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幼龙麻木地迎上去,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丢进搅拌机里一通乱搅,所有的东西都混浊旋转,炸开来的脑浆......不知所措......无法控制......心脏钝钝地被什么割裂着......难以相信的惊慌和愤怒......父亲说的话简直像一场恶梦......
第一次隔着铁栏见面,还存着可笑的心思,要把希望带给他!说一切会大白的!那个曾经在法庭上涕泪纵横叫嚷着自己冤枉的男人,却一脸的平静告诉自己都是真的......是真的做过那些事......
不知道怎么从那里回来的。
逃一样地奔关,茫然地跑到这个人群鼎沸的地方。然后发现,被那些话逼的无处可藏的自己,现在做的却是自己极度厌恶,绝不相信会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自己已经愚蠢地踩进去,陷下去,身不由已,无力挣脱......
季雅泽走的那天孤苦伶仃,送他到火车站的季宇澄被一通电话急召回去,留下弟弟一个人在月台上,阴霾的天空落著细密雪珠,水泥地面还没来得及被打湿便已经冻上一层薄冰,拖着行李走过去一步一滑。人呼出的白气与车头喷出的浓重白雾一起蒸腾在寒冷的空气里,几公尺外人已经面目模糊。
走上铁梯前,季雅泽回头看看四周。这个冬日下午的车站在他眼里像一幅充满离别与哀伤、色调黯淡的老旧素描图画。他告诉过方灿车次时间,也知道他不会来送自己,可是心里仍隐隐有些失望。
恐怕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一直以来的自信都是假的,都是狗屁。
那个人,只有触碰他,紧紧抓著他的手臂时,才有一点点真实感,一旦放开......一旦从视野里消失......就仿佛回到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以前,心飘瓢荡荡的空虚着。
不,也许比以前更空虚......
本来就缺少什么的心埋,似乎又被敲落了一块......
那一年新年过后,寒流来袭,灰沉沉的天空始终没有放晴,时间在一种阴冷紧张的气氛里匆匆过去了。
季雅泽的转学生涯,并不太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附中高一到高三向乎所有班级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新来的,个性冷漠易怒,经常留在画室里跷课抽烟的天才美术生......那个瘦的跟竹竿一样,似乎风吹就倒,可是跟人打起架来却像没有痛感神经的问题学生。据说高一时他的画就拿了全国大奖;据说美院油画系著名教授早就声称如果不是有高考这种东西,现在就会让这个季雅泽成为自己的弟子......据说这个家伙从小就个性反叛忤逆......
季雅泽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的侧目,他只知道自己的情绪愈来愈暴躁,一点点言语的冲突都会让他勃然大怒......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也没心情控制,因为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就跟方灿失去了联系。
最初的一个星期打对方手机始终没人接,然后是「已停机......」
装成随意地问大哥,回答是:「不清楚,地直没看到他。」
他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
透过昏暗的灯光,方灿弓着腰,将胳膊支在栏杆上向下面的吧台遥望,有些出神。
这时背上忽然搭上一只毛毛手,来回摸,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什么呢?」商裕弛从后面凑过来也往下看,一脸了然,「哦哦,方灿方灿,你个色鬼,在打吧台小男孩的主意啊?」
方灿嘿嘿笑:「打不打主意,先过过眼瘾嘛!」
商裕弛的手滑到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拧一把,调笑道:「猪头,过眼瘾有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不行啊?」
方灿直起身转过来,商裕弛却并没后退,自然而然两上人几乎贴在了一起。方灿抬手捏住商裕弛的娃娃脸,瞪眼:「我不行?你要不要试试?」
