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向某个方向移动,他不想再思考,他捏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朱染墨看着一时间涌出的十几个黑衣人心里暗骂,瞎出来看什么烟花!
“你们是谁?”朱染墨一边和他们周旋,一边寻找机会搬救兵。
“他不是华天弼,不要浪费时间。”一黑衣人说道,挥剑攻来。朱染墨右肩中了一剑,他身形后撤,拼尽全力以极快的手法连刺掌中剑,织出一道光网来。众黑衣人的攻击被这剑网轻描淡写弹开。
忽然一声古琴音飘近,这琴音中包含的内力竟然如此强大,又是几声,九名黑衣人倒他。
领头的黑衣人震惊不已,忽而背后一阵剑气送来,此一击招式霸道,带有一丝寒气。黑衣人被那人攻得猝不及防,只得转身翻跃向后,眼前人影一空,脑中又是激灵一震,心道终于知道来者为何人了。
“华枕云。”
一个一身白色锦袍的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眼角已有细纹,但仍美地触目惊心。他一路走来,仿佛点亮了所有的光明。
即便领头黑衣人并非第一次见华枕云,也不禁多看几眼。可真和他对视了,又被这人眸子透出的薄媚和冰寒刺得脑子一阵空白。
“江门主,我们许久未见了。记得当日困在大雨中,是你出手相助。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你还有脸提!”黑衣人眼神像刀剜在华枕舟脸上,“当年你与叶从云受我铸剑门恩惠,回过头却偷走集灵剑,害我二十九条人命!无论你或叶从云,都要以死告慰铸剑门冤魂!”
华枕云动动嘴唇:“叶从云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他死了!”黑衣人大笑几声,“他的尸体我看的清清楚楚,是我把他从坟里挖出来的!他杀了多少人,我就剐他多少刀!”
华枕云只是略微闪了闪身形,便避开了那黑衣男人一剑。谁知下一秒,黑衣人的头竟齐齐地从颈间切断,血喷薄到华枕云的衣角。
朱染墨扔下剑,眼泪从眼角流下。
华枕云冷森森地打量着朱染墨,他哭起来干干净净的,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流,是训练出来的流泪高手。而且半夜三更出现在华天弼住所附近,以他对儿子的了解,面前这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他任由儿子放浪,只是……
“你怎么会追蝉心法?”
“我不知道什么心法。”
“好个不知道。”华枕云突然发难,手中剑朝朱染墨脖颈砍去。
突然有两把剑从不同方向同时劫了华枕云挥下的剑。
“少谷主?”死里逃生的朱染墨看到两个为自己挡剑的人震惊不已。
乔忘紫和华枕云的剑对峙片刻,撤了力气,收起剑挡在朱染墨身前。
华枕云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转过眼冷冷打量着乔忘紫。没想到这小子能挡住自己的招数。
华天弼看了一眼地上江掌门死不瞑目的头颅,目光最终定格在了父亲身上。
他们父子二人其实五官并没有特别相似的地方,和自己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病气相比,父亲神采张放,又有股纨绔的无情,对于给自己生下孩子的妻子和孩子们也没有太过在乎。是,华天弼原本还有两个兄长。他的大哥生于旺年旺月旺日,三岁时就死了;二哥出生时恰逢天狗吞日,华枕云给他起名“旻通”,可孩子没撑过百天。而自己,虽然顶着武学天才的浮名,也无非活一天算一天。
他怕父亲发现朱染墨偷学追蝉心法的事,连忙说道:“爹,他们两个是叶从云的徒弟。”
朱染墨却忽然露出讽刺的笑脸:“华谷主,你不能杀我。”
“可笑,天地之间谁我杀不得?”
