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地方,方燦似乎变了个人,一下子沉静起来,说话口气很......随和......感觉却疏远很多,这里有什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季雅泽突然站住,不出声,心想多久他会发现自己没有跟上去?
两秒钟而已,方燦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停住脚回过头来:「怎么了?」然后他眨眨眼,在季雅泽脸上看到一抹简直可以称为「笑」的表情。
原来,小心眼笑起来是这样的......
丹凤眼微微地弯下来,那种凌厉寒冷的味道完全不见,只余下艳丽......有这种眼睛的人,面孔都会这样矛盾吧?笑起来......真的很柔媚......觉着一种天真的孩子气的得意......
方燦发呆的时候,季雅泽从他身边施施然过去,下巴微扬。
这是要怎样?方燦心里想,然后看到季雅泽走过去的方向,急忙说:「不是那边。」
季雅泽回头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方燦叫他:「喂,那边只有......」
「墓地,我想去看看。」季雅泽回答的很干脆。
方燦再次发呆。
墓地是在松林下面的一片缓坡,峭壁和沙湾尽在眼底,松涛阵阵。因为迎着风,地面只有零散的积雪,露出一层枯黄草根。
季雅泽在墓碑间慢慢走着,有的上面有照片,大部分没有。他问:「上午你来看谁?」
若是拜长辈亲属,不会有那种眼神,季雅泽没有理由的肯定。
方燦若有所思看他一眼,走到一座墓前,指一指:「小时候的朋友。」
青灰色的石碑上刻着「爱儿谭希玮」,镶着小小黑白照,照片上的少年有一张青涩俊郎的脸,整齐洁白的牙齿,温良快活的笑容。
季雅泽看着方燦蹲下去,用手指揩去照片上的尘沙,动作温柔。天高地阔,山海之间的风声烈烈,这么大的世界他的眼里只有那小小照片。
「他......怎么了?」季雅泽冷冷地问。
方燦站起来,拍拍石碑,忽然笑起来:「你是说他怎么会躺在这里?......这个笨蛋跑到海里去游泳,结果就竖着下去,横着上来了。」
季雅泽瞪圆眼睛。
方燦看他一眼,苦笑:「不敢相信的是我哎,这家伙可是我们村里水性最好的一个,谁会晓得......一定是考上大学太兴奋了,结果乐极生悲!」
「......溺水?」
「嗯,」方燦点头,片刻,闷闷地说,「本来说好了一起上警校的,考都考上了......跟他讲等我回来再出去玩。我只不过跟我妈回了趟娘家,才三天而已......」
季雅泽想起方燦说过的话:「是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你跟你父母讲明......」他脑子里念头一闪而过,「这个人,是你的初恋**?是不是因为......」
方燦脑子比他快,立刻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吗?不是因为两个人恋爱被家里发现,然后坦白,然后被阻挠,然后恋人失望而投海,悲剧发生,家里人无可奈何地放手......
「希玮不是我恋人,而且他......不在了之后,我才跟父母讲了自己的事。」
「希玮跟我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从小玩到大......」
「希玮这家伙,就算恋爱受阻也不会投海,他是个欠揍的乐天派,碰到什么等候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当特警,他这个辫子翘得真没尊严,要当特警的人居然游泳淹死......」季雅泽看着方燦老半天,开口:「也就是说,你暗恋人家。」
方燦转头瞪他。
季雅泽有点不屑:「原来你以前这么没胆。」
方燦没生气,眉头蹙起,却笑出来:「你知道什么呀!」
「那你现在爱谁?」季雅泽问。
「......」
「沈说过你有几个**,就是说你没爱谁,是吧?因为你爱他。」
方灿仍然在笑,笑意却渐渐从眼晴里褪出去。爱谭希玮?是,他爱。是希玮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性向,明白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脾气特别暴躁的时期,是希玮笑嘻嘻地陪着自己,容忍着白己,希玮从来没表示过是否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对于那些古怪、别扭、任性的举止,也从不抱怨......希玮是好朋友......
