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杨逊叫过一个护卫,低声道:“速去南屏山冷园把本官的印绶要回来。”护卫应声而去。杨逊歪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心下盘算:就是骑追风马,来回也要一个时辰。老鸨一丝不苟地坐在对面陪他等。
连思尘都吊诡,嬷嬷什么时候对嫖客这么负责了?昨夜,一个黑纱遮面的男子来找老鸨,把今日的情况分毫不差地预言了一番,吩咐老鸨不见官文绝不交人,老鸨一一应承。男子走后,老鸨把自己反锁在房里,直到天亮才出来。
思尘恍然大悟,一不小心说出了口:“原来嬷嬷是在数钱!”齐凤三在床上梦呓:“唔……数钱……”思尘吓了一跳,过来一试齐凤三的额头竟然烫手,大声唤也唤不醒他,双颊烧得绯红,喘气一声重似一声,口中不知所云。思尘推开门,朝楼下大喊:“妈妈,不好了,齐公子发烧了!”
杨逊几乎蹦了起来,扇子一指:“嬷嬷,你说行有行规,现在人发烧了,怎么交待?”老鸨并十几个丫头小厮上楼去瞧,见齐凤三坐在床上痴笑,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子上的花球,举手指去:”娘~我要那个~”老鸨大惊,摘了花球递过去:“齐公子,你怎么管嬷嬷我叫娘啊?”齐凤三接过花球,稀罕得什么似的。
老鸨跟小厮合计,一古灵精怪的小厮说:“嬷嬷,我听齐家的下人说,疯三儿一犯疯病就跟三岁小孩似的,怕是真犯病了吧?”老鸨一听火冒三丈,拎兔子似的扯了思尘的头发,骂道:“好你个没脸的丧门星,昨晚你是怎么祸害人家齐公子的,给我从实招来!”
思尘跪在地上小媳妇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齐凤三把花球抛到房顶,花球在半空散了,散了满屋的花瓣,齐凤三眨着泪汪汪的眼睛喊:“呜呜~娘~爹爹要打小三的屁屁~”杨逊进来一看,立时拿扇子挡去半边脸,只露一双眨了又眨的桃花眼,盯着齐凤三的身子瞧了又瞧,只觉得心口扑腾扑腾跳得紧,心忖,我说昨天皇上两眼都直了呢。
看架势老鸨要好审思尘,抬手就一巴掌。杨逊趁机作个顺水人情:“嬷嬷,饶了这孩子,我带齐公子走,此事全不关你,成么?”老鸨巴不得快扔了这颗炙手的山芋,赔笑:“公子如此侠义,哪有不成的理?”转脸对思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给齐公子穿衣裳!”
马车上,齐凤三跟老鸨子洒泪而别,搞得众人哭笑不得。杨逊用力摁着齐凤三,扇子遥遥一指,笑道:“不哭,哥哥带你去找漂亮美眉哦~”说完真想扇自己个耳刮子。
马车一路烟尘驰入太守府。杨逊蹑手蹑脚溜进后院,先抓个内侍太监来问:“皇上这会儿子干什么呢?”小太监一见他顿时喜上眉梢:“杨大人,皇上等您呢!”杨逊道:“皇上哪是等我,快将这个人洗干净送去。”
园内传出一缕淡雅的丝竹,有人伴着丝竹低唱,悲悲切切,气若游丝:“平生为爱西湖好,哪堪酒醒,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
三个美艳的男宠围坐,一人调玉徽,一人敲班鼓,一人吹凤箫。皇上斜倚龙榻,云髻玲珑,风袖飘摇,流霞凤目半阖,戏词入耳,唇角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忽然间,词儿唱错了,皇上微微睁开眼,花多病连忙惊惶失措地跪在地上,伴奏的三个美男吓得大气儿不敢喘。
皇上转睛一瞧,莲池对面的凉亭下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横波美眄,幽篁风骨伤春瘦,轻衣叠雪,流云簪丝紫凤寒,只此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便是月宫仙子也不免为之一妒。原来花多病是看见了他。皇上婉约而笑,掸手教他起来,问道:“你认识他么?”花多病略略抬眉觑了他一眼,立刻摇摇头:“看不真。”
此时,回廊转弯处跑来四五个内侍太监,都穿着天青色的府吏差衣,动作却扭捏怪异。其中一人跑在最前头,打远发现了凉亭下那个修长身影,便扯起公鸭嗓对其余几人低呼:“他在那儿呢!轻点,别再叫他跑了!”
几个人便像捉蛐蛐似的横足虾行,只隔三两步就要碰到他时,那个美丽的身影惊鸿一跃,纵身跳入莲花池,参天的水花平息后,水面却不见人影,吓得几个内侍太监脸都绿了。
第三十章
皇上心头一紧,双眉骤敛,玉指环磕到镏金扶手上,磕出一条细细的裂璺。花多病不经意扫了一眼皇上,若有所失地淡淡一笑。这时,莲池中央冒出个水葫芦似的人头,把众人都惊吓得几欲跌翻。只见他口吐污水,手里攥着一只肥溜溜的乌眼儿泥鳅,稚气的小脏脸憋得比莲花还红,骄横横地对皇上说:“娘啊~小三要吃滑滑~”
内侍太监们大惊失色,半晌无人敢接话茬,此时听一个疑虑重重的声音问:“谁知道滑滑是什么?”众人转眼望去,发现这话竟是皇上问的。一内侍太监斗衣而答:“回大人的话,也许是民间一种吃食叫糖馏泥鳅的?”
皇上一边叫人去把那只泥鳅做成“滑滑”,一边叫人把杨逊拎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花多病跪下去怯怯地说:“小奴觉得,叫杨大人来不如赶快请个郎中。”这话提醒了众人。被打捞上来的齐凤三浑身滚烫,已经剩了半条命。
皇上点头微笑:“你想的很周到,本府会按你说的做。”花多病低着头说:“要是没别的事,小奴就先回珍膳楼了。”皇上依依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说:“好罢。”花多病叩头,站起,转身,刚迈出半步,又听皇上在身后道:“你唱的很好听。”
花多病迟疑片刻,没有回头,只略微屈膝一揖,然后踮着莲步走了,穿过雕梁画栋的内廷,走下青砖台阶,一路阴阴沉沉,黯然伤心,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惊得人心慌意乱。花多病举目看去,这人竟是冷馥。花多病瞬时像失了心似的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