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又到了第二日的剑比。
聂明心早早就到了三君列席,静坐养神,藏在帷帽下,少年稚嫩清逸的脸却带着天雪崖上常年化不开的风雪,寒冷凛冽,生人勿进。
在最后的剑比开始之前,自然还是由本次云海清波阁的掌门云望游宣读判则。
云望游对昨夜之事也稍有耳闻,心中挂碍,将判则宣读完毕后,便也就笑吟吟地来打探。
“听闻剑君有意收徒?”
聂明心单手正撑着下颌,侧着头半伏在案几上,也不知道将方才各家英雄在台上的高谈阔论听进去多少。
聂明心听见有人叫他,便也眼尾微微挑起,藏在眼皮底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动了动,却并未看向商清越。
一声轻薄袖响,便有一道声音似幽似怨,遥遥而至。
“我不过稍稍离开几日,师尊你便又不在山上了,这样会跑,可真是叫我好找。”
——再一晃眼,便见一道红衣身影身形潇洒,轻功卓绝,凭风踏影而来,分毫不差落在聂明心座前三尺。
聂明心眼也不抬,空闲的右手往桌上一抓,一握,一掷,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白影便挟着惊风,朝着沈卿脸上砸去。
沈卿微微侧脸避了过去,凤眼微微一凝,薄唇一抿。他这一路星月兼程地赶来,方方到此便遭此‘礼遇’,心中自然不甘不愿,喉头便有一口怨气盘桓其中,吞不得,咽不下,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子冷气。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咦咦咦,明心你真是好大的火气。”一旁琉璃客微微转身,变道将那白影稳稳地截下,原来是个青花茶盏。他覆手一松,将这滴茶未漏的茶盏挟着盏托,又稳稳地放回桌上。“误伤了花花CaoCao,可就不美了。”
“喝口茶,消消火气如何?”琉璃客折扇一开,往两边各看一眼,又凑到聂明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跟徒弟闹什么脾气,大庭广众的,你这样恣意妄为,难道不要面子了?”
聂明心:“没事,打不着他。”
琉璃客笑意一僵:“……你们师徒之间的情趣我真是不懂了。”
你来我往间,倒是将堂堂云海清波的掌门完全晾在了一边。
云望游也不气不恼,他对这对师徒不合的传言也有所耳闻。
聂明心喜怒无常,他有心打探他昨夜言语虚实,却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为好,如今眼见为实,聂明心同沈卿越是不合,对云海涛而言便越是有利。
他也乐见其成。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凭心而言,聂明心实在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聂明心不嗜杀,不爱杀。痴情于剑,却又不独钟于剑。在江湖之外,尊老爱幼,明志持节,放在路上,便只是个长相颇佳的年轻儿郎。
他的眼高于顶,又或温柔体贴,都是对特定的人。
他其实是个十分无趣的人。
沈卿曾经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他是特殊的,可有些时候,也不必然。
聂明心只丢了一个茶盏。然而他丢完这个茶盏之后,便就当看不见沈卿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目中无人起来。
沈卿不气不恼,他简单地同另外两位剑君问过礼,便走到聂明心身后静立。
剑比依时而开。
琉璃客同红衣娇奴调笑了两句,原本就要拎上他的伞,准备下场子。却又被聂明心按下。
“今年先我。”
琉璃客:“咦?”他眨了眨眼,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卿。
沈卿微微提了下嘴角,笑意却未经眼底:“剑君为何这样看我?”