直到希玮死后自己才开始后悔,希玮知道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麽?因为没胆量知道结果,所以永远也不会晓得希玮可能回答什么......
那个可能的回答一直束缚著方灿,他永远会猜测,永远会懊恼......
「怪不得都说失去的是最好的......」季雅泽喃喃自语。
方灿有点茫然地看他。
季雅泽转头对他说:「但是沈说你现在最喜欢的是我。」
看着方灿略显惊讶的样子,季雅泽心里有一种很满意的爽快。就是这样!这才对!每次见面即使是吵起来,方灿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不管是挖苦或是责斥,站在他旁边但他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感觉很不舒服!他跟那些男孩子搂搂抱抱,一副无所谓的假态,连他都感觉得出方灿的心思不在那上面,所以也就不以为意,可是这个谭希玮不一样,这个死人......
「我跟他,你比较爱谁?」季雅泽冷冷地问。
方灿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怪梦还没有醒。怎么会扯到这里来?他们刚才有说什么吗?小心眼直接就开始谈「爱谁」,中间似乎跳过了一大段应该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会认识我喜欢......爱你?」方灿想不通。
「言行举止就看得出来。」
方灿更加奇怪:「哪些地方?」
季雅泽有点不耐烦:「自己回忆,现在是我问,我跟他你比较爱谁?」
方灿看著他,沉默:言行举止......车上的吻吗?还有什么?
「比较不出来?」
方灿摇摇头:「没什么好比的,希玮已经不在了。」
季雅泽有点恼怒,凤眼里隐隐冒出火气,突然一把揪住方灿的衣服把他拉低一点,用力吻上他的唇。
方灿泽身-僵。季雅泽的唇很凉,贴上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个寒颤,然后没等他反应,季雅泽的舌头就开始用力进攻,顶开唇,在他牙齿上溜达一圈,然后才跟开始一样突然地撤退,整套动作很粗暴,带有示威的意味。
「那在他墓前跟我接吻也没什么,对吧?」口气有一点挑衅。
方灿又好气又好笑,看看墓碑上笑嘻嘻望着自己的希玮,再看看季雅泽,突然觉得
他真是可爱,单纯又暴躁。
是没什么,这是两回事,季雅泽似乎不懂。
「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同性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季雅泽白他一眼:「我没说过我不是。」也没想过自己会是,他在心里偷偷的补上
这么一句。一直以来烦恼的都是别的事,方灿是......是突然闯进来的......混蛋!虽然
讨厌他可是还是会碰见,几乎每次都吵,然然沈说他比较喜欢自己......
那些天有勉勉强强考虑过,这个人其实还凑和,喜欢......就喜欢吧!
他还没想过以后要如何,命运安排他出来碰到他,跟他走,被他吻......然后遇到他爱的人,虽然是个死人!季雅泽一向顺从直觉,所以周围人都觉得他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现在他的直觉是要警告方灿:喜欢自己了,就专心点。
方灿似乎觉得有点棘手,摸著下巴。
季雅泽皱眉瞪他:「喜欢就是喜欢,不要装模作样!」
方灿愣一下,心里突然有点刺痛,又想笑,是苦笑:「是,是,我喜欢你,你呢?」
「我?」季雅泽端着架子沉吟一下,「嗯,还好吧!」
这算什么回答。方灿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季雅泽却好似很满意的样子,点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好冷,回去了!」
确实冷,看天气大概还会下雪。两个人没再逗留,下山回家。
季雅泽拿了素描簿和笔坐在桌边涂涂抹抹,方灿准备晚饭菜,中间出来拿东西的时候,看见季雅泽缩到火炉旁,他似乎很怕冷。
今晚还是一床睡吧!方灿想,然后又想起季雅泽说:那就这样定了。
拿著菜的手停下来,出神。那意思是互相都还算喜欢,所以可以......开始吗?怎么开始?以前想开始的人只有希玮而已,后来都是只上床,小心眼......确实很喜欢。
喜欢到看见他犯傻就想发火,又想吻他,可是没想过要跟他开始......方灿歪着头看季雅泽,看他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不知道是不是被炉火烘的,脸颊绯红成一片......
