点点头。他只是来打酱油的,心里根本就没压力,自然也不会觉得紧张。
凌傲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巧克力递给他,“自己琢磨琢磨等下要怎么表演。”
言幼宁再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巧克力的外包装。其实在来华艺的路上,凌傲就跟他交了底,今天的试镜他本来是要带着另外一个艺人过来的。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想看一看言幼宁即兴发挥的能力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准。换句话说,他想在短时间里对言幼宁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言幼宁再瞥一眼刚上台的小男生,小男生估计有点儿紧张,剥巧克力的手指头都微微有点儿抖,脸上却也做出一副陶醉的模样。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悄悄撇了一下嘴。吃块巧克力而已,非得表现的这么傻么?
“凌傲!”站在旁边助理模样的女人冲着这边招了招手。
凌傲冲着她做了个手势,转身对言幼宁说:“怎么样,需要再做做准备吗?”
“就这样吧。”言幼宁觉得今天就是来打个酱油的,没必要整的那么煞有介事。跟着凌傲走了两步,言幼宁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加塞了?”
凌傲对加塞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可是金牌经纪人,时间宝贵。真跟一帮小孩儿排队等号,那得耽误多少事儿?就是我肯,我上司也不肯啊。”
言幼宁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有这么一个牛气逼人的经纪人,对于他这个只想打酱油的半吊子艺人来说,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言幼宁站在表演场地的旁边静静等着小男生表演完毕,鞠躬下场。这孩子是真的紧张,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言幼宁都看见他脑门子上的汗了。
“言幼宁。”助理站在凌傲身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准备好了吗?”
言幼宁看到凌傲冲着自己做了一个手势,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了灯光的中央。他学着前面那个孩子的模样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然后拿出凌傲给他的那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低头轻轻嗅了嗅巧克力的味道,然后凑到唇边小小地咬下一块,巧克力在他的舌尖上化开,言幼宁的脸上随之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
凌傲专注地看着场中表演的言幼宁,神情若有所思。言幼宁的表现几乎毫无演技可言,但他是凌傲见过的艺人中最能放松的一个。被人注视、围观、站在聚光灯下、面对镜头……许多大牌明星都会感到紧张。凌傲看得出放松和故作放松之间的差别,而言幼宁是真的完全没有压力。
看着他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会让人觉得他身后的那块布景板都少了几分僵硬,多出了自然生动的感觉。或许言幼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他含着那一小块巧克力露出笑容的时候,台下至少有一半的评委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起微笑了起来。
他不仅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而且还很有感染力。
凌傲望着言幼宁像模像样地鞠躬下台,对于他们之间初步达成的交易以及接下来要将要发生的事情……忽然间真心实意地期待了起来。
当然,以言幼宁目前的条件想要争取到这个广告的可能性并不大,或者说几乎没有。不过,今天的重头戏并不在他,而在于在座的那几位评委。为了这条广告,代理商特意花重金请来了行业里的几位大腕儿:导演、摄影师、制片人,请他们共同把关挑选最合适的广告代言人。这些人才是凌傲把言幼宁带过来试镜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希望言幼宁的亮相能够更有分量。就算错过这次的机会,但是能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那就值了。
从十楼出来,凌傲直接拎着言幼宁去了七楼练功房,把人甩给舞蹈老师,丢下一句“以后没课就过来训练”就扭头走了。
教舞蹈的是位女老师,四十来岁,身条还长得跟小姑娘似的。正带着十来个穿着练功服的少男少女练形体。看见言幼宁也是眼前一亮,招手喊他过来,“新来的?以前学过舞蹈吗?抻抻腿让我看看。”
言幼宁头疼了。他从小学过散打,练过跆拳道,就是没跳过舞。他这么大个头,跳舞也不合适呀,所以学校里有什么文艺活动,有人想过让他当司仪,当领唱,就是没有想过喊他去跳舞。
言幼宁扫了一眼周围一个个面容精致、身条纤细的美少年,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老师,不好意思,跳舞我不会。要不我给你打一路拳吧。”
女老师乐了,“行。”
言幼宁摆好架势,开始打品势。他身架子长得漂亮,动作规范有力,一套动作打下来帅气十足,相当养眼。
女老师带头鼓掌,“练这个也讲究四肢协调和柔韧度,回头你练习舞蹈一定很容易上手。”
言幼宁的脸垮了下来。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这年头,做什么事儿都得有点儿敬业精神。他现在既然是干这行,那就要有点儿吃这一行饭的自觉。
“以后肯定会用得上啊,”女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你想啊,就算拍片子可以找替身,以后自己开演唱会总没法作假吧。你总得配合伴舞扭两下吧。”
“开演唱会……”言幼宁从来没想过那么深,这个说法让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应该不会吧。”
旁边一个留长发的小男生嗤的一笑,半真半假地说:“你还挺谦虚。”
言幼宁冲他笑了笑,没吭声。心里却悄悄嘀咕:咱这叫谦虚么?咱这明明叫心里有谱,拎得清自己打酱油的身份。
一周之后,广告试镜的结果出来了,入选的男主角是一个在偶像剧里刚刚蹿红的小明星,没有言幼宁什么事儿。当然,这个结果早在试镜之前言幼宁就已经知道了。现在亲耳听一遍也没什么太大的感感触。不过,凌傲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就让他有点儿坐不住了:凌傲给了争取到了另外一个试镜的机会。
确切一点儿说,这个机会是导演渝凡主动交到凌傲手上的。用凌傲的话来说:吃巧克力那天渝导就对言幼宁印象深刻,这一次如果试镜的时候不出意外,渝导就打算启用这张新面孔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渝导刚接了一部大戏。有了他的赏识言幼宁在这部大戏里混个小角色是不成问题的。这一个个看似没什么分量的小活儿要是都能四平八稳地接下来,言幼宁的路子慢慢也就趟开了。
凌傲握着拳头给言幼宁打气,“加油吧,孩子。真能把渝导给拿下,咱俩的计划就能提上日程了。”
10、胎记
言幼宁提着两盒烧卖回到宿舍的时候,徐向北也刚回来,正弯着腰收拾自己的床头柜。旁边地上摆着一摞书,言幼宁扫了一眼,都是大一时候的参考书,徐向北为人细致,用完的书本都整整齐齐的,不像言幼宁,一学期还不到一半,页边都卷了。
“今天不赶活儿了?”言幼宁把装着餐盒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北街口的老三烧卖,还热的,要不要?”
“那还用说嘛,”徐向北把书整理好,放在一边,乐颠颠地跑去洗手,“全岛城就他家的烧卖味道最地道了。以前我奶奶总给我买。”
言幼宁知道他说的“以前”是他上小学的那几年,那时候他爷爷奶奶身体还挺硬实,老两口退休费领着,手底下就徐向北这么一个小孙子,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是也不至于紧巴。等徐向北上了高中之后,老爷子查出来心脏病,又动了两次手术之后,家里的日子就越来越艰难了。
言幼宁掰开筷子递给他,顺嘴问了一句,“你爷爷奶奶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徐向北咬了一口烧卖,眼睛都眯起来了,“嗯,还是那个味儿。”
言幼宁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顺着桌子推到他面前,“向北,这个你先拿去用吧。我还有点儿别的收入,暂时用不着。”
徐向北微微愣了一下。
“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朋友也没几个,这你知道。”言幼宁咬着筷子看着他,“这个世界上,我真心想对他好的人也没有谁了。”
言幼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两辈子加起来,算得上朋友的人确实也只有徐向北和李翱两个人。高中的同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上了大学他又忙着料理一莲的事儿,又忙着打工,也没有机会跟同学联络感情。后来……
言幼宁叹了口气,后来他被关家领回去,周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关政安安排的人。唯一一个变数就是李翱。不过李翱比他年长,完全用不着言幼宁去替他操心。
徐向北拿起那张卡,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真不用?”
“你拿着吧,”言幼宁看他的反应不像是要拒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咱们俩人加起来,也只有你爷爷奶奶这两个亲人。这点儿钱顶不了什么大用,但是能让老人家日子过得松快一点儿。我又不是白给你,以后挣钱了再还我呗。”卡里是他当初卖戒指的钱,刨去他用掉的一部分,还剩着十来万。这些钱要是对付大病,动手术什么的也确实顶不了什么用,但是对两个靠打工维持生计的穷学生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徐向北点了点头,“幼宁,我就不跟你说谢谢了。”
“难兄难弟的,谢啥?”言幼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还有李翱发的工资,昨天又被凌傲拿着身份证去银行重新办了一张卡,生活费是足够了。再说他每天去华艺上训练课还有员工餐吃,衣服什么的也是李翱给料理,也真不用他花什么钱。
他记得上一辈子的时候,徐向北毕业没多久就进了一家合资公司做助理,两年后就调去了法国总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管理级的人了。也就几年的功夫,他借出去的这点儿钱在人家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莫欺少年穷,这句老话真他妈的有道理。到那个时候,自己跟华艺的合同也到期了,如果也回法国的话,说不定两个人还能凑一起经常见面呢。
徐向北哪里能想到言幼宁这一会儿工夫心里头转的那些念头,他闷头吃完了自己的一盒烧卖,又伸着筷子从言幼宁饭盒里夹了两个吃了,这才想起来问他,“你说你有别的收入,还是坐家教吗?”
言幼宁摇摇头,“家教我再也干不了了,我现在特别没有耐性,根本坐不住。”
徐向北好奇了,“那干什么?”
“我跟娱乐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言幼宁想起自己跟凌傲谈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条件,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当艺人呗,过两天还得去试镜。”
徐向北这回是真愣住了,“当艺人?就你那个臭脾气……”
“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不忍。”言幼宁对他的说法满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打算把自己打造成个温良公子。
“你啊,”徐向北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公众人物,哪里能像你想的那么任性呢。夹着尾巴做人吧,啊。”
言幼宁笑而不语。
徐向北看着他,旋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这马上就期末了,放假了你住哪儿?有安排吗?”学校放假是要封宿舍的。在以前言幼宁就直接回家了,可现在他家房早就不姓言了,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要租房子也得提前下手。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经纪人说替我申请宿舍。”
凌傲提议他住华艺的宿舍时,言幼宁是真心不愿意。在他看来,自己一个打酱油的半吊子货,又不打算吃这一碗饭,住着人家的员工宿舍多少会有点儿心虚。再者,自己最多就住到合同期满,到时候还得搬出来另找地方,实在太折腾。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上哪儿租房子人家也不可能租给他一辈子,他和他妈的一些东西还寄存在原来房子的地下室里,他迫切需要一个私人的地方,能够让他安置这些东西。当初卖房子的时候,言幼宁跟人家商量好的,这些东西最多半年就会拿走。如今这时间也算着差不多了,他怕再不去领出来的话,人家会给私自处理了。思来想去,言幼宁发现自己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重新活了一遍,他面对着自己的生活时,也依然是个被动的局面。
徐向北没想那么多,听见他有宿舍还挺高兴,“有宿舍多好啊,你们那里肯定没有门禁吧,以后我赶工要是太晚了就上你那儿去蹭一宿。免得回来了还得翻厕所窗户。”
言幼宁揉揉脑袋,又开始感到心烦,“这他妈的都是什么鬼日子,什么时候才能随心所欲的让老子说了算呢?”
徐向北哈哈笑了起来,“快了,快了,等你成了大神就能横着走了。”
言幼宁的第二次试镜跟第一次完全不同,他直接被凌傲带进影棚拍了一组硬照。直到这个时候言幼宁才知道这是给珠宝公司拍广告,女主角是丁蓉。丁蓉在内地的影视圈也算是一姐级的人物,四川人,小模样明艳动人,性格却火爆得点火就着,寻常奶油小生根本压不住她的场子。渝凡也因此才想到要启用新人,利用言幼宁那张吸引人的漂亮脸蛋来柔化丁蓉在镜头前过分犀利的感觉。当然,这也跟丁蓉的知名度有关,混到她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伙伴来跟她一起撑场子了。
言幼宁也算是有过拍广告的经验了,他是个不会紧张的特殊体质,搭档的一姐又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很容易就把他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一段剪吧剪吧播出来之后只有短短一分半钟的广告一天的时间也就拍完了,剩下的就是后期的事儿了。丁蓉也觉得这小孩虽然是个新手,但是在镜头前面的表现真心不错,临走的时候还拍着他的肩膀跟他逗,“哎,你赶紧跟渝导争取争取吧,我刚接了个新戏,还指着咱俩再搭一把戏呢。”
言幼宁这边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一个人沉沉地咳嗽了一声,“你刚接的不是李成然那个古装戏么?你瞅瞅他这张洋鬼子脸,能演的了那个?”
是导演渝凡。
丁蓉跟他熟,语气也是满不在乎,“怎么演不了?你看小言这一双眼睛,这异域风情,可以演那个西域来的商人么。”
渝凡斜了一眼言幼宁略有些尴尬的小脸,摇了摇头,“他去演商人,等拍出来男一男二还有人看么?”
丁蓉拍着言幼宁的肩膀哈哈大笑。言幼宁也分不清渝凡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但是当面被人说,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渝凡又说:“你那个古装戏真不行。不过我手里正筹拍一部新戏,有个角色小言挺合适的。回头我跟凌傲打个招呼,你让他下周带你过来试试妆。”
言幼宁只觉得一颗心嗖的一下堵在嗓子眼上,好半天才又落回去“谢谢渝导。”
渝凡不在意,摆摆手走了。
丁蓉也不闹了,一本正经地握着拳头给小孩儿打气,“小言,加油吧。说不定下次咱俩就能搭戏了。”
言幼宁点点头,眉眼弯了起来,笑得一脸纯良,“谢谢丁姐。我会努力的。”
其实真正让言幼宁激动的,是渝凡这个人的赏识。凌傲说过,渝凡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傲,但是他眼光好,凡是被他看中的人后来都红得一塌糊涂。言幼宁没想那么远。他只是单纯觉得高兴,自己在一莲的潜移默化之下学来的一点儿东西能被这样的人认同,这其实是对一莲变相的肯定。
别的,他真没想那么多。
凌傲给他申请的员工宿舍在六月底的时候就批下来了,在距离华艺总部不到两站路的星海花园。顶楼,四十来平的一室一厅。这是言幼宁自己要求的,哪怕自己住的偏一点儿、小点儿,他也不想跟别人同住。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谁跟谁都是潜在的竞争者,谁看谁都挺不顺眼,住一起还不够别扭的呢。
期末考完试言幼宁就把行李搬过来了,又抽空去了一趟原来的家,把几个大箱子都搬了回来。因为这里也是暂住,言幼宁也就不打算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了,只是拆开封条看一看,书和相册一类需要晾晒的东西都翻出来透透气。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言幼宁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肥肥大大的短裤在屋里忙活,正折腾得一脑门子汗,就听外面防盗门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停顿片刻之后,又敲了两下。
知道他住所的人除了凌傲就只有徐向北和李翱,不过这两位爷杀到他这里来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斯文地敲门。言幼宁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一把想着会不会是凌傲那个有点儿腼腆的小助理,一边走过去拉开了门。
房门外是栏杆式的老式防盗门,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外,正伸着手打算敲门。言幼宁的视线从两根栏杆之间穿了过去,还没看清他的脸,先看到了他抬起的手腕上一块桂圆大小的浅褐色胎记。
言幼宁傻了似的盯着那块胎记,脑子里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瞬间绷断了。
“你这里怎么有一块胎记?”
“我这胎记可是狮子形状的。你仔细看,这里是嘴,这里是爪子……你看像不像你那爱挠人的小爪子?”
11、穆坤
“穆坤……”
言幼宁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疼痛的来临突然而猛烈,刺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个人明明……明明应该几年之后才出现,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成功地避开了关家这个是非窝,应该远走高飞,再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这一辈子,他应该会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与这个男人再没有半分的交集。
言幼宁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用双手撑住了膝头。铁门外的男人仿佛说了什么,但是他耳畔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楚。他与这个男人一场相识,一场相恋,对于他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初遇时的砰然心动、不是缠绵到极致的欢愉,而是临死之前,关宇森居高临下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冷笑着甩出来的那几句话。
“你还想着穆坤?你真以为穆坤看得上你?他要是心里真有你,你觉得以他的身手,会查不到我把你关在这里?他要真想救你的话,你会现在躺在这里等死?你真以为就这么一个破仓库,几个小喽啰,他会搞不定?”
“你以为自己是他心尖上的人吧?笑死我了,言幼宁,你真傻的可以。你就没发现他那串檀木手链上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么?他是不是从来不让你碰那东西?那可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
“我来告诉你吧,他每个月飞去英国,不是去公司分部视察工作,而是去看望他的未婚妻。怎么样,这样一个秘密,他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
“穆坤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关家屁都不是,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你拎上床玩一把。你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要钱的鸭子,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上个月他的心上人已经查出来怀孕了,言幼宁,你知道吗?等我把你的事儿处理完了,他那头就可以摆酒结婚了。”
“……”
“……”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言幼宁的额头滑落下来,浸湿了睫毛,渗进了眼睛里,刺得眼底一片火辣。
“他妈的……”言幼宁像个睁眼瞎似的扶住门框,顺着墙壁出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阵阵昏黑还没有散开,脑海中的轰鸣声随着某种莫名的规律一阵一阵地收缩,挤压得脑仁生疼。
“他妈的……”
这他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老子到底是被谁捏在手心里耍着玩呢?本来想着自己已经死了,命都没了,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还有什么关系?穆坤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身轻松地跑去跟未婚妻结婚,跟自己还有个屁的关系?那一段着了魔似的旧时光,早该随着自己的死,一起消逝在了那段梦靥般的岁月里,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言幼宁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冷汗,把脑门靠在膝头不住地喘着粗气。听力慢慢恢复,他听见防盗门被拍的啪啪响,穆坤站在门外心急火燎地喊他,“言先生,言先生,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喊救护车?”
言幼宁唇边浮起苦笑。你看,即使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穆坤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周到细致的绅士。就算他是装的,也装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原来的自己,在他面前,确实太嫩了。
这个跟头栽得不冤。
言幼宁不自觉地转过身望着门外,穆坤也已经蹲了下来,隔着一道栏杆,十分担心地望着他。还是那张脸,眉毛、眼睛、每一道线条都与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言幼宁蓦然间心头悸痛。
“言先生……”
“抱歉,我今天不舒服。你有事的话可以找我经纪人凌傲去谈。”言幼宁费力地用脚把门勾了过来,轻轻阖上。
他不能见这个人。
哪怕发生天那么大的事他也不能和这个人谈。
言幼宁闭上眼,额头压在膝盖上,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言幼宁觉得穆坤会来找他,十有八、九是为了他和关家的事儿。穆坤是关政安的助理,救过关政安的命,手里有一部分华航的股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而且他和关宇森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是同学。当然,这些内情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穆坤在他面前谈国外的风土人情,谈自己上学时候的趣事,就是不谈关家的事。有关这对父子的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活上的小小细节,他都闭口不谈。
他是关政安父子俩真真正正的心腹。
穆坤到底找没找凌傲,言幼宁猜不到。因为转天凌傲来接他去渝导那里试妆的时候表现得特别平静,除了提醒他试妆的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言幼宁的舌头尖上滚过去几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无论关家人还想打什么主意,无论打发谁来拦着他,都不可能把他拉回头了。
言幼宁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
他也曾经心软,真的心软,实心实意地信任着、等着、盼着,最后把自己熬死了。这一回,谁爱死谁去死吧。
现代剧,上妆,换衣服,在镜头前面走几场,该有的感觉就都看出来了。说实话,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渝凡反而犹豫了。
言幼宁的外形实在太抢眼。这么一个小配角,短短几分钟的戏份,台词加起来不到两百个字,却能让观众忘记了所有的剧情、忘了男主女主,只记住他这么一张脸——尤其这孩子还要命地放松,他站在镜头前面,根本不用做准备就能入戏。
他这戏还怎么拍?!
渝凡纠结地瞟着身旁洋洋得意的凌傲,说话的声气都透着哀怨,“你从哪儿寻摸这么一个打眼的孩子?”
“迷人吧,”凌傲抱着胳膊轻笑,“你要真不用他,能舍得?”
渝凡不舍得。光是那么一想,他都觉得抓心挠肝。
凌傲察言观色,笑得一派温良,“要不让他演男二吧。”男女主角是制片方定的,导演自己定一个男二,这不过分。
渝凡认真地想了想这个提议,很是遗憾地摇摇头,“不行,男一压不住他。”
“换。”凌傲的语气四平八稳,眉梢眼角却透着一股子傲气,“你上次不是念叨想请林君出演么?林君年龄比小言大,外形合适,气场也压得住。我看比你这个男一强出好几条街了。他俩搭配,你想想……”
林君刚在国际影展上拿了奖,声势如日中天。有他加盟,这部戏不用做宣传就能火得一塌糊涂。渝凡顺着他的说法神游了一会儿,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林君人在国外呢。经纪人那边说林君错不开档期。”
凌傲恨铁不成钢,“这事儿找他经纪人能行吗?他那个经纪人根本做不了他的主,得按着他本人去说!”
“你的意思……”渝凡琢磨了一会儿,“不过我跟他的交情也就是互相都听说过,说不上话啊。”
凌傲哼了一声,下巴翘了起来。
渝凡看着他,摇着头笑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该不是要把林君也一起算计上吧。”
“什么叫算计,”凌傲对他的措辞十分不满,“林君刚出道的时候是我带的,后来他闹着跟华艺解约,要不是我从中周旋,违约金得赔死他。所以他一直欠着我一个人情。”
渝凡伸出指头点了点他,“我这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在算计谁了,八成我也在里头。不过咱们话说回来,你能给我把林君请来,小言我这头就定了。”
一个小时之后,凌傲的车上,言幼宁捧着剧本目瞪口呆,“男二?”
凌傲一脸淡定,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得瑟,“男二。”
言幼宁觉得脑袋都有点儿犯晕,他来的时候说的是一个小配角。头一次上镜,小配角这很正常,哪一个红透半边天的腕儿不是从小配开始的?不过……他只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怎么就变了天呢?
“我厉害吧?”凌傲得意洋洋地瞟他一眼,“我对你好吧,小伙儿,以后好好干啊。”
言幼宁愣了一会儿神,由衷地赞美他,“你真厉害。”
凌傲哼了一声,嘴角却跳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告诉言幼宁,因为渝凡攥着他不舍得撒手,所以才让他钻了空子,动用关系硬是接下了这一单活儿。不过对于这个新人,他也确实费了不少心就是了。
“我大概也明白你上次说的麻烦是个什么意思了。”凌傲把车停在言幼宁的宿舍楼下的时候,略有些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幼宁,你好好干吧。真抓住这次机会,等你真正红了,估计不用想什么馊招败坏自己,这些麻烦都能躲着你走。”
“什么事儿都可能找到另外的办法去解决,不一定非得伤害自己。我始终觉得,敌人还没打上门,自己先给腿上放一枪的办法,是最他妈蠢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幼宁站在楼下目送凌傲的车驶出小区,脑子里有种晕沉沉的感觉。他听得出来,穆坤一定是找过凌傲了,不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肯定只有一个:不让言幼宁插足这个圈子。至于凌傲怎么回的,他不想问,也没必要问。他那个男二的角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能干。
言幼宁不由得替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庆幸,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多么靠谱的同盟军啊。
依照言幼宁对穆坤的了解,在一件事上碰了一次钉子之后,这人后面必然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的计划。言幼宁对此的感觉空前复杂,他一方面不想看见这个人,同时却又希望能按下一个“快进”的按钮,好让穆坤把所有的手段都在他面前一次性抖落个干干净净,从此两无瓜葛,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言幼宁理顺自己的那点儿纠结的小心事,渝凡执导的新片《赌石》就正式开拍了。新片发布会言幼宁也出席了,不过他完全是一个生面孔,并没有引起媒体太多的关注。转天一早就跟着剧组直飞外景地,先是飞机后是汽车,翻山越岭来到两省交界处某个偏僻小山村安营扎寨。
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虽然说天高皇帝远,暂时远离了岛城那个是非窝,但是言幼宁心里有预感,这事儿没完,穆坤这个大麻烦还在那里等着他呢。而且,在关家人正式露面或者彻底放弃之前,穆坤就是一块出来打前锋的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掉。这人生性固执,最擅长的技巧就是一路死磕到底,逼得对手走投无路,不得不就范。
言幼宁心里清楚,他要是连穆坤这个关家派出来的前哨都搞不定,那后面的事儿他也不用存着什么指望了。
狭路相逢,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12、佛珠手链
《赌石》讲的是西南边境上翡翠世家与当地黑帮的争斗故事。
言幼宁扮演的角色叫阿默,是个无父无母的街头小混混,林君扮演的奉原则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时逢天灾而阴差阳错地相遇相识。两个小小少年混在逃难的人群之中,相互扶持、生死相依。后来两人失散,奉原被家里人认了回去,而阿默则为了生存,辗转混进了当地的黑帮。若干年后,奉原自国外留学归来,两人再度相遇,奉原是翡翠世家的继承人,商会的理事,青年才俊。而阿默则一路血雨腥风爬上了黑帮帮主的位置,同时也爬到了商会的对立面。奉原一方要联合珠宝商人为自由贸易争取更多的权利,而阿默一方则要垄断边境地区的珠宝生意。
少年时的难友,成年之后却势不两立。
阿默的角色相比奉原而言更有难度。渝凡在定下了言幼宁出演男二号之后,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言幼宁的形象太过干净,不能够完美地诠释阿默身上那种历尽沧桑的厚重感。单纯从外在的气质形象上考虑,他甚至觉得言幼宁或许更适合扮演奉原这个角色。但是男一号不是他这个导演说定就能定的。那是制片人的事儿,制片人要平衡各方利益,还要考虑票房,谁敢拿个新人来挑大梁,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尤其这个新人还没有什么靠得住的背景。
不过,渝凡的担心在开机之后就慢慢消散了。他看着言幼宁在镜头前面笑得一脸纯真,转过头便不动声色地吩咐手下杀人灭口。唇边还带着彬彬有礼的浅笑,眼神却已然幽深如潭水;他看着言幼宁眼神空茫地走过长长的走廊,神情萧索如看尽繁华的耄耋老人……渝凡心中复杂的感觉已无法用又惊又喜四个字来概括。他觉得言幼宁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戏骨,他没有演阿默,而是在镜头前面把自己变成了阿默,一寸一寸展现出了一个完整的阿默、一个双面的阿默:一张脸眼如春水,纯白无垢;另一张脸则阅尽沧桑,怀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满目苍凉。
渝凡不相信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能有什么锥心刺骨的经历。可是那种被辜负、被背叛、于绝境中拼杀出一条活路的肃杀孤冷,却在他那双春水般变幻莫测的眼睛里表露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于是,渝凡不得不感叹,有的人,天生便是吃这一碗饭的料。
渝凡照顾言幼宁还是个学生,特意把他的戏份赶在开学之前拍了个七七八八。林君来的晚,言幼宁要赶着开学前回去,和林君的几组对手戏只能等大部队返回岛城之后再补拍了。渝凡对他的表现万分满意,特许他甩下剧组提前回岛城。
照例是凌傲的助理小丁来接机,一路将他送到了员工宿舍楼下。他这边刚提着行李进门,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身后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言幼宁扶额叹气,心里隐约猜到来的人会是谁了。他才下飞机,徐向北和李翱还不知道他回来了,其他的艺人跟他也没有什么往来。凌傲约了他明天在公司见面,助理小丁才刚刚离开……剩下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还有谁呢?
言幼宁隔着一道防盗门看着门外穆坤那张固执的脸,满心无力,“怎么又是你?”
穆坤得体地微笑,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言先生,很冒昧打扰你。我是穆坤,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谈谈。是关于令堂的一些事。”
言幼宁狐疑地看着他。
穆坤继续微笑,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因为拿捏住了对手的弱点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的笃定的神色,“言先生不打算请我进去谈吗?”
言幼宁犹豫了半分钟,“我们去外面谈。”
两个人在公寓附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双双落座之后,言幼宁谢绝了穆坤递过来的餐单,单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急需补充一点儿糖分,本来在穷山沟里的时候就连轴转地拍戏,始终没有休息好,这又刚下了飞机,等一会儿指不定穆坤会说出什么来。若是自己被他气晕过去,那洋相可就出大了。
“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追着我这会儿就得谈?”
穆坤打开公文包,取出几份文件客客气气地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一份有关一幢半山别墅的房产证明,很多年前的房产证明。地点是在岛城东区的莲花山风景区。在岛城长大的人都知道那一带是富豪区,傍山临海,景色绝佳,很多外地富豪都把私家别墅修建在那里。里里外外多的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子,有些已经被挂上了重点文物的牌子。那一带的房子据说如今已是天价,且有价无市。
“这是什么意思?”言幼宁注意到房主一栏填的是爱米莉勒内贝尔言,那是一莲出生证上的名字。
“这是令堂名下的一份不动产。”穆坤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言先生作为爱米莉勒内贝尔言女士唯一的继承人……”
“等等,”言幼宁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律师吗?”