商裕弛顺手搂住他腰,口气半开玩笑,眼神却认真嗳昧:「哟,花遍天下终于想到我了?好呀,试就试,谁怕谁?」两个人腰以下紧紧靠在一起,商裕弛边说边蠕动身体挨挨蹭蹭。
方灿掐住他腰,粗声道:「他妈的!裕弛你悠着点,别耍弄我。」
商裕弛表情十足挑逗,还想要说什么,走廊另一边冒出冯文讯那张阴沉的脸,朝他使个眼色。
「来啦?」商裕弛问。
冯文讯点头。
商裕弛搭着方灿的肩,满高兴:「方灿,来来,给你看看真正好货色。」
他拉着方灿往经理室走,冯文讯跟在后面,盯着两个人的背影。
转身的间隙,方灿视线再次不经意地扫过吧台后面的彭幼龙。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他心里的戒备丝毫不敢松懈,无论对方怎么想,无论他是否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脸......事实上「菲林」对于方灿来说,是个意外频出,绝不适合干特勤的地点。
不单是那天夜里在手电筒晃动的灯光下看到过彭幼龙满是泥水的面孔,方灿几乎刚来就认出了在「KISS」外头因为打季雅泽而被自己揍过的那个人,包括一直跟在彭幼龙身边的四哥、花皮......这个舞厅似乎是他们的-个据点,经常光顾。拜一直以来的本能和俐落身手所赐,似乎仿佛没人认出他,只有彭幼龙有时有用略微怪异的目光看方灿。
也恰恰是彭幼龙将他扯进了隐藏在「菲林」里的......更深的漩涡。
方灿进「菲林」一个月以后,觉得这地方还算「清白」,有点关系来往,小贿小赂,甚至偷逃个小税什么的,老实讲都算是正常,唯一可疑的便是那时常行踪成谜的冯文讯,有时几天都不出现,方灿曾不经意地问过商华特,被告知那也是商裕弛的一个什么朋友。好脾气的商华特说到商裕弛,摊摊手:「堂哥开这舞厅也不过是玩玩,都是朋友来留忙,没什么老板员工的,大家都随便的很。」
方灿还在想:那么,冯某是私下弄自己的买卖?
商华特已经一脸促狭地笑起来:「你也一样,我堂哥对你可不是一般的欣赏哪!你以前常去「KISS」吧?听说那里漂亮男孩子很多。」
方灿心里一凛,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样子。
商华特哈哈笑:「别担心,我堂哥也那样。」
方灿不语,心里七上八理起来:这样说来,他们出去打听过他了。显然外头的人处理的还好,并没出什么纰漏。事实上是有点提心吊胆的,但他只干笑著,满脸若无其事地四下仔细观察--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一无所获。
......直到撞上彭幼龙被人堵在厕所里。
那人明显是犯了瘾却没钱,于是混进来,又哭又叫求卖家给他点......彭幼龙大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摔甩不开,两人拉扯起来,口袋里的小袋子落在地下,里面已经不是小丸子。
方灿把这一幕全部看到眼底,脑袋一个激灵。
他是知道花皮那一伙弄了摇头丸来卖,也知道彭幼龙在帮他们出货,可是却没有想到会在他身上看到粉。
冯文讯及时带人进来把那瘾君子弄走,当他发现自己与几个人的说话全落进方灿耳朵时,那种如狼般噬血眼神让方灿心下一凉。
来了!他心道:来了,若这不是机会,就只能是死路-条!
他的反应十分得当,带着惊愕与不安,又在眼底略略流露压抑着的好奇和渴望,当冯文凯的枪抵在太阳穴时,又适时表现恐惧与力持镇定的恼怒......演技恰如其份。
在「菲林」顶楼无窗的小房间里关了不知道多久。
神经绷到级限的时候,方灿干笑着对自己说:刺激啊,比干特警还刺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敢阖眼,一旦阖眼便看到枪口抵在头上,然后「砰」的一声......脑浆和着鲜血飞溅,黑色眼珠从眼框里迸出来,滴溜溜转,他看到自己软塌塌如面条瘫下去......然后冷汗涔涔惊跳起来......是谁说有勇气的人在死亡面前也不会恐惧?方灿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墙在心里骂:「这他妈一定是个脑满肠肥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满口正义的死胖子官僚讲出来的,我操......」
从没经过特殊的心理训练,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心理承受底限到哪里......唯一能告诉自己的就是镇静......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眼前发黑......至少还没挨揍......
