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就不必了。”顾风流摆了摆手,却又道:“我只需寒星镖一用。”
“这,寒星镖下落不明,更何况是断魂堡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寒星镖在沈无常手里才算得上是天下第一镖,又何苦为这五个字所累?”
那姓赵的大汉闻言抿紧了嘴唇,露出些为难的表情。他沉默了半晌,向身后一众弟兄递了个眼色,忽然道:
“徐二爷已经为寒星镖而死,或许这东西本就沾染了千手魔头的煞气,是件不祥之物,给你也罢。”
顾风流听罢向他一报拳,“多谢成全。”
“我们弟兄几人合计着先回去安葬了徐二爷,禀报事情经过,再来此地听顾大侠的好消息。”
“如此也好,不知这干支连环锁能不能留下?”
“尽管留下。”
一伙人絮絮叨叨,顾风流又将事情经过详细打听了一遍,谈到启明星亮,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才各自散去。
沈西却向来与这些俗人俗事没有关系,早早地回房睡去了。
好容易送走断魂堡的人,顾风流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却见那活阎罗清明一双眼看着他。
“怎么不睡?”
“我想不通凶手究竟是如何打开箱子……”
顾小公子闻言一笑,“你几时会在意这些事情了?”
“不过是在意寒星镖。”
“我说过要替你寻来,便不会食言。”
沈西冷着脸看他坐在床沿边上,忽然扯了那白狐裘,腾身而起,翻下了床。
顾风流却不惊不乱,伸出手来,眨眼间捏住了那截雪白的腕子。
沈西瞪他一眼,道:“你就这么喜欢拉拉扯扯?”
“我喜欢和你拉拉扯扯。”
“……”
顾小公子对他那满身杀气视而不见,脸皮比墙还厚,“你若是真在意寒星镖的事情,此刻就应该少费些力气,好留着去查案子。”
“那为什么现在不去?”
那刀客闻言只闷闷地笑,道:
“因为有些地方,白天是不开门的。”
什么地方白天是不开门的?
快活楼。
快活楼是什么地方?
飞沙镇上唯一的汉人开的赌场、娼馆,供来往客商花钱享乐的地方。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沈西清冷着脸色看那匾额上三个大字,忽然嘲讽一笑,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惊得顾风流连忙解释,“我不是,徐九海是。”
白衣人横了他一眼,没说话,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从那红纸灯笼下走出一个微胖女人,簪着艳色绢花,见顾风流身上那件赤狐裘就娇笑道:“二位爷是玩骰子,还是找姑娘?”
顾小公子生怕那活阎罗会惹出什么事端,连忙抢道:“玩骰子,试试手气。”
“那二位爷就里边请!”
随着那一把尖利而欢喜的嗓音,门前厚厚的毛毡帘子忽然掀开,从里面透出一股酒香、脂粉香、花香混在一起的奇特味道,银钱声、笑声、言语声嘈嘈切切如漩涡洪水,将人一把拉进这销魂销金的温柔乡。
顾风流知道沈西爱干净,搭着他的肩,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那白衣人皱眉,抬手想挣开,却看见边上人来人往皆是烂醉酩酊的赌徒,寻花问柳的嫖客,搔首弄姿的妓子。那些人或打着酒嗝,或冒着油光,或擦着厚如白墙的脂粉。沈西看了一眼顾风流那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赤狐裘,又往他怀里靠了几分。
“你现在总算是知道我的好来了?”顾风流调笑。
“也不过是人模人样。”
大堂正中间是一张长桌,桌边满满围着一圈人,他们眼中充满着奇幻而急切的光芒,仿佛迷信某种咒语一般,纷纷小声喃喃着:
“大大大……”
“小小小……”
坐骰的是个瘦小男人,二十岁出头,白净一张脸,手上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他忽然“砰”地一声将那骰盅压在桌上,喝道:“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沈西见状凑到顾风流耳边,悄声对他说:“押大。”
顾风流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块银锭,拍在那桌子上,“五两银子押大!”
众人暗笑,心想这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什么样的愣头青会在散桌上下这样大的码子?
摇骰子的却不管这些,一双眼如刀如剑,把这些人押在桌上的银钱剐过一遍,高声道:
“开!”
