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不仅仅是代表了他们从前的回忆,更是这漫长灰暗的七年来,他唯一的精神支柱,纵是他被现实折磨得肝肠寸断,或被噩梦惊醒大汗淋漓之时,只握着这玉佩,便能觉得好一些,仿佛这个人还在身边,不曾坠落那万丈深渊。
家主所吩咐自然是他分内之事,可现在自己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北漠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北澈,殷天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偏要装不明白。
#哼,想勾|引漠漠的小妖精!#
看出北漠有想申请带着北澈一起走的意思,殷天正危险地眯了眯眼,这才开了口:“漠漠,你弟弟,不如让他随庄里侍卫一起训练,我吩咐总管格外照顾一下便是,不是难事。”
北漠一边暗叹小少爷还是长大了,想事也周全了,一边点头同意。
在他看来,这样训练挺好的,他知道庄内侍卫训练水平,远不及当年自己的训练环境残酷,因此自然也不觉得这么个孩子跟着那些大人训练会有多辛苦。北澈起步已经晚了,当然要付出更多去弥补才是。
殷天正满意地勾起唇,不加掩饰、恶意满满地看向小北澈。
北澈默默抬头迎向那带着轻蔑,厌恶的漂亮眸子,抿抿嘴,将视线重新转回北漠身上。
北漠感受到小孩投来似求助似安慰的目光(大雾),觉得有必要彰显一下这个“弟弟”在自己心目中还是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便转过身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其实就是一点儿也不温柔、还有几分粗暴地搓了几下。
几乎一瞬间,他便感觉到背后暴涨的杀气,虽然待北漠略有惊诧地转过头来,看到的依旧是小少爷微微笑着,一身无害的模样,但北漠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个人,已再不是当年黏着他不放,视他如父如兄的那个孩子了。
他眼神稍稍变冷,多了些戒备,一直紧密注意着他的殷天正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当即也顾不上在北澈面前摆架子,巴巴靠了上去:“漠漠,你收拾一下,我们即可出发好不好?”那话语五分询问五分撒娇,没有一分家主命令下属的意思,和当年别无二致,而于北漠而言,与小少爷分离其实并没有多久,望着这虽有变化却依旧熟悉的脸庞,也就习惯x_ing地答应了,未做多考虑。
殷天正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想放开北漠,就这么巴着他不放了,北漠走哪他跟哪,时不时还诉几句苦,嘟囔着自己有多想他。
北漠听得嘴角一抽,小少爷从小没有其他长辈管教,对他孺慕之情重些也是正常,现在七年未见他,剧烈加重……想来也在情理之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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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殷天向从未如此狼狈。
他虽不是武功佼佼者,却也不是能让人轻易欺凌了去的,然因着心中郁结难受,便不慎醉了酒,还着了人的道,如今四肢酸软无力,被拖到这少有人经过的死胡同里。
“唔——”腹部被狠狠踢了一脚,他痛得几乎昏阙过去,下意识蜷起身子来。
“先搜搜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然后给老大送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语气中的贪婪叫人作呕。
另一人闻言便过来搜刮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殷天向现在可真像个“破布娃娃”,被那人翻过来甩过去的,毫不怜惜地磕磕碰碰。
两人大概没想到殷天向还模模糊糊有些意识,都以为他已经昏过去了,便没有再打骂,还有空闲聊起来:“轻点,别弄伤了那张脸惹老大生气,啧,这脸确实是顶好看的,不知道是哪家落魄的公子哥呢。”
“我也算行走江湖二十年了,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既没随从、又没什么身份象征的,多半就是小家小户稍微骄矜些的少爷,凭老大的手段,哼哼,保管叫他——”他话音未落,地上原本应该昏死过去的人突然发难,将他掀翻在地。
感觉到下巴竟然被那虚弱的一脚踢伤了,那人怒道:“秦石,还不快帮我把他按住。”说完自己也用力一挣,将后继无力的殷天向重新按倒在地,显然是个有几把刷子的练家子,旁边那人也连忙过来将他死死压住,不敢再轻敌。
“该死的,敢踢你陈万爷爷,不想要命了!”男人被他眼中娇滴滴的公子哥给伤了,面子挂不住,便又撒气似的狠狠踢了殷天向几下,每一脚都用上了真力气,直看到殷天向偏头吐出一口血来才罢休。
“好了好了,真要被你踢死了,老大的赏赐可就没了。”秦石捏住他下巴看了看,确认脸上没有什么伤痕。
殷天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看见两人后还站了一个身影,长身玉立,熟悉得仿若是刻在他心里的。
