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
陆琛失控地大喊,樱远之听见里面的动静,焦躁不安
“琛儿!你没事吧!沈伋川,你掂量一下自己,今天让你活着走出这里,我就提着头去见安庆府四万百姓!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为什么?”伋川抬手想要擦掉陆琛脸上的泪痕,被陆琛一把掀开,跌靠在墙壁上,他张了张手掌,扯了扯嘴角“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是又有谁能回答我呢?”
陆琛手脚并用爬到他的手边,想拉住他的衣角又缩回手,撑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伋川的手上,语速极快地说道
“你告诉我,都是假的,你不想当什么三足鸦,安庆府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樱远之不可能伤害我,你把我当做人质,劫持我,一定可以逃出去!你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好不好,好不好,我求求你了!都是假的!”
陆琛看见伋川的眼睛里流出一丝怜悯,他摇了摇头
“小公子为何总是自欺欺人呢?”
‘嘣!’,陆琛的脑海中一根蹦得紧紧的神经,被狠厉一拨,断了。自欺欺人,他瘫坐在地上,觉得全身上下哪一块儿都不是他的了,他的头,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声音,他的听觉,他的思维,通通不是他的了。是啊,为什么他总是自欺欺人呢?
‘因为取得自己的信任是唯一重要的事,骗别人才没有用。’
只要说服了自己,别人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原来他一直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呢。说服自己父母没有被人害死,说服自己远离樱远之才能找到仇人,说服自己只要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就能大仇得报,说服自己伋川是值得相信的,说服自己是喜欢他的。
“我喜欢你。”
不知为何,好像黑夜突然变成了白天,晴天突然下起了大雪,陆琛眼睁睁看见白雪皑皑,覆盖了他和伋川之间唯一的那条路。他不觉得冷,他只觉得自己徒步走了几十万里的路,终于卸下了重担,一身轻松。
伋川像听见什么噩耗似的,骤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陆琛的嘴里说出来。
呵,你终于不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陆琛平静得不像话,“我喜欢你,你就算要利用我我也认了,你杀了我吧,我心甘情愿的,成为三足鸦,你一定可以逃出去。”
他闭上双眼,伋川多情的眉目,挺直的鼻尖,薄情的嘴唇历历在目。他的垂在额角的发梢,他的轻轻低垂的眼睑,他的纤长的睫毛在眼眶处留下的y-in影,他的颧骨似一把利刃要把任何抚摸他的人划伤,他的脸颊消瘦而凹陷,他的嘴角略微上翘,像一个大骗子。
记住一个人,意味着他的一切都变成刀子在你的骨头上,你的血r_ou_里,留下痛苦的记忆,痛苦的才是永恒的,这就是代价。
他站在自己的房里对他说‘小公子快来吃饭吧’的那一瞬间,他牵着自己的手大战觉的那一瞬间,他为了掩护自己差点命丧数十个拆鸦人之手的那一瞬间,他握着他的指尖告诉他吟啸楼的标志的那一瞬间,他和他半夜三更亲眼目睹上千字乌鸦被残杀的那一瞬间,他用背部帮他挡过敌人暗箭的那一瞬间,他在安庆府的城墙外接住重伤的自己的那一瞬间,他一跃上马从背后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他在夜里匍匐在他的肩头哭泣的那一瞬间,他叫自己‘小公子’的每一个瞬间。
都很甜蜜,陆琛像一个储物过冬的松鼠,看见每一个松果都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他不埋怨伋川,他是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再次遇到的一束明光,是他甘愿成为扑火的蛾子,是他不顾一切的陷进这场不应该开始的暗恋。都是他的错,让他来结束这一切吧。泪水顺着睫毛滑落下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巢湖中发现自己对伋川的感情,那时还吓了自己一跳,重遇他时整个人都觉得这一定是命中注定。
所有的命中注定,都是另一个人的费尽心机。
“杀了我吧。”伋川抓过他的手,他异常的温度让陆琛睁开双眼,才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伋川两片嘴唇都已经发青。是拆鸦!樱远之等不及竟然直接让拆鸦人拆鸦了!幸好之前伋川吃的杂七杂八的药丸里有用来稳固他的魂力的药,才让他能够勉力抵抗,他手上已经没什么力气,虚握住陆琛的手。陆琛立即慌得不行,抓住他的手用力摇晃
“伋川!”
伋川笑了笑,既不是他惯常的吊儿郎当的笑,也不是那种失落,或是嘲讽的笑。是很真诚的那种,像一个拿到糖的孩子,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掉下里,陆琛惊恐地发现那竟然是一滴血泪。
“伋川!你不能死!你坚持住!我还有药,我可以救你!”