方灿一声不吭走开,没看到身后季雅泽慢慢抬起头,脸上的红晕逐渐消失,眼睛里浮出亮晶晶的恼火和愤怒......
在方父、方母面前还好,回到房间,方灿就知道季雅泽生气了。一样冷冰冰的嘴脸,却能感觉到身周寒气大盛。
方灿装不知道,拿过他的画簿子翻看,拍马屁:「画得很好呀,空白的地方都能看出来是雪。」
季雅泽不理他,木着面孔去洗澡。
方灿叹口气,仰面躺在床上发呆,过一会儿,坐起来去翻抽屉。以前的东西都原封不动,跟希玮的合照在最上面,用手工杨木框子镶着。
希玮、希玮......
身后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把相框拿过去。
方灿无奈地回头,看到季雅泽竖起眉毛,一脸寒冰,看相框两眼,顺手丢在地上,「当啷」一声,还有轻微的碎裂声。
方灿顿时皱眉。
季雅泽黑乌乌瞳仁里毫无愧疚:「还有吗?」
方灿心里隐隐冒火,用力拉开抽屉下面的柜子,一大包,重重放在桌面上。
季雅泽瞪着他,伸手去打开纸包,露出来的照片,少说也有几百张,摞成差不多高的几叠,翻一翻,众人合影、双人合照、单独照......
方灿挑眉看他。
季雅泽二话不说,一巴掌扫过去,照片像雪一样飞起来,落的桌上、椅上地上满是。
方灿一下子站起来:「你发什么神经?」
季雅泽一脸倔强,毫不退缩地瞪着他:「你已经承认喜欢我了!」
「我是承认了,那又怎样?」方灿是真的有点恼,他没想到一向冷冰冰的季雅泽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
「那就不能再爱这个人。」
方灿顿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气恼又好笑:「我跟希玮不是那种关系!而且你跟死人较什么劲啊!」
「你有把他当死人吗」季雅泽一脸不放松。
方灿一怔。
季雅泽目光炯炯,眼神霸道:「他既然已经死了,你再想什么都没用!白想!」
「你这不是废话吗?」方灿皱眉。
「知道是废话就把你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给我收起来,别乱用。」
「......你连我什么眼神都管?管太宽了吧?」
季雅泽脸上的表情凶狠起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老实说!我说定下来你也没反对!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是随口一说!」
季雅泽一把揪住方灿领子拽低他的头,逼近他:「说啊!」
方灿低头瞪着他。两个人脸几乎顶在一起,连温热的呼吸都清晰可辨,季雅泽雪白的面庞在气愤之下泛红,眼睛烧起来一样,火花四溅,美得不可思议。
方灿喉头哽了-下,涩涩道:「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季雅泽下巴高傲地抬起,「定了,你就只能爱我!我就能管你!」
方灿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小心眼的逻辑还真是简单。
「你到底爱不爱我?」季雅泽有点急了,逼问。
方灿叹口气,点头:「爱!」
「那么你不爱他了吧?」小心眼指着满地的谭希玮,很果断地问。
「......我说你,」方灿有点搞不懂,「我在KISS也跟其他男人混,你怎么不说他们,抓着谭希玮没完没了?」
「哼!」季雅泽斜眼睨他,勾起一边唇角,「肉体的爱怎么能跟精神的爱相提并论。」
方灿瞠目结舌,这话太有学问了,闹得他一脸尴尬:「不用说得那么白吧?」
季雅泽虎视眈眈:「别转移话题,回答!」
一时的犹豫不是囚为不爱小心眼,方灿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季雅泽,忽然心里一片清明,是,毫无疑问他爱他,从第一眼见到便怦然心劲,只是模糊着、模糊着,忽略自己的感觉,但是希玮......