眼中弥漫起雾气,他咽下嘴中的猩红的鲜血,无意识地开口唤道:“城……”
他声音飘忽无力,轻得落水无痕,却就是这一声,让那身影突然动了起来,然后“噗嗤”两声,刀剑割破衣帛的声音,面前这两人便软软倒了下来。
殷天向猛地睁大眼,那模糊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拨开雾气,露出一张风流倜傥的脸来,却正是东城。
殷天向以为方才已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刻了,却没想到现在才是。
他刚刚分明已没了站起来的力气,但看见那个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要走时,他竟撑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追去。
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撕裂一般的声音,难听得要命;他尝到了喉间铁锈的味道;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可是再努力的追逐,他也只能看着那个人即将消失在夜幕中,一如他这些年来的噩梦。
他双腿一软,再无力支撑,只能彷徨地跪倒在地,也再压不住喉间的鲜血,一松劲,一口血便吐了出来。他努力挺直身子,已经涣散的瞳孔用力望着东城的方向,终于抛弃了所有的自尊与骄傲,撕心裂肺地喊道:“求你!我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我……”他叫得仓皇又卑微,妄图用哀求的方式唤回曾经的爱人,可夜色无情地吞噬了东城的背影,也盖住了他的视线,殷天向摇晃了几下,向前倒去。
即使瞳孔已灰蒙蒙地失去了焦距,他也依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唤他:“城、我求你…求求你……”
不要再将我丢弃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不要再这般冷漠地转身离开,不要再放我一个人在思念中挣扎哭泣了。
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却不知其实细小如蚊蚁。
殷天向闭上眼,昏死过去,眼泪砸在地上,在安静的夜色中破碎,发出巨大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再也不是当年的熊孩子了,他已经黑掉啦坏掉啦,但是北漠表示:有卵用
☆、北漠:这章没我什么事
东城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脸逐渐生出一丝无奈。
是他负了这个人,无论是从影卫的身份,还是爱人。但就算再选一千次一万次,他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带走弟弟。
“既然被背叛了,为什么不选择忘却、或者报复呢?偏生要做得这副痴情样来,你啊……”他带上些暖色的眼神同这一声悠悠的叹息一起化开。
这话里还是缱绻的温柔,然而下一刻,却不带半分犹豫地转身要走。
有人死死抓住他的手,牵住了他的步伐。东城稍怔,背对着他说:“我通知了殷厉庄的人来接你。”
没什么回应,只是那手上力道更紧了。
“你伤未愈——”他皱着眉转回身来,看见的便是这曾经温存了无数个夜晚的人,苍白着脸,死抿着唇,流了满脸无声的泪。
东城无疑是见过殷天向狼狈的模样的,每每在情|事上,总爱欺负得他哭求才罢,看那人脸颊被情|欲染得酡红,眼眸因为生理x_ing的刺激变得泪光朦胧,白皙的身子变成煮红的虾子,难耐地扭动着引诱他。
可是他未曾见过这样狼狈的他,昨夜跪在夜里绝望哭求的他,今天惨白着脸默默流泪的他,仿佛整个人当胸被挖空一般,留着这副空荡的躯体,执着地抓着他不肯放开。
东城一时语塞,偏了眸不去看,终究是曾经蜜意缠绵的人,如何冷硬心肠,也看不下去他这般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两人便这么沉默了半晌,殷天向看着东城软化的神情逐渐变回带着冷酷的坚定,心不由一慌,急忙挣扎着半立起身,抱住他的腰,颤抖地开了口:“城、和我回去好不好?”
那渐变冷的眼神被他的话语打断,重新浮现出无奈来。
“我确非你良人。”东城用力扒下他的手,“若你恨我——”
殷天向向前扑去,想抓住他,却中途失了力,摔下了床,发出沉闷的响声,想来是摔得疼了,他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可偏偏还挣扎着去抓他脚踝。
“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他着急地哽咽,仰头看他,眼泪便顺着眼角滴落,“我爱你啊,我想你留下来……”
东城看着脚上那骨节分明的手,它曾经修长漂亮,执过紫豪,拈过晨花,为他轻轻整理过衣襟,抚平过衣袂,现在却伤痕累累,关节泛了白,显然是用尽了主人全部的力气,可那力气实在是虚弱地不堪一击,他轻轻便能挣脱。
他开口:“若你恨我,便将我抓回去千刀万剐了。若你爱我、”他顿住片刻,对上殷天向那期待的眼睛,似乎犹豫了一瞬,“若你爱我,便放我离开,从此......再不相见吧。”
“再...不相见?”殷天向直愣愣地看向他,又重复了一遍,“再不相见?”
东城只默默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