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越山周边山匪猖狂,时常拦截过路旅者,杀人越货,这帮悍匪里有几人功夫了得,连附近知府也拿他们无可奈何,索x_ing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撒手不管,任小镇百姓自生自灭。
护送世子的车队刚好经过目越山旁的大道,这车队走得讲究,最华丽的主子的车在中间,前边是开路的马夫侍者和护卫,后边是婢女丫鬟老妈子,连带着几架拉着沉重箱货的马车,小镇里的老百姓没见过这好排场,纷纷挤出来凑热闹。
排场是给皇帝给卫国公看的,总不能太寒酸叫齐王府落人口实。
影六和影十在世子马车上,护驾加赶车,影十三自己一人骑马行于马车右侧,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背上,缓缓而行。
忽然,马队前方骤停,只听领路护卫大喊,“山匪拦路!保护主子!”
顿时山林之中乱箭狂飞,数十头耳垂打着银环的狼犬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扑进马队中见人就嘶咬,一时人仰马翻,马队被冲得七零八落,乱成一团。
影六影十正欲起身,影十三晃了晃小扇,“你们保护世子,剩下的交给我。”
几人合作多年,已经生出一种默契,一瞬间便交流部署结束,影十三站上马背,踩着马头翻身一跃,迎着拦路山匪冲过去。
影十三身上散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腾腾杀气。他从前不会在护卫时杀气外放,把情绪压制得完美无缺。
影十三独自一人闯进山匪包围之中,玄铁小扇在手心打个转儿握紧,刀刃向外,闪着森森寒光,呼吸间周身几人倒地,表情惊悚,像看见了恐怖的鬼魅,身上五脏六腑被锋利刀刃剜碎,血r_ou_模糊,有的肚肠被剖出,稀里哗啦流了一地。
影十三手持鲜红淌血的小扇,浑身染血,墨云锦衣被浸透,脸颊也溅了几滴粘稠血液,仅剩的完好的右眼弯着,像在笑,笑得惊悚可怖,眼神冷漠残忍。
这完全变成了一场屠杀。
影六影十护在世子马车左右,望着在一众山匪中肆意杀人的影十三,仿佛在残忍玩弄无力反抗的猎物。
“他疯了……”
这个影卫已经被极度悲伤和无底仇恨吞噬,再过一阵,他会彻底变成与影宫出来的失败品一样的影卫,无心无情,只为杀戮和服从而生。
远方极隐蔽处,有人静静站着观望。
影七眉头微皱,轻声叹气,转身走了。
十日后。
世子入京,影卫回府复命。
影十三满身血污回了住处,没想到,王爷正站在庭院里,望着樟树上嬉戏的寒雀,仍旧转着他手里那对青玉核桃。
“参见王爷。”影十三走过去,单膝跪在齐王面前,嘴角微微翘着,眼神则如一潭死水,冷漠、无动于衷。
“辛苦了。”王爷随口安抚了一句,又道,“有个事,本王想了想,还是得托付给你。”
“谨遵王爷吩咐。”
齐王身后走出来个白净的小男孩,三四岁年纪,大眼睛忽闪忽闪,藕段似的白胖小手怯怯地抓着王爷衣摆,小心地打量跪在对面的黑衣人。
影十三也低头看着他。
他站着还没有影十三跪着高,纤细的小手小腿,扎着一条小辫子,长睫毛上下抖动,眼睛清亮。
齐王俯身推了推这小宝贝,小孩朝齐王眨了眨眼睛,松开抓着齐王衣摆的手,撒开腿乖乖跑到影十三面前,脆生生地叫他:“师父!”