后来方灿想,那大约是因为商裕弛对自己的心思太过明显。
等一脸笑意的商裕弛姗姗到来,方灿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有点糊涂了,娃娃脸温柔甜腻的安抚中夹着不易察觉的阴狠和威胁,笑咪咪建议自己保守秘密。
性命交关!方灿立刻答应了,然后他成了「菲林」众人中-个微妙的存在。
商裕弛虽然表现明显,却给了方灿装糊涂的空间,他不着急,他看好方灿,不介意跟他慢慢来。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已经在他的手掌心里了。
相较于商裕弛,冯文讯显得更阴沉些,目光常常停留在方灿身上,意味不明。
终于跟奚东海他们再次通了消息时,外头的人已经快急疯了。
从那件事之后,对方不再十分避忌,方灿有预感自己已经慢慢接近了真相。
商裕弛,是一个中心,依凭着「菲林」做遮掩,业务既有买也有卖,不仅零售还兼营批发。
只要找一个机会,便可以收网......但在这个时候,方灿却犹豫了。
有什么地方,总是不太对头。
冯文讯表面上看起来是听商裕弛的,但方灿总觉得他对商裕弛有一些轻慢,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易察觉的情绪。然而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会一声不响地跟着一个自己并不是非常信服的人呢?综合各种资讯,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目前是打算找-个新的供应商,可是最近的商裕弛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举动,但是就有对方的种种行程安排不断地传过来,方灿大胆推测,商裕弛背后有个真正做事情的人,负责与对方商讨联系,这个人是谁?冯文讯?商裕弛在城里有人撑腰吗?还是那高官其实正是幕后主事者?
回到经理室,冯文讯取出四四方方的小锡箔纸包递给商裕弛,他打开来看,拨一小撮让方灿试:「能看出道来吗?」
方灿拈了一点儿闻闻,又用舌尖碰一下,半天之后皱着眉答:「看不出来。」
商裕弛呵呵笑,摇头:「你小子,真没赚钱的天份!」
方灿嘀咕:「我要有天份早发财了。」
商裕弛转头问冯文讯:「那边什么时候来?」
冯某却没有说话,视线有意无意朝方灿身上溜过去。
方灿立刻说:「我下头还有事,先出去了。」他站起来,开门出去,门关上的一刹那他脚步停顿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下楼去。
在楼梯上碰到商华特,手里抓了一堆单据,问他:「我哥在上头?」
「在啊。」
商华特抱怨着嘟嘟囔囔:「他这都订的什么东西啊,我明明都写好清单给他了......啊,那我上去找他。」
方灿瞧着他咚咚咚跑上去,眉心微蹙。
商华特整天也笑笑的,但看起来比他堂哥稳重,他似乎从来不管闲事,只喜欢摆弄那些音响器材。他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还是他真的并不清楚他堂哥的事,只是个局外人?但彭幼龙肯定是有牵扯的,雅雅知道了会怎么样?
雅雅他,现在怎么样了?
