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金纹暗花已经被血迹染红,樱远之半躺在地上,狼狈至极,左手臂几乎全废,他一边用右手托住臂膀,一边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伋川。伋川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深邃又冰冷,只是最最普通的青布衣裳,可是他跨坐在黑色骏马上,将他的窘境尽收眼底,像是看一只y-in暗地沟里逃窜的耗子,无声地嘲讽着,气势上竟然让樱远之觉出一种无力回天的错觉。这个人是最低贱乌鸦,也是最高贵北国亲王世子。
这边与陆琛打得不可开交的仲天听见动静立刻分心准备脱身回去,陆琛趁此机会迅速用剑把仲天往外一推,带着伋川就往上飞。
“别让他们跑了!”樱远之在后面大喊,伋川被陆琛拽着正好两手都是空闲,于是用力一掷,两把弯刀匕首顺着弧线把意图追上来的仲天当得严严实实。那匕首确实邪门,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和敌人硬来,却绊手绊脚。陆琛在前面说
“不要伤了仲天。”
而此时高处被陆琛叫去对付最后一个崖洞的江也,正用锁鸦锦与围守在洞口的铁链勉强维持了一个势均力敌,一看陆琛把伋川救上来连忙大喊
“这是什么鬼东西!”
陆琛三下五除二与他并肩,可是除了帮他抵挡那些铁链疯狂的攻击,他也黔驴技穷。逐渐强大的桑木吞并了原本只是充当传输养分的管道的铁链,使得这些链条变成了桑木的一部分,普通的法器根本无法将它们斩断,但是他刚刚才消耗了将近一半的真气,实在不敢再用之前的法子对付这些该死的。
“这锁鸦锦能不能变成乌鸦?”
伋川在旁边提醒。陆琛恍然大悟,锁鸦锦原本就是专门对付乌鸦的,而且对乌鸦的气息很敏感,要不然当时也不会追着伋川打,久而久之能沾上些乌鸦的特质也不奇怪。
江也也不傻,伋川一提醒立即嘟嘟囔囔的念起了法咒,原本狭长的锁鸦锦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球
“这哪是什么乌鸦,分明是一个乌鸦蛋。”伋川在陆琛耳朵边小声说,陆琛原本精神高度紧张,骤然听见他这一句话,像泄了洪的堤坝,笑得直不起腰,一下子放松下来
“你当他是什么神仙,这能把一块破布变成一只鸟啊!他不过是唤起锁鸦锦有关乌鸦的记忆,链条又不长眼睛,只要让它们感觉到有一只乌鸦就行了。”
桑木对于乌鸦的影响最为深重,所以刚一出世就能让距离最近的白崖寨乌鸦失控,而它生长的这些天已经足以让方圆百里内的乌鸦逃窜,这也是为什么陆琛再次回到白崖寨时连一只鸟毛都没有看见。江也的白锦刚一靠近,就被桑木捕捉到,陆琛赶紧提剑凑过去。但是毕竟不是真的乌鸦,陆琛明显感觉到有些吃力。
和人打,就算是和仲天那样打不过的高手过招,起码能知道对方的套路,人总是有一个惯x_ing思维,一刀劈过来下一招就肯定不是往下砍,打不过但是也不至于被打得太惨。但是这些被桑木控制的链条就像是某种海怪的触须,旺盛的生命力和变化莫测的路线让人根本摸不清它们的意图,陆琛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本能躲避对方出人意料的攻击。
“不要被它带走了。”
伋川见陆琛一直疲于应付,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我也想啊!”陆琛崩溃大叫
伋川健步上前,正好踩在一根险些打在他脚边的链条上,那根铁链突然被人一踩立刻发狂般的左摇右晃,伋川站在上面纹丝不动,倒是把它当做自己的新坐骑,两把匕首舞得风生水起,半空中扭动的桑木都被他击中。
一个晃眼伋川就被带到他的面前,陆琛抓住对方伸出来的手被他带到了链条上。
“你……”陆琛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被这东倒西歪的链条带得满天飞,两人三刃配合默契,只要碰到桑木就砍,而别的桑木枝又追不上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它们在窝里斗一样。
“小公子快看。”伋川百忙之中给陆琛指了指
陆琛顺着看过去,原本杂乱无章层层叠叠的桑木被他们砍了个七零八落,使得洞口的正中央露出了一个被白雾覆盖的缺口,陆琛这才看出来这些桑木似乎正是在保护那个缺口。那必定就是阵眼了!陆琛半蹲身子,随着脚下的铁链逐渐靠近缺口,在最接近它的一刹那一跃而起。
他双臂全力集中在右手的剑柄上,身子如同一张大弓向后展开,肩颈青筋暴露,长喝一声,全身真气注入到剑中,以破釜沉舟之力朝着那缺口狠狠刺去。掩盖住缺口的白雾被猛烈的巢湖之气冲开,顿时响起婴孩般凄列的哭叫,尖锐至极几乎能刺破闻者双耳。桑木已经被陆琛毁去半数以上,如今它最后的赖以生存的关键也被陆琛所破。
笼罩在上面的白雾被搅得浑浊不堪,以其为中心四散开来的铁链慢慢龟裂,细纹一点点变大、蔓延,呆住的陆琛被伋川接住,站在远处一块凸出来的石壁上,而刚才被他们踩在脚下的铁链早已垂在一边不知死活。就连底下厮杀的人都听见空气中有什么裂开的声音,细密却骇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观看。
刚刚还璀璨生辉的桑木这一刻似乎被冷冽的寒风冻住,流动的银光凝固在树体内,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弥天大雪将原本就晶莹剔透的桑木渡上一层光怪陆离的外衣,明明是寒冬腊月中的一身素白,在这一刻却让人觉得美艳不可方物。那些细小的震动就是森林中无处不在的风声、水声、鸟鸣、兽吠,纷至沓来,人们脚下的大地似乎被这声音唤醒,开始回应般的晃动