穆坤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文件,双手撑着头,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一刹间的感觉,疲乏到了极点。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穆坤熟悉到了那种程度,对这个人多少是有点儿了解的,可如今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才发现这人在自己面前,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至少在前一世,他从不知道穆坤竟然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说瞎话。
“言先生……”穆坤对他的这种反应多少有些不悦。
言幼宁揉了揉脸,抬起头一脸苦笑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我妈投资失败,手里只剩下两套房子。一套是在市中心的公寓房,她刚查出患病的初期就卖掉了。还有一幢别墅,在星海湾,我们俩一直住在那里,后来动手术的时候钱不够,我悄悄卖了。家里还有两部车,也都先后卖掉了。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任何财产。”
穆坤微怔,“这套房产确实是在……”
言幼宁摇摇头,“她要是还有财产留给我,也不会在临终之前跟我说对不起了。这份房契,我不想过问它的来由,也请你不要再解释了。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个已经离世的人,她从来没有欠过你们什么。”
如果言幼宁没有猜错,那幢房子应该是一莲刚刚跟着关政安回国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后来关政安结婚,一莲搬出来,从此两无干涉。至于这份文件的真假……说实话,言幼宁真心不相信一个二十多年没露过面的男人会大方到这种程度。就算是为了演戏钓他上钩,这个成本也未免太高。
穆坤的脸色变了,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言幼宁却不打算给他太多想对策的时间。他把文件推回到他面前,示意他收起来,“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刚下飞机,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自己静一静。”以他对穆坤的了解,一击不中,他会退回去制定更加完善的计划,绝对不会死缠滥打地留在这里继续做无用功。
穆坤有些无奈地把文件收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另选时间拜访言先生。”
言幼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去,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稍等一下。”
穆坤挑起眉头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言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我说我很想看一看穆先生手腕上这一串檀木佛珠,不知道穆先生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冒昧?”
穆坤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有过分在意,大大方方地取下手腕上的檀木手链递给了言幼宁。言幼宁不怎么认识檀木,只觉得一颗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摸起来光滑温润,应该是不错的东西。言幼宁慢慢地转动着这几颗木珠,在其中的一颗上面摸到了起伏的纹理。
关宇森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飞快地划过,言幼宁心头微沉。穆坤的佛珠手链上确实刻着字,很新的痕迹,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AMANDA。
果然……在他们相识的几年之前,穆坤就已经戴着它了啊……
穆坤的神色微微有些诧异,“言先生?”
言幼宁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回去,“真是有趣的东西。再见了,穆先生。”
穆坤不明所以地接过手链,微微颌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西餐厅。
言幼宁坐在角落里,目送穆坤的身影走出西餐厅,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慢慢地消失在了涌动的人潮里。
言幼宁唇边的笑容慢慢加深,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形成了一个悲伤而又嘲讽的弧度。
凌傲接到言幼宁的电话,心急火燎赶到西餐厅的时候,言幼宁正苍白着一张脸,喝他的第三杯焦糖玛奇朵。他面前的餐台上摆着一份蓝莓蛋糕,不过看起来并没有被动过。凌傲看着全须全尾的言幼宁,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满于他的逍遥,“我说,你这刚下飞机的人不好好在家睡觉,大老远地把我喊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忙……”
言幼宁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扔到他面前,“我确实不知道你有多忙,我只是觉得我的身世,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炒一炒。”
凌傲打开他的钱包,看见里面除了卡和现金之外还有一张照片,十四五岁时笑容烂漫的言幼宁和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人的合影。凌傲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再看那张照片,几秒钟之后,眼瞳骤然一缩,整个人都几乎惊跳起来。
“我操!你这是……你怎么不早说?!”
言幼宁笑了出来,“你认出她了?”
“我他妈的当然认得出来,”凌傲抖着手,觉得自己要疯了,“我刚出来之前还带着两个新来的小崽子去舞蹈室,舞蹈老师放的就是她在某年的巴黎时装周上走秀的资料片!”
言幼宁点点头,“她的工作重心在国外,国内的媒体对她的报道其实不多。”
凌傲暴躁了,“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以前不说,是不想打扰已经离世的人。”言幼宁垂下眼眸,让纤长浓密的睫毛密密匝匝地遮挡住他眼底盘根错节的复杂心事,“现在要说,是不想一个离世的亲人被某些人厚颜无耻地搬出来利用。”
凌傲听不懂他的话,自己在哪儿激动了一会儿,人又警惕了起来,“这个内、幕能曝到什么程度?”
言幼宁想了想,“我母亲的生平,媒体已经曝光的部分,随便炒。还有就是我的身世可以提一提。我爸爸是一个……一个留学生,老家就在岛城,所以我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安家,抚养我长大。他和我妈妈是在米兰认识的,相爱半年之后,他……”言幼宁迟疑了一下,眼里慢慢浮起几分含着恶意的浅笑,“半年之后他车祸去世了。”
凌傲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当年媒体议论纷纷,各种传言漫天乱飞,猜测一莲突然间销声匿迹的原因。凌傲在看资料的时候也曾经设想过美人的下落,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言幼宁一口一口地喝完杯子里的焦糖玛奇朵,他的心情在一下恶意的激荡之后,又诡异地恢复了平静,甚至于有闲心去猜测一下关政安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当然,关政安是绝对不会跳出来跟一个子虚乌有的死人争夺“言幼宁他老爸”这个头衔的。不过,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一个他从来不屑一顾的私生子,竟然会对他如此憎恶,甚至连他的存在也一并否认……
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言幼宁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滋生出一种阴暗的、报复的快感来。关政安不是不肯承认一莲?不是一直嫌弃一莲?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拖累他的前途?
那么好吧,咱们就把这个不相认的戏码演得更加彻底一点儿吧。
13、台词
林君推开化妆间的门,一眼就看见言幼宁歪靠在沙发扶手上想心事,嘴角还叼着半支烟。或许是烟气熏着眼睛的缘故,他的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细瓷般腻白的脸颊上勾画出两弯烟青色的阴影。
这个样子的言幼宁,似乎并不乐见有人来打扰他的清静。林君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名叫言幼宁的半大孩子身上有一种很微妙的气场,他跟谁都挺客气,笑微微的,但是眼神中总带着几分疏离,似乎并不愿意跟别人走得太近。
言幼宁的视线扫了过来,愣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林哥。”
林君笑了笑,“打扰你了吗?我助理说陈安娜在这里。”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陈姐刚进来过,拿了东西又出去了。”他知道陈安娜是林君的专属化妆师,林君这个时候找她,估计是要补妆。
“好,我回去看看。”林君冲他笑了笑,“你休息吧。等下就是最后一组镜头了,很期待你的表现啊。”
言幼宁也笑了,“我会努力的。”
林君伸手替他阖上了化妆间的门,心里却忍不住念叨一句:这孩子笑起来真好看。这混了血的种,果然就和土生土长的品种不一样……
身后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仙剑奇侠传》的那首《轮回》。林君听到言幼宁的声音略有些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喂?”
林君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渐渐缩小的门缝里,他看见言幼宁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两条英挺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眼睑静静地阖着。那一刹间,言幼宁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好像他正隐忍着某种强烈的痛楚,却偏偏不想让人知道。
林君心想,这可真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
言幼宁眼角余光瞥见化妆间的门阖上,阴郁的神色便再也掩饰不住。他知道自己在面对林君的时候心态很有问题,迁怒于人,没有道理可讲,然而却无法克制。只要看到林君那张酷似穆坤的脸,他就会觉得满心暴躁,简直想揍人。
平心而论,林君这人挺不错。已经是影帝级别的人了,还跟谁都客客气气的,一点儿也不摆架子。他也知道林君这人其实跟穆坤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两个人的相似度也非常有限。但是倒霉催的,他们俩长着一双非常相像的眼睛,而且看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无比专注的神情。每次配戏的时候被林君这样注视着,言幼宁都会有种要精神错乱的狂躁感。
正主成天到晚地算计他,外貌相似的副本成天到晚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言幼宁心想: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法过了。
“言先生?”电话里的正主声音拔高了,“你在听吗?”
言幼宁闭着眼睛紧了紧拳头,“你说。”
“言先生,有些事情即使不明说,我相信你心里也是有谱的。”
言幼宁冷笑,“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希望言先生能冷静地看待这件事。”穆坤的语速不疾不徐,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占尽了天理,“当年令堂的选择,让你对一些人产生了很深的误会,难道言先生不希望有朝一日亲手解开这个误会吗?”
言幼宁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额头。在太阳穴的上方,有一根血管突突直跳。很明显,“令堂的选择”指的是一莲当年因为关政安要结婚而愤然离去;所谓的“很深的误会”是指关政安不肯认回自己……
这他妈的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这么颠倒是非啊?
“有些家庭对于子女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家中的长辈绝对不希望子女涉足娱乐业。”穆坤继续说道:“言先生的一时冲动,就没有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吗?恕我直言,这是一种相当自私的做法。一旦你真的这么做了,我想,你会错失人生当中更加重要的一个机会。”
一个……替你们去死的机会吗?!
言幼宁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用力按住太阳穴,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如果穆坤当面说出这番话,言幼宁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机砸到他的脸上去。但他不能那么做,至少现在不能。言幼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把暗中策划的事情给搞砸了。而现在,在面对穆坤的时候,即使他表现不出一个多年无人问津的私生子骤然之间被家人认领的乍惊乍喜,至少不能表现出知晓内情的样子,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引起穆坤最细微的警觉。
“穆先生,”言幼宁打断了他的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我现在不方便跟你长谈,过几天吧,咱们再约时间谈。你看行吗?”
穆坤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好的,我等言先生的电话。”
言幼宁挂了电话,一拳砸在沙发垫子上。四四方方的沙发垫子深深陷了下去,又飞快地弹了回来。满腹怒火无处发泄,言幼宁恶狠狠地抓起垫子扔了出去。
“我操你大爷!”
沙发垫子砸到门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又弹了回来,可怜兮兮地摔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化妆间的门打开,助理小丁推门进来,被他狰狞的脸色吓了一跳,“小言?你这是……”
“没事儿,”言幼宁弯腰捡起了沙发垫子,十分违心地解释,“我在找情绪。”等下要拍的是他和奉原对峙的戏码,他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小丁很小心地看看他,“渝导喊你过去。”
言幼宁揉了揉脸,绕过小丁走了出去。他猜想小丁一准得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不过就现在自己这心态,跟精神病其实也相去不远。
渝导正和副导演躲在摄像机后面翻看前面的镜头,见他出来,远远招了招手,“阿默和奉原对峙那一组,再来一遍。”
头顶的灯光很突然地亮了起来,让言幼宁有种轻微的目眩。摄影棚里很安静,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一刹间听到了很多混在一起的声音: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不远处工作人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摄像机匀速转动的沙沙声以及……林君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轻微的脚步声。
言幼宁捏着拳头做深呼吸,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是拍戏,是拍戏!他面对的人也不是穆坤,而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林君。但是不知为什么,看见林君穿着白色衬衣从雕花的红木大门外面走进来,脑子里还是轰的一声烧起了一把火。
是因为理智告诉自己,他现在不能对穆坤发脾气,不能在穆坤面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所以这些淤积在心里的怒火才会无耻地迁怒于一个完全无辜的陌生人么?言幼宁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混蛋。然而事实是,随着林君,哦,是奉原一步一步地接近,他的呼吸都开始有些不稳了。
奉原站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面带愠色地看着他,“阿默,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言幼宁在掌心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哑着嗓子答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奉原的眼睛里慢慢浮起茫然的神色,“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阿默,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苦,就把这些苦难再施加到别人的头上去。”
言幼宁觉得这些虚假的台词一字一句地砸在他的心上,竟然砸出了真实的疼痛来。不能把他承受过的疼痛砸回到施加者的头上去,那他所承受的苦难又该怎么办?压在他心头的那些愤怒的、暴戾的阴霾,又该到哪里去求得救赎?
奉原上前一步,神情恳切:“阿默,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不能这么自私……
穆坤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言先生的一时冲动,就没有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吗?恕我直言,这是一种相当自私的做法……”
言幼宁觉得理智的一角轰然塌陷,飞溅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自私?!你说我自私?!”言幼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穆坤还是林君,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烧得他双眼通红,“你凭什么说我自私?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经历的那些事,你敢说你全不知情?!”
奉原愣住,台词里有这一句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渝凡,渝凡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接收到林君的视线,还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配合着往下走。
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言幼宁又逼近了一步,阴郁的眼里翻卷着狂暴的浪潮,愤怒、焦躁、委屈以及……嗜血的杀意,声音里也混进了几分沙砾般的暗哑粗糙,“我为什么不能自私?为什么我要拿自己的命来成全别人?为什么我就得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垫在脚底下?难道我的一条命不是命,就活该被人利用,被人算计到死?!”
奉原咽了口唾液,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言幼宁死死盯着他,眼眶慢慢泛红。
沉默的对峙中,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从言幼宁的眼角滑落下来。
林君被惊住。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咔!”
言幼宁被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向后退开一步。
“你又给我改台词了,小言,”渝导拍了拍巴掌,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不过感觉到位,嗯,非常到位,我先放你一马。”
林君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已经由惊诧慢慢地过度为一种由衷的赞叹,“小言,刚才的表演很有爆发力。非常不错。”
言幼宁闭上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被愤怒的情绪烧得通红的一张脸上已经慢慢地褪尽了血色。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过去与现在混淆在了一起,在愤怒的漩涡里搅成了一团,几乎扯断最后的一丝理智。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言幼宁甚至感到害怕。他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用处。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命运都会一步一步将他导入既定的轨道,不改分毫。
那是他灵魂中最深层的恐惧。
言幼宁坐在场地边上,抱着脑袋半天缓不过神来。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迫切地期待凌傲的手脚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把这些令人崩溃的破事儿快点儿翻过去,让他消消停停地过两天轻松的日子。
一瓶纯净水递到他的面前,言幼宁抬起头,看见林君正站在他面前。言幼宁连忙接过水瓶,正要站起来,林君已经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情绪还没缓过来?”他以前见过这样的情况,演员入戏太深,很长时间感情上都缓不过来。
言幼宁摇了摇头,“对不起啊,林哥,我刚才那会儿……”
林君摆了摆手,“你这算什么呀。我去年跟李婉仪拍那个清宫剧,她演那场小太子被人害死的戏,哭得停不下来,到最后差点儿休克了。”
言幼宁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这情况跟人家可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林君对他一直挺和气,他面对林君的时候却揣着那么阴暗的心思……
“剧组晚上的散伙饭,我听剧务说定在一品轩。”林君觉得随着小孩情绪上发生变化,周身那种淡漠疏离的感觉也消退了不少,心里不觉有些高兴起来,觉得这会儿的言幼宁看起来才比较像一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你去不去?”
“要去的。”言幼宁点点头,在剧组混了这么长时间,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大家都挺照顾他,酒桌上敬杯酒、道声谢还是应该的。
林君笑眯眯地点头,“好,等下我载你一起过去吧。”
14、趁火打劫
一品轩是一家高级会所,因为今晚的重头戏是晚饭之后的节目,所以剧务把地点选在了这里。中西餐厅在二楼,晚饭之后想跳舞的下楼,想唱歌、泡澡、打麻将地上楼,他们能想到的娱乐项目都是齐全的。
言幼宁以前……或者说以后?也曾经来过这地方,是关宇森和穆坤带他来的,有时也叫几个关宇森的朋友,那些朋友都知道他是关宇森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兄弟,虽然没有当面表示过什么,但是偶尔溜过来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好。他们这个阶层的孩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外面的野孩子”跳出来,跟家族内定的继承人站在一起,那会让他们觉得丢脸。但是关宇森一直表现得不忌讳他的身份,出去玩经常带着他。言幼宁一度认为这是关宇森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对他表示认同,后来才反应过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关宇森只是想增加他的曝光率罢了,让其他家族也知道言幼宁的存在,并且通过捧高他的地位来刺激董事会里那些跟其他家族暗通曲款的股东。
那么复杂的事情,当然不是言幼宁这么一个单纯的脑子能够想得出来的。言幼宁回想起当时的一切,会觉得那样的经历真的很有讽刺意味。因为当时的他,是真的觉得快乐。看着穆坤和关宇森拼酒,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讲笑话,和穆坤一起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扭成一团……
很单纯的快乐着。
言幼宁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时候,他怎么就能那么没心没肺地快乐呢?或许自己也没那么傻,只是那些不和谐的小小苗头都被他有意忽视过去了吧。因为快乐的感觉来之不易,所以有意想让它保持得长久一些,哪怕明知是在骗着自己,也想让它再长久一些。
直到再也骗不下去。
剧组的人要了一个大包厢,几十口子人还没等菜上齐就开始窜席拼酒。言幼宁也挤过去给导演、副导演以及剧组的工作人员轮着个敬了一杯酒,敬完酒回来,这一桌的小年轻们已经划上拳了。
划拳言幼宁也会,还是穆坤教他的。穆坤小时候家里条件很不好,他妈没工作,他爸是跑长途的货运司机,烟酒都沾,穆坤是跟他学的……言幼宁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巴掌,他觉得自己没事儿爱瞎联想的这个毛病真是要不得,得治。
“来,小言,”林君一手持杯,一手拎着酒瓶子转了过来,笑眯眯地把言幼宁的杯子斟满,“咱俩走一个吧。”
言幼宁连忙站了起来,“林哥,该我敬你才对。这两个月,我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还客气上了?”林君乐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这小孩儿挺有天分的,哥哥我可看好你啊。”
“谢谢林哥。”言幼宁不怎么会说客气话,被人这么一夸,顿时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尤其之前他对林君还一直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感。
“看不出小孩儿还挺有酒量的,”旁边的灯光师也跟着起哄,“跟哥哥也喝一个。”
“来,我敬哥哥一杯。”言幼宁连着灌了两杯白酒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再有跟他碰杯的就来者不拒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不过心里压抑得太狠,这会儿沾了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这种很久不曾有过的惬意的感觉,言幼宁根本拒绝不了。
一桌人敬下来,言幼宁觉得眼前已经有点儿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有点儿酒量的,那时候关政安到哪儿都带着他,饭局什么的,酒量就是那么练出来的……明明自己是一个有酒量的人,怎么才喝了这么一点儿酒,就看什么都在转呢?或者,几年之后才练出来的酒量这会儿根本不管用?
言幼宁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我……我去洗把脸。”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走到洗手间门口推了一下,没推开,里面应该有人。言幼宁迷迷瞪瞪地走出包厢,他记得走廊的尽头还有卫生间。
走廊里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两个服务生,偶尔有客人进出包厢,便有喧哗声从没有关好的门缝里飘出来。喧闹的声音、饭菜和烟酒的味道,给言幼宁眼前的世界染上了一层浮华的、不真实的色彩。
莫名的熟悉感。
言幼宁被酒精麻醉得昏昏沉沉的大脑从这种熟悉的感觉里影影绰绰地捕捉到了几分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这个地方留给他的并不是愉快的记忆。
言幼宁跌跌撞撞地推开洗手间的门,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影子,似乎到处都是镜子,晃得他直想吐。言幼宁扑到洗手池边,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胸腹之间翻腾的感觉却更加难受了。
言幼宁扭开水阀,接了凉水扑到脸上。脸颊上的燥热感消下去一些,头脑却更加晕沉了。言幼宁撑着胳膊直起身体,觉得镜子里有人影晃动,卫生间里似乎还有其他的人。不过,大幅的镜子在灯光下亮的刺眼,言幼宁闭着眼不敢多看。他正努力地跟自己摇来晃去的身体作斗争,就觉得身后有人靠了上来,一双大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似曾相识的男人的声音低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喝了多少啊这是?”
言幼宁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黑色的衬衣,轮廓十分利落,看身高比自己还高着几公分。言幼宁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这个身材轮廓,给他一种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男人跟旁边的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转过头来问言幼宁,“要不要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儿?”
“我家……”言幼宁迷迷糊糊地反问他,“我家不是卖了么?”
“算了,”男人似乎不打算跟他废话,“能走吗?我把你送楼上去开个房睡觉吧。明天醒了再自己走吧。”
言幼宁听到睡觉两个字,顿时觉得眼皮发沉,“好,睡觉。”
他觉得自己晕晕沉沉地靠着什么东西,不过随着自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这个东西也一直在晃动,搞的他十分不舒服,又有点儿想吐。他想也没想,一巴掌拍了过去,“别动,再晃我吐了。”
“行,不动。”男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被他这么一巴掌拍上去,又有点儿忍着笑的意思,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你还能走么,要不我抱你过去吧。”
言幼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抱法,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晃来晃去的东西终于都不见了,身下传来的感觉柔软而舒服。言幼宁知道自己这是躺在一张床上,他打了个滚儿,脑子里的眩晕劲儿也终于缓过来一点儿。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修身的长袖衬衫,这么一躺下来,顿时觉得领子、肩膀哪里都勒得很不舒服,忍不住伸手拽了两下。喝醉酒的人手软,他拽了两把也没拽开,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个烦恼的小孩子。
身边有人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两只手伸过来,替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然后双手一路向下,将整件衬衫都解开。言幼宁在他手底下扭了两下,把衬衫从身上扯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喝了多少?”男人的声音啧啧两声,“酒量不行啊。”
“谁说不行……”言幼宁迷迷糊糊地反驳他,“我的酒量可是……可是跟我爸爸练出来的。我今天……”他皱着眉么想了想,“我今天喝了好几杯白酒……”
男人笑了起来,“才几杯就这样了?是没啥酒量啊。”
言幼宁沉默地翻了个身,觉得不舒服,又翻了回来,嘟嘟囔囔地说:“所以……所以我也没有爸爸呀。”
男人的手伸过来,按在他的肩上,颇有些暧昧地轻轻捏了捏,“是么?”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手劲靠了过去。这个无意识的举动,看在男人的眼里就是一种无需明示的回应了。尤其他靠过来之后,还歪着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猫儿似的。
男人的手顺着肩膀摸到了他的胸前,继续向下,慢慢滑到了他的小腹。言幼宁向后缩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察觉到那只手在他小腹上富有技巧地划来划去,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纾解过了,事情太多,他也一直没那个心情。这会儿借着酒劲儿,他的身体似乎格外的不禁撩拨。言幼宁虽然没有打算要点什么特殊服务,不过……眼下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言幼宁按住男人的手,闭着眼睛摸过去接起了这个电话,“喂?”
“是小言吗?我是小丁。”
电话是凌傲的助理小丁打过来的。这段时间凌傲把他拨过来照顾言幼宁,谁知喝了两杯酒这人就不见了,问谁都说没看见。虽然说言幼宁是成年人了,不用人时时刻刻盯着,但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见了,打个电话问一问还是应该的,“小言,你在哪儿呢?”
言幼宁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下的床铺,“我……我当然是在家呀。”他的手边有枕头,有被子,除了自己家还能是哪儿啊。
“你在家?”小丁有点儿糊涂了,“你怎么回的家?”
言幼宁隐约记得林君说过要送他,“是林哥送我回来的呀。”
“林哥?”小丁愣了一下,“不可能啊,林哥就在我旁边坐着呢。”
“不是林哥?”言幼宁迷糊了,不是林君又是谁?刚才还替他脱衬衣来着……
“我是打车回来的……吧?”言幼宁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么回来的。要不然他从卫生间出来的那一段时间怎么会感觉那么晕呢,原来是在车上。
小丁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更迷糊,“可是你的钱包钥匙都在我这里,你还有备用钥匙?你是怎么打车的?”难道开车的看他长得漂亮没收钱?
“钱包?”言幼宁被这两个字刺激了一下,对哦,他的钱包小丁拿着呢。他虽然没叫特殊服务,但是人已经躺到他的床上了,抱也抱一起了,让人家空手回去总是不好,“是哦,没钱怎么给小费啊……”
“算了,你先休息吧。”小丁已经放弃了跟他交流的打算,“明天你醒了给我打电话。”
“好。”言幼宁把电话扔在一边,有些苦恼地伸手捏了捏正搭在自己腰间的男人的手,“没钱……没钱怎么给你小费呢。你贵不贵?”
“不贵。”身后的男人又贴了过来,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又好用又不贵,你要不要试试看?”不等言幼宁有所反应,男人的身体已经从背后贴了过来,两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将他的身体禁锢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言幼宁的身体被这个拥抱刺激得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背后的男人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啃咬起来,两只手也不安分地在他的小腹上划着圈子,慢慢向下。腰带被解开,男人的手指顺着内裤的边缘缓缓探了进去,在言幼宁已经抬头的分、身上捏了一把。
酥麻的感觉像过了电似的,顺着脊柱一路窜上了大脑皮层。言幼宁喘息着按住了男人的手,“等等。”
“等什么?”男人的声音暗哑迷魅,带着无法言喻的诱惑之意,“你还等得了吗?”
久违的快感汹涌得让人直想陷下去,沉沦到底。言幼宁难耐地扭了一下身体,“是等不了,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就这么丢盔弃甲地让一个召来的“服务人员”上了自己呢?言幼宁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晕头晕脑地按着他的胳膊扑了上去,“得让我来。”
男人低笑出声,好整以暇地扶住了他的腰,“好,你来。哥哥让你先热热身。”
言幼宁的手压在他的胸前,即使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凭借着手底下清晰的触感他依然能知道这男人有一副好身材,肩很宽,腰身劲瘦,光滑的皮肤下面包裹着坚硬的肌肉,修长、结实。
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潮汐一般,无声无息地翻卷着涌了上来。一种模糊的感觉,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随风而至。
欲望的感觉。
是曾经熟悉的、沉溺在欲望里的快乐的感觉。他和他喜欢的男人,就像现在一样,肢体交缠,相触的肌肤仿佛寸寸融化了似的亲昵。
是怎么爱都爱不够的感觉……
言幼宁的手慢慢停住,无意识地按在了太阳穴上。这正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那么接近过他曾经以为就是幸福的东西。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看起来曾经那么的真实。
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腰,“怎么了?”
他的手指粗糙,划过皮肤的时候会有种特别刺激的感觉。言幼宁不由得躲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欲望还直挺挺地顶着他,蓄势待发。他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股间蹭来蹭去的时候,带着一种几乎要把人烧穿似的热度。
那是言幼宁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热烈的感觉。
然而……都是假的。
言幼宁暴露在空气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身体里被挑逗起来的暗火慢慢熄灭的感觉让他觉得既悲哀又无力。他喝了酒,已经被挑逗得冲动了起来,可是当他骑坐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尤其这个男人还长着一副令他心动的好身材……他却再没有继续下去的热望。
言幼宁无比颓丧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脚下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床上。膝盖磕在了那男人的膝盖上,生疼。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伸手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又抽什么风呢?刚才那么来劲,你倒是来啊?”
言幼宁的脸埋在枕头里,不想动。不管怎么说,爬到人家身上什么都不做又爬下来,这种事儿换了是谁都会觉得有点儿伤面子。
见言幼宁趴着不动,男人躺着等了一会儿躺不住了,坐起来伸手把言幼宁翻了过来,没想到言幼宁是酒沉了的人,这么趴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我操!”男人悲愤了,“要不要这么玩人啊?老子这还挺着呢……”
15、牙印
言幼宁叉着腰站在浴室里,很是郁闷地打量着镜子里这个赤着身体的苦逼男人。
他有晨跑的习惯,这段时间又一直忙得连轴转,也压根没有养肥膘的机会,因此全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保持得相当完美。血统的关系,他又比一般人更白皙,本来是一具挺养眼的身体,可惜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牙印子和来源不明的各种痕迹:红的、青的、紫的。言幼宁就纳闷了,自己不过是醉了一场酒,招了个未遂的特殊服务,怎么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多少有点儿印象,一个身材非常好的男人,他都把人给扑倒了,后来……
言幼宁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前前后后没觉得哪里有不舒服。他记得自己就那么睡着了,并没有对这人做什么,而从自己身体的反应来看,那个人也没对自己做什么,除了咬自己一身牙印子之外。言幼宁知道被人撩拨得欲、火攻心之后又那啥啥未遂肯定是不怎么好受的,但是把自己咬成这样……
这人得是多无聊啊。
或者自己喝醉了之后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好吃?比一品轩的鲍汁小笼包还色香味俱全,让人特别有胃口?或者因为自己醉死过去了,这个苦命的小伙儿既没收到钱,身体上又没得到满足,于是拿着他满身的皮肉来泄愤?
言幼宁按了按胳膊上那个格外清晰的牙齿印,觉得这人满口的牙应该长得不错,这牙印够整齐的。他一向对牙齿长得漂亮的男人有好感,可惜昨天晚上喝的太多,这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言幼宁拽过旁边的浴巾裹在身上走出浴室。他刚才起床的时候就注意到床边的沙发上放着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干净熨整齐了。言幼宁不记得自己打过电话让人给洗衣服,不过,这事儿如果不是自己要求的就更惊悚了。一个从事特殊服务的男人,自己还没给他小费,他会对自己体贴细致到这种地步?
