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王习惯了他死气沉沉的眼睛,今天竟然看到了情绪波动,不禁好奇:“宫主?你在想什么?”
单不赦缓缓地开口:“我在想,他既然出现了,还要你何用?”
西南王呆了呆,尽管不明白他的转变和用意,但身体下意识地冲出去开门。
单不赦冰冷苍白的手不疾不徐地伸过来,掐住他的喉咙,五指慢慢地缩紧。
西南王喉咙咯咯响,双手猛捶车壁,做最后的挣扎:“你……不……你要……什咯……咯咯……”
“要你死。”单不赦冷静地掐断了他的脖子,扭过头,冷冷地看向打开车门,一脸呆滞的侍卫。
“王爷?”侍卫们大惊,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就要冲过来,然而凶手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西南王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震动京城内外。
有人欢喜,有人怀疑,然而动作最快的是张权。他派人送了封信给崔嫣,含糊地说自己要给大哥报仇,就带着那两千兵马冲出城去了。
而以年家、黑甲兵军师为首的一群明着暗着的崔嫣亲信都开始向陈致递话,要求他兑现承诺。
其实,他们急,陈致更急。
西南王死了,单不赦不知所终,一场大战莫名其妙地消弭于无,简直跟老天爷真的显灵了似的。现在只要崔嫣将妖丹取出来,登基为帝,他就完成任务了!
自从与崔嫣初遇被捅了一刀到现在,这是他最接近曙光的一次。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立刻答应了那些人的请求,并下旨给钦天监,务必找个阳光明媚的黄道吉日,把这事儿办了。这么开心的末帝,大概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忠于陈朝的几个老臣徘徊了几次生死边缘,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几乎看破红尘,对于这件事也算是默许。
随着末帝退位大典与新帝继任大典的准备,京城总算恢复了国都的活力,犹如惊弓之鸟般的老百姓也渐渐恢复了说笑的能力。
陈致开始有事没事地上街溜达。
待在人间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他想多吸收一些烟火气。崔嫣分身乏术,只好在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叮嘱交代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他回来了,无论多忙,都抽空与他一道享受从街上带回来的战利品。
这一日,他满载而归,刚回到皇宫,却遇到了崔姣。
对于这个妹子,陈致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敬而远之,蹑手蹑脚地绕路,走了几步,就被唤住了。她转动轮椅,目光茫然地寻找着他的身影:“陛下,我能和你聊聊吗?”
陈致婉拒:“我有点累。”
“就一会儿……”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拜托。
陈致说:“能不能找几个人围观我们聊天?”他怕了她的诡计多端。
她便邀请他到四面透风的浮碧亭——他与年无瑕半夜会面的地方。黑甲兵在不远处盯着。
陈致将轮椅推倒亭子的最西边,自己坐到了最东边,老老实实地保持着互相遥望的安全距离。
崔姣说:“我很嫉妒你的。你知道吧?”
陈致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张权对你不错。”
“但他对妻子不好。”
“没想到你会为他的妻子打抱不平。”
“因为他的妻子就是我的未来。等我年老珠黄,也许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还占着正妻的名分。”
陈致觉得这妹子只要不钻牛角尖,就是个玲珑剔透人。
崔姣说:“不过我现在不嫉妒你了。”
“为什么?”
“以为你对哥哥很好。”崔姣说,“我若是皇帝,一定不肯将皇位让给别人的。你肯让出来,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哥哥了,我比不上你。”
陈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驳。
崔姣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是,要不要告诉哥哥,你自己决定。”
陈致说:“什么事?”