影十三身子猛的一震,看着那小孩的眼神都在发抖。
齐王淡然吩咐道,“这孩子父母死于山匪之患,无人照料,影七带他回来,本王想了想,刚好王府空缺了一个影卫,你好好教他,将来好填补空缺。既入了王府就起个新名,叫慕雀吧。”
“是……”影十三怔然答道。
慕雀乖乖弯下小短腿,跪在影十三面前,有点笨拙地学舌,说,“师父在上,受弟子慕雀一拜。”
影十三下意识伸手去扶,看见自己手上干涸的血污,叼下墨锦手套,拿干净的右手扶起慕雀。
齐王静静看着影十三的眼睛,冷漠y-in狠的眼神荡然无存,左眼灰暗,右眼渐渐清明,温柔如水一如曾经。
慕雀把小豆包似的手放到影十三手心,影十三轻轻握住,恐怕攥疼了这个易碎的小宝贝,轻声温和道,
“慕雀……我会好好护卫你的。”
我会好好护卫你的,九九。
九九。
我会好好护卫你的,九九……
此去一年,物是人非。
孔雀山庄万人空巷,九公子出百绝谷,雀羽冠,羽翎裳,鲜衣怒马,气势凌人。
九死一生,风云变幻,年九珑果真回来了。
齐王府也仍旧寂然屹立。
满地散落的红翡珠,影十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胸前刺着尾羽华丽的血红孔雀。
第39章 欲罢不能(二)
孔雀山庄,议事堂。
近日山庄无事,庄主携几位夫人出游,山庄事宜全权交给二公子年存曦掌管。
庄主的主座空着,年存曦坐于次座,把一道赤签扔到堂下长桌上,清了清嗓子,“诸位兄长贤弟,庄主出行,由我代管山庄事宜。”
年九珑仰头靠在椅背上,冷哼一声。
年存曦瞥了眼一脸轻蔑不服的九弟,这个年九珑,自从回来就不停地找自己麻烦,却还能莫名躲过无数次暗杀,孤身一人跳了百绝谷还能活着回来,既看不惯又干不掉,始终是心里的一根倒刺。
就算他亲娘是百药谷谷主又如何?他娘早死了,还能给他什么助力,不过是留给他几个百药谷的药师,手无缚j-i之力,能掀什么风浪。
“今日有位贵客托付给山庄一支赤签。”年存曦碍于兄长风度,不想与幼弟纠缠,继续道,“这赤签的报酬比往常的昂贵十倍,且不过是取一人x_ing命而已。”
在场诸位公子有了些兴趣,报酬比往常高十倍,不知是雇主财大气粗,还是目标着实难缠。
年存曦对诸位公子的反应挺满意,当即扔出手中赤签,缓缓道,“齐王府十三鬼卫之一,影十三。”
未等众人诧异,年九珑仍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开口道,“心魔,帮我取签。”
一直静悄悄隐没在年九珑座椅后的黑衣男人倏地出现。楚心魔一言不发,静静站在年九珑身侧。
年存曦皱眉道,“小九,你这个月签子已经接满了。”
“那行。”年九珑眼都没睁,“谁还有本事拿下他?”
七公子年有常一拍桌面,“年九珑,你别太嚣张。白羽,取签。”
年九珑凤眼微眯,“哦,还真有不怕死的。”
白羽眯眼挠挠头,既不能违逆七公子,又不敢得罪九公子,犹豫着没敢迈步,眼睛发直揣着手望着房梁发呆。
六公子年有华与年九珑平日里接触多些,知道那影卫是小九看上的人,在中间好言好语劝架,“二位,不就是个赤签嘛……别伤了和气,给二哥留点面子吧。”
年有常在孔雀山庄颇受庄主宠爱,自幼养成个飞扬跋扈的x_ing子,最看不惯年九珑在自己面前横行霸道,推了一把白羽,“愣着作什么,取签。”
白羽赔了个呆笑,揣着手慢腾腾趟过去取签,手指刚触到那道签,一道劲风吹来,指间一凉,一把切水果的银刀卡进花梨木桌面,将将楔在白羽两指之间,再偏一分就能直接剁下他手指。
白羽眯起眼又朝九公子讪讪笑笑,年九珑扔下手里没切完的苹果,走下座位,随手捞过那根赤签,扬长而去。楚心魔静静跟上,倏地消失在大堂。
年有常气得牙根痒痒,掀了桌子冷着脸走了,年有华被那掀桌的巨响震了个激灵,连忙退开给这位大爷让路,年有常把六公子推到一边,气势汹汹地走了。
议事堂里几位公子似乎也习惯了这场面,议论了一会儿就静下来,等着二哥说下文。
年存曦无奈叹气,“年轻气盛的弟弟们唉……罢了,最近京城来人放签,诸位暂时别接。”
“怎么说?”
“京城出了点麻烦。啧,这麻烦还挺大的。”
年九珑出了议事堂,把赤签随手扔给楚心魔,楚心魔面无表情问,“做了吗。”
“先放着吧。”年九珑低头拿拇指的指甲抠着签子上朱砂染的“影十三”三个字,“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还盲了一目,不值得我兴师动众。”
楚心魔没再附和。
时维九月,三秋时节,黄叶西风。洵州寒得晚些,早晚也生潮凉气,拂在身上微凉。
影十三最近越来越闲了。之前是因为精神不大好,又伤重,王爷体谅,让他安稳养伤,可如今已经十多日未召用过他了。
慕雀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颠颠跑进庭院,吹了吹热气端给影十三,脆生生地说,“师父,您该喝药了。”
这孩子才四岁,却比同龄的小孩懂事得多,乖巧听话,也尊敬爱护师父,每天按时去熬药,再端回来看着师父喝。
他知道他有个师兄在孔雀山庄,之前师父很爱他,每天都在想念他。师兄不喜欢师父,从不来看望师父,好不容易来了一次,还让师父那么难过。慕雀讨厌师兄,现在师父不再提他了,不伤心了,也不会每天看着那件旧衣服伤神,慕雀很高兴,师父终于长大了。
影十三疲惫地靠在抄手走廊的木栏上,抬眼望着飞过天边的大雁。他清瘦了不少,本就没什么r_ou_的手渐渐能摸到骨节,从前顾盼生采的杏眼眼角也生了半丝细纹,余晖落在身上如同嵌了一层金箔,他像飞檐上眺望的青铜螭吻,目断书鸿,沧桑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