言幼宁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这间客房,灰绿色的地毯、白色家具、尺寸惊人的双人床……应该不会便宜。言幼宁稍稍有点儿心疼,要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他是绝对不会败家的点这么贵的客房的。
算了,睡都睡完了,这会儿肉疼也没有用了。言幼宁叹气,还是等下下楼问问服务台客房的收费什么的情况,然后打电话给小丁,辛苦他跑一趟腿,给他把钱包送过来救急吧。
言幼宁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门牌号,生怕自己再看错了。没想到到楼下服务台一问,两个小姑娘一起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言幼宁有点发虚,“怎么了?”
“1206室不用结账,”涂着粉色唇膏的小姑娘说:“明先生的包房是按月结的。”
“明先生?”言幼宁迷糊了,“明先生是谁?你是说那个房间是他包的?”一个从事特殊服务的男人,有那个本钱包那么贵的客房?这简直比他阔绰得多了去了。
小姑娘比他还惊讶,“你不知道那是明先生的客房?”
言幼宁挠挠头,“我喝多了,不记得。不过这人我真不认识。”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飞快地瞄了一眼他领口里露出来的牙齿印,一脸同情地说:“明先生是我们这里的老客户了,那个房间一直是他住的。”
言幼宁很郁闷地发现自己居然看懂了这个小姑娘那一瞥的含意。既然不用他再付账,他也就懒得再现眼,本来还想打听打听这个明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转念一想,人家小姑娘肯定会说客户资料不方便外泄什么的……
算了,算了,自己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言幼宁走出酒店,摸出手机想给小丁打个电话,结果手机一打开,居然一堆未接电话,两个徐向北打来的,两个名叫“明锋”的人打来的,剩下的一串都是小丁的。言幼宁盯着“明锋”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神,翻看通讯录,果然这个名字排在第一位。言幼宁一头黑线地删了这个号码,调出小丁的电话打了过去。
“小言?”小丁还惦记着昨天晚上的事儿,“你没事吧?在哪儿呢?”
“没事。”言幼宁左右看了看,决定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然后回学校去看一看。
“要没事你来一趟公司,”小丁的声音听起来挺兴奋的,“剧组这边正在挑海报呢,林哥也在,你过来看看不?”
“好。”言幼宁也对这个海报有些好奇,“我吃碗面,马上过去。”
渝凡的办公室在华艺大厦的十七楼,言幼宁一走出电梯就听见半开的办公室里闹闹哄哄的,好像挤着一帮子人在开联欢会似的。
“还是前面那个好,”助理导演的声音显得有些暴躁,“又不是小白言情片,要什么女主角出来露脸。”
“感情戏是卖点……”
“其实卖点是兄弟恩仇……”
言幼宁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看见一伙子人围着办公桌叽叽喳喳,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上面是一张占了全屏的海报,最显眼的地方是他和林君对峙的画面。林君一身白,他一身黑,两个人的面孔都被强烈的对比色衬托得无比醒目。
屏幕闪了一下,自动跳到了下一幅。这一幅画面的主角是林君和女主角,两个人深情对望,言幼宁和其他配角将他们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男女主角的表情都十分深情,很唯美的感觉。言幼宁看了两眼,还是觉得前面那一幅他和林君对峙的画面更有冲击感。
两幅海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个多小时,渝凡拍板,定下了两个男人对峙的那张图作为电影的主打海报。
言幼宁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欣喜的。倒不完全是因为他不喜欢看着自己站在画面的角落里,虽然他还没有看到剪辑完成后的成品,但是这部影片给他的感觉也是偏向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成长与争斗。女主角的感情戏虽然平衡了整部影片过分厚重的感觉,但是说到底也只是穿插在整个故事中的一个点缀罢了。
定完海报,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又开始讨论档期的问题,言幼宁听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趣了。下楼到凌傲的办公室,见门是锁着的,再看旁边的办公室,小丁几个人正在忙着给新人排训练表,言幼宁觉得有点儿无聊了。不过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似乎也不太好。言幼宁索性换了衣服跑去舞蹈训练室。凌傲给他排的训练表上这个月共有十六节舞蹈课,他才只上了三节。虽然训练课不是强制性的,但是回头凌傲问起来,自己落下太多课总是不好。
两个小时的舞蹈课上完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言幼宁在华艺大厦附近买了啤酒和卤味,正要回家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凌傲打来的。言幼宁刚刚接起电话,就听见凌傲气息不稳地问他,“你到家了没?”
“在路上。”言幼宁从卤味店的窗口接过服务员的找零,“快了。”
“回家马上上网。”凌傲的声音里压着一点特别的兴奋。
这人平素习惯了装淡定,手底下的艺人也习惯了看到一个波澜不惊的经纪人,这么沉不住气的凌傲还真没多少人见到过。言幼宁也被他这种异于寻常的反应惊了一下,连忙答道“好,我十分钟就到了。”
“上华艺的官网。”凌傲停顿了一下又说:“看完了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匆匆赶回艺人宿舍,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开电脑。登陆华艺官网,页面一打开就看见最醒目的位置上挂着白天的时候在渝凡的笔记本上看到过的那张电影海报。黑白互衬的两个人,浮在夜空般深邃神秘的底色之上,在打开的一瞬间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言幼宁觉得这张海报比他白天看到的时候还要来得震撼人心。林君的眉眼之间带着浓烈的书卷气,即使横眉立目,依然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内敛深沉。言幼宁的五官原本就漂亮得极具侵略感,对峙的神色又是杀气全开,一眼看过去,眉眼之间锋锐的神色简直像一把开了刃的刀。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杀气凛然,搭配在一起,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言幼宁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得真有这么黑社会么?
果然林君的粉丝纷纷留言询问这个男二的情况,也有看过了片花来留言的,说男二不但长相出色,演技也颇为了得云云。言幼宁看的挺高兴,心里也稍稍有些没底,毕竟影片还未上映。不过凌傲说过,当艺人的,能被人议论绝对是好事。要是没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那才糟糕了。
帖子再往下拉,有人放上来一张照片,留言说曾在街上拍到过该帅哥,没想到是艺人。照片上言幼宁挽着一莲的手臂,另一只手还提着两个购物袋,母子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街上,看着是挺引人注意。
言幼宁心头重重一跳,知道这才是凌傲让自己来看帖子的目的。连忙把帖子往下拉,果然有人特意放大了一莲的照片,指出这人像是若干年前的国际名模。于是,又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发上来一莲昔年走台的照片和代言某些品牌的海报,对言幼宁和一莲的关系也开始多方猜测。吵到不亦乐乎的时候,又有号称言幼宁“高中同学”的某某某发上来一组一莲开车送言幼宁去学校的照片,于是真相大白,漂亮的男二居然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星二代。
言幼宁对凌傲的安排简直佩服到了极点,当事人还没有说一句话,谜底却已然揭开。接下来,好戏即将上演了吗?
言幼宁心情激动,给凌傲打电话的时候手指头都有点儿抖。
“怎么样?”凌傲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音。
“太牛了。”言幼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子简直要把你当偶像了。”
凌傲大笑,“先在网上热热闹闹地炒两天,那边海报正式发行,我这边就安排一个娱乐版的专访,把我们英俊潇洒的言公子正式推出来。小王子的身世之谜彻底曝光,当当当当!”
“炒吧,炒吧。”言幼宁心情激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老子已经等不及想曝光啦。”
16、承认
剪刀嚓嚓的声音渐渐逼近了耳垂,言幼宁不自觉地向旁边躲了一下,引来了李翱的低声呵斥,“你别乱动,再给你剪豁喽。你现在大小可是个名人了,曝光率那么高,回头跟别人说头发是在我这里剪的,我这买卖就毁你手里了。”
言幼宁笑了起来。
李翱退开一段距离左右看了看,又凑过去细细修剪他额前的碎发,一边念念叨叨地说:“你可不知道,从昨天开始,我这儿来的客人不是在打听你们那个片子,就是在谈论你的身世。哎呦喂,幼宁,星二代啊。难怪我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觉得那么眼熟呢。你那母上大人可是我大学时代的偶像啊。”
他这边自言自语地抒情,言幼宁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上去。按照凌傲的计划,言幼宁身世曝光的新闻夹在了《赌石》后期宣传的各种新闻之间,一方面推动了影片的宣传,另一方面也令这则新闻出现的时机显得合情合理,丝毫不显突兀。
娱乐公司惯用的伎俩是在影片宣传期间让男女主角曝绯闻。虽然老套了点儿,但是单纯从吸引眼球的角度来说还是蛮有效果的。不过每个经纪人处事方法都不同,凌傲不喜欢炒艺人的绯闻,他看不上这么幼稚的炒作手法,觉得这么闹腾有点儿侮辱自己的智商。他喜欢从艺人本身的特点来下手,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或者……身世。在这一点上,他跟言幼宁可谓是一拍即合。早逝的父亲和富有传奇色彩的母亲。在凌傲看来,言幼宁的身世本身就是很好的卖点。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言幼宁想着手机里那一串未接电话,想着穆坤可能会有的反应,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愉悦感。
穆坤毕竟软硬兼施地跟自己联系了一段时间,对于自己的反戈一击,他必然会有些表示。但是像关家那样的人家,对自己这样一个已经没有了认回去的价值、并且感情上完全还是陌生人的私生子,是不屑于在明面上做些什么的。他们很可能会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拿不上台面,会切断一切可能会跟自己发生联系的通道,然后将自己彻底地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当然,也有可能会暗地里给他使点儿什么手段,报复一下他的不识抬举。
言幼宁无比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对自己的存在彻底失去兴趣。
言幼宁刚刚走出宁和雅居就被两个过路的小年轻认了出来,拉着要签名、合影留念,依依不舍地跟他道别。李翱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笑得一脸春光灿烂。他简直佩服起自己的好眼光来,能抢先一步把言幼宁划拉到自己店里当形象代言人,这是一件多么有远见的事情啊。
秋光正好,街道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暖而明亮的橙黄色。暑热的天气已经过去,寒冷的季节还没有到来。
这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
李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正想跟言幼宁打个招呼就回楼上去,就看见一辆黑色凌志缓缓停在了宁和雅居的门口。车门推开,一个身穿铅灰色西装的青年下了车,姿态强硬地拦在了言幼宁的面前。
李翱不觉皱了皱眉。这个人看着不像影迷,倒像是来找茬的。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言幼宁,果然,他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脸上友善的表情慢慢收了起来。
“幼宁?”李翱喊他,“还愣什么神儿呢?你不是赶时间吗?”
穿着西装的青年目光犀利地看了过来,李翱皱眉,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这男人李翱有点儿印象,似乎来过他店里。搞不好还真是自己的客户,不过……娘的,这会儿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赶紧的,时间来不及了。”李翱催他。
言幼宁转过身冲着李翱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忙你的去吧。我心里有数。”
李翱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转身走回了店里。反正自己就在这里看着,真要有什么事,店里这么多人呢,大家伙儿一起上,难道还搞不定他一个人?
言幼宁见李翱回去,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慢条斯理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好巧啊,穆先生。你也来剪头发吗?”
“我是来找你的。”穆坤的神情显得有些暴躁,却又竭力隐忍,不过他的话音里还是透出了一丝尖锐的味道,“我想问问言先生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做什么了?” 言幼宁反问他。不等他回答,言幼宁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个很是挖苦的表情来,“穆先生说话总是这么吞吞吐吐的。这或许是你的风格,不过抱歉得很,我实在不擅长猜测陌生人的心事。”
穆坤脸上流露出一副忍耐的神色,“我在电话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有关你涉足娱乐业的事情,家族的态度……”
“家族?”言幼宁反问他,“什么家族?”
穆坤微微一窒。
言幼宁冷笑,“我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哪里来的什么家族?穆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穆坤额头上青筋跳了跳,“言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令堂在世的时候一定对你透露过你的身世……”
“透露过。”言幼宁神色坦白地点了点头,“报纸上不是已经登出来了么。我想岛城一大半的人都知道了。”
穆坤冷笑起来,“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言先生。你明知道令尊……”
言幼宁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家的令尊一早就死了。死了快二十年了。”
穆坤怔住。他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半大孩子,只是几天没见,态度居然变得这么强硬起来了。这让他不禁怀疑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今天过来堵人的时候虽然是带着气的——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搞了半天却被人暗地里耍了一道,搁在谁身上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他毕竟是穆坤,不会做那种浪费时间只为了吵一架泄愤的无聊事。穆坤很想知道,短短几天而已,在言幼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底气变得这么足?
再开口的时候,穆坤的态度明显的谨慎了起来,“言先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有些误会。家族承认流落在外面的孩子是需要有一个观察的过程的……”
“承认?”言幼宁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什么承认?谁来承认?”
“当然是……”
言幼宁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谁来承认。没有人承认我也活过了十九岁了。”
穆坤凝注的目光里不知不觉多出了几分探寻的意味,“难道你就不恨?”
“恨什么?”言幼宁淡笑,“恨一个二十年没出现过的人?恨一个你生命里从来不存在的人?穆先生,你在开玩笑吧。我想用不着我反复跟你强调我父亲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吧?”对于言幼宁来说,自从姓关的男人放弃了那个怀有身孕的、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漂洋过海来异国安家的女人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穆坤的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我认为……”
“你怎样认为,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言幼宁直视着他。在他的记忆里,前生今世都算上,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一种完全置身事外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人。他心里竟然如此平静,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不想再吃什么哑巴亏了。
“我倒是很好奇穆先生有什么立场跑来对我横加指责?无论我做什么,跟穆先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坤气结,“我……”
言幼宁的视线落在他的眉心,从那里一路向下,沿着自己曾经熟悉的轮廓描画过这张脸上每一道转折的线条,最终停留在了他方正的下巴上。穆坤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沟纹,非常性感。那曾经是他最喜欢的部位。
言幼宁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指在穆坤的胸口轻轻地点了两下,“你说了那么多废话,我也奉送你一句至理名言吧,穆坤。”
“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言幼宁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上了人行道,“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
穆坤在他身后喊了一句,“言先生,容我提醒一句,明少这座靠山未必就靠得住。”
“你说谁?”言幼宁回过身看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你是在跟我说话?”
穆坤张了张嘴。
言幼宁转身走了,走出两步之后,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明锋”这个名字。这个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又被自己删掉了的名字。
言幼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可是……
穆坤说的“明少”会是这个人吗?
与此同时,隔着半个岛城的东区,华航集团办公楼的顶层办公室里,关宇森气急败坏把手里的报纸卷成一团,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朝着沙发上正优哉游哉玩手机的男人砸了过去,“明锋,你自己看看你搞出来的好戏?!”
玩手机的男人侧了一下头,满不在乎地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嘿,是被你家老爷子传染的快到更年期了么?”
关宇森十分暴躁,“你不是说华艺那边的事情你压下来么?”
手机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游戏结束。明锋流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来,“你看看,要不是你,这一关我就过去了。”
关宇森靠在窗台上,眼神阴沉地等待着他的解释。
他是一个眉眼方正的青年,五官轮廓很深,酷似关政安。只是关政安不苟言笑,即使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也总是扳着一张脸。关宇森远没有修炼到这个程度,他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从来只有别人忍着他,没有他忍着别人,又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浪,多少还是有点儿沉不住气。
明锋看了他一会儿,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你家老爷子留下那么多的种里面言幼宁是脾气最不好的一个?脾气不好的人不好控制,干嘛你还非要选他?你看那个谁谁谁,就不错。长得也挺好,拿出来挺像样的。”
关宇森皱了皱眉,“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言幼宁虽然性格让人头痛,但是他孤身一人,既不会有人给他撑腰,也没有母族在背后制肘。从客观条件上看,摆弄他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这一点,他和明锋都心知肚明。但是明锋的态度忽然间变得这么奇怪,这让关宇森有点儿恼火。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你说华艺方面的事情你处理,我也不会把穆坤派去处理别的事。就耽误了这么几天的功夫……妈的,这小子鬼心眼还真多。”关宇森眼珠转了转,有些狐疑地看着明锋,“你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明锋笑得高深莫测,“你猜呢?”
17、嗨,幼宁
那种类似于报复得逞的、轻快得诡异的感觉,在言幼宁坐进了出租车之后就开始慢慢地消退了。出租车穿过岛城南区的大街小巷,停在华艺的宿舍楼下的时候,言幼宁的心情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甚至,他已经可以冷静地通过穆坤今天略略有些失态的举动来揣测关家可能会有的反应了。
关家会找上自己的原因,在经历过了最糟糕的那个结果之后,言幼宁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是因为关政安对于一莲还抱有什么眷恋的感情,只是因为一莲已经死了。而她在国内除了这个儿子之外,是没有其他亲人的。无论关家把自己搓圆搓扁,都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
说白了,就是拣着软柿子捏,明目张胆地欺负人罢了。
言幼宁公开自己的身世,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父母双亡,再没有所谓的近亲,就从根本上杜绝了他们可能会把自己认回去的可能。当然,走这一步棋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言幼宁必须要有一定的知名度。如果他如今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就算他跳出来说自己老爹已经去了火星,又有谁会在意呢。关家该怎么收拾他还是会怎么收拾的。
不过,如今的做法,也算是把自己正式地摆到了和关家对立的位置上。关家虽然会顾忌言幼宁的媒体关注度,不会明目张胆地对付他,但是以关家那样的地位,随随便便地给他下点儿什么绊子,就够言幼宁喝一壶的了。既然前一辈子关家能把他拢到手心里明明白白地碾死,这一辈子,对于这个胆敢跟他们对着干的不识好歹的私生子,他们也能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断绝他所有的活路。
而言幼宁始终都只是一个人。
所以他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
他所求的,只是不被算计地活下去。只是从这荆棘遍布的困境里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安安稳稳地过完属于自己的人生。
言幼宁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反射弧很长的人,但是当他在宁和雅居的门口和穆坤有过那样一场唇枪舌战之后,他心里那种隐秘的恐惧感就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像是在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所能够依仗的东西是多么的有限,并且……不堪一击。他必须要足够有名气,必须要让自己站在所有人的眼前,必须要……要无论他走在哪里,身后都有娱记举着相机悄悄跟随。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保证自己是安全的。关家或许会操控媒体,压制某些不利于他们的负面新闻。但是要他们跟整个传媒界对着干,那关家的人就会觉得不值得了。
他们是天生的商人,即便是为了泄愤,也不会投入太多的成本。如果言幼宁的运气足够好,在这个过程中关家会替关宇森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加合适的靶子,那样一来,关家的注意力也就彻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他先前有过的那种“闹出点儿小名气”的想法,现在想来其实是十分可笑的。
如果只是有一点点的小名气,对于言幼宁的处境来说,是完全不够用的。
言幼宁开始积极配合《赌石》的剧组参加各项宣传,开始配合凌傲的安排频繁地试镜、参加电视台脑残的综艺搞笑节目、积极地争取广告的拍摄机会、争取更多的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机会,并且开始按时上华艺的形体训练课。尽管舞蹈老师仍然觉得他的动作阳刚气过重,不像跳舞像打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下腰、抻腿、模仿着她和周围每一个人的动作,随着音乐的节奏扭来扭去,尽自己的可能完成各种奇怪的动作。
舞蹈老师其实也拿言幼宁这样的孩子没办法,他的外形条件确实好,肩宽腿长,但是一跳起来,怎么看都少了几分韵律感。偏偏他还挺勤奋,练得挥汗如雨的。老师挺无奈,只得亲身上阵,带着言幼宁练习今天排演的一段探戈。结果她一段滑步还没走完,言幼宁的腿就伸了过去。老师被他绊了一下,身形一晃,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言幼宁连忙扶住她,旁边的艺人们都笑了起来。
老师叹气,“大家休息十分钟。等下接着练。”
言幼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躲到一边松了口气。
训练班上一个叫苏明的小男孩笑着打趣他,“小言,看你跳舞真是受罪。你还是给我们打一段品势吧。”
因为是休息时间,老师也不管,笑呵呵地站着一边看他们相互逗闷子。言幼宁也不推辞,站起来打了一套太极六章。
舞蹈老师跟着周围的学员一起给他鼓掌,又一脸纳闷地问他,“你看你这打拳动作做的多好,动作沉稳有力,也非常舒展。打拳也是讲究节奏的,怎么你跳起舞来就像站不稳似的?完全找不到重心嘛。”
苏明跳起来模仿言幼宁生硬的舞蹈动作,周围的人都笑得东倒西歪,言幼宁自己也不好意思,红着脸跟着他们一起笑了。
一伙人正闹着,苏明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言幼宁的胳膊,“哎,他是不是来找你的?”
言幼宁愣了一下,“谁?”
苏明冲着他背后努了努嘴。他长着一张斯文秀气的娃娃脸,发型服装走的也是乖巧可爱的路子,跟满脸促狭的表情实在很不搭。言幼宁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抱着胳膊靠在训练室的门口,兴致盎然地看热闹。
言幼宁觉得他看着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男人只是抱着手臂静静站着,但是一眼看过去,不知为什么,言幼宁心里却生出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警觉来。就好像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过境的猛兽,自己只要稍稍发出一点儿动静,就有可能会被他发现,然后……
言幼宁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是一个如此有想象力的人。然而这种感觉太过鲜明,言幼宁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错觉。
言幼宁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男人长着刀削似的一张脸,眉眼深邃,正用一种打量猎物的视线上上下下地扫着自己。看见言幼宁回过头看他,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丝坏笑。 言幼宁猛然回想起第一次和凌傲见面时,在饭店的走廊里遇到的那个喝醉了酒,捏着自己的手腕不撒手的野蛮男人……
额滴神呐,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小啊。
言幼宁扭过头问苏明,“这人谁啊?也是咱公司的?”
苏明目瞪口呆,“你不认识他?!”
言幼宁无奈,“哥哥,我是新人好不好。这幢大楼里我认识的人加起来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
苏明半信半疑,“很难相信进了华艺的人不认识他……”
言幼宁忍不住回过身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个一看就不怎么正经的男人。男人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唇边的笑容格外的……意味深长。
言幼宁赶紧把脑袋扭了回来,“这人到底谁啊?很有名吗?出名的大神里面我就只认识林君……”
“言幼宁你可真小白。”苏明扶额,“你平时都不看娱乐版的么?他可不是什么大神。他是华艺的大股东,叫明锋。”
言幼宁如遭雷击,“叫啥?!”
“明锋。”苏明压低了声音,“报纸上都说他是国内娱乐业排名前三的钻石王老五……我说,你真没听说过华艺的明少?”
言幼宁木然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这男人会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他是华艺的股东,自己是华艺新签的艺人,这样的情况下,换了是谁都会觉得这是小新人想攀高枝,故意借着酒劲儿跑去勾引自己的大老板。结果这个尺度没掌握好,真把自己灌高了,没能完美地实施勾引的计划……
一想起他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和牙齿印都还没有消下去,言幼宁真想一头撞死算了。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喝醉了酒之后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么一尊大佛的。如果他这会儿跑过去跟人家解释他那天不是故意要勾引谁,是真的不小心喝多了……
人家会信么?
言幼宁心神不定地上完了舞蹈课。因为有心事,收拾东西、洗澡都比别人慢了一拍。等他换了衣服出来,训练室已经没有人了。言幼宁搭员工电梯下来,慢吞吞地顺着走廊出了大厦的侧门,心里正琢磨到哪里去把晚饭给解决了,就听不远处传来两声喇叭响,紧接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喊道:“嗨,幼宁。”
言幼宁抬起头,见一辆半旧的机车停在路边,机车上的男人带着黑色头盔,正一脚点地看着自己的方向。言幼宁下意识地回身,及至发现自己的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男人笑了起来,“看谁呢,喊的就是你。”
言幼宁恍惚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满身的红红紫紫,顿时囧得无以复加。如果他真的是明锋,那毫无疑问,他就是在自己的手机里存进电话号码的男人,是在一品轩跟自己一起过了夜,并且咬了自己一身牙齿印的男人。
言幼宁知道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神情僵硬地问他,“你是在喊我?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摘掉头盔,露出了被太阳晒成蜜褐色的健康的脸孔。这人眉眼的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会给人很重的威压感,笑起来的时候线条全部舒展开,又格外的明朗。
明锋笑了起来,“认出我了吗?”
言幼宁的脸不由自主地热了一下,“我……”
“我给你打过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明锋伏在车把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危险的东西,“是不是把我存在你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给删掉了?”
“呃……”言幼宁确实给删掉了,而他的习惯就是不接通讯录里没有存过的陌生电话。
明锋盯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言幼宁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明先生找我是有事儿吗?”
明锋抿着嘴笑了笑,眼神里略略带着几分散漫的神色,“是有点儿事想跟你说。一起吃个饭吧,正好也到饭点儿了。”
言幼宁犹豫了。他可没忘了明锋是个什么身份,这要跟着去吃饭,回头别说旁人会觉得他是要傍大款,只怕明锋自己也会这么想的。到时候他就更说不清了。
“您有什么事儿跟LEO谈吧。”言幼宁觉得跟越级的上司谈话还是应该婉转一些,“他是我经纪人,回头他知道我跟你这样越级联系……不太好。”
“嗯?”明锋看了他一会儿,很突然地笑了起来,“言幼宁,我找你可不是为了谈那些倒胃口的公事哦。”
私事……那就更没什么可谈的了吧?
明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双黑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透出狡黠的神色,“你不想知道为什么穆坤会隔了那么多天才来找你的麻烦吗?”
18、顺毛摸
言幼宁愣了一下,心底那根警戒线瞬间被触动,眼神都变得锋利了起来,“你认识穆坤?”
明锋直视着他,笑得意味深长,“我不止认识他哦,幼宁。要不是我在里面做了点儿手脚,你以为你甩得开他那块牛皮糖?”
言幼宁沉默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不仅仅认识穆坤,对他和穆坤之间的那点儿纠葛还是一副知之颇深的架势。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可就不止是认识穆坤这么简单了。
明锋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欣赏他脸上纠结的表情,心情甚好地微笑,“小孩子家,总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不可爱了。”
言幼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知道很多事?”
明锋肯定地点头,并且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幼宁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很多事。都是关于你的。”
“为什么?”言幼宁反问他,“我并不认识你。我签进华艺的时间也并不长。”
明锋探身过来,很是轻佻地捏了捏他的下巴,“嗨,小伙儿,不要太天真。你以为没有我的签字,LEO那份签了你的合同能生效么?”
言幼宁心头震动。他自以为避开了关家的耳目做的那些事,原来……
明锋笑微微地递给他一个红色头盔,“走吧,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相信你也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头盔,“去哪里?”
明锋拉下面罩,挡住了自己的脸,“我带你去个吃海鲜的地方。没记错的话,你很喜欢吃海鲜的吧?”
言幼宁没有追问他“没记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对自己的了解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这应该不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言幼宁决定沉住气,趁着路上的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太被动了。
他可不想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摩托车灵活地穿过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一路向南。
风声飒飒,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后退,被渐渐昏黄起来的光线模糊成了苍翠的一团。路灯迤逦亮起,在言幼宁的面罩上画过短促而刺眼的橙黄色线条,又飞快地消逝在了他们的身后。机车的速度实在太快,让人有种宿醉似的眩晕,言幼宁忍不住闭上眼睛,把额头轻轻抵在了明锋的后背上。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机车的速度明显减慢,言幼宁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四平岛。
四平岛原来是一个小渔村,后来开始发展养殖业,再后来,村子里的人想方设法地筹钱把探进海里的一个小山包完全改造出来,在山顶修起了观景餐厅,海边的空地也都被村里人包去修起了渔家乐度假村。因为四平村本来就是搞海水养殖的,海鲜什么的自然是再新鲜不过,所以慢慢地也就出了名。
以前家里条件还好的时候,一莲也经常带着幼宁过来吃东西。不过后来一莲住院,言幼宁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后来他被接去关家,出入的都是市区的星级酒店,而且关家情势复杂,也没有机会让他来这种偏僻的地方纯粹地去寻找美食。前生今世,言幼宁算起来也有将近十年没来过这里了,不过度假村也好、盘山公路也好,甚至山顶的观景餐厅都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物是人非。言幼宁不由得生出几分小心酸来。
明锋停好车,回身推了推言幼宁,“愣什么呢?下车啊。”
言幼宁扶着他的腰下了车,低着头摘下头盔。
明锋凑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怎么了?一脸郁闷的小样儿,是晕车么?”
言幼宁躲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走吧,”明锋不以为意,抓住他的手腕就往里走,“我已经订好了位子。再不去人家就该给我取消了。”
观景餐厅的周围是一片平整的空地,空地的尽头围着半人高的石栏,石栏外面就是成片的苍松,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沉默地涌动在昏黄的天幕之下。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以下,西边的天空仍然残留着热烈而温暖的颜色,映得海面一片辉光璀璨,像一匹迎风展开的上好的锦缎。
言幼宁满心的郁闷在见到了如斯美景之后,也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这里对他而言是一个留有美好记忆的地方。他不想在这里跟谁生气。再者生气这回事儿,只有面对在意的人的时候才有意义。
言幼宁挣开明锋的手,沉默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餐厅。圆形的餐厅,周围都是大幅的落地窗,景色相当开阔。每桌之间虽然只有屏风和盆景做了简单的隔断,但是间距还是很大,倒也不用担心说话会不方便。
落座之后,服务员送上餐具和茶水。明锋接过菜单递到了言幼宁的面前,一副东道主的架势和颜悦色地问他,“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言幼宁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葱烧海参、酱爆鱿鱼卷、清蒸鳜鱼、青蛤蒸蛋,再要一个青菜,素炒就可以。”这些都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些年的东西。虽然只是家常菜,食材也平常,但是这家做出来的味道却好得不得了。
明锋待他点完之后又加了两客鲍鱼盅、一份清蒸蟹和两道凉菜。因为海鲜寒凉,明锋又要了两个小瓶的白酒。
这厮倒真是一副来吃饭的架势。言幼宁磨了磨牙,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扯出话题,要不然等这男人开口,他还不定要拐多久,“明先生,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认识穆坤的?”
