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还不是杨逊出的馊主意,为博龙心一悦,君臣三人挪到西湖边上的茶楼说话,对面就是钱塘最大的妓院,把个韶颜稚齿的小皇上看得目定神驰跃跃欲试。冷馥默默盯着那个细瘦的男孩儿,袅烟眉似比先前攒得更紧了些。
鸨母起身拍了三声绝响的巴掌,人堆里钻出两名凶煞的小厮,三下五除二把男孩儿捆成个蚕茧,堵上嘴塞进牛车。
见皇上双拳一握,杨逊收起香扇,忙不迭地说:“臣杨逊听候皇上调遣~”冷馥则颦眉袖手静观其变。就在车夫挥鞭之际,路中央闪出个不要命的来。
他的脸颊温润如玉,双睛炯炯有神,唇角挂着三分顽劣七分自负,身穿六合缎缅襟长袍,绛紫色的面料华光摇曳,腰带镶宝石,袖口滚金边儿,只是肩背宽了那么一点,袖子长了那么一些。墨底金字的宝扇在胸前缓缓地摆着,一派风雅公卿的华丽景象。
奄忽之间,整条街没人敢发一言,目光全落在他身上。齐凤三心忖:这套行头挺唬人的嘿!
小二拎着铜壶跑上楼,扯起圆溜溜的嗓门喊:“给各位小爷添茶来啦~”杨逊三人都探着脖子往窗外瞅,没人理他。小二娴熟地倒着水,显摆外加讨好地主动介绍起来:“怕是你们不知道吧?穿紫衣的这位,是个吃喝玩乐一点正事儿不干的二世祖。他老子娘把他生得恁标致的,可惜大海里腌咸菜喽~”
这时,杨逊接了皇上一个眼色,从袖里掏出一锭黄金,笑逐颜开地问他:“哦?这个人真有趣,不知他姓甚名谁?”小二惊得手一抖,差点拽了茶壶。冷馥见机抓住小二的衣角,在他耳边低语:“小二哥,不懂别人的事,我劝你别乱说。”
小二不乐意地甩开冷馥的手,忙去接那锭黄金,滔滔不绝地说道起来:“他叫齐鸾,外号‘疯三儿’,他爹是我们县最有钱的大财主,他是独苗,那个能败家呀,就别提了,成天花天酒地玩女人,女人玩够了玩戏子,戏子玩够了玩和尚,反正有什么玩什么,银票揉皱了当搽腚纸使,……”
皇上抬手示意他闭嘴。杨逊立刻把小二打发走了。只听楼下那个人在说话:“嬷嬷,你是不认得我了么?”
鸨母哪里是不认得他,直吓得天灵盖冒蓝烟,涎着舌头给车夫使了个眼色,牛车默默停在一旁。鸨母拖着沉甸甸的屁股走过去,两眼包子褶,腆着脸笑道:“齐公子,你可算来了,都想死我了!”
只听周围唏嘘不已。齐凤三笑着点点头,用扇子一指:“车里是谁?”鸨母顿时脸色发紫,憋着不敢吭声。齐凤三走过去撩开帘子一瞧,有一癯瘁的男孩儿被绑在车厢里,手腕脚腕挣出深深的血痕。
“见夏?”
见夏可怜巴巴地点头,眼眶的泪噼哩啪啦滚下来。鸨母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假意埋怨身边的两个妖娥:“我就说,齐公子有情有义,怎么可能忘了这孩子呢,你们还不快把见夏放出来,齐公子来赎他了。”
两妖娥正要去松绑,见齐凤三的宝扇一甩:“谁要赎他?他自个儿喜欢这一行,与我何干。”鸨母的笑纹僵在脸上:“那齐公子今儿是……”齐凤三不怀好意思地笑笑,掩着口对鸨母道:“会会你们这儿新来的。”说罢便和两个小优勾肩搭背地走了进去。只看见夏在瞬间放弃了一切挣扎。
皇上扼腕:“混账东西,拖出去弄死算了!”“臣,遵旨。”杨逊边应声边斜眼瞄着冷馥。冷馥已然鬓颊湿透。
第二十八章
杨逊心想,看你能撑到几时。起身领旨而去,刚走几步,便听冷馥以平静的语调对皇上说:“微臣敢问皇上,要以什么罪名杀他?”杨逊停步,听皇上沉吟无语,杨逊转回对皇上说:“臣以为‘鸾’字犯大讳,诛之有名。”
皇上微笑点头,又看看冷馥。冷馥扫了眼杨逊,不假思索道:“皇上,名字是父母起的,本人何罪之有?”皇上频频点头,又看着杨逊。杨逊瞥了眼冷馥,微笑道:“臣以为,为人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此天理也,父母授名犯讳,本人如此不堪仍以凤鸾自喻,罪莫大也。”
皇上拄着下颚,丹凤微翕地笑望冷馥。冷馥道:“皇上,父之恩,姓氏名讳,母之恩,身体血肉。孝父不可改名,孝母不可杀身,改名而保身者谓不孝,杀身而保名者亦谓不孝,皇上是想置人于不孝么?”
皇上笑靥深深,又把接力棒传给了杨逊。杨逊弯起潭水般深邃的笑目,问冷馥:“冷大人,卑职想问你个问题,这个人为何就杀不得?”冷馥一怔,险些掉进皇上和杨逊二人设下的圈套。
皇上收起笑容,义正严辞道:“杨大人,明儿一早把那个姓齐的给朕‘请’来,就这么定了。”杨逊马屁精神,抢呼:“皇上圣裁。”
翌日平明,齐凤三宿醉初醒,翻了个身,看见轻纱翠帐外有个人坐在银釭前梳头。齐凤三晃了晃脑袋,只记得昨夜烂醉时,自己被一个好看的伶倌放倒,后面的事恍恍惚惚记不真切。
他将鬓角额顶的长发各取一缕,在脑后歪歪地绾了个云朵般的发髻,从木匣中拿出一支翡翠步摇,斜斜地插在发髻上,铜镜里的那张纤瘦的小脸,立时损了几分端肃添了几分妖媚。
齐凤三捏捏眉心:“你是新来的?叫什么?”他轻飘飘地走来,一边撩开纱帐,挂上床边的镏金钩,一边用软绵绵的语调,赧声道:“你真坏,昨晚人家不是告诉你了么?”
齐凤三揉着太阳穴,美美地往枕上一躺:“我真不记得问过了,再告诉我一遍,明儿我好再来看你。”他趴在齐凤三耳边,轻柔而好听地说了两个字:“思尘。”“嗯。”齐凤三抓住胸前那只小酥手,合眼微笑,“记住了。快些拍着我再睡一会儿。”
思尘轻轻拍着他入眠,见他呼吸均匀,快要睡着了,捧着他俊俏的小脸,在朱唇上轻印一吻,心想,若能一辈子伺候他这样既温柔又阔气的公子哥,就算是沦落风尘又有什么不好?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思尘趴在门缝一瞧,原来楼下老鸨正和一个花花公子式的人物过招。
这个人不高不矮,蜂腰扇背,身段轻盈,颇有几分迷人的姿色,和楼上的相公们比起来少了三分风尘,多了三分风雅,行动坐卧自有一种摄人的气派。桃花笑目魅如丝,秋湖深水渊似潭,便是不笑也让人如沐春风,身心舒畅。穿戴自然是上上等的,一把描金宝扇香风徐徐。思尘竟一个不小心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