「......不爱他了。」方灿沉默了一会儿。曾经爱过,以后,会让自己不爱。
「怎么证明?」
方灿瞪着季雅泽,半天,耸耸肩:「你想怎么证明?」小心眼这话问得还真是天真。这要怎么证明?
季雅泽低头扫视洒了一屋子的谭希玮的照片,想了半天,冷酷地冒出一句来:「当着他的面做爱!」
「真的要做?」两个人都已经滚上床了,方灿还在问。
事实上他是在脑袋还发懵的时候被季雅泽一巴掌掀翻的,然后季雅泽一下子骑到他身上,歪着头居高临下看他,似乎在琢磨怎么下手。
「干嘛?」季雅泽瞪他,「你不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问题是你!」方灿又叹气,「你做过吗?」
「你少操心,我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路啊?」季雅泽脸色有点难看,「你用不着在我面前炫耀,反正以后你也嚣张不了了。」
「......你这是打算给我上锁?」方灿疑问。
季雅泽斜眼睨他:「不行?」
「......行,行!」方灿答。那短暂的犹疑似乎惹恼了季雅泽,他双手用力卡住方灿脖子,「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向前倾的同时,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方灿身体的燮化。
不禁一呆,不由自主动了一下。
方灿突然伸手钳住他胳膊:「别动。」
季雅泽表情复杂,脸色红白交夹,僵住。
方灿表情也有点难看,皱着眉,过一会儿,轻声说:「没机会让你反悔了。」他深呼吸,倏然用力拉低季雅泽的身子,抱住他猛地翻个身,将那具瘦长的身体压在了身下。是打算说不的,本来还觉得好笑,但现在......
「......雅雅,没机会让你反悔了。」一直只在心里叫的名字轻轻溜出唇,方灿撑起一点身体,俯视着季雅泽有点发白的脸,紧张的黑乌乌眼睛。
虽然那样说,他却没有马上动,只是看着身下的人。
片刻之后,季雅泽紧紧闭上眼睛。
方灿轻轻低头,吻上他凉凉的唇。不期然的,很多事情忽然如浪头一样迅速地卷进脑海里双迅速退去,希玮和曾经的其他人,心灵与肉体......希玮死后那个灰败的暑假,向父母坦承了心底的秘密,做为一种惩罚......方灿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未来......
衣服慢慢推上去,露出削瘦的雪白的身体,这个瞬间方灿恍惚想起许多,却丝毫没有分心的感觉......小心眼......是一个完整的圆......
舌尖下的腹叽有些紧绷,方灿抬头看,季雅泽微微撑起身子,凤眼瞪得圆滚滚。
「你害怕?」他轻声问。
季雅泽似乎干咽一下,粗暴地顶他:「怕个屁!我是看你会不会!」
方灿无声地笑:「放心,我虽然没看过猪走路,但是猪肉吃过的。」
轻微的急促的吸气......重重地吐息......火热的身体摩擦在一起......瑟瑟发抖......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没有什么痴迷沉醉的表情,脸都绷得很紧,不像是在做爱,到像是在进行一种什么神秘的仪式。
忍得很苦,全身都沁出薄汗,两个人都是......方灿并不犹豫,动作却很轻,时不时与季雅泽交谈两句。
「......这样可以吗?」
「......嗯。」
「别动。」
「咝......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
「......你跟别人......的时候,也这样?笨得像猪一样!」
「......不是。」
慢慢延展开来的疼痛并不猛烈,尚能接受,不过古怪的酸胀,四肢开始发麻,失神......
许多,季雅泽像突然松了弦的弓,「啪」地一下垮掉,他脑中一阵眩晕,身体像沉重的散沙瘫下去,力气顺着指尖迅速流泄......