明锋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凉菜放到言幼宁的碟子里,“他们家的海蜇也都是自己弄的,你尝尝看,很新鲜的。”
言幼宁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是说找个地方谈谈。”他把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我这样说的?”明锋瞥了他一眼,用一种略显轻佻的腔调低声说道:“一个晚上的时间可是很长的哦,幼宁。”
言幼宁摸了一把口袋里的烟盒,又拼命忍住。但是心里的烦躁感却有点儿压不住了,“明先生……”
明锋打断了他的话,十分自来熟地从服务员的托盘里接过小汤盅放到他面前,“来,尝尝他家炖的汤,一点儿都不腥,比丽晶大酒店做的还好。”
言幼宁刚上完两个小时的舞蹈课,被折腾得确实有些饿了。但饥饿感引起的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同时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关家本来就是言幼宁的雷点,结果他忍了一路忍到现在,好容易要摊牌了,明锋竟然给他摆出一副推诿无赖的架势,到了这会儿,言幼宁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当了。人家随随便便地在他面前甩了一粒饵,他这条傻鱼就心急火燎地上了钩。
言幼宁的脸沉了下来,放下手里的筷子就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明先生用餐了。”
言幼宁拎着背包就往外走。刚走到楼梯口,明锋就从背后赶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言幼宁扫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回身看着他,神色淡漠地挑了挑眉,“明先生有什么事?”
明锋很少被人这么扫面子,神色也有些不悦起来,“言幼宁,你总该知道求人要有个求人的姿态吧。”
言幼宁听了这话反而笑了,眼神里却微微有些不屑,“我想你搞错了一个问题,我是有些疑问想要寻求解答。但是……求人?我觉得远远没到那个程度。对于我想知道的答案,你完全可以说NO。我不在乎。”
他的语气如此决绝,倒让明锋愣了一下。见他说完这两句话又要走,明锋下意识地拽紧了他的手腕。
言幼宁已经后悔自己跟着明锋莫名其妙地就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不过就是一句“穆坤”而已,就算他跟关家交情匪浅又怎么样,就算他和关家联起手来整治自己又怎么样?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破釜沉舟也是一条路。再说了,就算逼到最后实在没有选择了,毕业证什么的干脆就不要了,他还可以打包回法国去,未必就真的会混到饿死的地步。何况那里是一莲的故乡,自己回去那里讨生活,一莲泉下有知,未必就会不高兴。
言幼宁瞥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有些不耐烦起来,“还有什么事?”
明锋也没想到言幼宁的脾气居然这么拧巴,他回想起言幼宁在小巷里按着那个小混混往死里打的那个狠劲儿,一时间还真有些犹豫起来。
“一顿饭而已,”明锋也拉不下脸来哄人,只能跟他摆形势讲道理,试图让言幼宁主动服个软,这样他也比较好下台,“再说我是你老板……”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言幼宁就一脸冷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我的老板,但是你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我不混这个圈子了,明天就去公司申请解约好了。我还是新人,违约金没多贵,我赔得起。”
明锋气结。真要因为这个原因让言幼宁跟公司解了约,凌傲非拿根绳子挂到他办公室里去不可。当年就因为华艺的另一个股东想要潜了林君,导致林君拼死解约,结果林君后来一路红到了好莱坞。如今公司的董事们一提起他的名字还是一脸血。言幼宁的势头虽然还没有那么强劲,但是从《赌石》的宣传来看,一炮而红已经是指日可待了。这个当口他要是闹出个林君第二……
明锋微微有些踌躇,他真的丢得起这个人么?
好吧,退一步想,他今天到底是干嘛来了?明锋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比较有条理的人,做什么事都会想一想要怎么做,过程中怎么推进,然后在什么时间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今天把言幼宁半诱拐半胁迫地弄到这里来吃饭,怎么看都有点儿心血来潮。而这种头脑一热就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的情况,明锋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好吧,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吧,他到底是要干嘛?明锋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得出的结论是他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怎么样。不过男人不都这样么,遇到看着顺眼的人先贴过去套套近乎,能有机会吃豆腐就吃吃豆腐,能有机会揩油就揩揩油?
当然这番话是不能对言幼宁明说的。言幼宁正死盯着他,一脸跟他对峙到底的拧巴样儿,看着就是个一点就炸毛的臭脾气。明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这个比他年长的大老爷们应该审时度势地退让一点点,对待这种小崽子有时候得顺着毛摸。
事实上,言幼宁虽然板着脸撂了狠话,但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他拿不准明锋到底是个什么背景的人,关家或许还要顾虑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但明锋就是他的上司,真要收拾起他恐怕要比关家容易得多。近水楼台不仅方便占便宜,也方便实施报复。
这不能怪他把别人都想的太阴暗。明锋他一个大老板,亲自找上自己这么个小新人能有什么事儿呢?
能有什么正经儿事儿呢?
明锋凝神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这人一笑起来脸上的线条全部舒展开来,竟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奇妙感觉。就好像天地间的阴霾突然散开,露出了朗朗晴空,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看来吊人胃口这一套对你不怎么好用啊。”明锋冲着微微有些发怔的言幼宁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略有些无奈,却又十足诚意的表情来,“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幼宁。其实我是这样想的,你看咱俩现在好歹也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是想着吧,咱们俩得先坐下来好好吃个饭,培养一下气氛,等气氛烘托起来了,再好好谈谈。我大老远把你请到这里来,当然不是要存心难为你的。你看我好歹也是个公司股东,哪能这么没有诚信呢?”
要不是手腕还被这个流氓攥着,言幼宁简直想掏掏耳朵。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呢?如果没有听错……言幼宁觉得自己听到这么恳切的一番话应该比较有感触才对。然而事实是,这么一番道貌岸然的、光鲜溜圆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本质上讲,言幼宁是不相信任何人的。相信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他付不起这个价码。何况,这个男人原本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第一次见面他就一脸猥琐地借着酒劲儿捏自己的手,第二次见面就直接把还是陌生人的自己带到了一品轩的客房,虽然言幼宁莫名其妙地萎了,导致这一场不清不楚的419游戏未能进行到底,但也足够证明这人的人品实在不咋地了。何况以他的身份,找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解释什么的,有必要么?如果他见了自己假装不认识还比较能说得过去吧?
言幼宁看了看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神色淡然地反问他,“是吗?那你的打算是?”
明锋的拇指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摩挲。言幼宁的皮肤是一种牛奶般腻白的颜色,非常的细滑,明锋摸了两下,觉得一颗心都要酥了,黑亮的眼瞳里也随之浮起几分暧昧的、柔软的神色,“你这个问题可是难倒我了,我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不过,以咱们俩的交情,也不能算是陌生人了吧?”
言幼宁的脸倏地一热,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将那只被握住的手腕抽了出来。因为酒醉的那一夜他过得太过迷糊,所以一身引人遐想的痕迹也从未往深处细想过。如今当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言语暧昧,眼神挑逗,言幼宁再想起当晚的情形……忽然觉得囧得不行。
明锋看着他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心痒痒的。但是他也发现了,硬的那一套对言幼宁没有用,你耍横他会比你更破罐子破摔。讲大道理那一套似乎也没什么效果,他完全不相信。他得先想法子把人给留下,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摸索出对付这小孩儿的有效方法……
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其实穆坤前几天就要去找你,”明锋把言幼宁往旁边拽了拽,避开正要出去的两位客人,迎着言幼宁诧异的眼神低声说道:“是我给关宇森支招让他把穆坤派去英国了。所以……你明白了吧?”
言幼宁眨了眨眼,觉得心里更糊涂了,“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锋笑微微地拉住了他的手,“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咱们坐下谈。”
19、原来如此
“现在可以说了吗?”
明锋看着言幼宁一边食不下咽地喝汤,一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有点儿想笑。这孩子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急。
“我是希望你能先把肚子填饱。”明锋竭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且可靠,“要知道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会影响消化,对身体很不好。当然我刚才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表达方式有问题,所以引起了你的不满。”
“呃,”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或许这是明锋在狡辩,或许是真的。只不过刚才他推诿的时候那种轻佻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为自己的健康做打算,“是么?”
明锋用力点头,眼神坚定,不容反驳。两人对视片刻,明锋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吃海鲜要喝一点白酒,这样对身体比较好。”
这个说法言幼宁以前也听人说过,说是白酒性暖,并且还能杀菌什么的。自己酒量虽然不怎么样,不过一杯……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明锋很体贴地给他倒了半杯白酒。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只看举止还是极有教养的。一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是可以从最细微的生活习惯上看出来的。就好像他自己,即使小的时候一莲给他请了最好的礼仪老师,可是说话说不拢的时候他还是会直截了当地上拳头……言幼宁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忽然间脑筋一岔,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到底是姓什么?”
明锋愣了一下。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问题问的很蠢,然而更蠢的是,他居然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确实是姓明的吗?”
明锋眼里闪过一丝了悟的神色,唇边的笑容却不自觉地加深。他凑过来一些,痞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我姓明,不姓关。跟你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如果你是想说那天在一品轩过夜的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不用有任何伦理方面的顾虑。”
言幼宁被他说中了心事,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心里却隐隐的有些恼羞成怒,“我想你搞错了,你姓不姓关,跟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明锋望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注意到这么关键的问题。”
言幼宁捏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明锋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几乎要笑出来的表情,故作老成地说:“好吧,幼宁,我觉得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有必要做一个相互的了解。我的年纪比你大,就由我先开始好了。”他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幼宁只是带着几分悻悻的神色,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就知道这个小孩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充满好奇,或者说充满戒备的。明锋抿嘴一笑,笑微微地说:“我确实姓明,今年二十四,比你大了将近五岁。”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翻了他一眼,他到底要不要什么话都扯到自己身上来啊?
明锋接收到他这个略有些不满的眼神,仿佛觉得有趣,脸上的表情笑了开来,“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们都在美国。”
言幼宁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就有点儿羡慕。有那么多的家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明锋扫了他一眼之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家里哥哥妹妹的多了也会烦,小时候也会打架什么的。不过长大了之后关系就很好了,彼此有事都会互相照应。现在我们的事,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我爸妈基本都不过问的,他们觉得就算我们自己处理不了,四个人的脑子加起来也足够处理了。”
言幼宁随着他一起微笑,心里羡慕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如果一莲当初不止生了自己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就算兄弟姐妹加起来也不够对抗关家的摆布,但是知道有那么一个血缘相亲的人在惦念着自己,再难熬的日子怕是也能熬得下去吧。言幼宁见明锋直视着自己,一副轮到他来自我介绍的架势,不由地叹了口气,“我家情况简单得很。我是私生子,从生下来家里就只有我妈和我两个人。她已经去世了。”
明锋心里微微一跳。从言幼宁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是知道关家的,他这样说的意思是并不准备与关家相认了?
言幼宁往自己的小碗里舀了两勺青蛤蒸蛋,抬眼看着他说:“该你说了。既然你的家在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明锋心里忽然有些拿不准该把自己和关家的关系摊开到哪种程度。当然完全否认他是不屑去做的,迟早都会被知道的事情,这会儿拿瞎话去哄骗言幼宁没什么意义。明锋斟酌了几秒钟,觉得说还是该说,但关键要掌握好一个度。既要让他知道自己跟关家是相熟的,又不能让他觉得这种交情已经要好到了不分彼此、沆瀣一气的程度。
“嗯,是这样。”明锋稍稍有些头疼地解释说:“我大学读的是贸易,快毕业的时候跟两个同学一起办了个小公司,就是两地倒来倒去的那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岛城这边的特产,茶叶、手工艺品什么的。后来生意做大,这边需要有个合伙人过来坐镇,我就过来了。”
言幼宁点点头,他知道明锋接下来会说什么,看明锋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自己在等着他说什么。
明锋直视着言幼宁的眼睛,心里很突然地生出一丝类似于焦渴的奇怪感觉来。言幼宁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看人的时候眼底像蕴着一层流丽的水光。波光潋滟、仿佛带着魔力的眼睛,让人怎么看都仿佛看不够,却又不敢一直盯着看,只怕看得久了,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明锋忽然觉得发明“艳光照人”这个形容词的人,一定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样,迷恋地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心底焦躁的感觉仿佛更甚,明锋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父亲知道我要来这边,就把我托付给了他的老同学。咳,就是华航集团的关政安关先生。我们两家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两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是经常见面的。”
言幼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明锋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拿起小酒盅浅浅抿了一口酒。热辣辣的感觉自舌尖上氤氲开来,明锋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其实像这种小瓶装的白酒,顶破天才三两的量,他喝了还不到一半呢。可是脑袋却已经有些晕眩起来了,像醉了酒似的,所有的思绪都不再按照自己的计划运转,而是莫名其妙地脱离了轨道,围着言幼宁打起转儿来了。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看着面前的言幼宁微微蹙着眉头,眼睑低垂的样子,竟隐隐的有些……心疼。
年轻的、貌美的、苦命的孩子,总是容易激起观众的同情心。
明锋这样安慰自己:重点应该在于“貌美”两个字上。他现在会有这么诡异的感觉,还不就是因为言幼宁长了一张让人错不开眼的脸蛋儿么,要是他长得……长得跟刚才上菜的那个黑小伙儿似的,自己肯定不会这么神魂颠倒了。
明锋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很傻的话,“你是在担心关家吗?”
言幼宁被他这句话从沉思中唤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是在想,你和关家的交情还真是不错,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把穆坤打发走。”
“呃,”明锋想也不想地辩解,“其实也不算很熟……”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神色。
明锋立刻把嘴闭上了,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不过他心里那种被吸引被迷惑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明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被言幼宁这张脸给迷住了。
“哎,”明锋半真半假地对他说:“我帮你摆平关家吧。”
言幼宁脸色微沉,眼里却浮起几分讥诮的神色,“这个价码还不足以让我卖身,明先生。”
明锋被他这么看着,心里也微微有些尴尬起来。不过更多的却是气恼。你说一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在说“卖身”这种奇怪的字眼的时候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呢?他不是应该害羞得不得了、或者被气得涨红了脸,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什么的么……
言幼宁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地说:“我觉得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当然,我很感谢明先生给我透露了这么多自己的私事。你真是一个……”言幼宁侧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真是一个体贴的上司,这么关心旗下艺人的精神状态。我个人非常感谢明先生的好意。”
明锋又开始觉得焦躁。同时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憋屈感。明明自己比他大,明明应该由自己来压场子好不好啊。这孩子一副他才是主导者的架势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果然是色令智昏,自己的智商下降了吗?
明锋听到自己很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题答了一句,“好的,吃饱了的话,这就回去吧。”
言幼宁笑了笑,一脸自然地拿起拎包,率先走了出去。
明锋望着言幼宁的背影,心里多少冒出点儿挫败感。这个孩子……好像不那么好对付。至少,不像自己预计的那么好对付。
或许是顾忌到小区里住了不少华艺的员工,明锋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外。言幼宁摘下头盔的时候不怎么情愿地说了句谢谢,转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又一次被捉住了。
言幼宁有一刹间的错愕。他认识这个男人的时间不长,可是他这个招牌动作言幼宁却已经领教了若干次。而且他的动作太快了,言幼宁甚至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被他制住了要害——没错,就是要害。明锋的拇指正无比精准地压在言幼宁的脉门上。言幼宁甚至觉得他再用力的话,能把自己的手腕整个拗断。
这样精准的一个动作,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碰巧做出来的。言幼宁愕然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深沉得有些过分的眼眸里。
言幼宁微怔,在他恼怒之前,心中已经抢先一步浮现出了曾经有过的那种古怪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以至于异乡的风霜都在他的顾盼之间染上了似有似无的沧桑的味道。言幼宁忽然觉得在这个男人看似放荡不羁的外表下面,或许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内芯。
就像他自己。
言幼宁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还有什么事吗?”
明锋的拇指遵循着某种刚刚养成的习惯,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腕,眼中专注的神色却深沉得让人看不透,“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吗?”
“帮我摆脱关家注意的建议?”言幼宁反问他,“这个交易对我来说很不划算。我并不觉得他们真会拿我怎么样。我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
明锋心头一动。很明显,言幼宁知道的事情要比他预料的多出太多了。
言幼宁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让明锋也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明锋颇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你这个问题可是难倒我了。我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我只是……嗯,我觉得我有点儿被你迷住了。你这张脸……非常的吸引人。”
言幼宁有点儿意外于他的坦诚,同时也有点儿意外于自己听了这话之后的反应。他居然如此的心平气和,甚至有一种谜底揭开似的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似乎……也本该如此。当年的穆坤也和他一样。跟关宇森关系密切的这两个人都是迷上了自己的脸,也难怪关宇森会看不起自己了。有时候,言幼宁也觉得李翱说过的话很像一个邪恶的预言:长这样的一张脸,没有人会真的爱他。
言幼宁已经过了青涩的年纪,他知道人要想活下来,感情什么的并不是必备的条件。但是再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认真地向他表达对于他外表的看法,言幼宁心里并不觉得好受。他忽然发现原来他还远没有豁达到自己期望的那个地步。
“是这样吗?”他把自己的手腕从明锋的手里抽了出来,神色漠然地笑了笑,“我应该说荣幸吗?”
明锋敏锐的察觉言幼宁的神色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但是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或者……
“谢谢你送我回来。” 言幼宁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小区。
他知道那个男人还在背后凝望着自己,或许他现在回头还能看到他眼里迷恋的、想要占有的神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个喜欢自己这张脸的男人罢了。像网络上无数个尖叫着说好帅啊的粉丝一样,自己站在他面前,他也只看得到自己最外面包裹的一层皮。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但是这种略略有些惆怅的、甚至是有些难过的感觉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到他都有些茫然了。
一楼窗开着,熟悉的歌声飘出窗外,引得他身不由己驻足倾听。
……
Quand je rentre tard (当我夜晚回家的时候)
Personne ne fait battre mon coeur (没有人让我有心跳的感觉)
Lorsque s’eteignent les projecteurs (当舞台上的灯光熄灭 )
Hélène
……
Je voudrais trouver l’amour (我在找寻我的爱情)
Simplement trouver l’amour (只不过是想找到爱情)
……
言幼宁听了一会儿,嘴里轻声哼着《Hélène 》的旋律上楼去了。
一楼的窗开着,歌声飘出窗外,尾音慢慢地消散在迷蒙的夜色里。
寂寞而悠扬。
……
Hélène
Et toutes mes peines
Trouveront l’oubli (总有一天 )
Un jour ou l’autre(我所有的痛苦都会被遗忘)
……
Quand je trouverai l’amour(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的爱情)
Quand je trouverai l’amour(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的爱情)
Quand je trouverai l’amour(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的爱情)
……
20、追求还是骚扰
言幼宁接到徐向北的电话的时候,正从出租车里下来。他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嗯嗯啊啊地说话,一边伸手接过司机递来的零钱,脚底下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摔一跤。
最近一直阴天,一场雨夹雪之后,路边低洼积水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言幼宁看天气预报说下周气温才能回升。一想到两天之后他要顶着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去参加《赌石》的首映式,他心里就有些烦躁。
“在听吗?”徐向北的声音显得很兴奋,“你居然给我两张票啊,真的没问题吗?”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当然不要紧,我进去又不需要电影票的。”
凌傲给他的两张《赌石》的首映票,他本来打算分给徐向北和李翱的。没想到电话打过去,李翱已经自掏腰包订了票。不但买了自己的,还多买了一些送给宁和雅居的VIP会员。言幼宁是他店里的形象大使,他这样做权当是给自己的买卖做宣传了。就这样,言幼宁的两张票就都便宜了徐向北。
“找到伴儿一起去看了吗?”言幼宁打趣他。他隐约记得徐向北在毕业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到底是不是现在跟他走得很近的那个马尾辫,言幼宁就记不清楚了。不过首映式的票一向紧俏,而且林君这尊大神也会到场,不论徐向北打算请谁,这应该都是一个约会的好借口,相信女孩子很难会拒绝的吧。
徐向北果然有些扭捏起来,“我已经请了商学院的吴颖。她说等过几天你有时间,要请你出来吃个饭,她们宿舍的几个女孩都排着队想要你的签名呢。”
“没问题。”言幼宁对这女孩的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徐向北跟他的交情不仅仅是个好室友,更是他唯一的兄弟,这么一个需要他跳出来给自己哥儿们撑场子的机会他自然要给足了面子。
徐向北也笑了,“我就不跟你说谢谢了,等我们约好时间,我给你打电话。”
“好。”言幼宁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抬起头望着不远处宁和雅居那块醒目的霓虹灯招牌,心里微微有些感慨起来。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不过是因为舍不下前一世的朋友,没想到会从这里起步,走到这么远。这个过程虽然充满了疑虑重重的算计的味道,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言幼宁上楼的时候,李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烤花生饼干。这男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但爱好却非常的萝莉风。不但爱吃甜食,也爱做甜食,到宁和雅居什么时候都能看到服务员端着刚出炉的小点心待客。这一点让言幼宁觉得特别有趣。
李翱收拾好饼干,带着他去了楼下看礼服。《赌石》的首映式言幼宁肯定是要出席的,他没有适合这种场合的衣服,索性也委托给了宁和雅居。李翱手下有专门的设计师和制作间,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因为走的高级定制的路子,这么些年下来,也渐渐有了固定的客户。虽然知名度不能跟大牌相比,但是在特定的圈子里受追捧的程度还是不容小觑。对言幼宁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方便,李翱有他的尺码,简单问一下要求和需要出席的场合,其余的事就不用他多操心了。
李翱给言幼宁准备了两套礼服,一套白色,一套宝石蓝。言幼宁当初提过要低调,不过在李翱看来,低调什么的,更加适合林君这种成功人士,言幼宁现在的状态是朝上走,又不是像林君一样已经坐到了需要被人仰视的位置上,太过低调反而显得自己底气不足。
“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拿出什么姿态来。”李翱把他推到落地的穿衣镜前面,又退后一步细细打量衣服穿在身上的效果,嘴里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开导言幼宁,“人家林君刚拿了国际大奖,这会儿拿出低调的做派来会显得这人有风度、有涵养。你要是跟他走一个路子,看着就不伦不类了。”
言幼宁啼笑皆非。他身上正在试穿的是那套宝石蓝的礼服,精致的小立领,肩部笔挺服帖,特意收高的腰线将他的体态烘托得更加挺拔。
“这里还要改改,”李翱在腰线部位做了个标记,喃喃念道:“再收进去一公分效果就出来了。对了,首映式你选哪套?”
言幼宁想了想,“就这套蓝色的吧。小丁去问过林哥的经纪人了,经纪人说林哥当天穿的礼服是白色的。”
李翱点点头,“我看海报上林君也是穿白色。”
言幼宁侧着头看了看镜子,总觉得缀在领口和前襟位置的亮闪闪的装饰有些过分华丽了,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穿戴成什么样子才算合适,所以还是不要乱发表看法,干扰人家专业人员给出的意见了。
李翱把他拨拉过来拨拉过去,上上下下摆弄了一番,直起腰来擦了把汗,“行了,换下来吧,老子明天给你改,晚上过来取就行。”
言幼宁也松了口气,钻到镜子后面隔出来的更衣室里换衣服,就听李翱在外面问他,“唉,首映式那天女主角来不来啊。”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言幼宁脱下衬衫,拿过自己的格子衬衫和毛衣往身上套,“你怎么问她啊,她演技可一般。我听小丁说她也是靠着后台进的剧组。”
“顺口问问。”李翱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我就是觉得这女的挺倒霉,摊上一个男主角是林君,比名气怎么也比不过。男二吧,又冒出一个你这样的,就算比长相都比不过你,她这女主角的光环完全被你们俩大老爷们给压下去了,估计心里得挺憋屈。”
言幼宁对女主角没什么印象,也不好跟李翱一起编排人家,便岔开话题,“对了,首映式那天你的票是在哪一片?”
“中间位置,就是有点儿靠后。”李翱想了想,“回头我带个望远镜去。我那座位要看你们几个耍猴可能看不太清,不过看片子的话,就正正好了。”
言幼宁稍稍有些懊恼,“要不我找凌傲再给你要两张前面的票吧?”
“算了,”李翱自己不当回事儿,“我可不爱坐前面。前面都是你们公司的大股东、关系户什么的吧?里面估计有不少人都是我这里的会员,凑一起还得应付,麻烦。”
言幼宁听他这样说,心里微微一动,“哎,李哥,我们公司的股东里头有一个姓明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明锋?”李翱反问他,“他怎么着你了?追求还是骚扰?”
“你说的这两个词儿有区别吗?”
李翱乐了,“嗨,你别说哈,网上还真有这个笑话。问怎么区别被人追求还是被人骚扰,答案是:看长相。”
言幼宁脑子里闪过明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自觉地抿嘴笑了一下。脸长得好有什么用呢,这人一看就不是个正经货。
“他是不是真看上你了?”李翱对这个言幼宁自己爆出来的八卦新闻显得格外有兴致,“摊牌啦?说没说潜了你之后给什么好处?”
“你想什么呢。”言幼宁摇摇头,一边把脱下来的礼服叠好,顺手抱了出来,“你就告诉我这人怎么样吧。我看他还挺年轻的,像个富二代什么的。”
李翱想了想,“这人好像回国没多久,至于怎么就成了华艺的股东,外面有几种传言,不过听着都不怎么靠谱。我听说的版本是这人做进出口贸易,赚了钱之后想在国内安定下来,除了华艺之外,好像还有其他的买卖。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言幼宁在脑海里反复掂掇这几个关键性的名词:进出口贸易、华艺、其他买卖。总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
“这人风评怎么样?”
“就那样吧。”李翱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来叙述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么,交往的也都是差不多的人,一天也都是吃喝玩乐的那些破事儿。手底下倒是有些艺人跟他传过绯闻,男的女的都有。”说到这里,李翱别有用意地瞄了他一眼,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腔调,“哎,我说,你可别一根肉骨头就被人勾搭上了啊。”
言幼宁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根肉骨头够么?”
“就是,怎么着也得一筐肉骨头。”李翱自顾自乐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听人说这人为人什么的还可以,是属于大家都出来玩,然后你情我愿的那种,没闹出过什么特别离谱的事儿。我估计他真要骚扰你,你不答应他的话,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言幼宁微微蹙眉,“是么?”
