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到我这来。”影十三扬起小扇招呼小孩。
慕雀理了理衣裳开心地跑过去,乖乖站在影十三面前,等着听师父说话。师父说话慢慢的,很少大声训话,长得也很好看,像小人书里画的人,师父很厉害,什么都会,除了不太会钉扣子缝衣裳,钉出来歪歪扭扭,慕雀只好拿来自己钉。
“银子都在床头的柜子里,压在衣裳底下。”影十三揉着慕雀头上的几根小呆毛,缓缓交代道,“我放在桌上的毒药都拿去扔了,免得不当心碰着。”
“是……”慕雀疑惑地撅起小嘴。
“影六和影十为人宽厚,是值得信任的人,影八身手极佳但脾气不好,遇到麻烦找他八成不会理你,尽量别出现在影四视线里,和影五交往倒没什么,但别走得太近,影七x_ing格有点内向,但你要多接近他,若真不当心犯了错,惹恼了王爷,就去求他帮你。”影十三缓缓细数交代。
慕雀有点害怕了,扯着影十三的衣裳着急地问,“师父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师父要去哪?不回来了吗?办事久一点没关系的,雀儿等着师父回来……”
影十三伸手抬起小孩的下巴,拿拇指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话,轻声嘱咐,“还有,遇上再喜欢的人,也别把心都交出去。”
“影卫不可有情,记着这训条,大概不会过得太幸福,至少不会太难过。”
“我晓得了师父,可是……”慕雀紧紧拉着影十三的衣角,委屈地快哭出来,“师父你要去哪?”
影十三没再回答,目光扫了一眼庭院的月门,远处几道黑影快速接近,为首一人正是影四,身后跟着几个影卫,进入庭院以后围成半圆,把影十三和慕雀围在中心。
影四冷漠道,“京城爆发雪兰香之患,众多重臣贵胄染上药瘾,危在旦夕,影十三,王爷要你给个解释。”
慕雀紧张地抓着师父衣角,强忍着害怕哽咽说,“我师父什么都没做!”
影十三捏捏雀儿的小肩膀,把他推到一边,半举双手,缓缓走到游廊阶下,慢慢拆开腰间百刃带,解下来扔到地上,墨云锦衣散开,顺着影十三肩膀手臂褪下落到脚边,身上只着一件墨色里衣。
影十三缓缓单膝跪下,低头平静道,“我……不配为影卫,愿听凭王爷处置。”
影四挥手道,“带走。”
慕雀抹着眼泪哭着跟上去,抓着影十的衣袖哀求,“十哥哥,我师父怎么了,为什么抓他,师父很好的,他不会做坏事,你救救师父……”
影十无奈叹气,抱起慕雀送回了影十三的住处,把嚎啕大哭的小孩放到床榻上,蹲下身给他抹眼泪,安慰道,“王爷在生气,你再添乱会让你师父受更多苦,听见了吗。”
慕雀抽噎着抹眼睛,呜咽着点头,断断续续地“我师父会死吗?”
“……”影十不知如何回答,答必死无疑显得对这小孩太残忍了。
“坚强点,你不是影卫吗。”影十拍了拍小孩的肩头,见小雀儿不哭了,便转身飞快去跟上押送队伍。
“呜哇!师父会死!”小孩子的直觉有时准得惊人,慕雀已经感觉到了影十在隐瞒什么,抿了抿嘴,趴在床榻里哭s-hi了半个枕头,哭到喘不过气,累得再也哭不出声,才渐渐安静。
余光瞥见师父伏案调毒的桌上放着收在盘子里的红翡珠,珠链已经断成了一颗一颗的珠子。
“……”慕雀抹了把眼睛,跳下床榻,踮着脚爬上凳子,从盘子里拿了一颗鲜红的翡翠珠装进衣襟,又爬上床,在柜子里翻出那件陈旧褪色的破旧蓝衣,又翻出几块碎银子,都包进一个小花包袱里背上,悄悄跑出了庭院。
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能注意到一个小屁孩的去向,慕雀从西侧门偷跑出了王府,跑到街巷里,看见一架停着等接活的马车,蹭蹭蹭跑过去,把银子往车夫手里一塞,严肃地低声对那车夫道:
“我要去孔雀山庄!”