“不不不……”琉璃客翘起二郎腿,“我只是看,看看某人要怎么护短而已。”
问天峰海拔甚高,会场边上稀稀疏疏长着许多的寒枝竹节,聂明心轻身一跃,从寒竹上折下一支竹枝,辅以指尖剑气,三下五除二,便将毛边竹叶除尽,显出一把光秃秃的钝剑雏形。
聂明心朝着右边看了一眼,眉一挑,旁边的江湖人士都识相地纷纷退开几步。
他顺势震剑一挥,窸窸窣窣,便在石壁上留下剑痕。
琉璃客啧了一声:“比剑就好好比剑,破坏风景干什么。”
聂明心轻嗤一声,随手一划,便背身上了台。
顿时,高台上只听一声脆响,众人凝神一看,琉璃客正坐着的柳木圈椅便就断了条腿,只剩下孤楞楞的三个腿棍子。
琉璃客依旧坐得八风不动。
他侧倚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他那把素不离手的折扇,还不忘同云松子讨汰一下同席。
“哎呀哎呀,真是的,本君又不会笑你,做作还不叫人说了。”
云松子道:“你少说两句,小心待会你另一条腿也没了。”
云松子话音才刚落,琉璃客又听咔擦一声,他那可怜的小圈椅,只剩下两条腿了。
他咂咂嘴,转头看了沈卿一眼。
沈卿道:“沈卿这就为剑君另备一把椅子。”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瞎呢。
琉璃客叹了口气:“算了,这椅子我坐着也挺好,不敢差使你,我怕他打我脸 。”
他从圈椅上站起来,失去倚靠的圈椅便也就啪一声地倒在地上。琉璃客走到围栏上,刷一下展开他的折扇。场下,云海涛同聂明心战至正酣。
聂明心被称作近十年来的不世天才,剑道巅峰。这回他折竹枝作剑,自然比不得他的‘明心’锋利趁手,可饶是如此,青竹在手,威势却不减,时走轻灵,时走刚猛。
飒飒临渊,飘若登仙。
琉璃客点评道:“能耍剑耍得跟耍刀似的,明心也是真的不容易。”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袭来,琉璃客稍稍偏头躲避,仍是被削落鬓边一缕青丝。
云松子闭目养神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巍然不动,凉凉嘲讽:“都叫你少说两句了……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像什么样子。”
娇奴呀一声将她手中的竹伞打开:“观主您还是到伞下来避避险吧,好歹遮着脸,聂小剑君总不至于毁伞打脸。”
琉璃客不慌不忙地举起折扇遮着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眼睛:“你们年年这么讲,明心还不是照样打着我玩。”
娇奴撑伞走到琉璃客身旁,娇娇软软地嗔道:“谁叫您老是这样逗他,哎。”
便是一脸拿他没有办法的模样。
这老中青三代剑君彼此之间的关系,倒是其乐融融。
再看场中,这场比剑也末至尾声。
剑风,剑意,剑式。
最后一式,无风,不动,少年剑君以竹枝抵着云海涛的咽喉划下句点。
一点血痕,一点痛意,让云海涛瞳孔不自禁地皱缩,而等聂明心将手中竹枝一抛,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折下竹枝的那枝寒竹之下。
“我赢了。”
这无疑是一场精彩至极的剑比。
云海涛这时恍若从某种迷幻的情境中惊醒,他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眼中满布狂热之意:“求剑君收我为徒!”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琉璃客听到这个话,暗道一声不好,只觉身边一道气流异动,便有一道红影闪过。
娇奴啊了一声:“是沈公子。”
迥于以往剑比结束后的转身就走,这回聂明心还站在原地仔细看了看云海涛。
他是个爱剑之人,看人看事,自然有自己的看法,虽然云海涛评论沈卿的话让他不喜,可云海涛的剑倒还算让他喜欢。
一个人心x_ing如何,总归会在他的言行举止上表现出来。便如同他的剑,他的剑路,他的剑意,他的剑心。
在这世上,剑路千奇百怪,剑意崎岖曲折,而这剑心,万中无一。
云海涛是个难得有剑心的人。
他对这样的人,总是有几分宽待的。
聂明心道:“你为什么想拜我为师?因为我是剑君?”
云海涛道:“因为你很厉害!”
聂明心指了指不远的高台之上:“那边那两个,也很厉害。”
“倘若你想学刀,隔壁的三位刀主,也不遑多让。”
云海涛一时语塞,他想了想,认真地问:“如果我答出来,您会收我为徒吗?”
聂明心道:“不会,这么糟心的徒弟,一个就够了。你已有剑心,剑招随心而发,问鼎巅峰,不像你想的那么难。”他轻轻笑一声:“沈卿如何不好,也是我的徒弟,尚还轮不到他人替我管教。昨天的时候,我听见你置喙沈卿,心中稍稍有些不高兴,今天来,其实本来是稍微教训你一下的。”
云海涛只能道:“剑君您可真偏心。”
聂明心眼角瞥到一抹红影,将神情掩在黑色帷帽纱窗之下,轻轻将食指横至唇中,不轻不淡:“可人心都是偏着着长的。”
“那你最后为什么又换了心思?”
“日后欢迎到天雪崖上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