崔姣小心翼翼地说:“张权其实还藏了两万的士兵。”
陈致心里“咯噔”一下。
崔姣咬着下唇,犹犹豫豫地说:“他一直怀疑是哥哥出卖了他和高大哥。我已经劝过他了,可他不听,这次出城就是想将带着那些人马,找哥哥报仇的。”
陈致问:“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他……他毕竟是我的男人。”崔姣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我夹在他们中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你,你若是真的喜欢哥哥,就去告诉他吧。”她说罢,推动轮椅准备往回走,谁知动得急了,既然撞在栏杆上,整个人差点扑出去。
陈致立刻抢身去扶她。
她反手抱住他,手里抓着剪刀,一把捅进了陈致的肚子里。
似乎怕他不死,她拔出剪刀,又往里狠狠捅了一下。
到第三下的时候,陈致终于抓住了那把握剪刀的手。
崔姣形如癫狂:“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没有你的话,哥哥就是我的了,他只能是我的了。”
黑甲兵已经冲过来,将两人带开,陈致推开了他们搀扶自己的手,问崔姣:“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崔姣吃惊地说:“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陈致叹息:“你好自为之。”
似乎意识到他要走开,她突然疯狂地呼喊道:“他也抛弃我了!他也抛弃我!他有什么资格抛弃我,张权!张权!我要杀了你!你听到没有?……陈应恪,你过来,你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过来啊。”
“陈应恪!”
……
陈致已然走远了。
第26章 前世之债(六)
崔姣刺杀陈致的消息很快传到崔嫣耳里, 当即丢下说好一起挑灯夜战的老臣们, 急冲冲地回了乾清宫。
宫门前, 陈致正抱着被捅了好几个大洞的衣服裤子发愁。门廊下的宫灯摇摆着微光,落在破衣凝固的血迹上,一团团浓密的黑红, 昭示着案发时的惨烈。
崔嫣喉头发紧,放慢了步伐。
无论眼前还是背后,这个人总是有千万种方法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算有秘法令伤口复原, 可是利刃入r_ou_的疼痛呢?衣服破了个洞尚且感到惋惜, 身体破了个洞难道就可以无所谓?
有种人就算不出声,那周身的气势也会敲锣打鼓。
陈致一抬头就看到崔嫣“怡然自得”“慢悠悠”地走来:“来得正好, 有事跟你说。张权在外面藏了两万的军队,可能要回来找你报仇。”
崔嫣淡然地说:“你肚子被崔姣捅了几下?”
“……”陈致疑惑道, “你是问,我是否被崔姣捅了几下, 还是要我数一数到底被崔姣捅了多少下?”
崔嫣走到他身边坐下,解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依旧是白嫩嫩的小肚皮。
陈致盯着那摸了一下又一下, 赖着自己肚皮不肯走的拇指, 忍不住说:“稍微摸一下就算了,再摸下去就摸秃了。”
崔嫣挑眉道:“你被崔姣捅刀子的时候怎么不抱怨?”
“你以为我不想抱怨吗?她牢s_ao比我还大,我抱怨不过她!”陈致叹气。
崔嫣说:“她爹临死前要我留她一命,代价是太原城的势力,我答应了。如今看来, 这桩买卖做亏了。”
“她爹不就是你爹?”
“相看两相厌,我与他都不愿承认的关系,何必再提。”
陈致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崔嫣斜了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关爱。”
“和割r_ou_捅刀都面不改色的你相比,我过去的经历应当不算什么。”崔嫣顿了顿,问出了埋藏在心中很久都不敢碰触的疑惑,“那些年杨仲举都对你做了什么?”
杨仲举对他做了什么?
好吃好喝的伺候,当爹当妈的cao心,除了不给权力,其他能给的都给了。一大把年纪,还光棍一条。他一度怀疑杨仲举可能把宠溺自己当做一种娱乐。
“唔,这个嘛……”陈致抓耳挠腮地想着文雅的说法,“不大管读书,嗯……”
“不用再说了。”见他挤得辛苦,崔嫣体贴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陈致说得含蓄,但结结巴巴的语气透露的都是点点滴滴的艰辛。
想也知道,当时的杨仲举是不肯让他读书的。而日常生活,看宫人肆无忌惮地偷走龙袍可知,必然是懈怠轻慢的。加上他对自己身体的满不在乎,不知道是受了多少苦。
崔嫣说:“你师父几时收下的你?”
一提到皆无,陈致整个人都警醒起来:“十几岁的时候啊。”
崔嫣说:“你现在也不到二十岁。”
装嫩的老神仙略感羞耻:“哦。那再早一些。”
崔嫣说:“上阳观主神通广大,你没想过让他帮你吗?”
“这个,我师父乃出世之人,这种俗事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