半夜手机响的进度候,方灿还没有睡着,甚至连一丝倦意也没有,怔怔看着身边沉睡的季雅泽,小心眼的睡容与他清醒的时候判若两人,脸上每一处线条都舒展开来,蜷在方灿身边,大概很暖和的缘故,唇色绯红。
铃声突然响起,方灿吓了一跳,怕惊醒季雅泽,手忙脚乱探身去桌上抓过手机来接听,听到对面的声音,有一秒钟他都没反应过来。
「方灿?在哪?」对方的声音轻松愉快,背景似乎很吵闹。
「商......裕驰?」方灿惊讶地开口。
「对啊对啊,是我!」对方很兴奋,「你不错嘛,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方灿全付精神立刻集中起来,笑着说:「那当然,你的声音让人难忘嘛。」
「哈,你真会忽悠人!喂,在哪呢?出来玩吧?」
方灿眨眨眼想起来,现在这个时间在市里,恐怕正是夜生活最精彩的时刻:「靠,怎么玩?顺电话爬过去啊?我现在在乡下呢,乡下这个时间你知道该干嘛?睡觉!」
「你跑乡下去干嘛?」商裕驰有点奇怪。
「能干嘛啊?」方灿语气沮丧,「没事干没钱赚,只好回老家呗。」
对方顿一下:「嘿!你这小子还真是清闲。「
「兄弟,以后吧!以后有缘分咱再碰头吧。」
「嗨哟,这一说缘份可就没边了,」商裕驰轻松地说,「乡下鸡不拉屎的地方你也待得住?」
「待不住也得待啊!」方灿无奈。
「看不起兄弟了是吗?跟我说啊,裕驰找好歹也是个老板,随便找个事做做赚个万把块的还不算难事吧!」
「啊?」
「啊什么啊!明天赶紧回来,我这正缺人手,咱们谈得来,你又是我表弟的救命恩人,不找你找谁?」
「哎,真的?」方灿惊喜地问,然后又作担忧状,「你可别单是为了谢我,那我可不能领这好意。」
「哎,你来了自然得工作,也不是白吃饭,咱投缘,我也信你,别想那么多,赶紧来。」
方灿眼睛发亮:「好嘞,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推了,放心,哥们别的不成,工作绝对卖力。」
挂了手机,方灿仔细把刚才的对括又想了一逼,满意地点点头,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完全没想到他们还在等待制造机会的契机,商裕弛居然自己打了电话来。
方灿立刻打给奚东海,镇定地把事情复述一遍,奚东海也有些惊讶和兴奋,但又多了一丝担心,想了一下说:「不管怎么样,你明天先回来吧!」
「好。」
放下电话,身边的人蠕动了一下。
终于被吵醒了?方灿小心地看季雅泽。讲电话时他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可是乡村的夜实在太寂静。
「......你......说什么?」季雅泽嘟嘟囔囔问。
「没说什么。」方灿轻声回答他,「我说外面又下雪了。」
季雅泽睁开朦胧睡眼向外扫一眼,窗上被热气蒸了一层雾,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哦......」他重新闭上眼晴,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雅雅?」
「......嗯?」
「明天一早,我们得回去了。」
「......」
方灿低下头去看,季雅泽呼吸轻浅,已经又睡著了。躺下去,侧过身,轻轻搂住那具身体,意外的契合与舒适。季雅泽明显的是第一次跟人上床,但是这样拥着躺在一起的感觉,却仿佛不是第一次。方灿轻轻叹口气,望著黑暗高远的屋顶,又望着泛起微明雪光的玻璃窗,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的事,现在发生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这是老天安排的事,理所应当。
季雅泽看来也是这么想的,一点特殊表现也没有,做完了只说:「累死了。」然后一闭眼就睡着了。