李翱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放在心上,真有这种事儿,你只要找凌傲就行。我听人说像凌傲这样的金牌经纪人在公司都有股份,虽然不能跟明锋那样的大股东比,但真有什么事儿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言幼宁点了点头。
明锋自从几天前把他带到四平岛吃了顿饭,之后也只是打过几个电话,问一些“你干什么呢?”或者“晚上有什么安排?”之类的无聊问题,倒也没有一厢情愿地跑到自己面前来添堵。言幼宁现在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一开始他猜想明锋会不会是在替关家试探自己,后来又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儿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按理说关家应该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剔除在了可利用的名单之外,哪里还会在自己身上花那么多心思呢。
言幼宁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再花心思去想。
不管怎么说,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随着他的日常活动表排得越来越满,言幼宁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琢磨以往那些烦心的事儿了。明锋要是打电话过来,他就陪着聊两句,反正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再加几块钱电话费的事儿,犯不着再不接电话什么的。回头触动了人家一介贵公子被小人物鄙视的底线,反而给自己招来麻烦。回头再搞得大家都以为他言幼宁是在欲擒故纵,那可就难看了。
言幼宁有时也觉得自己从四平岛回来之后,心态就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他现在的这个状态说好听了叫看得开,叫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说不好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有感触的事,居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消沉了起来。
言幼宁摸出手机看了看凌傲发来的短信,开始认真考虑他提出的接下一部戏的建议。
《赌石》首映的那天,言幼宁早早就到了后台,跟主持人碰了个头,又把节目单上的内容顺了一遍,以便心中有底。
言幼宁在片中扮演的虽然是男二,但是蹿红速度之快已经很令人刮目相看了,像今天这样的活动,除了会给他安排节目之外,还会安排一些和观众互动的活动。互动环节倒是好说,来捧场的肯定都是粉丝,不会过分为难自己喜欢的明星。但是这个独自表演的节目可愁坏了凌傲。
在一开始的计划里,凌傲是想让言幼宁跳一段国标,凸显一下言幼宁的才艺什么的,也顺便缓冲一下影片中匪气过重的屏幕形象。没想到他跑去跟舞蹈教练沟通之后才知道让言幼宁跳舞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言幼宁只会打拳。虽然经过了苦练之后他也会跳一些简单舞步了,但要是到首映那样的活动上去跳,就不是展示而是现眼了。
好吧,只会打拳那就打拳吧。
凌傲很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打拳吧,它好歹也算是个体育项目,对于树立言幼宁健康向上的形象还是很有好处的。凌傲在后台看到提前到场的言幼宁时,满腹怨气还是消散了不少。这孩子虽然有缺点,脾气也倔了一点儿,但是工作态度还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这一点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准备好了?”凌傲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的穿着,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紧张吗?”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点头,“紧张。”
凌傲看了看表,“观众已经开始进场了,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你去喝点儿水,休息休息。”
言幼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喝水就算了。我还是先上一趟厕所吧。”
21、小动作
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会在一个人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渗进他的灵魂里,就算他毫无觉查,可是这些东西仍然存在。比如言幼宁在镜头前面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收放自如,再比如站在舞台中央,享受陌生人注目时毫无压力的舒展自然。即使在上台之前言幼宁紧张到频繁跑厕所,但是一旦灯光打到他的身上,他几乎立刻就破罐子破摔似的松弛了下来,恢复到了最为放松的状态。
华艺的高层照例要出来讲几句场面话,接下来就是导演发表一下自己对于影片的各种看法、记者提问,然后就轮到主角配角们上来亮相了。林君曾经出过唱片,所以没什么悬念的拉着女主角深情对唱,唱的是影片的片尾歌曲,缠缠绵绵的情歌。然后就轮到言幼宁出来现眼,哦,是表演了。
台下的凌傲单手支额,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不过现场的气氛倒是被八面玲珑的当红主持人给煽动得无比热烈。凌傲不得不承认,年轻气盛的小丫头小伙子们对于会抡拳头的人总是充满了畸形的崇拜心理——尤其这个抡拳头的人还长得很帅的时候。凌傲从指头缝里瞟了一眼舞台中央,好吧,言幼宁穿着道服板着脸的小模样还真是意外地养眼呐,因为浑身上下充满了禁欲的气息而越发显得诱人起来。凌傲转头四下里看看,果然不少人一边尖叫一边举着手机录像。
凌傲很囧地想:这其实也算是歪打正着吧。言幼宁这小子果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走起狗屎运来了。
表演完毕,收势、鞠躬,言幼宁额头挂着一层薄汗笑微微地退去后台。主持人又留出时间让粉丝上台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偶像,林君就不用说了,就是换了衣服出来的言幼宁也收到了若干捧鲜花和小礼品。凌傲看着他彬彬有礼地向粉丝道谢,笑容可掬地和粉丝合影,真心觉得这孩子的表现不像个新人。
凌傲回想起言幼宁在镜头前面的表现,总觉得那种如鱼得水般浑然自如的感觉跟他的年龄阅历放在一起,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凌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因为这对言幼宁来说显然是好事。他对行业里的这一套规则越是掌握得快,就越是能尽早地利用它来达成他自己的愿望。他当初肯答应涉足这个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凌傲的心情稍稍有些纠结起来。不过,当言幼宁捧着一堆鲜花礼品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对着这个漂亮的青年笑出了一脸的赞赏,“表现不错。不过,再有下一次出席首映式,你可就不能再拿打拳什么的哄弄观众了。”
言幼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凌傲拿出手机给他看,原来刚才他打拳的照片和视频已经被网友发到微博上去了,反响居然还挺热烈。
“咱们这也算另辟蹊径吧,”凌傲多少有点儿感慨,“观众对于唱歌跳舞的节目似乎也有些见怪不怪了,你这个倒是蛮有新鲜感的。对了,我不是让小丁给你搞一条黑带系上么,你怎么还弄着你的红黑带。”
言幼宁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就考到红黑带,再没往上考。你非让我系条黑带出来骗人,这有违跆拳道精神。”
凌傲气结,“小兔崽子,会呛人了哈。”
言幼宁莞尔,冲着大屏幕的方向努了努嘴,“呐,开始了。”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影片播放的时间,言幼宁也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在台上没觉得紧张,但是这会儿松弛下来了,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有点儿紧张的。毕竟第一次在观众面前亮相。不过,等片头开始播放的时候,言幼宁的注意力就全被被影片吸引了过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剪辑完成后的片子。看着看着,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开始琢磨那个镜头可以再讲究一点儿,那一段台词念的有些生硬了……
身边有人起来,又有人坐下,言幼宁的一只手被人悄悄握住了。
掌心温暖的手,指腹之间带着薄薄的茧,暧昧地顺着言幼宁的指尖慢慢揉捏到了他的手腕上,在那个被叫做脉门的地方轻轻地按来按去。
言幼宁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逼着我跳起来喊:抓流氓!”
身边的男人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十分自来熟地凑到他的耳边低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你都没往这边看。”
言幼宁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前后左右都是人,他的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这一位又捏的实在用力,他这一抽竟然没有抽回来,言幼宁心里顿时就有点儿暴躁了。他本来觉得今天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挺重要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是不应该生气的。但是看这男人的架势,是掐准了自己的命门,想让自己吃个哑巴亏么。
言幼宁的指头探过去,捏住他手背上的一层薄皮,下死力扭住。旁边的流氓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手底下并没有松开。他不松,言幼宁也不松,僵着。反正被人捏住手腕的感觉怎么说都好过被人拧住手背上薄薄的一层小肉皮。虽然这种小阴招一般小姑娘才用,但是除了这个言幼宁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他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脑抽了,他这是打算跟流氓比谁更不要脸么?
松开自己的手,听到身边的男人发出几声洋洋得意的轻笑,言幼宁心里越发觉得无奈。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在得意些什么。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言幼宁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明先生,你处心积虑地想让我发现你不但幼稚,还很无聊。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明锋气息微微一窒。
言幼宁瞥了一眼被遮掩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之下的那只被握住的手。从心底里讲,他相当反感这种小动作,就好像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以及自己的存在统统见不得光,所有的互动都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
明锋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而谈起条件来,“等下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言幼宁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我可真荣幸。”
明锋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片子。在他看来,像明锋这样的公子哥儿,在艺人身上耗时间不就是为了找乐子么。要是顺着他的意思来,给足了他面子,过不了多久,他也就没兴趣了。毕竟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少男少女。要是非逆着他的性子来,处处挑着劲儿跟他唱反调,说不定他反而不舍得撒手了。
男人么,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儿“得不到的都是好东西”的贱毛病。
至于会闹出丑闻什么的,言幼宁倒是没有什么顾虑。他本来也没想走什么纯情少年的路线,只要自己别吃了谁的亏,传闻什么的,他还真不在乎。混到这个圈子里的人,谁能少得了这种传闻呢。
去就去吧。
电影散场后,言幼宁到后台换了衣服才出来。他走的是员工通道,出口并不是主干道,不过还没走下台阶就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明锋靠在车门上沉默地抽着烟。他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挺拔的身影被路灯的光拉伸成了夜色中的一道剪影。
单纯只是看外表的话,明锋给人的印象还真是挺不错。高大、英俊、开朗,并且还有几下身家。可惜……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只是这么远远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忽然就有些复杂。
明锋目光一扫,看见了台阶上的言幼宁,仰起脸冲着他招了招手。他的身体一动,侧影给人的那种沉凝厚重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就好像刚才那一刹间所流露出来的安稳沉着都只是一个错觉。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些失望。而这莫名其妙的失望来的快,去的也快。言幼宁把背包甩到肩上,顺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淡的表情。
明锋十分留意地看着他,一边伸手替他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别兴奋。”
言幼宁觉得这句话问的挺……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兴奋?”就因为你肯降尊纡贵地请我吃宵夜?后半句话言幼宁并没有说出口。不过离得这么近,他觉得明锋说不定能看出他眼里挖苦的神色。
明锋的眼神微微有些无奈,“我说的是今晚的活动。首映式。这不是你的第一部影片吗?”
“哦,你说那个。”言幼宁耸了耸肩,“还可以吧。”事实上,当影院里光线转暗,影片开演,他的心情也就随之平静了下来。这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儿,但是它已经做完了、结束了。虽然还会有一些后续的影响。
明锋眉峰皱了皱眉,又是那种感觉。令人不舒服的、平淡的有些过了分的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言幼宁眼里都无所谓似的。就好像,这些话由别人来说,这些事由别人来做,对于他也一样无所谓。这种感觉让明锋觉得不爽。他甚至觉得,哪怕他冲着自己大吼大叫、发脾气、甚至动手,也好过这种无差别的淡漠。明锋自己也有点儿分不清这是什么心理,或者,从来没有谁在面对他的煞费苦心时,会这么的……无动于衷吧。
明锋觉得从客观上讲,自己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怎么就不能得他另眼相看呢?难道自己不是他喜欢的那盘菜?
那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言幼宁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神色怪异的明锋,淡淡开口,“可以走了吗?明先生打算去哪里坐坐?”
明锋像被惊醒似的动了动,替言幼宁关好车门,绕到驾驶座。一直到他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迟钝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言幼宁刚才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
言幼宁有些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是说……去哪里?”
明锋想了想,“南湾那边有个新开张的会所,去坐坐?”
言幼宁点点头,“随你。”
又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明锋有些泄气,“你就不能说点儿什么吗?”
“说什么?”言幼宁不解。
“……”明锋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没什么。”
这或许是言幼宁表达反感的方式。明锋心想,或许他是觉得这样冷淡的态度能让自己知难而退。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开始为自己费心思了,不是吗?明锋的心情忽然间又好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语调一扫之前的颓丧,透出了几分轻快的味道,“系好安全带,幼宁。”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眼神略略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言幼宁把脸扭向窗外,没话找话地说:“只是觉得跟你这位大少爷相比,你的座骑未免太低调了一点儿。”
这句话一说出口言幼宁就后悔了。因为明锋一听这句话,就像被人打了一针似的,整个人立刻就兴奋了起来,看向言幼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你真识货”的欣喜。
言幼宁,“……”
“这是我自己买的第一辆车,”明锋得意洋洋地显摆说:“那时候生意刚起步,一心想树立起很稳重的工作形象。所以就买了这个车。”
言幼宁听到他说“自己买的”,心里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我觉得你的气场跟这个车不是很搭。”
明锋听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音,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不过这个念头还没等他抓住就就从脑海里飞快地闪了过去,明锋笑了笑,“做生意么,该装逼的时候就装逼,该耍帅的时候就耍帅。总端着一张脸是不行的。”
言幼宁知道他说的就是工作态度要因人而异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暗暗觉得一个大学还没毕业就能想着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创业的男人,还是挺有骨气的。事实证明,不靠谱的男人也是有自己的优点的。
车子一路驶过岛城的大街小巷,在一家没挂牌的会所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明锋松开安全带,转过身十分认真地对言幼宁说:“以前我总以为演技这种东西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
言幼宁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明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出几分异乎寻常的专注,“幼宁,你真的很有天赋。”
“呃,谢谢。”言幼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时机说这种话。
“进去吧,”明锋冲着他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像一个绅士一样绕到言幼宁这边来,替他拉开车门。
言幼宁只好再次道谢,“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我的客人,”明锋笑着说:“招待好你是我的职责呀。”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直觉这又是明大少在跟他玩什么把戏,但是自己要怎么表现才更安全他也有些拿不准了。那天在宁和雅居见到李翱的时候应该打听的更详细一些,看看跟明锋传过绯闻的都是什么类型的男女,然后自己反着来……
言幼宁觉得自己走神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秒钟,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有一辆十分嚣张的跑车插到了明锋的车前,车头撞过来时凌厉的气势险些把泊车的小弟卷个跟头。
言幼宁不自觉地瞟了一眼。
炫银色的跑车,两侧的车门缓缓向上方展开,如同夜色中展开的一对翅膀。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步跨了出来,用一种十分嚣张的姿势将车钥匙扔给了泊车的小弟。同一时间,副驾驶座上也走下来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大衣的领子,貌似无意地朝着言幼宁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这一刹间,言幼宁的呼吸和心跳统统停住。
22、兄友弟恭
在言幼宁的记忆里一直有一面黑幕,堪堪垂挂在了记忆中最尴尬也最微妙的那个节点上。黑幕之前,是关宇森居高临下地站着他的身边,向他展示自己已经赢得的胜利,而在黑幕之后,则是幼宁无法探知,也并不愿去探知的真相。言幼宁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了,或者说,生命的轮盘已经重新开始转动,那个曾经的结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一间对外不挂牌的私人会所的门外,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宇森四目交投,横亘在记忆里的那一道黑幕终于缓缓拉开,露出了幼宁生命中最后的记忆。从生到死的那一条曲折的生命线,终于贯通了起点和终点,再无隔阂地连接在了一起。
因为脱水导致的虚弱以及伤口感染所引发的高烧,幼宁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神智昏沉。残存的记忆并不连贯,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分清楚它们的前后顺序。然而每一帧单独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展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剧烈痛楚和来自灵魂的深度绝望。
他看见穆坤站在他面前,神情冷静地扫过濒死的自己,嘴里却条理分明地向关宇森汇报着股东们的动向,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那个时候,幼宁已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结局。而在这个结局到来之前,他真的希望穆坤能蹲下身来握一握他的手。只是一点点的体温的安慰,幼宁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没有。
幼宁一直以为自己最后看到的人是关宇森,事实上却是关政安。关政安把关宇森搂在胸前,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夸赞关宇森的胜利,并且展望着华航集团不可估量的未来。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幼宁,很是感慨地对关宇森说:“幸亏有这个孩子。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你,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怎么样……真是谢天谢地。”
他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死亡时,居然在庆幸死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
言幼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直想不起来生命里最后的一段记忆。不是他不记得了,是因为无法承受,被他刻意地忘记了。
那种渗透了灵魂的绝望,终于击败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言幼宁站在冬夜的星空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冲着他展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含蓄而又得体的微笑,整个人都像是沉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靥里,每一个毛孔都战栗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连灵魂都仿佛被冻透的冰冷。
这一切的源头,他曾经遭遇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对于亲情的渴求和信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幼宁?”
言幼宁茫然抬头,明锋正站在他的面前,神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幼宁垂下眼睑,掩饰般地揉了揉额头,“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以至于出现了某种不那么美妙的幻觉——如果真的是幻觉就好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像旁边扫了一眼。紧接着,他的神经就像过了电一样,倏地绷紧了。
就在那里,关宇森衣冠笔挺地站着,和关政安极为相似的面孔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正别有深意地来回打量他和明锋。言幼宁猛然反应过来,他是认识明锋的!甚至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想当的好!
气氛似乎微妙地僵住了。
“明哥!”从关宇森身后转出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亲亲热热地冲着这边招了招手,“好巧啊,明哥也过来玩吗?一起吧。”
言幼宁僵住了的思维总算因为这个陌生青年的出现而稍稍波动了一下。这个青年的外形和关宇森略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眉目之间的张狂更加的……不加掩饰。言幼宁在脑海里飞快地过滤他所知道的关于关家的各种信息。唐静怡在嫁给关政安之后,确实只生了关宇森这一个儿子,后来夫妻失和,唐静怡一直单独住在郊外的别墅里。言幼宁被接进关家几年的时间里,也从未曾见过这位关夫人。那么这个看起来就跟关宇森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的青年的身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是宇飞啊,”明锋飞快地扫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关宇森,笑眯眯说:“怎么,跟你哥出来玩的?”
关宇飞?
言幼宁心头一动。
名叫关宇飞的青年微微挑着小巴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滑过言幼宁的脸,微微愣了一下,表情随即阴沉了下来,“明哥还带着朋友呢?”
言幼宁敏捷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不友好的成分,他有些狐疑地瞟了一眼身边神色略有些尴尬的明锋,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可能性……
“这是言幼宁,”明锋揉了揉鼻子,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挤出了一脸的微笑,“这是我的哥们儿关宇森和他的弟弟宇飞。”
果然是……弟弟。
言幼宁在心里冷笑了起来,做生意的人有一个说法叫“杀熟”。这一条在关家真是被实行得再彻底不过了,杀熟,杀熟,真是先吃肉再喝汤,然后连你的骨头渣都不放过。
关宇森也缓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言幼宁,脸上露出和气的微笑,“言先生现在的风头已经盖过了林君林大神呢,《赌石》我也刚看了,真不错。没想到言先生新人出道,表现会这么出色。”
“关少过奖了。”言幼宁竭力挤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的表情。他可不想让这小狐狸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深。
“哦,就是你啊,”关宇飞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那个黑社会头子……演的还不错么。”
言幼宁觉得他的语气就好像在夸奖家里的佣人拖地拖得干净一样,每一个字眼都透着高高在上的味道。关家确实看不起艺人,不过关宇飞一个刚刚被认回去的私生子,犯得着摆出这么一副大少爷的做派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么?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说实话,关宇飞的出现在他看来是有着某种暗示性的意味的,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特殊符号,骤然将他从情绪失控的边缘拽了回来。这个青年就是关家选好要算计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他的态度如何恶劣,他都是顶替了言幼宁去跳火坑的那个人。言幼宁甚至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至于关宇飞真实的处境……言幼宁根本是个陌生人,就算脑袋一热冲上去跟他说在关家有危险,关宇飞会信才奇怪了。现在的他,就像当初的自己,被亲人接纳的幸福冲昏了头脑,早忘了去追究当初之所以会骨肉离散的真相。
关宇森也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关宇飞的肩膀上,眼睛却望向明锋的方向,用一种十分熟稔的语气说:“既然碰上了,一起坐坐吧。宇飞也好久没见你了。”说着侧过头冲着言幼宁笑了笑,“言先生不介意吧?”
言幼宁憋屈的简直要吐血了。他能说介意么,能么?
最关键的一点,关宇森既然知道自己的底细,或许对自己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世也是存有疑虑的。如果自己的拒绝的话,会不会被他看成是一种缺乏胆气的退缩?
言幼宁不想再从他眼里看到隐晦的轻蔑了。
不过,关宇森并没有等他的回答,他只是跟明锋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揽着关宇飞的肩膀率先走进了会所的大门。
明锋其实不怎么想跟关家兄弟凑一起,不过已经碰了头,再推辞的话关宇森反而会生出不必要的疑心来。关家已经开始带着关宇飞露面了,实在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明锋稍稍有些烦恼地吁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看言幼宁,“没问题吗?”
言幼宁笑了笑,没出声。如果明锋和关宇森的关系真的熟到了这个程度,那么关宇森知道的事情,他又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果然一开始刻意的接近就是替他的好哥儿们来试探自己的吧?
那么今天的这一场聚会,是要利用关宇飞的存在来羞辱他的不识好歹吗?
明锋抓住了言幼宁的袖子,两道英挺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幼宁,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什么。”言幼宁轻轻拨开了他的手,心里却冷笑:跟你说?说什么?有谁给过他发表看法的机会吗?当然,这些话无论如何言幼宁也不会说出口的,现在还不到他跟明锋翻脸的时候,何况,他们之间的交情还并没有达到质问什么的程度。之前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甩掉这块牛皮糖,今天……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明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的没问题?”
言幼宁嘴角含笑,转过头去的时候,眼里却闪过冰冷的神色。在见识过了穆坤郎、心、如、铁之后,明锋的小动作小算计,还真不够看。
关家兄弟在这里有个固定的包厢,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一圈人,有男有女,穆坤也在,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儿划拳。他的领口已经被扯松了,脸颊微带着红色,像是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言幼宁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飞快地移开了。
这些人已经喝了不少了,包厢里多个人少个人也没有谁会去注意,言幼宁跟着明锋在角落里坐下来,服务生端着东西过来的时候,他也只端了一杯苏打水装样子。这样的地方,周围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言幼宁哪里敢把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嘴里放。明锋拿了一杯酒凑过来碰了碰言幼宁的杯子,“幼宁,今天这是借花献佛了,改天给你庆祝吧。”
言幼宁跟他碰了碰杯,不过并没有把被子拿到嘴边。他能看出明锋竭力想表现得轻快一些,不过他的眉尖微微蹙着,眼底也压着一丝焦躁。言幼宁心里觉得好笑,在明锋最初的计划里,不也就是要来这个地方么,类似的包厢,类似的气氛,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不认识的牛鬼蛇神罢了。
言幼宁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期望的。
明锋浅浅抿了一口杯里的红酒,微垂的眼睑掩住了眼里那一抹晦暗的神色,“幼宁,以前来过这样的地方吗?”
言幼宁笑了笑,揶揄地看着他,“我还是学生啊,哥哥。”
明锋随着他唇边弯起的弧度也不由自主地一笑,“那么乖?”
言幼宁点点头,十九岁的自己确实还没来得及涉足这样的地方。但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氛围,言幼宁真的不感觉陌生。只不过坐在关宇森和穆坤之间的人,如今,不再是自己。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一对兄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亲密,做兄长的对弟弟包容而疼爱,做弟弟的在面对哥哥的时候则带着撒娇的神色,无比信赖。
言幼宁疲惫地笑了。
兄友弟恭。
这真他妈的像一幕黑色喜剧。
“怎么了,怎么了,”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清亮的嗓音很是欢快地在言幼宁耳边响起,“大家都玩的挺H,怎么就你们这里死气沉沉的。嗨,妹妹,换三个大杯的白酒过来。”
言幼宁听得出这是关宇飞的声音,睁开眼,果然看见关宇飞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半拉身体都挂在了明锋膀子上,正俯身过去凑到明锋耳边说着什么。一抬眼对上言幼宁看过来的视线,眼里无意识地流露出傲慢的神色来。明锋似乎想躲,但是肩膀被他搭着,又有点儿动弹不得,见言幼宁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起来。
言幼宁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关宇飞的脸上,他发现这孩子特别喜欢跟人咬耳朵。从心理学上讲,他极度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并且骨子里有一种类似于幼兽的占有欲。关宇森看样子运气不好,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一个好摆弄的性子。
言幼宁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儿,服务员把酒杯送上来的时候,他还主动拿起一只酒杯换下了明锋手里的杯子。
明锋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眉毛微微挑起,眼神却显得挺高兴。但是靠在他肩膀上的关宇飞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明哥回来的时间不长,你们也刚认识吧。”
“不知道关少想问什么?”言幼宁笑得眉眼弯弯,“古人有句话叫做: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时间……能证明什么呢?”时间什么也证明不了,一眨眼,红颜白骨,数年的光阴也不过是你的南柯一梦罢了,少年。
关宇飞颇有些悻悻地扫了他一眼,“明哥以前也带过不少人出来玩,是不是都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啊?”
明锋咳嗽了两声,微微有些不耐地瞪了关宇飞一眼,“你是特意跑来破坏我形象的么?”
关宇飞撅了撅嘴,十分亲昵地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在我面前还用讲形象么?”
明锋向后躲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躲来躲去的样子挺傻,尴尬地停住了,他往言幼宁的方向蹭了蹭,没话找话似的笑了笑,“这孩子就喜欢开玩笑。”
关宇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言幼宁,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说:“我看你的条件也就一般么。还不如上次那个谁谁谁好看。”
“的确一般。”
言幼宁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不过,只是一般的水平也足够让有的人坐不住了。”
关宇飞的脸色刷的变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言幼宁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抬起头来直视着关宇飞的眼睛,眉眼不动地答道:“只是想请关少放宽心罢了,言某只是一个刚刚出道的艺人。没钱没势,绝对没有胆子去当谁的绊脚石。”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明锋火了。言幼宁的态度和他说的这几句话,微妙地刺中了他心头不愿被人触碰的那根弦。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杯子,笑得落落大方,“有的人不能确定别人的心意,需要利用某些催化剂来催生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仅此而已。”
他看了看因这几句话而整张面孔都骤然间亮起来的关宇飞,再看看被他勾住脖子,恶狠狠地瞪过来的明锋,唇边的笑纹不自觉地加深。他直视着明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意思其实再简单不过。明先生,所有的算计和试探都到此为止吧。我本来就是个局外人,还请你……高抬贵手。”
23、强盗逻辑
明锋追出去的时候,言幼宁正背着他的包在路边等出租车。明锋怒不可遏,一把拽住言幼宁的胳膊往回拉了一把,“你他妈的把话给我说清楚!”
言幼宁被他拽了一个趔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不悦的神色,“说清楚?请问要说到多清楚?”
“什么绊脚石,什么算计试探的,”明锋十分暴躁地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言幼宁冷冰冰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心里是清楚的。”
“我清楚什么啊……”明锋不自觉地收住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忽悠一下,像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了似的。
对言幼宁这个人的底细,他确实产生过怀疑。他觉得言幼宁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对内情毫无所知的半大孩子。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压着关家的脚步先行一步,巧得未免过分。当然,关家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是不会插手的,也没有那个兴趣。但是当他的好友对他说“你们公司的谁谁谁,你帮我打听打听”,他能拒绝吗?
一开始,他只觉得是在帮关宇森一个小忙,同时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让自己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小巷里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小青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最初的预想中,动起手来很难控制自己的人=心里阴暗=性格阴沉孤僻。然而接触之后,他却发现言幼宁虽然有时候显得心事重重,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他看上去都明朗和气,对谁都彬彬有礼,而且,他很能忍。
明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一开始就跟言幼宁解释过自己跟关家的关系,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言幼宁就开始怀疑他在替关宇森打探自己的底细?所以,他才会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
这个其实就是真相吧?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言幼宁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会选在今天跟自己摊牌?因为关家兄弟?因为关宇飞缠着自己?好吧,最后这个理由十、有、八、九是自己想太多了。明锋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自恋到这个程度。但是……但是……有没有哪怕一点点这种可能性呢?
明锋定了定神,“幼宁,我希望你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听听我的解释。”
“解释?”言幼宁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明先生有什么需要跟我解释?我只是你的公司下属,而且还是越级的。”
明锋觉得心里一把暗火立刻拱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言幼宁的每一句话都能戳到他心底最渴望避开的那个痛点上,尤其他此刻这种全然不在乎的神色,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路人甲,无论公私,都于他全无挂碍。这是他最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言幼宁,你为什么就不能干干脆脆地跟我说话呢?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言幼宁反问他,“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明锋怔了一下,“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比较熟的……”
“什么?”言幼宁淡淡地打断了他,“比较熟的什么?”
明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幼宁知道这个问题他压根就答不上来,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要跟我纠缠不清的,你说因为我的长相你看着顺眼——这真是一个蹩脚的理由。可惜的是,就连这么蹩脚的理由都是你编的。”
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意料,明锋的表情在微怔之后几乎变得愤怒了起来,“你觉得我拿这话做借口?你他妈的觉得这是个借口?!”
言幼宁很想反问一句“不是吗”,然而一抬眼看到明锋死死盯着自己,连眼都不眨一下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他竟然说不出口。
明锋上前一步,鼻尖几乎顶到了言幼宁的鼻尖上,言幼宁的眼睛眨了眨,硬挺着没有后退。这么近的距离,明锋几乎可以借着路灯的光数清楚言幼宁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自然也没有忽略掉他眼底一闪即逝的、挣扎的神色。
明锋的眼神骤然间柔和了下来,耳语般的声音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低迷蛊惑的味道,“幼宁,你自己清楚,你只是想找个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来甩掉我。”
言幼宁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明锋一把将他搂住,看着这个一整晚都表现得异常强势的青年终于流露出了仓惶的神色,明锋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言幼宁顿时僵住。
“你到底在紧张些什么?”明锋抵住他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言幼宁,我觉得你长得好,性格也和我的意,我想追你,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言幼宁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个节骨眼上,他似乎不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明锋正拥抱着他这样一件事上。可是他全部的感官却不听话地变得敏感起来,并且统统集中在了被他触碰的位置上,隔着厚实的衣服贴在一起的腰腹部、缠绕在身后的手臂、互相抵住的额头以及……暧昧交缠的呼吸。
这么近的距离。
这么接近被人喜欢、被人珍爱着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是真的吗?
“你……你骗我。”言幼宁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脑筋就慢慢地清明了起来,口齿也变得伶俐,“明锋,你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你跟关家是什么关系?你跑来纠缠我,你敢说真的跟他们没关系?”
明锋终于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我从来没说跟关家没关系。是,我一开始注意到你的确是因为关宇森的缘故。但是,幼宁,我也请你公平一点。从我开始关注你开始,我并没有把你的任何信息透露给关宇森,你被穆坤纠缠,也是我想法子替你解围。而且,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声明一下我的立场:我对关家内部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只除了一件事:他们不许动你。”
这样热烈而诚恳的语气,言幼宁几乎要心软,然而……
“一个劫匪,如果把劫来的钱去捐给医院或者学校,那么他打劫的行为就会被认为是正确的吗?”言幼宁的声音很低,仿佛在问他,又仿佛在问自己,“这真的不是强盗们才有的逻辑吗?明锋?你怀着特殊的目的来接近我,试探我,然后就因为没有把打探到的东西透露出去,我就应该对你抱有感激之情吗?”