方灿心底深处,有一丝焦虑。
奚东海一直在附近。
他是方灿的老板,其实方灿有搭档,可是奚东海不放心。他的人哪!真出了什么事他就是砍了自己脑袋都不够后悔的,所以方灿刚送出舞厅肯定有问题的第一个消息,他就立刻在附近布了人,轮流监视。
方灿很少离开「菲林」,即使外出,身边也一直有人,联络异常困难,但只要能看到人,心就放下一大半。
离除夕只剩下四天的时候,方灿的紧急消息送了出来:腊月二十八会有一次交易,新的供货方要跟这边的老大见面......这可能是以后再也碰不到的理想抓捕机会,不但可以逮到本地的毒贩,而且能够同时抓获供货方。
奚东海立刻回里报告,制订行动计划。所有的人都兴奋也紧张,奚东海则提心吊胆,他担心方灿的安全,担心最后关头会出现什么意外。
跟老季局长谈完了急着回去时,奚东海在大门口碰到了季雅泽跟一个男孩子,匆匆打个招呼,已经走过去了,却突然被叫住:「奚大哥?」
奚东海回头,一脸疑问:「什么?」然后他发现季雅泽脸色青黄,嘴唇白得跟死人一样,旁边那男孩子根本是伸出手臂抱扶着他。
「你怎么了?小雅?不舒服?」
季雅泽勉强笑笑,说:「我没事,奚哥,嗯,有点事想问您,可以吗?」
「好啊,什么事?」奚东海还真没见这个孩子这么犹犹豫豫,以往总是很直截了当的。
「......那个,方灿,他现在在哪?」
奚东海一怔。
「他不是一直跟你的吗?前几个月说停职检查,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奚东海和气地问:「你找他干什么?」
季雅泽嘴唇翕动-下,却没说出话来。
「嗯,他嘛......」奚东海脑子里急转,「停职之后可能是打算要辞职,所以一直没来,你找他有事?」
季雅泽脸色顿时变了,他身边的男孩也满脸惊异。
奚东海没有迟疑,趁他沉默的时候,匆匆招呼一声,走了,心里的一点疑惑也在忙着思考别的之后很快放开了。
留下的两人呆立在门口许久。
忻楠有些担心地看着季雅泽:「可能是工作上出了些问题,心情不好所以......」季雅泽默默看他一眼,忻楠不作声了。
快到季雅泽家时季妈妈何烯甯正风风火火从楼上下来,一见他们便满脸歉意:「雅雅?对不起,我刚要去接你,今天所里开会所以......忻楠,谢谢你了。」
「没关系,」忻楠微笑,「反正我放寒假,没什么事。」
何烯甯伴着他们又上楼,送季雅泽进房间,嘱咐他躺下休息,然后出去跟褓母商量养胃菜谱。
被子是铺好的,季雅泽伸手去摸,里面已经捂着暖水袋。
忻楠看看他表情,轻声说:「你妈其实心疼你的,就是......」就是太忙了,而且不太会表达吧?季老爹其实也一样,都是嘴巴硬的人,结果碰上也是硬脾气的季雅泽,不知怎么就总演变成针尖麦芒了。
季雅泽把暖水袋拿出来抱在怀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胃还疼?」
摇摇头。
「......」
忻楠心底一直很懊恼:十几天前的那次同学聚餐,他去晚了,他到的时候季雅泽已经跟那几个平日里就有些磕碰的男生拼了一瓶多白酒下肚了。季雅泽的人缘并不好,太冷太傲,脾气又躁,说话又冲......这一天似乎心情也非常不好,后来大家才知道,过来之前他刚灌过啤酒。酒精中毒引起应急性胃溃疡,刺激胃出血......把他扶起来看到他口鼻淌出来的血,大家都有点吓懵了......
醒过来之后他一直一言不发,过了好几天,只有忻楠一个人在的时候,才轻声说,「他不见了......」
季雅泽放假回来先去方灿家,那里没有人,一室清冷。
忻楠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雅泽的眼神空洞洞地,看不出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对忻楠说:「我没事,你不是还要打工吗?快到时间了吧!」
忻楠点点头,还是不太放心。
季雅泽笑笑:「家里还有褓母在,我妈今天也不会再出去了,你担心个啥呀!」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忻楠想,终于还是开口:「你别想太乡,那个方灿也有可能是到外地去了,说不定回来就会跟你联系的。」
季雅泽没回答,片刻,笑了笑。
现在他只想找到那个人,问他一句「为什么」?