本想-早就赶同城去,看看睡得香喷喷的枕边人,方灿还是忍住没叫他,结果季雅泽一觉睡到快中午,刚下楼便听到方父问:「......不过完元旦再走?」
「那边有事,没办法。」
季雅泽看方灿,表情有点意外。
方灿耸肩:「昨晚我跟你说了。」想想补充一句,「你睡觉的时候。」
季雅泽眉毛顿时竖起来,瞧瞧旁边的方父、方母,努力将脾气压下去。
方母一边择菜一边嘀咕:「这个儿子回来当拣到,出去当丢掉。」
方父叹了口气:「那中午做点好的吃,吃过再走吧。」
待到两个人单独在桌边的时候,季雅泽才小小发作:「我怎么不知道?」
方灿微笑着看他,也小声说:「我以为你听见了。」
季雅泽-脸不高兴,突然恨恨地说:「干嘛那么急,我还想睡!」
方灿纳闷地看他。
季雅泽瞪他一会儿,见他还一脸不明白的样子,终于下巴一扬,气势汹汹开骂,不过声音却很小:「王八蛋!我还没好呢!」
过了片刻,方灿才猛然意会,嘴张一张,「卟嗤」笑一声,也小声说:「不会吧?我心里有数,连血都没流的......」见季雅泽眼角都快吊到太阳穴,方灿才忍住笑意,过一会儿,认真说:「对不起,是真的有急事。」
季雅泽闷头不响。
吃过饭,将方父预备的一堆海产山菜丢进车后厢,两个人收拾收拾踏上归途。雪刚停,空气清冽微寒,山上一带白雪皑皑,玉带一般曲折蜿蜒,只慢慢走着他们这辆车,季雅泽面朝后趴在后座上,静静望著新雪上留下的两条长长痕迹。
过了山顶湖地面上的雪明显变薄,看来这边雪下得小,路稍微平坦好走些了。
方灿腾出精神招呼:「......雅雅?」
季雅泽回地身来,表情有些无精打采,闷闷应:「什么?」
「真的很难受?」
「......也没有。」
方灿沉默一会儿说:「到前面来陪陪我。」
季雅泽顿一下,慢吞吞爬到副驾座上。
方灿看他一眼:「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
「随便什么。说说......为什么不开心?」
「......」
「你不想回来?」
「......嗯。」
「......跟家里吵架了是吧?我带你出来那天。」
季雅泽怔怔的,眼神有些迷惘,不答话。只把额头抵在冰冰的窗上向外看。
稍顷,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覆住他在膝上攥得紧紧的拳头。
「雅雅?」方灿的声音很低很暖,像温泉,妥帖地熨过季雅泽心底。
「......嗯,吵架。」
方灿轻拍他手,似在安慰:「想说吗?」
季雅泽忽然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睛满是沮丧:「方灿。」
方灿将车停到路边,伸手揽他:「来,抱抱你。」
季雅泽慢慢靠过去,把头贴在方灿肩窝,搂住他腰,越搂越紧,低喃,「方灿方灿方灿......」
「我在,别担心。」
「......方灿,我很难受......」
终于说出来了,半年多一直装在心里的委屈、沮丧、不安......用愤怒来伪装的无助和失望。昔日的好友小龙忽然表现异常,季雅泽追问才知道他爸爸彭大年被抓了,他对儿子重复地说自己是冤枉的,小龙自小没有母亲,跟爸爸相依为命,季雅泽见过彭爸爸,他也不信平日憨厚老实的彭爸爸会为非作歹,彭爸说自己是被骗了才去帮人保管那个袋子。
季雅泽于是去求爸爸,然后又求妈妈。就算事实上藏了毒品和自制枪械,应该被起诉,可是彭爸爸不是故意的呀,妈妈答应作法律援助,接手了案子,并推测最不好的结果是被判持毒、持枪,大概会判八年,小龙虽然还是难过,但已经知道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最坏状况,谁知在庭审时,突然又加了一条贩毒罪名,刑期竟然变成二十年......这种事闻所未闻,连雅泽妈妈都大吃-惊。
接下来的迹象解释了一切,有人在背后策划着什么。
季雅泽一直以为老爸会彻查真相,还彭爸爸一个公道,直到那几通神秘的电话打到了家里,直到亲耳听到老爸同意把事情压下......