明锋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面对言幼宁的质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替自己辩解。
“或许你会觉得我不讲理,因为你明明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言幼宁退开几步,在两人之间拉开一段足够看清楚彼此的距离。他们之间的姿势太过亲密,那么近的距离,足够模糊掉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是明锋,你忘了问问我的心意了。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事情,对我来说则恰恰是不可接受的。我讨厌被试探,被算计,被人捏在手里琢磨,就像一枚棋子。甚至,如果你是为了我的脸来接近我,这个理由都能让我觉得好过一点儿。”
明锋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悸动,却偏偏一个字说不出来。
“我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看见了我的家世、我的潜在背景、我的利用价值、我的脸……什么都看到了,却唯独没有看到我这个人。”言幼宁心里泛起一丝小心酸,随即却又觉得自己的这点儿小心酸十分的……矫情。非亲非故的,别人凭什么非得对得起你?这样想的时候,他心里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因为他在冲动之下所说的这段话,他自己也是似懂非懂。
他到底希望被一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他到底希望一个陌生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接近自己呢?
言幼宁忍不住问自己:一个男人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才会觉得他是值得信赖的呢?
这根本就是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谜语嘛。
言幼宁被这个结论雷了一下。随即想到他今天居然当着一个打算列为拒绝往来户的男人说了这么酸的一番话,简直……简直把那个半吊子艺术家李翱都比下去了。
算了,算了,这么让人倒胃口的事情还是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言幼宁把手里的背包甩到背上,故作潇洒地冲着神色木然的明锋摆了摆手,“不送了,明先生慢走。”
明锋咧了咧嘴角,真心觉得言幼宁打起精神来耍宝的样子……很吸引人。他看着言幼宁把那个黑色的背包甩在背上,看着他甩着两条长腿三步两步走过去拉开出租车的车门钻进去,然后假装不在意地扫自己一眼,再飞快地把视线收回去……
明锋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情愫,像手指上绕着一根青草,明明轻轻一挣就能挣开,却偏偏割舍不下指间那份莫名的柔软。
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绕住了的感觉。
明锋蓦然觉得心软。
他站在午夜的街头,远远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低着头笑了起来。
嗨,小子,你以为你炸着毛跟我说这么一通跟撒娇差不多性质的酸话,就能把我吓得丢下嘴边的肥肉跑回家去吗?
你也太小看人了,幼宁。
言幼宁本来打算回宿舍去,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改道去了宁和雅居。他觉得脑筋这么混乱的时候真的不适合一个人呆着,李翱虽然有点儿不着调,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很靠谱的人。性格也沉稳,在他需要的时候,他能够给出很中庸平和的意见。再说,他家里那种常年不散的烘焙的香气,也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一莲生病之前也很喜欢在家里做小饼干什么的,他回家的时候,一推门就能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香香甜甜的味道。
言幼宁过来的时候,李翱正在厨房里享受自己的宵夜:巧克力蛋糕配红茶。看见言幼宁的视线在他的宵夜上扫来扫去,李翱很是不情愿地把盘子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要不要来一点儿?”
言幼宁摇了摇头,“有酒么?”
李翱狐疑地看着他,“什么酒?”
“不用太好的。”言幼宁懒洋洋地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啤酒或者二锅头都行,太好的酒就算了,不适合用来浇愁啊。”
“愁什么啊,”李翱一脸挖苦地看着他,“失恋了?被人踹了?”
“哪儿跟哪儿啊,”言幼宁哭笑不得,“要踹也是我踹人啊。”
李翱顿时来了精神,“你把明锋给踹了?”
言幼宁听见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般的开始心烦意乱,“干嘛非得是他啊,我踹别人行不行啊。”
李翱从厨房里翻了几罐啤酒出来,一脸了然地看着他,“你这是把人给踹飞了,踹完了又开始后悔了吧。”
言幼宁摇摇头,“不至于。”
李翱也学着他的样子摇摇头,“那你失落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有点儿烦。”言幼宁灌了两口酒,十分颓废地歪在了椅背上,“觉得怎么自己遇到的都是这么糟心的事儿呢。”
“糟着糟着就习惯了,人生么……”李翱跟他碰了碰杯,一脸过来人的深沉样儿,“我跟你说,你这就是身边一直没有人,又年轻气盛的……活活给憋得。”
言幼宁被啤酒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不过哥哥跟你说两句心里话,你现在这状态真不好。怎么说呢,”李翱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就像等着天上往下掉馅饼,就像那么一个破菜篮子放在那儿,等着谁来了就让谁提走似的,都不带挑人的,就在哪儿干等着。”
言幼宁举着啤酒罐子眨眨眼,再眨眨眼,表示自己跟艺术家境界相差太多,这一番深奥的警示语自己完全没有听懂。
李翱很是感慨地探身过来在他脑门上揉了两把,“挺好个孩子,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就是人傻了点儿。”
言幼宁看着他,突然说:“李哥,要不咱俩凑一对儿搭伙过日子吧。”
“滚你的蛋吧,啊。”李翱很是高姿态地用眼角斜了他一眼,“老子从来就不吃窝边草,这是原则!”
言幼宁想笑,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哥,您可真是一只好兔子。”
24、纯忽悠
言幼宁借着酒劲儿睡得昏天黑地,被电话铃声闹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和长裤,被他睡得皱皱巴巴的。言幼宁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连牙都没刷就那么睡着了。
“喂?”言幼宁费劲地坐了起来,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含含糊糊地接通了凌傲打来的电话。
“准备好了吗?”凌傲开门见山地问他,“小丁大概一点左右过去接你……”
“接我?”言幼宁纳闷了,“干嘛?”
凌傲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声调喃喃说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吗?我明明记得我说了的……”
“到底什么事?”言幼宁被他的腔调搞的有点儿发毛。
“哦,是这样,我给你争取了一个试镜的机会,”凌傲不怎么在意地说:“导演对你在《赌石》里的表现挺满意,要是试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角色就是你的了。”
“什么角色?”言幼宁怎么有种被凌傲暗地里卖了的感觉呢?这都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啊,他竟然一点儿不知道……
“男二,黑社会老大的军师。”
黑社会三个字让言幼宁有点儿抓狂,“小丁不是说要给我接什么狗血言情剧么,怎么又是黑社会,我长得就那么像黑社会?这一个接一个地黑下去,老子还能洗的白么?”
“不是黑社会,”凌傲纠正他,“是黑社会老大的军师。”
“这有区别么?!”
“当然有啊,”凌傲像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似的,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这个军师可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人物,比《赌石》里的阿默可有深度多了,性格也更加复杂多变,更加考校你的演技。我跟你说,你昨晚在首映式上打拳的视频被导演的助理看到了,转给导演看,徐导这才把你给看上了,他对你的身体条件很满意呢。加油吧,孩子。”
这是要奔着打星的路子去了么?不对,他刚才还说导演是因为他在《赌石》里的表现好,所以要定他,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成看上自己会打拳了?哪一个说法听着都像真的,言幼宁有些无语。算了,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打星就打星吧。反正自己混到这个圈子里来就是打酱油的,打星还是别的什么,对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凌傲见他不吭声,便耐着性子继续鼓励他,“你打拳那段视频昨晚发出去就被好多人转载了,反响很不错哦。连咱们老总看了都说华艺很久没出过这么健康向上、有阳光气息的男艺人了。加油啊,幼宁,组织也看好你哟。”
健康向上?有阳光气息?最初跟凌傲谈妥的条件跟这两个形容词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半点儿也不沾边好不好?难道凌傲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当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压根就没打算顺着自己的意思走浪荡路线,纯忽悠?
不过好在关家已经有了关宇飞,自己的对外形象健康向上也好,浪荡颓废也罢,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了。言幼宁决定把自己对关家的关注先放一放,安安稳稳地工作、上学,两年之后顺利地拿到毕业证,也算对一莲有个交代。
言幼宁把炸起来的兔子毛一根一根按回去,重新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新人言幼宁,“好吧,我服从领导的安排。下午……再过两小时试镜是吧,试镜都准备什么啊?”
凌傲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我记得徐导好像给我说了说戏,不过……大概小丁还记得吧……”
“大概?”言幼宁又要抓狂了,“马上要试镜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想让我怎么演啊,哥哥。”
“啊,真是失误了……”凌傲不怎么有诚意地安慰他,“不过徐导已经看中你了,随便演一下就行。试镜么,也没必要搞那么紧张……”
什么叫做随便演一下?你随便一下给我看看?还没必要搞那么紧张?前几天是谁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对待工作要端正态度的?!
言幼宁满头黑线,“你还是让小丁尽快过来吧。”
小丁赶到宁和雅居的时候正好是十一点五十分,言幼宁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正厚着脸皮坐在李翱家的厨房里等着蹭一顿午饭再走。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李翱为了他的试镜特意给他搭配的:宽松的军绿色马裤、黑色中统皮靴、宽松的白色毛衣以及黑色的英式大衣,外加一副细边的眼镜——剧中的军师大人就常年带着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来营造自己的学者形象,顺便遮掩锋芒,麻痹对手,这是有关这部新剧凌傲唯一能记住的细节了。
小丁看了言幼宁这身打扮,对于凌傲先前的笃定多少有了几分信心。言幼宁这副打扮虽然演的还是黑社会,但首先从外形上就与《赌石》中桀骜不驯的阿默完全区别开来,气质内敛,看起来更加深沉有心计。
果然到了片场之后,徐导看见言幼宁,还没说话,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徐导全名徐正因,看外表就是一个体态发富的中年大叔,跟谁说话都挺客气,有个外号叫做“笑面虎”,据说这人平时跟谁都是你好我好的,一旦进了剧组开始工作,立马就六亲不认了,但凡有出差错的,他能骂的人家直接去撞墙。不过这人确实有才,从出道至今,每隔一两年就有作品获奖,成绩好得连渝凡都望尘莫及。
像言幼宁这样刚出演一部戏的小透明,对于徐正因这种有才华有能力的老前辈自然是满心佩服,站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表现得活像个小学生在面对校长。不过徐正因显然对言幼宁的这种表现相当受用,小丁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夸奖言幼宁在《赌石》里表现不俗的时候笑容都比平时来的更加真实可信。
让言幼宁高兴的是,他在片场还见到了一个熟人:丁蓉。几个月之前他曾经跟这位性格彪悍的一姐合拍过一个珠宝首饰的广告,当时丁蓉还拍着他的肩膀说有机会了要合作拍片,没想到这个机会还真的来了。
“行啊,幼宁,表现真不错啊,”丁蓉拍开挡路的小丁,挤到言幼宁面前,老三老四地拍拍言幼宁的肩膀,“你那个片子我看了。我当初就说过你绝对没问题的,姐姐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
言幼宁认识的女明星没几个,丁蓉绝对是印象最好的一个,长得好就不用说了,性格开朗直率,没有心机——有心机言幼宁也看不出来。任何人都能很容易地跟她打成一团。丁蓉在圈子里得罪的人不少,但要说谁的人缘好,她绝对榜上有名。
“没想到能碰到丁姐,”言幼宁傻乐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接这部戏了?演谁啊?”这部戏里似乎只有两个女性角色,一个是黑帮老大的女儿,一个是黑帮老大的情妇。
“演女儿。是徐导定的。”丁蓉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同时神秘兮兮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哎,你也是他定的。”
“我也定了?”言幼宁觉得心头一跳,凌傲跟他说随便演一演就好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底。但这会儿丁蓉也这么说,他就觉得这事儿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了。
丁蓉很肯定地点头,“徐导的戏,重要角色都是他自己定。制片人也拿他没办法。”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表态,“丁姐,我没演过感情戏,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多多指点。”来时的路上听小丁大概讲了讲这部戏,据说戏里丁蓉饰演的大小姐对军师的感情可谓是死心塌地,不过军师的表现始终暧昧不明。这股道似无晴却有晴的劲儿,言幼宁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来处理。
“小意思,”丁蓉满不在乎,“到时候姐姐带着你走。”
“那我先谢谢丁姐。”
“嘿,还客气上了。”丁蓉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继续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我跟你说,渝凡那人吧,看着脾气臭,但是真有事儿的时候他不怎么挑剔。徐导刚好相反,别看咱们这会儿扎堆聊天他不管,等下开始试镜,要是再有人说话什么的,他能直接拿着剧本把人给拍出去。”
言幼宁配合地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丁蓉心有戚戚地点头,“没错,姐姐我就被拍过。”
言幼宁惊悚了,丁蓉这样的都被拍过?!
“所以一旦徐导说开工,嘴巴一定得闭上,”丁蓉做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除非他先提问。”
言幼宁连忙点头。
这边正聊着,就听徐导喊了一嗓子,“开工,按场记发的号牌走场。一号准备。”
艺人们来试镜之前都做足了功课,这种节骨眼上自然没人敢往徐正因的枪口上撞,听他发了话都老老实实地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这样一来,还站着的人就显得格外醒目了。言幼宁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影棚入口处靠墙站着的男人,转过头望着场地中央刚刚上场的一号艺人。下一秒,脑子里像有根弦被轻轻扯了一把似的,言幼宁微微一愣,视线倒回去,再一次落在那个穿着毛领短夹克的男人身上。
隔着半个影棚,两个人默默对视,彼此的视线中都有几分不那么确定的审视的味道。言幼宁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深沉得过了分,有那么一点儿……嗯,居心叵测的味道。其实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善茬吧,就算跟他说过几句好听的话,仍然不是善茬。特别是他沉默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种野兽般的气息更是格外明显。
言幼宁不太自在地收回目光,心里却像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一把似的,有意无意地就想往他那边看。明知道他只是站着,只是用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但是意识里就是会不自觉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意着他的动静。
昨天晚上自己的表现挺豁得出去的,言幼宁心想,说话也不留情面,他会不会因此就怀恨在心呢?就算明面上不做什么……算了,算了,真要是来暗的,谁知道是他干的呀?言幼宁觉得自己纯属没事找事儿,吓唬自己,都说了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还有什么可琢磨的呢?何况人家自己都表过态了,不许关家的人动自己……呃,这个话其实也藏着玄机的吧?不许关家的人动,并不等于他自己就不动呀……
言幼宁正胡思乱想,就听手机叮的一声轻响,短信来了。是坐在他旁边的丁蓉发来的。言幼宁偷瞟一眼腰身坐得笔直的丁蓉,顿时觉得有点儿囧,心说姐姐你这是被剧本拍了一回之后总结出来的在徐导眼皮底下聊天的新方法吗?
丁蓉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言幼宁无奈,只得低头看手机。
丁蓉:你们公司的明少,是来探你的班的?
言幼宁:丁姐你认识明少?
丁蓉:认识。有次被投资方灌酒,惨遭调戏,是他帮我解的围。
言幼宁:……他还干过这好事儿?是想泡你吧?
丁蓉:不是。
言幼宁:(狐疑的表情)真不是?
丁蓉:真不是,姐姐后来想以身相许来着,人家没要。
言幼宁:(惊悚的表情)真的?!!!
丁蓉:(羞涩的表情)真的,这是姐姐的伤心事,要给我保密哦。
言幼宁:(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丁蓉:(宽面条泪)姐姐运气真不好,好容易看上一颗顺眼的白菜,人家还不好我这一口,从性别上就否掉了我存在的价值……
言幼宁:(囧囧有神)他也不算啥好东西,姐姐你至于么?
丁蓉:他一直看你……我说,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言幼宁:(继续囧囧有神)你绝对想多了。我可没打算当你的情敌。
丁蓉:(低头落泪的表情)如果是你,姐就认了。没法子,脸长得都不如你,别的就更别提了……
言幼宁:(继续囧着)……
俩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就听场记喊:“十二号!”
丁蓉手一抖,手机几乎扔出去,跳起来就往场上挤。
言幼宁憋了一脸的笑,一转脸,正和明锋的视线撞上。明锋冲着他笑了笑,做了个“外面等你”的手势就转身出去了。
言幼宁诡异地感觉自己看懂了他眼睛里的……体贴。他这是不想给自己增加压力,所以特意避开了么?那种眼神……真的是体贴,他确定没有看错吗?
可是一头狼努力想让别人把他看成是绵羊……
哥哥,你确定自己真的能胜任难度这么大的角色吗?
25、礼物
言幼宁试镜的是一段跟丁蓉的对手戏:丁蓉扮演的大小姐把军师骗出来约会,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互相试探的一段戏。
丁蓉演技自然没得说,就是言幼宁也挺容易就找到了状态。这个很好理解,怎样表达感情不容易,但是压根没有感情就好办多了。军师的角色对大小姐这个时候压根没什么感情,但是又不得不敷衍,冷淡,但是要给她足够的面子。
因为还没有看到剧本,两个人的表演也谈不到什么更深入的东西。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的细节表达基本到位,也就可以了。两个人都不是生手,私底下又挺对脾气,配合起来更是容易。演完一段喝咖啡聊天的戏,顺风顺水地回到角落的位置上继续像中学生上政治课似的坐得笔直等下课。三十来号人呢,就算每个人只有五分钟表演时间,一圈轮下来也得两个多小时,言幼宁真心觉得从来没见识过这么累人的面试,等徐正因站起来说“今天就这样,大家回去等通知”的时候,言幼宁觉得胳膊都僵了。
丁蓉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言幼宁也想走,出了影棚眼睛扫了一圈也没扫见小丁。不过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也没扫见明锋。
言幼宁正想着是不是打个电话自己先回去,就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陌生青年,个头比自己矮一些,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斯文和气的样子。不过看人的时候,眼神却显得很是精明。言幼宁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不过他刚才拍的是自己的肩膀,找错人了?
“言先生?”青年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言幼宁?”
“是我。”言幼宁纳闷地看看他,“你找我?”
青年抿了抿嘴角,做出一个像是要微笑的表情,“是的,我老板回公司开会,让我等你出来把这个盒子交给你。”
言幼宁看了看他手里那个方方正正的彩色纸盒,嗯,还扎着一根绿色的缎带,怎么看都感觉像蛋糕房里拎出来的那种装甜点的小盒子。言幼宁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老板是谁啊?”
青年愣了一下,“我老板姓明。我是他的特别助理苏桦。”
“呃……”原来是明锋的人。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心情微妙地尴尬了起来,“其实我和你家老板不怎么熟的。要不……你就假装没看见我吧?”
苏桦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副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那样的话,老板会认定我失职的。说不定一生气还会扣我薪水。”
听到要扣薪水,言幼宁顿时觉得不忍心了。这年头,谁挣点儿钱也不容易,想当初他东奔西跑地接家教、接翻译的散活儿,每天忙得四脚朝天的,也仅仅够把学费赚出来,剩下的钱连吃顿肉都得精打细算。
“那你回去告诉明锋,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不过礼物我不能接受。”
苏桦适度地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老板有交待,言先生要是不接受,礼物扔掉,我带着辞职报告回去见他。”
言幼宁怒了,“他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苏桦很是无奈地摊开手,“这个命令虽然有点儿……不近人情,但是没能让言先生收下礼物,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到位。”
言幼宁为难了。他这头刚刚跟明锋摊牌,转头又收他的礼物,怎么看都有点儿奇怪。话说,明锋真的不觉得他自己的举动有问题吗?头一天明明吵得那么不愉快,才过了一天而已,他居然提着礼物上门,这是表示他心胸宽广,不会跟自己计较么?
“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苏桦婉转地提醒他,“言先生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直接丢到垃圾箱里去。言先生自己扔的,我老板就没有理由罚我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微微流露出狡黠的神色。
说的也是。不管怎么说,让无辜的特助先生担责任总是不太好。言幼宁接过苏桦手里拿着的漂亮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还想,这里这么多女孩子,要是小点心什么的,当场就能送出去。扔了的话到底还是太浪费了,自己可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哪能那么作孽呢。
盒子打开,预期中的小点心并没有出现,反而露出了一小丛绿茸茸的绿色植物。言幼宁手指一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这什么玩意儿?!”
苏桦也探头过来看热闹,“好像叫……小球松。”
“盆景?”言幼宁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把小东西取了出来,确实是盆景。不足三寸高的青花瓷花盆,里面种着还不及拇指高的一株小树,伸展开来的枝条上镶着几簇绿色的小绒球,看着像松针,又有点儿像是盛开的菊花。
言幼宁从来没见过这么微型的盆景,心里的感觉十分新奇,“这小东西只能长这么高?”
“不知道啊,”苏桦也一脸好奇,“我也没见过,要不你问问老板?”
“呃,算了。”言幼宁一想到要打电话给明锋,就觉得还是……回家了上网去问百度吧。
苏桦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挑起,“啊,对了,我来的时候听老板说,这个小球球要是收到一起了,就需要浇水了,现在这样都展开的,就不需要。”
“真先进啊,”言幼宁听的一脸惊奇,“都带着自动报警系统了。”
苏桦低声笑了起来,“小东西很脆弱,言先生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啊。”
听见嘱托的话,言幼宁忙不迭地点头,“一定好好照顾。”他的注意力都被小球松吸引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桦已经不见踪影了。言幼宁四下扫了一圈,没有小丁、没有苏桦、没有任何一个熟人,只有自己抱着一个精巧如玩具般的小盆景,傻乎乎地站在办公楼的过道里发呆。
言幼宁抓抓头发,好吧,如果换了是自己,好不容易把老板交代下来的工作完成了,自己也会光速度闪人的。人家就吃那碗饭么,不能怪他。他再看看手里的小东西,嗯,这好歹也算是一份礼物吧,算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最近的一次还是那枚祖母绿的戒指,关政安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话里话外都是传家宝的意思,让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被父亲所重视的孩子……
算了,还想那些做什么。言幼宁把盆景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太放心,掏出来捧在手里又担心会冷到它。思来想去,还是把大衣的衣襟拽过来拢在胸前,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哈着腰往外走。
这小东西虽然又小又脆弱,不过若是好好照顾的话,一定能养得活吧。幼宁虽然没有什么养花的经验,但是以前也曾经旁观过一莲养花,她身体好的时候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的,有一年还在院子里种满了薰衣草。可惜那年雨水多,他们又缺乏经验,后来大部分薰衣草都死掉了,剩下的一些也开得稀稀落落的。因为这个,一莲还伤感了很久。
言幼宁小心翼翼地揪着大衣的衣襟,生怕自己手一抖衣服压下来就会伤到小球松的嫩枝。站在街边等出租车的时候还在琢磨,回家以后要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就放在台灯下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每天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它……虽然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像猫猫狗狗似的扑到他怀里来撒娇卖萌。但是,它毕竟是一个小生命呀。从今以后,自己那个空荡荡的艺人宿舍也算是有个活物跟自己作伴了。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沃尔沃摇下车窗,苏桦坐在驾驶座上目送言幼宁姿势古怪地坐进出租车里,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领导。他那个一向张狂得仿佛无所顾忌的大BOSS此刻正支着下巴目送出租车离去,嘴角挑着一丝微笑,眼神还挺朦胧……
苏桦抖了一下,“老大,言先生看样子挺喜欢你送的礼物。”
直到出租车消失在了密集的车流中,明锋才收回视线,很是嘉许地在苏桦肩膀上拍了拍,“你比我预计的还有用。我会考虑给你加薪的。”
苏桦有点儿哭笑不得。虽然说照顾好老板的生活也是特别助理职责的一部分,但是帮助老板追男人……这个也要被列入工作范围么?而且他的老板还在追男人的事情上对他的工作能力进行了肯定……
“谢谢老板。”苏桦看在薪水的份儿上诚心诚意地道谢,“接下来老板有什么打算?”
明锋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苏桦为难了。从刚才的察言观色来推测,这位长相漂亮的言先生对自己的老板印象并不怎么样。就算没到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也相差不远了。如果送的不是小球松而是别的东西,苏桦觉得言幼宁说不定会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去。
苏桦婉转地问他,“老板对这位言先生感觉怎么样?”
“这不是废话么,”明锋对于自己精明能干的特助居然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感到由衷的惊讶,“你当我花时间是逗着自己玩儿呢?!”
不是逗着自己玩儿,其实也差不多吧。苏桦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上次那位唱歌的金童子,你也打发我送过礼物。”
“那能一样么,”明锋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只要我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这小子就会欢天喜地地扑过来,礼物什么的,不用我送他自己点着要。这一个……嗯,”明锋的神色稍稍有些尴尬,“这个脾气拧巴一点儿,不好哄啊。”
苏桦很敏锐地替他作总结,“老板的意思是,言先生和金童子的区别就是,言先生你还没有泡到手。那要是泡到手了呢?”
不能怪他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个言幼宁给他的印象还不错,尤其是他打开包装看到小盆景的时候那种带点儿孩子气的新奇目光,让苏桦觉得这人……挺单纯的。当然,目前为止还只是印象不错。毕竟是没有交情的两个人,要说了解,那还说不到那么深。
因为这一点点不错的印象,苏桦对于言幼宁的将来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忧虑。他知道自己的老板对于看中的东西向来都是不追到手不罢休,但是得手之后的热度……那就冷却得非常快了。苏桦回想起言幼宁那双水滟滟的琥珀色的眼睛,那种带着孩子气的表情,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心。
“泡到手了呢?”苏桦见明锋没有出声,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遍。
明锋淡淡瞥了他一眼,“苏特助,你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
苏桦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位言先生的性格……挺可爱的。如果换成是金童子,像这么便宜的小玩意,估计看都不会看一眼。”
明锋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心里也因为他的这句话微妙地滋生出一种颇为骄傲的感觉来,“也不看看是谁看中的人。”
苏桦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心情有点儿复杂。
明锋自己得意了一会儿,转而想到言幼宁拧巴的性格,又觉得有点儿头疼,“哎,小苏,你觉得追男人应该怎么追?”
苏桦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我没追过。”
“那就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啊,”苏桦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也得分人吧。就像金童子那种性格的,你要多花时间陪着他,得带他出去玩,还得多送礼物,”苏桦本来想说还得送贵一点儿的礼物,最好都折现。后来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分,毕竟明锋都和金童子分了好几个月了,他这会儿说人家坏话反而显得自己不厚道。
“嗯,有道理。”明锋想了想,点点头,“你继续。”
“这种的,你花时间花点儿钱,就是追来玩玩,给自己找个乐子的。”苏桦瞟了他一眼,“我看你也没当真。”
明锋从自己特助的话里听出那么几分挖苦的味道,这让他有点儿不爽。不过苏桦是个公认的聪明人,智商接近一百六,明锋觉得自己是个心胸宽广的老板,下属的这点儿小脾气他还是能够包容的。
“你继续说。”明锋低着头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
苏桦笑了笑,“我对这位言先生了解不深。不过,一个能把几块钱的小盆景当宝贝似的人,被你的家世背景打动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追这样的人,就得拿出诚意来,要玩真的。老板,你确定你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明锋叼着烟,沉默了。
寂静中,手机叮的一声响,短信到来。明锋扫了一眼手机屏幕,顿时精神一振,“他给我发短信了。”
苏桦很配合地问了一句,“能问问说什么了么?”
几秒钟过后,明锋叹了口气,“就两个字:谢谢。”
“哦,”苏桦看了看他脸上略略有些沮丧的神色,试图挑起一个新的话题,“那你回短信了么?”
“回了。”明锋晃了晃手机,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我比他大方,说了三个字。”
苏桦斟酌着老板不要脸的程度,小心地猜测,“是‘我爱你’三个字吗?”
“你想太多了,苏特助。”明锋斜了他一眼,眼神晦涩难辨,“是‘不客气’三个字。”——
26、毛毛
小球松被带回艺人公寓之后,最先被安置在了餐桌上。因为餐桌够大,旁边又正好有一扇宽大的玻璃窗,通风而且有充足的阳光。没有通告的时候,言幼宁会把笔记本支在这里看网页玩游戏,或者坐在这里看书查资料。不过,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言幼宁又觉得这么小小一盆植物,独自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实在是太孤单了,于是又把它捧回了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小小的植株,算上花盆还不足他巴掌高,离得远了只能看见小小一团模糊的绿色。可是言幼宁忍不住想要看它,换完衣服,或者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总会第一眼瞟过去,确认它还乖乖地呆在那里。
言幼宁自己也觉得这种看孩子似的心态有点儿莫名其妙,好像它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一只小狗似的,转头就会跑掉。可是他还是会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凑过去看两眼,看看那一团绿茸茸的花朵似的松针是不是因为干渴而收缩了起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下午抱回来的时候花盆里的泥土还是松软的,植物在冬天里又不需要太多水分,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干渴。可是这种随时准备着满足它需要的冲动,还是强烈得不可思议。
这是一种被什么东西所需要着的感觉。自从一莲去世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需要着的感觉。尽管它只是小小的一株植物,可是一想到没有自己的照顾,它就会枯萎,就会干渴死去,一想到自己的存在对它来说居然这么重要,言幼宁甚至觉得……激动。
“是有点儿神经了。”言幼宁靠在床头,微微有些沮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李翱那个乌鸦嘴说中了,老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结果把自己给憋得神经了。”
小球松沐浴着柔和的灯光,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发牢骚。
言幼宁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它花朵似的球状松针,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毛毛。”言幼宁曾经想过要养一条大狗,名字都起好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养。狗名字可以暂时拿来给新宠物用用,“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觉得挺符合你的外形特征,绒嘟嘟的,多可爱。”
小球松默默无语。
“晚安。毛毛。”
转天一早言幼宁起的有点儿晚,洗漱过后,急急忙忙打车去学校。东门外下车,一路小跑直奔图书馆的方向。他和徐向北约好了今天要借他的笔记复习,马上要到期末考试了,他再耽误几节课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还隔着半条马路,言幼宁就看见徐向北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等着他。也许是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接太多的兼职,休息的好,感情上又是春风得意,徐向北看起来精神比原来好了很多。尤其他身上还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羽绒服,更显得朝气十足。
言幼宁正要小跑两步赶过去,就有两个女孩子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言幼宁觉得她们看起来面生的很,也不知是不是本校的学生。不过看她们拿着相机和签字本,就知道这又是粉丝。言幼宁被凌傲特别叮嘱过,如果不是特别混乱的状况,对于上来求签名求合影的粉丝都要笑脸相对。
“言幼宁?”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羞答答地把本子递了过来,“签个名好吗?我们都去看了《赌石》,你演的好棒啊。”
“谢谢。”言幼宁微笑,“有什么意见吗?”