忻楠打工的速食店在市中心的老街区,街道曲折繁复,路很窄,但店面林立,相当热闹。春节将至,所有商场的营业时间都延长了,连带着速食店的生意也好了很多,直到快下晚班了,收银台的几个男孩、女孩才稍稍轻松了些,有时间闲聊。忻楠起先跟着说了几句,渐渐有些出神,望着对面整幅玻璃墙外流光溢彩的夜色,然后视线里忽然落进一个人影。
那是走在几人当中的一个,高个宽肩,十分显眼--是方灿啊。
把旁边的人吓-跳,想要问时,忻楠已经迅速地冲出台子,跑到门外去。
虽然已经很晚,外头仍然车水马龙,他追了一段,那几个人却左转右转,看不到影子了。皱着眉呆立了一会儿,身上有点凉,忻楠才想起自己只穿了当工作服的长袖衬衫,不由打个寒战,飞快冲回店里去,推门的刹那,心里一动:他分明看见,方灿也只是穿了件高领毛衣,连外套都没,走得很悠闲......就是说,他在附近?
忻楠立刻拿起电话,拨几位数,又犹豫了。不能现在叫雅泽来,他身体还没恢复。而且,只是知道在附近又能怎么样?现在已经很晚,真的叫了那任性小子来,难道让他在这几条街上找通宵?忻楠咬着唇,或者......
季雅泽是上午被忻楠叫来的,安排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对着玻璃幕墙,前面的街道一览无遗,给他一杯红茶、几本杂志,还有嘱咐他自备画纸薄。理由相当薄弱,就是怕他闷,叫他出来散心,然后下午下了班陪忻楠逛街。
中午忻楠跑到隔壁去买了鸡肉粥回来给他吃。
季雅泽又不是傻子,抿一口粥,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忻楠抓抓头,转移话题:「下午画素描了吗?坐在这里看外头应该很清楚吧?」
季雅泽不吭声,忻楠过去看他的画纸簿,一片空白。
季雅泽有些烦躁,问:「你几点下班?」
忻楠看他两眼说:「马上,等你把粥喝完我就下班了。」
「那待会出去逛的时候,顺便去看看彭幼龙。」
「好。」
「菲林」就在附近不远,忻楠给彭幼龙打过几次电话,人家都说功课没问题,所以两人一直没约过。忻楠陪季雅泽出去,下意识地走上那天看到方灿经过的路,幸好与去「菲林」是顺路,一个人东张西望,一个人茫然若失,都心不在焉。
或者那天他只是偶尔到这边来,忻楠郁闷地想,还是不要跟季雅泽说吧?他有些犹豫。正在这时,走在他身边的季雅泽突然站住了。
忻楠疑惑地回头,看到季雅泽眼睛发直,呆呆地瞪著前方。
「怎么了?」忻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人众里,他也看到了:方灿正夹在几个男人中间,走进旁边-间中式酒楼。
「那--是方灿吧?」季雅泽慢慢问,声音十分困惑。
「哎,看样子是。」忻楠点头。
后面没有动静,雅泽没有立刻跳起来,忻楠觉得有些奇怪,扭头小心翼翼看他。
季雅泽表情有些呆滞,像是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要过一会儿,才眨眨眼。
「那个......」忻楠迟疑着想问,季雅泽已经走过去。
两个人在酒楼前停下,看了看,进去。
季雅泽很平静地问接待小姐:「刚才进来的,哪间?」
那小姐愣一下,下意识地:「商先生他们吗?还是在二楼竹音阁。」
季雅泽一言不发,径直向上走。
方灿看一眼时间。
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了,消息已经递出去,直到行动前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外出,希望一切顺利,
坐在他身边的商裕弛手搭上他后,几乎贴著他的耳朵开口:「方灿,这事完了之后,咱俩去来趟自助旅行怎么样?去云南玩一趟,好不好?」他声音低哑,甜腻轻软。
方灿往回缩脖子,故意有点恼似的说:「你又玩我!」
商裕弛扁著嘴,有点委屈。