伋川按住他忙乱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里全是眷念和不舍
“我很高兴,小公子说喜欢我。”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但是他已经到了极限,血从嘴角溢出来,黑色的羽毛逐渐覆盖住他的四肢,衬得他的肤色惨白,他的五官出现变化,眼角裂开,两颊脱水般凹陷,伋川想抬手把陆琛的眼泪抹掉,试了试却已经没了那个力气。
“琛弟,”来不及了,伋川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那些熟悉的小兵马上就要占据他的身体,“我的命是你救来的,我想死在你的手上。”
陆琛使劲摇头,泪水滴在伋川的羽毛上,很快不见了踪影,他捧着他的脸
“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可以救你!”
“琛弟,来不及了,杀了我,快。”来不及了,再不杀了他,他就会被别的人拆掉。
陆琛觉得十七年前那个黑暗的房间再次将他关起来,当年的绝望如出一辙的降临,而救赎再也不会出现。他想看清伋川的脸,泪水却如泉涌。那些肆无忌惮占据伋川身体的羽毛触碰到他的手,他绝望地抬起手,意念一动,指尖长出十条若隐若现的金线,这些金线纠缠住伋川的羽翼,将他勒得死死的,陆琛抬头迎上伋川的眼睛,他应该已经没有了五感,可是那双眼仍然含情脉脉,像是在唤他
“小公子。”
金光笼罩着伋川,一股热力在陆琛体内疯狂地乱窜,有一股力量在窃取他的灵魂,他死死咬住嘴唇,面如死灰,逼迫自己不去理会耳边战栗的声音,忽然他心口一痛,金光轰然消失,黑色的羽毛散了漫天,缓缓掉落在他的四周,他茫然地跪在地上。
“伋川。”
第35章 别无选择
一个月前
“请先生告诉我,何为命?”
简陋的屋子里,伋川跪在仓氏的面前,丝毫没有被对方疯癫所影响,静静地等着他笑完,y-in鹫一般的脸凑到他的面前,明明灰白的瞳孔什么都看不见,此时也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他干瘪的手指从伋川的额头拂过他的眉骨,颧骨,鼻骨,下颌骨,每一寸地方都如珍宝一般被他细细抚摸过,滑腻腻的蛇一样让伋川忍不住恶心。
“半人半鸦,而且人格突出,真是一个好苗子。”仓氏像一个饕鬄看见食物,贪婪掩盖不住地在他脸上泛滥,“要是我,我也不会舍得放过你的。”
他哆哆嗦嗦地重新摸索回到自己那张破床上,说道
“巢湖可是被太乙后人打开了?”
“是。”
“他可是要杀了你?”
“……现在还没有,以后会的。”
听见他的答案,仓氏满意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可以找到你。”
伋川没有说话,等着仓氏的解释,对方继续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
“太乙一派,自诩为世间万物的守护者,可是他们要想成为真正的太乙人,只有拆一只乌鸦才能做到。拆鸦,拆鸦,不过是人类害怕自己造出来的傀儡觊觎自己的荣华富贵想出来的一个丧心病狂的法子,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都是他们喜欢做。拆掉一只乌鸦的代价就是拆鸦人逐渐失去心智成为一个活死人。”
“不是死吗?”伋川出声打断。
“死?” 仓氏嗤之以鼻,“怎么会如此便宜他们?窃取自然之灵的魂魄,居然想着一死了之?生不如死才是这群拆鸦人的下场。”
仓氏故意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等到伋川的回应,只好自己继续道
“要成为太乙中人,就必须驯养一只乌鸦,让它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所有物,本来只用人为主鸦为奴就能解决的事情,可是人类偏偏又想出了拆鸦这么个好法子,还有什么比亲自获取一只乌鸦的魂魄更能与其合二为一呢?于是拆鸦渐渐变成了入门的唯一方法,奈何拆鸦的后一步就是又疯又傻,总不能一个门派的人都是呆子吧?太乙门只好想出了门外徒这条路,所有拜在太乙门下的人都不是正式弟子,就连掌门人都是如此。”
“当年我的祖先侍奉着人类的最后一位皇帝,他见证了乌鸦最初只是人类的奴隶,逐渐在人类的生活中占据了不可或缺的地位,最后成为了人类的左膀右臂,也目睹了人类从最初对乌鸦颐指气使,到与乌鸦的并肩作战,最后变成心惊胆战。他预测到了乌鸦的重要x_ing,禀告皇帝,最后因为皇帝一句话没了x_ing命。”
“没了x_ing命又如何?仓氏的人,从来不会为了苟活而卑躬屈膝假意奉承曲解天意,又有两位仓氏人告诉皇帝他们所能看到的未来,他们都被砍了头,直到有一位仓氏人,他看到了一只三足鸦。他并不知道三足鸦到底是什么,可是他看到了这只乌鸦对虫鱼鸟兽的控制力,他把这一切告诉了皇帝,告诫他这只乌鸦将会影响国家的命运。可是那是皇帝,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天地间最为尊贵之人,尊贵到他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可以改变历史的轨迹,既然人人都说自己的江山要靠一只乌鸦,那他就杀了这只乌鸦,向老天爷证明什么事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