两个女孩子双眼亮闪闪地摇头,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又问:“还会继续拍戏吗?”
“会啊,”言幼宁把签好名字的本子递回去,笑着说:“最近可能还有一部戏,不过具体消息还没有公布,要保密哦。”
两个女孩子忙不迭地一起点头,虽然言幼宁什么需要保密的话也没说。
远处台阶上的徐向北看着言幼宁像模像样地签名,然后陪着女孩子微笑合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见过言幼宁最落魄的样子,也有过两个人大半夜分吃一碗方便面的经历,因此看到言幼宁现在的样子就格外的感慨。
言幼宁友好地跟粉丝道别,一溜小跑地过来。徐向北顾不上跟他寒暄,拉着他进了图书馆,找了个避人耳目的角落坐下,徐向北拿出笔记给他看。言幼宁前段时间忙着拍戏,落下不少课,眼看快要到期末考试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徐向北的实用性能就充分地显示出来了。笔记他记得比谁都详细,重点也画的清清楚楚,言幼宁只需要按着他给的复习大纲突击一下,就算奖学金指望不上,低空飞过绝对没有问题。
“你简直就是天才嘛。”言幼宁简直心花怒放,“等下忙完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对了,把你那个亲爱的也带上,叫吴颖是吧?”
徐向北也不跟他扭捏,拿出手机一脸傻笑地开始给小情人发短信。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告诉言幼宁,“小颖说去吃火锅。”
言幼宁乐了。首映那天还“吴颖”呢,现在就变成“小颖”了,可见进展迅速。
吴颖挑的是距离商学院不远的一家四川火锅店,哥俩赶过去的时候,吴颖已经先到一步了,正捧着一摞子海报等着让言幼宁签名。
“这么多?!”徐向北都吓了一跳。
吴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大明星,你别见怪,我们系的女生都是你的粉。你要是嫌多不想签,就让我拍几张照片带回去给她们过过眼瘾吧。”
“没事的。”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言幼宁对吴颖印象还是挺好的,便笑着说:“你们又不是外人。等下我给你签。”
徐向北伸出指头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下次别给幼宁揽这种体力活儿。”
吴颖伸手做发誓状,“保证!”
言幼宁从背包里摸出签字笔,笑着打趣她,“保证揽事儿还是保证不揽事儿啊?”
“不揽事儿!”吴颖也笑,“哎,言幼宁,我还没谢谢你的电影票呢。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电影的首映式。那么多明星,真过瘾啊。”
言幼宁一边低头签字一边笑着说:“没问题,新片上映的时候首映的票我还给你俩留着。”他说的是“你俩”,要是吴颖做了什么对不起徐向北的事儿,导致了俩人分手,那以后的首映式门票就都没她什么事儿了。
吴颖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冲着徐向北扮了个鬼脸,两人一起笑了。
二十来份《赌石》的电影海报,等锅子里的白汤煮开的时候也就签完了。吴颖主动把虾滑推到他面前,“向北说你最喜欢这个,特意要了两盘呐。”
“谢谢。”言幼宁看了看她面前的小锅里红红的一层油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他和徐向北爱吃火锅,但是都不怎么能吃辣。这女孩的口味倒是彪悍得很。
“后天有什么节目吗?”吴颖问他。
“后天?”言幼宁不解。
“平安夜啊,大明星,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吴颖叫了起来,“我和向北还说要请你一起去老西市教堂看那里的新年弥撒呢。”
“平安夜啊……”言幼宁呆了呆。眼前骤然闪过雪夜的街头昏蒙迷魅的光线,令他不自觉地就有些失神。细碎飘飞的雪花、商店门前彩灯闪烁的圣诞树、以及静静等待着他的那个高大身影……
“幼宁?”徐向北推了推他的胳膊,眼中微微有些担忧,“想什么呢?”
“想圣诞节呢。”言幼宁回过神来,敷衍地笑了笑,“你们俩自己去活动吧,我可不去当电灯泡。还是这么大瓦数的。”
“不光是我们俩,还有别人呢。过节么,人多才热闹。”吴颖说完就想起了言幼宁的新身份。他现在是艺人,公司说不定有别的安排。就算没有安排,他若是在人堆里被粉丝认出来也是件挺麻烦的事。
言幼宁不想话题围着圣诞节转来转去,有意地岔开了话题,“向北还接着兼职吗?”
“不接那些散活儿了,挣得少不说,时间上也麻烦得很,”徐向北替言幼宁倒了杯可乐,脸上微微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前天刚去面试了一家贸易公司,当时谈的还不错,不过最后怎么样还不好说。”
“贸易公司?”言幼宁听的不太明白,“什么样的贸易公司?”
“专做进出口的,”徐向北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公司介绍,“公司总部在美国,这边的分部主要负责岛城附近的特产什么的。跟欧洲几个国家也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有自己的翻译部门。”
言幼宁听到“总部在美国”几个字,心里就不由得动了动。不过转念一想,总部在美国的贸易公司岛城不知道有多少,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呢?再说就是真有那么巧……也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公是公,私是私,人品不能说明工作能力。
“你去面试的那家公司叫什么?”
“叫博华。”
又是华?!华航、华艺、现在又来了个博华……该不会它们之间有着狼狈为奸的关系吧?言幼宁听见这个字就觉得倒胃口。话虽如此,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言幼宁心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想着这件事。直接问明锋是不用想了,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能再见到那个精明的特助。言幼宁想,到时候拐弯抹角地打听一下总是可以的。
嗯,到时候一定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来打听。
两天的时间波澜不惊地过去,转眼就到圣诞节了。
年轻人对于这种表达感情的节日总是十分追捧,明明离着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一个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不及要去过节了。徐向北就是这批骚包过节派其中的一个,刚上完两节视听课就不见人影。据言幼宁估计,这一定是直奔商学院报到去了。
言幼宁有点儿无聊。自从一莲走后,但凡过节,他都觉得无聊。即便是在关家的那几年,也依然如此。世家大族,过年过节总是在老宅里扎堆,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都会出来露一面,吃吃喝喝,打酱油的找实权派套近乎,发红包的发红包,领红包的领红包,热闹完了一哄而散,感觉比聚会之前还寂寞。
既疲倦又寂寞。
在绕过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之后,言幼宁居然有机会自己过节,虽然还是难免寂寞,但是不管怎么说,躺在自己的热被窝里玩游戏总好过站在一群半生不熟的人中间察言观色,逢迎拍马。
言幼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在心里大概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过节计划:先去趟超市,囤积点儿吃的东西,然后回家洗个澡,换了睡袍坐到床上去玩游戏,玩饿了自己煮火锅吃,然后继续玩游戏。
不过,在这个节日的中午,经典的理论再一次得到了证明:所谓的计划,它就是没有变化快。
言幼宁按照自己的计划逛了超市,带回一大包吃的东西,生的熟的都有。然后打车回家,洗了澡换了睡袍,给毛毛浇了水,正要支上电脑桌进被窝里去打游戏,手机就响了。
是陌生的号码。
“喂?”言幼宁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脖子之间,伸手从冰箱里往外拿鸭脖子和啤酒。嗯,刚才不放冰箱好了,要不要热一下再吃?
电话里一个听着有点儿耳熟的男人声音很是自然地问道:“你吃午饭了吗?”
“没,正打算吃。”言幼宁顺着他的问题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
“你吃过农家菜吗?大锅炖肉的那种。”明锋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普通朋友聊天的感觉,自然的让人生不出戒备的感觉来,而且他正在谈论的话题也十分有效地加深了这种效果。言幼宁的思路果然被大锅炖肉带着走了。
“大锅炖肉吗?”言幼宁在记忆里搜索,“没有。有一年我妈带我去郊区的度假村钓鱼,在那里吃过大锅熬鱼和山蘑炖土鸡。”
“差不多吧。”明锋的声音里微微透出点儿笑音来,“南郊有个马甸村你知道吗?他们那里的农家宴挺有名的。在那里吃完饭可以参观村子里的温室大棚。”
“大棚?”言幼宁惊讶了,“种什么?青菜吗?”
“不是,是种花。”明锋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是花棚,鲜花、盆景,还有一些宠物。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言幼宁心里微微一动,“跟毛毛一样的盆景吗?”
“毛毛?”明锋迷惑了,他说的是人名吗?
“就是……”言幼宁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跟谁聊天,顿时有些懊恼起自己的放松警惕,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友好,“就是小球松。”
明锋却没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自顾自地说:“对,小球松就是在他们那里的大棚里买来的,还有很多外面很少见到的花花草草,都挺好看的。”
还有很多外面很少见到的花花草草……
言幼宁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晒着太阳舒展枝条的毛毛,觉得心里轻轻地痒了一下。
明锋的语气越发的和善了,“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我这里有个客户,是法国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地方,提出要过去参观参观,她的翻译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停顿了一下,明锋又说:“现在才刚中午,顺利的话,晚饭之前就能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帮忙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言幼宁再瞟一眼毛毛,觉得借着这个机会把人情还清了也不错——
27、风信子
岛城靠海,所以农家宴大部分是以海鲜为主,就像不久之前去过的四平岛。言幼宁起初以为也是去这样的地方,下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应该不是。近海的土壤不好,而且风大,应该是不适合从事这种养殖业的。
明锋的车就停在楼下,还是那辆半旧的奥迪。看见他下来,明锋推开副驾一侧的车门,笑微微地打了个招呼,“嗨,幼宁。”
言幼宁扫了一眼对堆着东西但是没有人的后座,有些奇怪地问道:“你的客户呢?”
“我过来接你,”明锋指了指言幼宁这一侧的安全带,示意他系好,“我助理带客户先过去,一个小时之后在农家宴碰头。先去吃饭。”
言幼宁下楼看到车里只有明锋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怀疑明锋又在耍他,不过看他这样说,似乎又不像,“你说的那个马甸村远吗?”
“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就到了。”明锋问他,“以前去过南郊吗?”
言幼宁犹豫了一下,“去过南郊的海水浴场。你说的那个马甸村没去过。”去海水浴场还是中学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南郊浴场刚刚开放,大家都说那里的海水质量更好,一莲也十分好奇,专门抽了一个周末带着他跑去凑热闹,言幼宁只记得海边的烤鱼很好吃,至于海水质量是不是有传闻那么好,他已经不记得了。
出了城区之后,顺着国道一路向北,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平房所取代,地势也仿佛越来越高。
“是要进山吗?”言幼宁不确定地问他。
“准确地说,其实是在半山腰。”明锋指了指不远处雾气笼罩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个方向。这个时间,苏桦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车子下了国道,顺着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路往里走,一刻钟之后,言幼宁隔着车窗玻璃,看见了正站在路边打电话的助理先生。
苏桦冲着他们招了招手,收起电话跑过来替言幼宁拉开了车门,“又见面了,言先生。”
言幼宁被他的称呼搞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好。呃,还是叫我名字吧。”
苏桦笑眯眯地答应了,又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幸亏有你来了,否则翻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太客气了。”只是帮个小忙,被这样谢来谢去的,言幼宁更不好意思了。以至于忽略了苏桦看向自己老板的时候,那种类似于牙疼的抽搐表情。到底是谁说他们公司没有法语翻译的啊,这么蹩脚的理由真的能拿出来现眼吗?
“都进去吧,”明锋无视了特助先生幽怨的眼神,淡定地发话了,“让客户自己等着,咱们在外面扎堆闲聊天有点儿不像样。”
明锋的客户是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妇人,因为正赶上午饭时间,聊得也都是有关“吃”的话题:椒盐鲜鱿、竹笋炒肉、还有最经典的山蘑炖土鸡。明锋和苏桦在一旁,苏桦负责把菜盘子往客户面前送,明锋负责给言幼宁夹菜。
言幼宁觉得有点儿别扭,他不是很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这么细致地照顾他。但是明锋和其他人的反应都相当平淡,他也不好表现得大惊小怪,只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鱿鱼、鸡块、笋,好吧,这些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明锋从来没觉得两面性这个词儿这么有道理。就比如他和关宇森的关系,这曾经是言幼宁反感他的最重要的原因,可正是由于这一层关系,他才有机会看到私家侦探提供的报告,才能对言幼宁的生活习惯有所了解――虽然这了解的途径不够正大光明。但是在目的达成之前,明锋真的不介意用一点儿小手段。比如,找个合适的借口把他约出来,再比如,找个合适的理由让碍眼的存在都消失。
按照原计划,饭后的节目就是参观马甸村的温室大棚。不巧的是,他们刚刚走到大棚门口,客户就接到电话,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马上返回市区。而同行的特助先生也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负责把公司的重要客户原路送回去。
明锋很是遗憾地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转过头望着言幼宁的时候,眼里已经是一团喜气了,“你想先看那种植物?微型盆景还是开花的那种?”
言幼宁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呃,我们不回去吗?”
“他们回去是有工作,你很忙吗?”
言幼宁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节日计划,吃东西、打游戏……算不算很忙?
“再说都已经到这里了,不进去看看的话,不会觉得遗憾吗?”明锋的语气已经开始诱惑起来了,“听说这里并不对游客开放。这两天是有外地的客户过来收货,所以每间大棚都留了人,平时来是进不去的。”
言幼宁想起床头柜上孤零零的毛毛,犹豫了。
明锋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走吧。”
明锋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温暖,即使是言幼宁这样不怕冷的体质,被握住的时候也不禁心生留恋。言幼宁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没想到明锋握的并不紧,他这么一挣竟然就挣开了。言幼宁不由得愣了一下。
明锋倒是一派淡然,“先去看看微型盆景吧,都是长不大的那种。”
“哦,好。”言幼宁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轻轻握住,又放开。自己都不明白心里若有所失的感觉所为何来。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自己的手被人握住的感觉?就仿佛他正被一个人爱护着,关心着,所有不能解决难以解决的烦恼都有他来替自己扛?
说到底只是一种错觉吧。
言幼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去。比如,种花的大棚。
这还是言幼宁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掀起厚厚的帘子,还没推开门,就有一股夹杂着土腥味儿的潮气扑面而来。沿墙一条窄窄的红砖通道,小道靠阳一侧全部是一人多高的双层木架。架子上搭着厚厚的塑料布,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架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各式盆景。一条肥肥的小狗被拴在水池旁边的柱子上,凶神恶煞地冲着他们汪汪叫。言幼宁抬起头,见屋顶果然就是厚厚的塑料膜,一侧连接北面的墙壁,一侧呈圆弧状,直接扣在地面上,风一吹,头顶的塑料膜呼啦呼啦直响。
梳着长长马尾辫的年轻女子顺着小道走过来呵斥那条凶巴巴的小狗,然后替他们拉开木架上的塑料膜,方便他们看到陈列在架子上的小盆景。果然如明锋所说的那样,都是言幼宁没有见过的品种。有掌心大小粉嘟嘟的莲花状植物、有QQ糖似的半透明球茎,还有各式各样的草本植物和仙人球。
“这是特玉莲,”年轻女子笑眯眯地给他做介绍,“这个叫冰灯,形状跟特玉莲很像,不过对着光看,它的叶片都是半透明的。”
“真神奇。”言幼宁叹为观止,目光在架子之间扫来扫去,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那个……能介绍一下吗?”
“小球松?”年轻女孩子看了看,笑着说:“这个很好养的。透气性好一些的土壤都可以种。控制浇水,盆里的土一定要充分干燥之后再浇水。”
言幼宁围着放小球松的架子转来转去,觉得每一株都挺好看,但是跟毛毛放在一起的话,似乎都不怎么合适。
“这个怎么样?”女孩子从架子后面拿出来一盆,托在掌心里给言幼宁看。两寸高的树干,绿茸茸的几个松球,看起来很精神。
言幼宁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行。要这个。”
“别的有喜欢的吗?”
言幼宁想了想,“有这个季节开花的植物吗?”
“这边来。”女孩子指了指大棚尽头的另外一扇门,“大一点的都在这边棚子里。”
言幼宁兴冲冲地跟了上去,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明锋自从进了大棚,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连句话都没有说过,老实的像是自己带来的跟班似的。这样想的时候,言幼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明锋正低头打量木架上一株长得像手指头似的小植物,似乎是被它引起了好奇心,他伸出手指悄悄地碰了碰它,又飞快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女孩子离开的方向。
言幼宁忍不住抿嘴一笑。
明锋直起身,刚要举步就看到言幼宁正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笑微微的表情。他的周围是一片绿茵茵的植物,午后的阳光透过白蒙蒙的塑料膜洒落下来,他站在那里,仿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朦胧的光,就好像……就好像……
明锋还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言幼宁已经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过身追着年轻女孩子走进了另外的那间大棚。
明锋喃喃说道:“就像是半透明的玻璃娃娃。”
玻璃娃娃走进相邻的大棚,立刻就被里面的姹紫嫣红晃花了眼。
“仙客来、天堂鸟、蝴蝶兰……”言幼宁有些茫然地转了个身,“剩下的我就叫不出名字了。”
女孩子安慰他,“已经认识很多了。”
言幼宁指了指架子上一排坐在玻璃罐子上,长长的根须泡在水里的古怪球茎,“这个又是什么?水仙吗?”
“不是。”女孩子笑了起来,“不是养在水里的都是水仙。这个是风信子。”
“开花吗?”
女孩子指了指球茎上方被宽大叶片包裹在里面的像葡萄串似的一团绿色,“这个就是它的花蕾,快开花了。”说着拿了画册来给他看。高高的花茎顶着蓬松一团花簇,居然相当的漂亮。
言幼宁又开始心痒,“这个好养吗?”
女孩子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温暖潮湿、阳光或半阴环境都可以,开花的时候温度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这些。还有,开完花之后要把上面的叶子和奄奄一息的花朵全部剪掉。”
言幼宁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剪掉?”
女孩子认真地解释给他听,“鳞茎保存好的话,到第二年仍能开花。所以风信子也代表着重生的爱。”
言幼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生的……”
“重生的爱。”女孩子微笑着替他补充完整,“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所以,风信子的花语是: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
言幼宁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瞬间的震撼。
重生的爱。
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
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
这些话……是特意说给他听的吗?
他注视着这些不起眼的球茎,眼神狂乱,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问题究竟在那里。不是万分侥幸的在时间的长河里逆流而上,重新返回了自己最青春的年纪。而是自己的身体回来了,灵魂却枯死在了曾经的未来、那个被亲人抛弃的凉薄时刻――即使他的血管里澎湃着青春的热血,他仍然活的像一具劫后余生的尸体。
可是他要怎样去忘记?去开始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回来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活着吗?
言幼宁的肩膀被人搂住了,很轻的动作,就像生怕会惊醒了他似的。然后,这只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言幼宁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正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搂着自己的男人,迟疑地问题,“你在安慰我吗?”
明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为什么是安慰?你需要安慰吗?”
不是安慰,那又是什么呢?这样的时刻,这样一个让人感觉安心的动作。言幼宁有些疲惫地靠在他身上,“不,不需要。”
言幼宁当然不需要谁来安慰他。因为他早就知道,任何人都是不能够去指望的。然而他靠在另外一个人的胸前,体温脉脉渗透,这样的触碰那么地接近于一种无声的安慰,言幼宁觉得满心的愤懑都因此而平息了下来。
“这个……”明锋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那几只玻璃瓶子,“叫什么?你喜欢这个?”
这样的花,言幼宁怎么能不喜欢?
“那就买两个吧,”明锋问旁边的姑娘,“就这样泡在水里?”
女孩子摇头,“最好还是种在土里。”
“那就换个花盆,种起来。”
女孩子饶有兴趣的目光在他和靠在他身前的言幼宁身上来回扫视,“二位喜欢什么颜色的呢?风信子的颜色很丰富,红、黄、蓝、紫、白都有。”
明锋看了看心神不定的言幼宁,“一种颜色来一盆吧。这种白色的小方花盆我看就挺好,你说呢?”最后这句话是问言幼宁。言幼宁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清他说话了没有。
年轻女孩子从挑挑拣拣的拿了几个花球拿去移盆。
明锋侧过头看了看木呆呆的言幼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爪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一把,“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发呆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想欺负啊,幼宁。”
言幼宁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耳根不由得微微一热,“你干嘛?大庭广众的,耍什么流氓?”
明锋那里会顾及场合这种问题,“我本来没想耍流氓来着,你看我都夹着尾巴装了大半天了对吧,在车上我都老老实实的。可是你要非得拧巴拧巴地挺在这里,跟你说话你也假装没听见,我就只好使点儿蛮力来吸引你的注意力了。”
言幼宁拍开他的爪子,“光天化日的,注意点儿。”
“你当我不敢光天化日地跟你耍流氓么?”明锋憋了这么些天,好容易才又跟这人站一块儿了,那里舍得就这么松开。他长得人高马大的,两只胳膊从背后探过来就把言幼宁抱进了怀里,嘴里还不停地检讨自己在战术上的失误,“我本来想得好好的,要跟你来斯文的,结果我这边一斯文,你比我还斯文。我可是发现了,这追男人可不能听苏桦的那一套,还得按我自己的办法来。”
“流氓办法。”言幼宁挣了一下没挣开,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你这算威胁吗?”
“没错,就是威胁。”明锋坦然点头,“你要是再把我拍开,我就在这里亲你,我说到做到。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想让我现在就亲你,那你就使劲拍我好了。”
言幼宁被他威胁了,心里倒也没有多恼火,这大概是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对这个男人抱有什么人品上的期望。而这人的流氓属性虽然让人觉得头疼,但至少言幼宁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不用揣测他话里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倒也直白简单,用不着费脑子。
“你先把我放开吧。”言幼宁虽然没干什么,但就是觉得累。能有个人让他靠一下也是不错的,但是搂搂抱抱的就实在太扎眼了。
“可以,但是有个条件。”明锋厚颜无耻地把言幼宁搂得更紧了,“不答应就不放开。”
言幼宁被他气得想笑。不过被他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通打岔,压在心头的愤懑迷茫的感觉倒是不知不觉都消失了。
“什么条件?”
“晚上一起吃饭吧。”——
28、狗皮膏药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街边的店铺里,各色彩灯已经成串成串地亮了起来。虽然没有浪漫飞雪,但是满大街都在“铃儿响叮当”,节日的气氛还是被充分地烘托了出来,热烈得……
让人想吐。
言幼宁靠在副驾驶座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把这两天从他的日历上省略掉,从二十三号直接跳到……跳到二十六或者二十七,或者直接跳到新年。如果每一年都不用过这憋屈厌烦的几个日夜,他应该能多活好多年。
车子在路口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明锋问他,“想好去哪儿吃饭了吗?”
言幼宁听到吃饭两个字更觉得心烦。平安夜、圣诞节,无论他们到哪里去吃饭,都会看到圣诞树、榭寄生、圣诞老人和驯鹿吧?再一遍一遍被迫欣赏那个“铃儿响叮当”,他真的还能吃得下去东西吗?
“先回一趟宿舍吧。”言幼宁觉得能拖一刻是一刻,实在拖不下去了,还可以找借口推脱掉。比如头疼要感冒、或者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的,实在不方便出去,下次有机会再请明先生出来吃饭云云。明锋就算脸皮再厚,总不好把个病人硬拖出去吧?
“有事?”明锋蹙眉,心头微微有些不悦。言幼宁这副恹恹的语气是不打算履行下午在花棚里的口头约定了吗?
“天太冷,”言幼宁想起后备箱里放在泡沫箱子里的六个同款的白色小花盆和那盆他打算起名叫“大毛毛”的小球松,本来只是找借口的,话一说出口却真的有些担忧了起来,“晚上温度低,咱们在外面吃饭的话,花花们留在后备箱里会冻死的。”
明锋,“……会吗?”
言幼宁不好意思直视他眼里几乎是怨念的眼神,硬着头皮说:“天气预报也说今天晚上会降温的。”说完自己就愣了一下,他讨厌圣诞节,更讨厌飘雪的圣诞节。难道今年又会赶上岛城难得一次的下雪天吗?
明锋想起言幼宁拱着后背拉起前襟挡着小球松的样子,不由得心软了。其实真心喜欢花花草草的言幼宁挺可爱的,而且先回艺人宿舍的话,言幼宁一定抱不动那只装着花盆的大泡沫箱子,他就有借口帮他抱上去了。然后他就能借机观察一下他住的地方,搞不好还有机会进卧室里去看一看……
明锋郁闷的心情微妙地明媚了起来,方向盘一转,痛快地同意了,“你说的很有道理。咱们这一路过来它们都在后备箱呆着,估计已经冻坏了。”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很有些疑惑他的态度转变之快。不过,他并不打算问那么多,明锋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他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个男人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一张贴在裤腿上的狗皮膏药,越是伸手去撕,它黏的越是紧。言幼宁对付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由着他贴着,自己假装没看见。
他还是觉得明锋之所以会凑到自己面前来,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罢了。心血来潮这种事儿谁没有过呢?明锋毕竟还是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年龄似乎比自己大一点儿……其实真算起来又能大多少呢?也还是正爱玩的年纪,言幼宁相信这股子新奇劲儿很快就会过去了,自己只要耐着性子等等就好。只是忍一忍么,他明白的。他已经有了关家这么一个大对头,实在没必要再把明锋推到关家旁边去排队了。
明锋停好车,很是积极地跑过去打开后备箱,抢先一步把大泡沫箱子抱进怀里,然后示意言幼宁去拿那棵孤零零的小球松,“你还要拿钥匙开门呢,占着手不方便。”
言幼宁,“……”
为什么他觉得明锋的兴奋劲儿看着有点儿不正常呢?
是错觉吗?
“快点,”明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慢腾腾的,花花们会冻死的。”
言幼宁拉开衣襟把小球松挡好,三步两步追上明锋,替他打开了楼梯间的防盗门。
“几楼?”
“九楼。”
“还挺高。”明锋扫了他一眼,没话找话。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有点儿疑心明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当然,也有可能身为股东的明少有更多的公事要忙,不会在意艺人们住宿这样的小问题。
然而事实上,明锋确实是知道他的住所的。他在华艺好歹也是有一间办公室的,艺人们的情况随便找个管后勤的人来问问就知道了。但是他不想让言幼宁觉得自己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在查他,或者在算计他。以他对言幼宁的了解,他似乎挺反感这种背地里的小动作。
电梯门打开,言幼宁掏出钥匙开门,顺手从鞋柜里替明锋拿了一双备用拖鞋。
明锋脑子里有根线被拉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系统报警。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哪来的两双拖鞋?”
言幼宁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在超市里买的。”
明锋把手里的盒子放下,挺纠结地看看地上那双蓝灰格子的绒布拖鞋。这很明显是男人的款式,跟幼宁脚上那双蓝绿格子的拖鞋一看就知道是一起买回来的。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吗?”明锋装出无意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会想起来买两双拖鞋?或者你买东西有成双成对买的习惯?”
言幼宁不在意地说:“多买一双备着,朋友来了可以穿。”
朋友来了可以穿……
他说的朋友应该不包括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吧?明锋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爽。会是谁呢?他那个一起跑家教的室友?经纪人?或者……
明锋一边慢吞吞地把泡沫箱子放下来,一边提醒自己摆正心态。不管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来,他现在能进来言幼宁住的房间,这已经是一个阶段性的小胜利了。
言幼宁是公司刚签下来的新人,住宿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室一厅的小套看着不大,但是一个人住也勉强够了。房间结构还不错,采光也好,何况他的私人物品也并不多,看上去也不觉得拥挤。
“家里有咖啡、红茶和啤酒。”言幼宁不怎么情愿地问他,“你想喝什么?”
明锋假装自己没看出来,“红茶吧。刚从外面回来,喝点儿热茶,也好驱驱寒。”
言幼宁点点头,走进厨房里去烧水。
明锋自作主张地把风信子一盆一盆取出来,餐桌上放两盆,窗台上放两盆,剩下两盆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小球松放哪里?”