桌上有人轻笑,冯文讯面无表情地扫他们一眼,目光落到商裕驰身上时,闪烁一下。「菲林」的人几乎都知道商裕弛跟方灿关系**了。商裕弛似乎毫不在意别人知道,他瞪了笑的人
一眼,索性一屁股坐到方灿腿上去,转过身体搂住他脖子,气哼哼道:「傻猪!我像是玩人吗?」
方灿老实地点头:「像!」
旁边有人「扑哧」一声喷出来。
商裕弛气得娃娃脸有些发红,瞪着方灿:「你!你......」他突然伏下脑袋去,一口咬住方灿的脖子,方灿「哎哟」一声。
商裕驰下嘴很重,很痛。就算没咬破也会留下印子。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季雅泽,小心眼虽然看着凶悍,这种事上却总是显得青涩,用蛮力把人推倒之后便不知道干什么好了......他,会不会生气?模模糊糊地,那双丹凤眼仿佛浮起在心底,亮得如同夜空里绽放的烟花......雅雅......这事快完吧!再不结束我大概就要因公**,对你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所有人的视线聚向门口,方灿越过商裕驰伏在自己颈间的脑袋,也看过去,顿时僵住。
站在门口的,是季雅泽和忻楠。
商裕弛也想转身去看,一抬头,头顶撞到方灿的下巴,「哟」了一声,赶紧去揉,手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问:「疼吗?」
但方灿已经彻底石化,毫无反应。
一个人坐在另一个人怀里,再加上这动作,着实嗳昧,季雅泽紧抿着唇,眼睛越瞪越大,衬在他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仿佛是两口万年寒冰潭,一丝反光也无。
先开口的反而是冯文讯,皱眉问:「你们干什么?」
季雅泽攥紧的拳头轻轻发抖,眼睛突然酸涩难当,有东西立刻便要涌出来。
这一刻方灿脑子里-片空白,但是还知道推开商裕弛,站起来。
然后,季雅泽突然爆发了:「你他妈的方灿,你在干什么?啊?你在干什么?」他一把推开愣怔的商裕弛,揪住方灿衣领,「......怪不得不接电话!怪不得找不到人!你就是在跟别人鬼混啊?啊?家也不回!怪不得问谁谁都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
方灿心里一激灵,想也没想,扬起手来狠甩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的人都呆住了。
耳光扇在季雅泽脸上,力气大到把他的脸扇得偏向一侧,话也断了......忻楠惊得一愣,脱口道:「你干什么?」他想来拦,却被方灿一把推开,「小子,没你事,少搅和!」
季雅泽缓缓转过头来,惨白的嘴唇微微张着,渗出鲜红的血珠。那一记耳光太突然,舌头咬破了,他吃惊地瞪着方灿。
「我干什么轮得到你管吗?」方灿粗声粗气说「你以为你是我的谁?不就是睡过一次吗?干嘛老缠着我,滚滚滚!别在这碍眼!」他边说边暗地里用劲箍着季雅泽的胳膊往外推,季雅泽撞到身后的忻楠身上,两个人踉踉跄跄被方灿硬是推出门外,季雅泽要张口的样子,却被方灿一巴掌掐住了脖子,「......我告诉你,你别再缠着我骂,当心我废了你!」
他回过头来,看看商裕弛,有点不安地干笑:「就以前偶尔......那个来着,我最近没跟他睡过,真的,我马上打发他。」
商裕弛露出意会的表情,撇撇嘴,坐回自己座位,懒洋洋道:「快点啊!」
「嗯嗯!」方灿带上门,推搡著季雅泽,直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看看四周没人才放下手,满脸恼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心里头是真的恼恨!外头明明有自己人,都是白痴还是怎的?看着季雅泽进来不可能不认识,怎么也不拦住他!