这句话就好像一声号令,令那些赌徒们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攥紧了拳头。
桌上三枚骰子加起来一共是十一点。
“大!”
人群中发出一段笑声和骂声和叮叮当当的数钱声,一个个又脸红脖子粗的掏钱押注,不亦乐乎。
顾风流依旧搂着沈西的肩,像个喝花酒的大爷,“你怎么知道要押大?”
那白衣人一挑眉,“有财的总累于钱帛,使暗器的也总要被暗器所杀,你可知对付暗器最重要的是什么?”
“耳朵?”
沈西点头,勾起嘴角一笑,“真正的暗器是看不见的,只有风声。”
顾小公子闻言称道:“孤星照月楼暗器素来天下闻名,你想必是个中高手。”
沈西却摇摇头,“我从未说自己是孤星照月楼的人。”
“你不是?”
白衣人一愣,眼中忽然染上几分促狭笑意,说:
“尽管猜去。”
顾风流被噎的哑口无言,怔怔看着他。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或许就要咬上那片曲线柔和却总喜欢讥诮刻薄的嘴,撕开那副清冷的面具,看一看他是哪路妖精鬼怪。
但他做不到,一个穿绿罗裙的姑娘走到他身边,娇滴滴对他说:“这位爷好大的手笔,又何必在散桌上玩这些,不如随奴家去二楼雅间看看。”
顾小公子早知这快活楼里三教穿梭,九流混杂,是个一等一错综的地方。此刻听那姑娘说话,更觉得其间暗流汹涌,深不可测。他与沈西交换了眼色,见那活阎罗略一颔首,于是打定主意,跟着步上二楼。
只见眼前厚重的裘皮毯遍地铺满,栏杆上描金花叶纷繁缭乱,墙上的灯罩用的皆是西域琉璃,镶嵌杂色宝石,显出一种粗犷又奢靡的风情。
顾风流虽是建康豪门之后,却也不禁耸然动容,喃喃道:
“没想到小小飞沙镇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绿衣姑娘一笑,柔声道:
“飞沙镇虽小,却是离大散关最近的城镇,人来人往都要在这里歇脚。”
“那昨天有没有一个背大刀的矮个汉子来过这里?”顾风流追问。
那姑娘闻言用嫣红的涂着凤仙花的手指点了点下巴,一双柳眉微蹙,“做我们这行的,都是瞎子,聋子,傻子,怎么好告诉你这些?”
顾小公子闻言却依旧笑得温柔,他从怀里翻出一支莲花金簪,抬手给那姑娘簪上了,道:“胡说,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瞎子,聋子,傻子?”
绿罗裙的姑娘闻言红透一张脸,声若蚊蚋:“是不是一个穿着羊皮袄的人?”
“正是……你见过?”
“我专在大堂里请出手阔绰的客人去楼上雅间,昨天他在散桌上扔了十两黄金,我就带他去了二楼,之后的事可就不归我管啦。”
“多谢相告。”
那姑娘抿起嘴,跑过去开了门,对他说:“快活楼里只论玩乐,千般万般切莫较真。”
沈西看那姑娘言罢走下楼去,一步三回头的,斜了那刀客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顾公子好手段。”
“咳咳……”顾风流干咳,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反身关了门。
雅间是一方三丈来宽,四丈来长的隔间,上首一张软榻,中央三把圈椅围着嵌玛瑙圆桌。
顾小公子往那软榻上一靠,见沈西依旧冷着脸,从怀里又摸出支莲花簪子,笑道,“你若生我的气,向你赔罪就是了。”
沈西知道他是拿自己开涮,听似未听,坐在桌边倒了杯茶,一声不吭地喝着。
过了半柱香,顾风流发觉论脾气他永远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只好涎着脸凑过去,
“你说徐九海肩负押送寒星镖重任,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又哪来的那么多钱?”
白衣人举着杯子,问:
“你怎知徐九海独自来过这里?”
“他衣服上有女人的香粉,断魂堡的其他人却没有。”
“徐九海或许只是偶然间得了笔横财,或许只是想背地里寻欢作乐,又或许……”
沈西忽然噤了声,将一双薄唇贴在顾风流耳边,语气刻薄,
“那姑娘的手指侧面有硬茧,我也从未见过有会使暗器的瞎子,聋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