「为什么?」季雅泽说得火气又起,可是更浓重的是伤心,「我一直那么相信我爸,他为什么这样!」
方灿抱紧他,拍他背:「雅雅,放松点,放松点。」在季雅泽看不见的角度,他眼睛里浮起一抹深思,事情不是这样的,虽然并不明白始末,但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完全如同季雅泽所看到和听到的那样。方灿一直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奚队长是老季局长的得意弟子,表面温和良善,内里聪明奸滑得很,但是无论如何,奚队长人很正派,而且奚队长对老季局长确是尊敬有加......
「雅雅,你听我说,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
季雅泽咬嘴唇,那个动作特别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什么不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方灿有点哭笑不得:「好好,那就算是这样好了,那你那天就是为了这个跟家里又吵起来了?」
季雅泽低下头,片刻,硬梆梆地说:「他们不想让我再掺和这件事,所以想让找去外地。」
方灿愣一下:「去外地?那你现在的学......雅雅,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你现在应该还在读书吧?哪个学校?大学转学好像不太好转吧?」
「......我没上大学。」
「......哦。」方灿看季雅泽垂着头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太想说这件事,是因为没考上大学所以心里不痛快吗?「那他们想让你出去做什么?」
季雅泽没回答那问题,有点恼火地说:「我才不要走!」
方灿侧头看他,弹弹他脸颊笑:「不走就不走,沈说你帮他打工他要付你工钱,你也算有工作了,到哪里你自己说了算就是嘛。」
季雅泽表情有些奇怪,很快地把头再向下埋埋,闷闷道:「嗯。」
「好了,别气了。」方灿拽拽他头发,「你朋友的事情也许有转机,不要那么快失望。」
季雅泽立刻抬头:「你听说什么了?」
方灿摇头:「没有,但有些想法,这样吧!回去我悄悄帮你打听,好不好?」
季雅泽撇撇嘴,过一会儿,点点头。
方灿脸上笑笑的,握握他的手,重新发动车子,脑子里一瞬掠过模糊的念头--回去再说吧,他没有再多想。
终于拐进市区的时候,路上稍微轻松了一些的季雅泽突然又沉默下去,扭头看外头热悉的景象,面孔渐渐变冷。
方灿轻声说:「别担心,有我呢!」
去过山上、吻了他,抱了他,带他去过海边的墓地,知道了云烟般的过往......只有两天而已,一切已经不同。与世隔绝的时候,方灿听从了悸动的直觉,要到这里才想到后面还有许多需要面对,但他并不觉得发愁,反而是季雅泽有些怪。
一向冷冰冰似乎什么也不怕的季雅泽,总有些惴惴不安的气息。
车直接开到宿舍区,方灿在家属宿舍楼下停牵。好巧不巧,两个人刚踏出车子,迎面便碰上出来的季宇澄。
他看到季雅泽,脸色顿时黑如墨斗,眉毛几乎拧断,开口便骂:「混账小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方灿立刻接过话去:「季队长,不好意思,是我拉着他陪我回老家玩了两天。」
「什么?」季宇澄-脸惊讶和恼怒,「你......」
他话没说完,季雅泽便劈头插进来,口气很冲:「我跑哪去用不着你们管!」
季宇澄转头瞪弟弟:「你说什么?你还敢理直气壮?你是不是想我用链子把你
锁起来啊?「
「季队长!」方灿眉毛顿时挑起来,「你这么说就过份了吧?他那么个大小伙子出去玩玩你还怕他闯祸啊,拿链子锁?太霸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