“卧室床头柜上。”言幼宁在厨房里说:“就放在毛毛旁边。”
明锋喜滋滋地搬着小球松进了卧室,开了灯第一眼先去瞄他的床。普普通通的木质双人床,铺着蓝绿条纹的卧具,干净、整洁、也很普通,没有什么会引起旖旎想象的东西。床头柜上一盏普普通通的弯头台灯,灯座旁边摆着那盆自己送他的小球松盆景。
明锋忽然反应过来“毛毛”这个可笑的名字原来指的是这个小东西。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这么可爱呢?
明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小球松绒嘟嘟的松针,心底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片柔软。
明锋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言幼宁正懒洋洋地缩在沙发里喝茶。袖口卷了起来,露出劲瘦的手腕,在灯光下白得仿佛透明。就像他留给明锋的印象,在他不动声色的时候,总会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精致又脆弱的味道。
这让明锋觉得眼前的青年和凌傲刚刚替他接下的新角色在性格上有几分诡异的重合,比如外表具有迷惑性,而内心却隐藏着某种凶悍决绝的东西。
让人看不透,但却十分迷人。
“不想出去吃饭了?”明锋从他恹恹的神态就能猜到他的想法,于是十分自觉地拿出电话来翻看号码,“我问下苏桦,点外卖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言幼宁想起了冰箱里那一堆采购回来的食材,心里微微犹豫了起来。虽然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邀请客人一同进餐,但是这人毕竟跑前跑后地帮自己拿东西,就这么把人轰走似乎也不太好。再说他东西买的多,两人份的量也足够了。
算了,就当还人情吧。
言幼宁有点儿宓胤⑾炙今天整个就是个赔本买卖。应邀出去的本意就是为了还人情,结果还了一整天,晚上回来居然还在还人情……
“怎么?”
“没。”言幼宁叹了口气,“冰箱里有东西,吃火锅吧。”
明锋立刻高兴起来,“好,这个我会做。”
言幼宁纳闷地看着他,“火锅需要怎么做?你是说你会洗菜吗?”
明锋,“……洗菜也会。”
言幼宁这才真心实意地高兴了起来,“我买了生菜蘑菇和山药,你都拿出来洗干净,山药和豆腐要切好,我去准备锅子和调料。”
“没问题,”明锋向他保证,“我最会洗菜了。”
言幼宁摆脱了自己最讨厌的任务,心情大好地跑去厨房取火锅。明锋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个孩子总是在人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定得像个糟老头子,因此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孩子气就显得尤为可爱了。其实要算年龄的话,他也还只是个孩子,跟自己家的小妹差不多。当然,他比那个只会敲他竹杠的傻妞儿可爱多了……
烧水、洗菜、餐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吃的东西。刚买回来的风信子不得不回到窗台上去和它们的兄弟姐妹团聚。这期间明锋自告奋勇下楼一趟,到楼下超市买了两瓶酒回来。一方面是庆祝自己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另一方面,今晚的火锅配菜里有鲜虾和鱼丸,吃海鲜要喝白酒,这据说是一条人尽皆知的常识。
锅子里的底汤已经煮开,门一推开就有一股香喷喷的热气扑了过来。言幼宁站在桌边正低着头摆菜盘子。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连眼神都淡淡的,但是因为身处的环境十分熟悉的缘故,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恬适的气息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
没有小巷里打架时近乎狞厉的眼神,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纯然一派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有点儿平淡,有点儿温馨。
明锋蓦然间回想起苏桦说过的那句话:追这样的人,你要拿出诚意来,要玩真的。老板,你确定你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明锋心里忽然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他那个灵敏的鼻子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混杂在诱惑的气息里,强烈到不可思议,强烈到让他本能地开始感到抗拒。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他还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言幼宁对明锋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理解不能,他有些怀疑明锋是不是下楼买酒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不过明锋不说,他也不打算追问。他对于明锋情绪上的转变事实上还是比较乐见的,只是坐在一起吃顿晚饭而已,顺顺当当最好。如果明锋还像花棚里那样厚着脸皮胡说八道,言幼宁反而会拿他没有办法。
一顿饭果然如言幼宁所愿,顺顺当当地吃完了。在言幼宁再三表示不用他刷碗之后,明锋就很主动地告辞了。
他的态度甚至是很有礼貌的。
能这么顺利就把他送走,这也让言幼宁松了口气。他总觉得明锋今天的表现有点儿奇怪,刚见面的时候他看上去很是稳重可靠,进花棚之后就摆出一副流氓嘴脸,不过出了花棚之后,他的表现又基本恢复了之前的老实本分――难道说花棚里有某种植物,或者某种花粉对明锋有刺激作用,导致他暂时性的人格分裂了?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想法挺灵异的,不过就算他是真的分裂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跟自己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自己连灵魂都分裂了……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不过,今天明锋的表现真的让他有些意外。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主要是他会陪着自己逛花棚,然后买一堆花花草草带回来……
好像他们真的很熟,很亲近似的。这种感觉让言幼宁有点儿困惑。
要不就当他是在演电影好了。言幼宁心想,把明锋也当成一个演员,无论他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多么熟稔亲切,总会有一声“咔”来把一切打回原形――这只是个早晚的问题。幸运的是,他们彼此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有了这样一个定位,言幼宁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
他在卧室床边的地毯上盘膝坐了下来,把床头柜上的两盆盆景摆来摆去,最后摆成了毛毛在前,大毛毛在后的造型。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大毛毛的角度转过来一些。这样一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大毛毛伸出那根最长的横枝,把毛毛搂在怀里一样。
言幼宁歪着脑袋左看右看,满意地微笑起来——
29、酒会
圣诞节过后就是新年,学校里照例会安排联欢会、迎新晚会之类的节目。大一那年冬天因为一莲生病的缘故,所有课外活动言幼宁都没有参加过。时过境迁,偶尔回想起来,言幼宁心里也会有些遗憾,毕竟这样的活动也是他大学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生生死死,兜兜转装,他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于是,当他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这些活动的时候,他却又打不起精神去参加了。
因为《赌石》的热映,言幼宁也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名人。学校文艺部也曾经拐弯抹角地跟他联系,问他愿不愿意在迎新晚会上表演一个小节目什么的,被言幼宁以出席公司年会为由婉拒了。
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现实,一心要奔前程。而是经过考虑之后,言幼宁发现参加校方的活动对他而言实在没什么意义。大一没多久他家里就出了事,除了上课时间他几乎都泡在医院里,后来又为了维持生计疲于奔命,哪里有机会跟同龄人联络感情。算来算去,他认识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熟悉的就更少。反而公司里认识的人要多一些,至少一起上训练课的艺人们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而且据小丁说,徐正因徐导也会赏脸来参加公司的年终酒会,到时候可能会透露一些有关新片的消息。
言幼宁对这位前辈级的人物还是十分尊敬的,当然,对于新片的情况,他也确实十分好奇,期待的同时也多少有些忐忑。凌傲说过,短时间内接了相似的角色,既有可能加深观众对他的印象,也有可能会让他的屏幕形象落进一个固有的框架里,难以翻身。但若是参演偶像剧,以言幼宁的外在条件,会很容易被观众打上“白马王子”或者“纯情王子”之类的标签,想翻身就更难了。凌傲可不打算费尽心机就捧出一个电视小明星来。既然言幼宁是从大屏幕开始走红的,那还是继续走大屏幕路线吧,哪怕短时间内都是男二、男三的定位也没关系,就当是在磨练演技了。
在这方面,言幼宁要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凌傲怎么安排他就怎么配合。这里面的弯弯绕言幼宁虽然还没有全部摸透,但凌傲被业内人士称作金牌经纪,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外行不去质疑内行的决定,这个道理言幼宁还是懂的。
华艺的年终酒会定在了海晶酒店的大会议厅,特邀嘉宾有请帖,公司内部员工都是拿脸当门票使。言幼宁没有车,照例是小丁到宁和雅居去接他。
言幼宁穿的是上次李翱为首映式准备的另外一身白色礼服。到目前为止,言幼宁只有这么两身礼服,宝蓝色的那一身首映式上已经穿过了,李翱建议他短时间内都不要再穿它出来招摇。艺人么,时刻要保持光鲜的形象,这也算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酒会开始之前已经有不少记者和粉丝埋伏在了酒店门口,言幼宁和小丁一下车就被围住,闪光灯顿时亮成一片。言幼宁虽然还只是个新人,但巧在《赌石》热映,他在片中的表现令不少资深评论员都大加赞赏。他这张面孔又实在吸引人,让人想忘都不容易。娱乐圈虽然不缺新人,但刚出道就走红的新人却不多,再加上最近传闻他被徐正因看中,已经加盟徐导新片,因此星路更被看好。
拍照、简短采访、又顺手接了几个递到眼前的签字本,言幼宁就被小丁和保安联手护送进了酒店。言幼宁刚松了一口气,一转头,见小丁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瘦,还挺有劲儿。”
“这是我的份内之事。”小丁呼哧呼哧直喘,“要真让你大庭广众的被记者挤倒,我的饭碗估计也跟着倒了。”
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不客气。”小丁引着他往楼上会议厅走,一边絮絮叨叨提醒他需要注意的事项。毕竟言幼宁是第一次出席公司的年会,艺人之间那些互坑的小花招他应该都还不知道。小丁有些头痛地想,看来这一晚上他有的忙了。
他们来的算是早的,大厅里扎堆聊天的大多都是公司员工,艺人也大都是言幼宁这样的新人。跟言幼宁一起上舞蹈课的几个人也都在,看见他进来,苏明跑过来跟他打招呼。言幼宁跟小丁聊天的时候曾听他说起苏明,说公司调他去做儿童节目,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苏明这张笑眯眯的娃娃脸看上去倒是蛮有亲和力的。
苏明从餐桌上顺了一碟蛋挞,拉着言幼宁一起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吃东西,一边聊聊公司里的八卦。
“你真的要参演徐导的新片?”苏明因为已经定了走综艺的路子,跟言幼宁之间几乎没有竞争上的问题,因此他问的也大方,“定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凌傲说,合同下来之前什么都不算数。”
“也是。”苏明也有点儿感慨,“我上个月被公司送去试镜,当时说的挺热闹的,后来就没消息了。”苏明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据说选了个有后台的。”
言幼宁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苏明有点儿感慨,“听说徐导的新片女主角是丁姐,回头你给我要个签名吧。她可是我的偶像啊。”
“你自己过去要她一定更高兴。”言幼宁从他的碟子里顺了一个蛋挞,“丁姐不是华艺的人,今天也会来吗?”
“会吧?”苏明也不确定,“不是说会邀请一些嘉宾吗?”
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参加公司的活动,不过苏明一直泡在公司里上培训课,认识的人要比言幼宁多得多。言幼宁也乐得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讲八卦。艺人们陆续到场,略显空旷的大厅里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穿红裙子那个,是去年的电影协会金奖影后,演一个捡垃圾老太太。开场半小时我愣是没认出她……”
“跟江玉燕一起的那个胖子是华艺的股东,姓董。最爱吃艺人的豆腐,死不要脸……”
“陈家航你知道吧,跟林君角逐金松枝奖,结果铩羽而归。其实演技还是不错的,就是角色不讨巧……”
“领口带花那个,人称金童子,今年一年出了两张唱片,大卖啊……咦?那个不是明少吗?原来他跟金童子认识啊。”
言幼宁下意识地顺着苏明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那个穿着橘红外套的俊秀青年正端着一杯红酒跟明锋语笑晏晏。言幼宁听过他的歌,夏天的时候他那首《唯一爱》特别走红,言幼宁每次去学校外面的超市买方便面都能听到这首歌,久而久之也记住了这个艺人的脸。没想到现在能成为同事,而且还是……这么宓耐事。
看这架势,明锋跟这孩子应该是有点儿什么的。或者说,曾经有点儿什么。因为明锋的神情明显不耐烦,眼神四处乱飘。相比之下金童子略有些不自然却又舍不得离开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我听说金童子被包了一段时间,开价还不低呢。”苏明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瞟了一眼两个人所在的方位,“不过看样子是被踹了。”
言幼宁浅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苏打水,心里的感觉空前的复杂起来。不管是真包养还是假包养,反正只要出了绯闻,倒霉的都是那个艺人。哪个娱记吃饱了撑的,会去招惹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或许这个金童子当初也是没有招架住明锋的死缠烂打,结果俗套的养成游戏一旦玩腻了,明少爷大大方方抽身离去,而这段关系里的另外一方就变成了“为了向上爬不惜出卖色相的丑闻明星”。
言幼宁轻轻摇头,“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明也有些感慨起来,“我进公司还不到一年呢,这种烂事儿已经见识了好几道了。真影响我的成长。幼宁,你说一天到晚的就混在这么复杂的环境里,像咱们这种青葱的小嫩苗真的不会长歪吗?”
言幼宁失笑,“你多大?”
“二十了。”苏明晃了晃手里的果汁杯,“过了四月就二十一了。”
言幼宁惊讶了,“你居然比我大?”
“你才知道啊。”苏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开始实习了,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
言幼宁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慨,苏明扔下杯子就跳了起来,“哎呀,丁姐居然真的来了,我得找她要签名去!”
言幼宁,“……”
徐正因果然也来参加华艺的年终酒会,在华艺的股东代表讲话之后,被请上台说了几句场面话。作为在场的男配女配,言幼宁和丁蓉也跟着一起上台,丫鬟小厮似的跟在徐导身后承受场中来宾各式各样的目光。
丁蓉泰然自若。但言幼宁就有点儿不那么自在了,躲在角落里还好说,这样直白地站着目光汇聚的焦点上,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些目光背后所蕴含的意义:漠然、欣赏、单纯看热闹的、以及……不甘和嫉妒。
言幼宁再一次确定,他确实非常讨厌这样的场合。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应酬,都不会改变寻找利益的本质。尤其他还在这一堆形形色、色的面孔之中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关宇森和关宇飞。
然而出乎自己意料的是,这个意外的发现带给他的冲击并没有多大,他心里的反应甚至是有些麻木的。他早该想到了,明锋自己就是华艺的股东,他和关宇森的关系又那么近,关家在华艺有股份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徐正因讲完话就被熟人叫走了,丁蓉原本说好跟言幼宁一起过去吃东西,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自己的助理叫走了。言幼宁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凌傲和小丁,倒是看见苏明红着一张脸跟在丁蓉身旁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丁蓉的签名他要到手了没有。大厅的另一边,明锋和几个股东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金童子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他的方向。也不知明锋是真没注意到还是有意无视。
言幼宁这样想的时候,明锋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言幼宁看不清楚那会是什么样的神色,只觉得那两道视线专注沉凝,有如实质。
言幼宁避开他的视线,刚一转身,就见一个面色潮红的中年胖子一脸笑容地朝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只酒杯。言幼宁以为自己挡路,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没想到中年胖子跟瞄准了他似的,也随之调整了前进的角度。
“言幼宁?”中年胖子笑眯眯地凑了过来,鼻尖上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早听说公司签了个混血帅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言幼宁遄帕秤械愣反应不过来,这人到底谁啊?
中年胖子不由分说把酒杯塞进言幼宁手里,“听说你刚拍了一部电影就红了,真是不容易,以后要加油,我很看好你!”
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啊?言幼宁左右看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神色以及……不露痕迹的躲避。
“来,来,喝一杯。”中年胖子自来熟地凑过来碰了碰言幼宁手里的酒杯,空着的左手十分暧昧地在言幼宁手臂上拍了拍。
言幼宁的面色冷了下来,下意识地扫一眼周围,明锋正看着这边,身形像被定住了似的,看着挺严肃。靠近窗口的地方,丁蓉也看到这一幕,正要朝这边走过来就被身后的男人给拽住了。男人的表情显得有点儿焦虑,死命拉着丁蓉的胳膊不撒手。
言幼宁心想,自己恐怕是惹到大麻烦了。
“怎么不喝?”中年胖子板起面孔,吵吵嚷嚷地佯装生气,“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言幼宁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一边的长桌上,“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嗯?”中年胖子的脸色顿时一变,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脸,语声阴沉,“这么不给面子?”
“不好意思,酒精过敏。”言幼宁神色淡淡的,语气却毫不松动。他都不知道这人是谁,这种情况下会喝这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饮料才奇怪吧?
“过敏?怎么个过敏法?”中年胖子当众被拒绝,脸色难看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不客气了,“不至于喝了会死吧?”
言幼宁淡淡点头,“喝了会死。”
中年胖子的脸一沉,抖手就要把杯里的酒泼到言幼宁的身上去。言幼宁猜到了他会做什么,然而这么近的距离,面对一杯泼洒开的液体,无论他怎么躲都会显得狼狈。在这样微妙对峙的时刻,一旦他输了气势,后面的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言幼宁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紧。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只手从背后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清亮的声音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吴伯伯,好大的火气。”
中年胖子看清楚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眼中怒色退了下去,随之浮起几分嘲弄的浅笑来,“哟,我说谁有这个闲心管我的闲事儿呢,原来是……关二少。”
这个带着恶意的称呼令言幼宁的指尖微微一抖。
关宇飞扫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言幼宁,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吴董事的手腕,“什么闲事不闲事的,我可不知道。我这儿正好有点儿事要找幼宁谈谈。吴伯伯,不好意思,人我先带走了。”说着一把抓住言幼宁的手腕,拽着他不由分说就往小会客厅的方向走。
不管言幼宁怎么抵触他的身份,在面对一个替他解围的人的时候,他也不能不识好歹。只能闷声不响地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在他们身后,危机解除的大厅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中年胖子阴沉着一张脸,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餐台上。
与他相隔半个会议厅的角落里,明锋掏出手机给他的万能特助发了一条短信:查查吴成岩的底。越细越好——
30、关宇飞
言幼宁曾经在命运的轮回里经历过另外一个结局,因此他对于任何一个意料之外出现的新鲜事物都抱有一种……几乎是敬畏的心理。因为他无法估计这些未知的因素究竟会对那个曾经的结局产生怎样的影响。然而在这所有不曾出现过的新鲜事物里,关宇飞是最让他感到难以定位的一个存在。
他知道关宇飞必然会被利用、被算计,很有可能会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在被关家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之后不顾死活地一脚踢开。言幼宁甚至会觉得这个眉目之间还带着青春期叛逆色彩的青年是在替自己承受那一个即将发生的结果。
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这是言幼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个他从来不打算承认的异母弟弟。他的身高与自己相仿,但是更瘦一些。五官轮廓与关宇森有四五分的相似,但是因为瘦,轮廓更显清晰。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直勾勾的,带着点儿轻慢的神气。
像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问题少年。
言幼宁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无法自抑地感觉到了焦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想替关家去死,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替关家去死。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个孩子能远走高飞去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把关家这一摊臭水远远甩到身后。
在他沉默的时候,关宇飞也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四目相对,关宇飞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我们俩居然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言幼宁眼神霍然一跳,强作镇定地放松身体,让自己慢慢地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关少真幽默。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可能会相像呢。”
关宇飞哼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几分不屑的神色,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来点去,像在斟酌着要说些什么。
言幼宁心里略略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就想打破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刚才……谢谢你。”
关宇飞斜了他一眼,“那个老王八既然看上了你,一定还有后手,你最好知会LEO一声。处理这种事他比你有办法。”
言幼宁点点头,“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就凭他?!”关宇飞不屑一顾,“你放心好了。我现在还是关家用得着的人,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言幼宁心头重重一跳,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含有别的意思。或者关家的情况,这个孩子比当年的自己摸得更清楚?!
关宇飞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言幼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真没想过跟你会是这种关系,真他妈的……”他一边笑,一边又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既憋屈又仿佛觉得可笑,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古怪了起来,“你知道明锋跟我说什么吗?他说我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手脚,后果就是你这个客观条件更占优势的筹码进关家的门,把我这条爬虫踢回阴沟里去。”
言幼宁愕然。
关宇飞咬住自己的手背,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两只眼睛却慢慢变红。
言幼宁垂下眼睑,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这一个其实还是孩子的关宇飞,再算上外面那一个叫做金童子的青年,好像都被明锋给迷住了,而看明锋的态度似乎都不在意。
果然男人不坏没人爱吗?
言幼宁不愿意放太多的注意力在感情的问题上,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
关宇飞直勾勾地看着他,“会什么?会进关家的门?”
言幼宁默然。
“因为我没有别的出路。”关宇飞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双眼放空地看着顶棚,“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把我扔给我姥姥。家里还有一个舅、一个姨,他们都讨厌我。”
“我高中毕业就没再上了,我报考的是土木建筑,但是没人肯给我交学费。我姥姥死之前托付他们照顾我的。但是我舅和我姨说我是废物,学完了也还是废物。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反正我姥姥死了,那个家里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言幼宁有些发怔地看着他。
关宇飞斜了他一眼,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想是要笑的表情。然而那笑容最终未能成型,“再后来,我在餐厅打小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带着我去做检查,验血什么的,你知道吧,就是那一套。再后来……就这样了。”
言幼宁低着头,不知怎么有点儿不忍心继续注视他空茫的双眼。他想问问这个孩子被接回关家真的感到幸福吗,犹豫了一下又觉得没有必要。幸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谁又说得准呢。
关宇飞把两条腿都架到了沙发前面的小桌上,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想什么呢,在同情我?”
言幼宁摇摇头,随口说道:“有什么可同情的,你是被接回去的,又不是被绑架回去的。”
关宇飞蓦然一怔。
言幼宁觉得自己无意中触及了关宇飞心中的那个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你是被接回去当少爷,又不是被绑了做人质。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是还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关宇飞的手指在沙发扶手是轻轻敲了敲,神情若有所思。
言幼宁觉得这几句话他一定听到心里去了,于是又大大方方地加了一把柴,“你没想过继续上学吗?以你现在的条件,如果想去国外念书也不是很难实现吧?”
关宇飞敲击沙发的频率略略加快。
言幼宁觉得有关他在关家生存状态的问题,只适宜埋下一颗种子。其余的问题还是要靠他自己慢慢领悟,说得太多反而成了揠苗助长。不过他刚被接回去,温情的幕布刚刚盖上来,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之间都还没有撕破脸皮。若是关宇飞真的想为自己做打算,现在这个时机可谓是刚刚好。
言幼宁觉得自己这样跟他坐在一起聊天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儿,而且看关宇飞的状态,他跟关宇森之间的感情……恐怕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密。因为他此刻的状态不像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家中幺子,更像是一个找不到出路的迷茫少年。
言幼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就想得太多了。他可不打算再把自己搭到关家这辆锈渍斑斑的破火车上去了。
言幼宁刚刚站起身,关宇飞就像是被惊动了一样,飞快地掀了掀眼皮,“要走?”
言幼宁点点头,“我去找LEO谈谈,就不打扰二少休息了。”
关宇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言幼宁刚一转身,就听他在背后底气不太足地问了一句,“你跟明哥……是在一起吗?”
言幼宁心中微微一动,这才是他跑来找自己的真实原因吗?他反问关宇飞,“是不是他拒绝你了?”
关宇飞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里却流露出倔强又心有不甘的神色。
言幼宁摇摇头,嘴角微微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其实说句心里话,明锋没有在你的面前阳奉阴违,没有利用你的感情来玩弄你、欺骗你,没有和……和别人合起伙来算计你,单纯只是拒绝的话,我觉得你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他这样做,倒是让我对他的印象有了一些比较好的改变。”
关宇飞的脸微微涨红,有些气恼地叫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在挖苦我吗?”
“不。”言幼宁直视着他,轻声说道:“我只是在羡慕你。二少也许还不明白,有的时候,一句真话比什么都重要。”
关宇飞瞪着他,恶狠狠的样子简直像要扑上来咬他一口才解气。
言幼宁可没有兴趣当谁的知心大哥,他冲着关宇飞摆了摆手,“观点不同而已,二少没必要动气。我个人觉得,感情的事情虽然不好说,但一个男人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至少还当你是个平起平坐的朋友。如果他明明对你没有感情,却又骗着你,哄着你,背着你还有另外的一套面孔……你自己想想吧,他又是把你当成了什么?”
关宇飞怔住。
言幼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会客厅。他的手机上有小丁发来的短信,问什么时候回来接他。言幼宁这才想起进场没多久,小丁就被凌傲的一个电话给打发去跑腿了,似乎是去哪个片场送东西。言幼宁回了个电话,让他办完事回去休息,他自己打车回家。海晶酒店本来就坐落在市中心的位置,打车什么的都很方便,就算走路回去也没有多远。
他前脚刚出了会议厅,后脚电话就响了,这一次竟然是丁蓉打来的。
“喂,丁姐?”
丁蓉的声音听着就火气十足,“幼宁,我的车停在酒店后门,你过来吧,我载你回家。”
言幼宁犹豫了一下,“好,我这就过去。谢谢丁姐。”
丁蓉的保姆车就停在酒店后街,开车的是刚才拉着她的那个男人。言幼宁猜测他的身份是助理或者保镖。丁蓉降下车窗,冲着他招手,“这边。”
言幼宁上了车,看丁蓉裹着皮草坐在后座,一脸不豫地冲着前排的助理扬了扬下巴,“开车吧。”
言幼宁忙说:“我住华艺的艺人宿舍。”
丁蓉撇了撇嘴,“华艺对艺人最抠门了。”
言幼宁不觉失笑,“我觉得还可以了。总比我学校的宿舍条件要好。”
丁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今天吴胖子……我看见了。”
言幼宁瞥了她一眼,就听前面开车的助理说:“丁姐要冲过去英雄救美,被我给硬拉住了,这会儿正生气呢。”
言幼宁低声笑了起来。
丁蓉不满,“好笑吗?”
“谢谢丁姐。”言幼宁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咱俩角色换换还行,真要让你给救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放啊。”
助理从后视镜里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不管丁蓉今天有什么反应,他拉着丁蓉的动作言幼宁绝对是看见了。
丁蓉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要去救你。我是怕你被他坑了,你才来,未必就知道他的底细。这个不要脸的死胖子花样多着呢,最会仗势欺人了。”
“没事的。”言幼宁安慰她,“我还有经纪人,经纪人上面还有董事会,这种事情他们未必愿意闹大。就算这个胖子是华艺的股东,华艺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丁蓉当时要真冲上来,问题反而变得不可收拾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艺人,就算在圈子里人缘再好,再有影响力,毕竟也只是一个没有靠山的普通艺人。言幼宁真心不愿意别人因为他的缘故受到牵连。丁蓉能有这样的反应,在他看来,已经很够意思了。
丁蓉不以为然,“我说过要照顾你的嘛。”
言幼宁笑了,“我已经领情了。幸亏你有个靠谱的助理。”
丁蓉哼了一声,脸色稍稍舒展。前排座的助理也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言幼宁会这么说,那就表示他不会介意自己刚才的举动了。他虽然不是华艺的人,但同在一个圈子里,出来进去难免碰面,留着一个疙瘩总是不好。
“我跟你说,这个吴胖子是你们华艺的股东里面名声最坏的一个。”丁蓉忿忿说道:“当年就是他要潜了林大神,逼得林大神跟华艺解约,跳到了中峰。”
言幼宁吃了一惊,“林君?”
“就是他。”丁蓉点点头,甩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当时事情闹得挺大,虽然华艺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但是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别看林君现在国内国外的如何风光,中峰也把他捧得像天神一样,当年那可是被逼得……真的就差去寻死了。”
言幼宁回想起林君风度翩翩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他身上会藏着这种故事。下意识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大概是有人从中周旋吧,反正华艺最后同意了解约,而且还没要林君的违约金。就那么放人走了。”丁蓉脸上流露出嫌恶的神色,“没想到这个死胖子现在还有脸跳出来恶心人。真欠收拾。”
言幼宁回过神来,对她的最后那句话表示赞同,“你放心,我也不是能吃哑巴亏的人。”
“不吃哑巴亏就对了。真要吃了,以后可就熬不出头了。”丁蓉不怎么放心地看看他,“你回去别忘了跟LEO谈谈。你们公司已经有一个林君在那里放着,现成的例子,像LEO这样的资深经纪应该是有经验处理这种事情的。”
言幼宁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言幼宁跟丁蓉告别,低着头慢慢走上楼。
像今天的这种事,言幼宁在签约之初也想到过。不过那时候一方面对凌傲有信心,一方面也觉得这种事情之所以会被叫做潜规则,十有八、九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而且应该都是像做买卖那样,你情我愿。他没想过会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明晃晃的被人要挟。
凌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暂时还没想过。但酒会上的事情吴胖子要是敢再来一回,他一定会打得这个死胖子这辈子都不能人道。打起架来下黑手的门道他知道的不少,就算有保镖保安护着他,言幼宁觉得下个黑手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至于得罪人以后的事,言幼宁不打算想那么多。这世间的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有的人看得长远,也做得来卧薪尝胆的事,为了以后的翻身,无论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咬着后槽牙忍下来。言幼宁自觉不是这种成大器的材料,他知道人活世上,做任何事都是要承担后果的。但是他不打算拿自己的委曲求全来求得一个“以后”。如果他的将来是靠这么屈辱的方式来开创的,那不要也罢。他又不是没见过生死的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那样。
言幼宁一脚迈出电梯的门,钥匙还没掏出来,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就在他家门口,明锋叼着一支烟,正歪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