季雅泽却没说话,脖子上一松开,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咳得气都喘不过来......方灿情急之下,下手太重了。
他伸手给季雅泽拍背,正好忻楠也伸手,少年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也太狠心了!」
方灿阴着脸,没耐心跟他好生说话:「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雅泽因为你闹成胃出血,还没好就出来找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方灿胃部拧成一团。
季雅泽好不容易喘得轻点,抬起头,眼眶发红,还满是泪水,要开口方灿又一把捂住他嘴上。
忻楠急了:「你让他说话呀!就算怎么样也得说清楚啊!」
方灿沉声说:「你们俩要是不想跟我-块死在这,就把嘴闭上,什么也别说!」他声音压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忻楠听清了,怔住。
方灿看看季雅泽,他死死瞪着自己,眼神有些混乱,夹著怨毒,似乎听到了,却似乎没听懂。没有时间再解释了,也不可能解释,随时会有人出来,方灿只得把希望放在忻楠身上:「忻楠,你现在立刻把他带走,什么也别问!我会自己跟他解释的,我保证!不会太久!」他深深地看着忻楠。
迟疑片刻,忻楠慢慢点头。
朋友的倒戈似于激怒了季雅泽,他开始踢腾起来,用力往下扒方灿的手,扒不开便拿牙去啃方灿的手指头,咬到了他一块肉,方燥吃痛,下意识地甩开手,季雅泽立刻嚷出来:「你放屁,你以为我信你,你给我说清......唔......」
忻楠目瞪口呆。
因为方灿改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季雅泽的嘴,他比季雅泽高不少,几乎是提溜着季雅泽,狠报地吻他。很快,两个人分开,方灿迅速低声说:「雅雅,先跟你朋友走,回头我找你......就这一次,你听我话。」
季雅泽安静下来,看了他半天,突兀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有人还等着你呢,是吧?」他的口气有点怪异。
方灿无可奈何地看他,觉得束手无策的感觉:「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忻楠,拜托你了。」
忻楠点点头,用力拉着季雅潭转身下楼。
方灿看他们走下几格楼梯,才转身匆匆回包房去。
忻楠要拽着季雅泽的手,才能拖着他跟在自己身后-步步走。
季雅泽眼眶还红肿着,表情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要拐过楼梯拐角,他们被迎面站着的人挡住,居然是彭幼龙。
忻楠诧异极了,招呼他:「彭幼龙?这么巧。」
彭幼龙表情更奇怪,定定看着季雅泽,似乎在看怪物,脱口道:「你......你跟男的......」
他肯定看到他们接吻了。
季雅泽思维还没有恢复正常,几乎有些泄愤般冷笑着说:「**之间接个吻,不可以吗?」
彭幼龙呆住。
忻楠急忙打圆场,对彭幼龙说:「他在闹脾气,你也知道他这样的,别生他气。对了,你怎么......吃饭吗?」
彭幼龙抬了抬手,他手里握著-支手机,想说什么,似乎又放弃了,只讷讷道:「我有点事来找人。」
忻楠点头:「那我们先走了,雅泽还说待会去找你。我看他这样,还是先带他回去吧。」他见彭幼龙略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便急忙说了再见,扯著季雅泽走了。
彭幼龙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们出去,脸上逐渐浮出怀疑和不解。他皱起眉头,慢慢走上楼去,寻着「竹音阁」的门牌,推门进去,说:「老板,小华哥说你忘了拿手机,手机一直在响,就叫我送过来。」
送远了手机,彭幼龙回「菲林」。
这个时间舞厅是不开的,偌大的高顶大厅里光线阴暗,只有DJ台子处亮着灯,商华特正在那边捣鼓机器,拭唱片,时不时发出很响的声音来。彭幼龙慢慢走回吧台,整理酒、擦洗杯子......脑子里乱糟糟的,连商华特什么时候停下手里的事走过来都不知道。
商华特在高脚凳上坐下,敲着吧台说:「好不容易弄好了,小龙,给我来杯冰水。」
彭幼龙醒过神来,连忙去倒水给他。商华特就坐在那里喝水,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平时也有过,但今天彭幼龙特别心不在焉。
商华特问:「你怎么了?」
「嗯?哦,没,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