“少谷主。”
华枕云双眼杀气一敛,叫过随华天弼一起过来的手下:“把他们两个押入地牢。”
华天弼心中担心不已,等人都散去想要再向父亲求情,华枕云挥手止住了他的话:“你阅历少不知道越是外表堂皇的东西,内在越是危险。那小子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一副有持无恐的模样,靠着一身皮囊把你蒙得团团转。”
“之前看不出乔忘紫懂追蝉心法,这个人当然是留不得。只是……在主人没有失去兴致前,小鸟都会在笼子里好好养着。现在朱染墨就是我养的金丝雀,最后是被放走还是死亡都请等儿子腻了之后再决定吧。”
“一个乐趣没了,自然能找到第二个乐趣。叶从云害你如此,我留他俩这几年已经仁至义尽。”
“爹!您和叶师叔的恩怨说起来是您错在先,他对您的心就如同我对染墨一样!您杀了他,等同于我也死了。”
华枕云气得肝胆俱裂,他想起刚刚朱染墨脸上嘲讽的笑,感觉五内俱焚。朱染墨对掌控华天弼的志在必得、还有儿子的话一起挖出了自己一生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他和叶从云本来比同胞手足还亲厚三分,等年岁渐长,华枕云从交会的眼神中看出叶从云掩饰不住的憧憬和焦躁。这种痴态对华枕云来说并不陌生,他知道自己是个极英俊的人,只是除了外表,他的家世、禀赋、才华也都格外出众,以至于对耽于美色的人和仅有美色的人有天然的唾弃。华枕云曾试着冷落叶从云,却烦恼的发现这只会让师弟在求而不得的无眠的深夜用自己头脑把更多出乎意料的感情强加给自己。偶尔华枕云也会出于纯粹的情谊对叶从云做出亲昵的表示,他天x_ing的心软和反复无常反而被叶从云视为一种手段,于是义无反顾的沉浸在脱离现实的崇拜中。
他们的师父平日更偏爱有天赋又刻苦的叶从云,但女婿的第一人选仍是华枕云,自然靠换血活下来的也会是华枕云。虽然师父的女儿不算理想的妻子类型,华枕云仍当场答应。叶从云跑他屋里几乎把能砸的都砸了,华枕云也不心疼那些东西,任他闹,偶尔语气冷静的说几句,叶从云反驳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终于痛苦的大喊一声。
这件事华枕云没放在心上,完婚后他开始等待掌管神无谷的那天。这时叶从云又跑出来,说既然自己注定要被换血,想看眼换血的药引方子,这样死也死的明白。因为说不出缘由的愧疚,华枕云偷了存放着药方宝库的钥匙。更难以启齿的是,叶从云居然用药迷晕华枕云,让他与师父换血。被挟制得无法动弹的谷主,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到女婿身上,气得当场咽气。
华枕云无法说出岳父真正的死因,只好说是叶从云欺师灭祖,并对外谎称自己毒素未解。他找叶从云要药引却遭拒绝,两人言语失和动起手来。
“我顾及多年情分,叶从云却死不回头,还给我当胸一剑。我为了消受他这份情义,二十多年被伤口折磨的生不如死。只因为我拒绝了爱慕,现在就被这黄口小儿一口一个错在先,我有什么错?接受别人的爱慕才不算错?或者说激起别人的爱慕就是犯罪?任何事只要出于‘爱慕’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收获同情与原谅吗?”
华枕云心口疼得仿佛伤口开裂,儿子黑白不分,把他多年来的在心里反复掩埋的腐烂往事炸得血r_ou_横飞。
华天弼看着常年像是无欲无求的父亲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懊悔之下更感到新奇,一时间连朱染墨也忘了。他站起来扶住华枕云的手臂,问:“爹,您怎么了?”
华枕云很快冷静下来,只是声音透出疲惫:“换血的药方我找到了,原来被叶从云藏在集灵剑的剑心里。我已经交给生地堂,大概两天后就能配好。现在正好有两个会追蝉心法的人,你想和哪个换血,自己决定吧。”
第8章 第 8 章
乔忘紫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地牢里欢度春节,他和朱染墨所在的地方又脏又臭又潮s-hi,墙上仅有的小洞告诉他,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
朱染墨没把肩膀的伤放在心上,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这寒冬时节,天实在冷得厉害,他倦然靠在墙角,看起来熟睡着。
乔忘紫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条蝉翼纱,他早就该拿去当了,可因各种缘故一直保留在身上。这片纱在月光下仿佛雾霭,只等着有天被风吹散。这为了消亡而生的雾霭化成有形的东西,飘到了朱染墨冻得青紫的手背,乔忘紫犹豫再三,把掌心呵暖,轻轻贴了上去。
与他手掌接触的,是个冰冷却有生命的活体;被这个活体包裹的,却是一幅山水画般死寂的心。当第一次见面时,乔忘紫锋利的洞察力就看穿朱染墨那茫然的求死心。
乔忘紫天生就担负许多难以说出原因的灰暗心理,而朱染墨仿佛是把这些y-in暗具象化后摆在眼前的美丽的失败证据。
不知何时起,乔忘紫内心深处开始鸣响着薪火燃烧的噼啪声,他对朱染墨寄予某种期盼,希冀他有天能为光明的东西燃起年轻的心,从忧虑中解放出来。可他骨子里的自矜和自卑阻止他踏入危险,如果踩上那就全完了……成纹就是下场。
说实话他挺怪罪成纹的,怪他活生生的将朱染墨从安于一隅的茧中剥离出来,让他的y-in暗里多了血腥的成分。
乔忘紫宛如回到了在破庙的那晚,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随时会飞回天空一样的师弟,他克制不住哀绝的冲动,拿起那块面纱覆在朱染墨脸上。他的师弟依然那么好看,仿佛和这片雾霭化为一体,成为月、星、云。他终于靠过去,隔着面纱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
一刹四目交接。朱染墨并无反应,乔忘紫不知该怎么反应,他手还握着朱染墨的,嗓子像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刚才伤口挺疼的,现在舒服了一些,也许明天就好了。”朱染墨语气自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