“这是什么!”越来越多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吓得魂飞魄散,当桑木银白色的树叶都开始抖动,枝干上的积雪纷纷下落时,众人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丢盔弃甲,飞奔着往山下跑去。
“不许动!”“不许动!”任远骑在马上来回奔走制止众人
“噗嗤”
任远的胸口突然c-h-a进了一枝桑木,桑木外面包裹的冰雪很快与人体的鲜血融为一体,“滴答滴答”地砸在众人的心上,任远茫然的抬头,他的头顶上明显的断裂口昭示着他因何而死。桑木在他的胸口里重获新生一般散发出诱人的光彩,而任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短短的一截桑木吸成人干。当任远只剩骨与皮的残骸从马上倒下去时,所有人如同被惊醒了一般,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棵树竟然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剩余的人恨不得c-h-a上翅膀,可是还没有跑两步,穿云裂石的声音就响彻整篇森林,人们惊恐的回头,被冻住的桑木树干上一道裂缝清晰可见,那道裂缝又深又长,白色的荧光在裂缝之间来回穿梭。所有人像被定住了一样,看着那道缝隙,万籁寂静。
伋川紧紧地把陆琛搂在怀里,靠在崖壁上,在高处看下去,那裂缝就像一张吃人的大嘴,狰狞狠戾
“哐啷”那裂缝突又加深了两分,连带着树干往两边倾泻了不少,上面的雪被倾落下来,落在两人的脚边,还没等伋川再往里挤一挤,桑木的裂缝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到了树根之中,昭彰之下,银白的桑木随着裂缝一分为二,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弥布在整个白崖的桑木轰然倒塌在地。
在陆琛和伋川的角度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见,在那被劈开的树根出,一股一股的像水银一样的粘稠液体从树身里流出来,被根系底下的土地拼命吸收,而当初在他们还没能靠近这里就已经能看见的桑木的树冠迅速萎缩枯落,就像刚才被吸成干尸的任远一样,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桑木丧失生命
树体的银色逐渐变淡、变浅、最终消逝不见,樱远之顺着桑木消失的方向看过去,只剩下几块大石头中间孤零零的那条铁链。
“啊啊啊!”
樱远之如五雷轰顶,难以想象自己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一把剑抵在颈部
“是你!是你!你这个贱种!”樱远之冲冠眦裂,怒气烧得整个眼白都变得通红,而站在他头上方的樱修之则扯着嘴角看他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仲天!”樱远之还不罢休,但是仲天也被段林段江合伙控制住,樱远之咬牙切齿
“你这个老匹夫!我就知道你来南朝,来吟啸楼没安好心,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么多年要不是我留你一条小命,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三皇子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安没安好心您就不用cao心了,还是cao心cao心您自己吧。”段江满脸不屑地看着他。
“陆琛!”樱远之环顾一周,终于看见拿了桑木链条后走过来的陆琛,“琛儿,琛儿,你就让他们这么对我?你就是这般报答我对你的养育教导之恩。我承认我知道你父母的死因,可是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他们啊!是樱帝那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狗皇帝杀的。我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给你最好的,教你最好的,把你送到吟啸楼,这些你都忘了吗?”
陆琛看着樱远之半跪在地上向他求情,看着他这张变化多端的脸,只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樱远之还欲说什么,被后面的樱修之用剑柄一击,砸晕在地。
伋川没有看倒在地上的樱远之,而是将楞在一旁的陆琛搂过来,将他的头按在肩膀上,一股热气透过衣服传到他的皮肤上,他吻了吻陆琛冰凉的耳廓
“没事了,小公子,没事了。”
“一切都过去了。”
第59章 死得其所
“你老看他做什么?”
樱修之留下了一些人整理战场,带着陆琛一行人就赶回了安庆府。陆琛没有和樱修之打过交道,毕竟他以前也是被划在三皇子的阵营里,但是樱修之在文官里的名声确实不错,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要知道‘天下三支笔,孟氏独占其一’可不是白说的,连樱帝都不敢轻易动孟氏的人,樱修之却能让自己死对头的本家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能力还是为人都证明了他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