第40章 欲罢不能(三)
车夫看这小宝贝一脸认真严肃,噗地笑了,“崽崽,快回家玩去。”
慕雀看车夫以为自己在闹着玩,赌气地撅起嘴,小胖手抓着齐自己鼻尖高的车架,吃力地连滚带爬上了车,一字一句认真说,“我哥哥是那的人,哥哥见不到我会生气,崽崽给了银子就是大人了,快带我去。。”
一听这小孩跟孔雀山庄有关系,车夫也不敢拒绝了,无奈上车赶路,回头道,“那杀手院我可不敢进,只能送你到外边的紫竹林。”
“好的。”慕雀坐在座位上严肃点点头,像个小大人——若不是两只小脚够不着地只能在半空晃着的话。
马车颠簸,慕雀趴着车窗望眼欲穿,生怕再晚些师父就已经丧了命。
马蹄踏地渐缓,行至一处紫竹林。
尚未停稳,慕雀着急跳下马车,没站稳摔了一跤,爬起来拍拍土,四处张望,看见远处竹林尽头的大门,撒腿颠颠跑了过去。
孔雀山庄外围用镂空紫竹作门栏,放眼望去,能看见庄里的景色和来往的婢女小厮,江湖上有人说,孔雀山庄像个巨大的金丝笼,圈养着九位华贵公子,任他们厮杀相斗。
慕雀跑到门前,扶着镂空的竹枝踮脚向里巴望。
门口的守卫看见了这个行为奇怪的小孩,过来抓住他胳膊往外拖,“哪来的野孩子,快走,不然要你小命。”
慕雀皱眉挣扎,“哎呀不要拉我我要找人!”
“你要找谁。”守卫冷冰冰地问。
“我……”慕雀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师兄的名字。
守卫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拎起这小孩后领就要扔到一边去。
慕雀小手小脚乱踢腾着,忽然看见院里正有位穿暗蓝织银缎服的年轻公子路过,慕雀眼前一亮,脱口大喊:“师——”
兄字还没说完,慕雀戛然住了口,万一这儿的人不知道师兄和师父有关系,不就更麻烦了吗。
年九珑听见了门栏外一声清脆童音,下意识抬眼望过去,便看见了那个小崽子。
“他来这儿做什么。”年九珑不耐烦地转头,只当没看见。三哥收他为徒,这小孩粉雕玉琢的多招人疼,当然比我这出身杀手院的惹人喜欢,三哥本就偏宠小孩子,喜欢他也不意外。
年九珑听见了自己咬牙的咯咯声,抬脚便走。
慕雀见师兄不搭理自己,小嘴一撅,大喊一声,“爹爹!”
年九珑一愣。
什么?!
拎着慕雀的守卫也愣了愣神,没想到这小孩继续喊:“爹爹!你抛弃我和我娘亲!我和娘亲相依为命,小阿雀每天都在找爹爹,娘亲她每日以泪洗面,爹爹你是不是有新欢啦!”
周围几个守卫和路过的丫鬟悄悄拿看畜生的眼神看着九公子。
啧,这九公子有点禽兽啊,看着人模狗样的,果然败絮其中,出去那么多年,居然撇下人家孤儿寡母自己回山庄逍遥来了。
“……”年九珑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推门走出来,慕雀趁机在拎着自己的守卫手上用力啃了一口,那守卫被咬痛得撒了手,慕雀掉下来,飞快跑到年九珑身边,一把抱在他大腿上,说什么也不松手,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呜咽道,“爹爹你不能那么心狠啊!”
“我哪有你狠啊。”年九珑咬了咬牙,把慕雀从自己大腿上撕下来,拎着回了自己住的胧明阁,砰的一声关上门。
因为九公子暴躁y-in狠喜怒无常的脾气,胧明阁里无人伺候,此时只有年九珑和慕雀两人。
年九珑往门上一靠,抱着手臂低头看着那小不点,冷哼道,“你还真有本事,能找到这儿来。说,想要什么?”
“师父被王爷抓去,肯定会死的,求师兄救师父。”慕雀眼巴巴看着年九珑。
年九珑皱了皱眉,又恢复了事不关己的表情,无所谓道,“他都不管我死活,我凭什么救他?”
慕雀揉揉眼睛,端正跪在年九珑面前,把小花包袱里的东西都抖出来,整齐摆在地上,一样一样解释。
“这是师父一直不让我碰的珠链里的珠子,”慕雀胖乎乎的小手指捏着那颗翡翠珠放到地上,瞥了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师兄一眼,自顾自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坏东西弄断了它。师父最喜欢这个珠链了,每天都带在身上,师父眼睛不好,串了很久也没穿好。”
年九珑淡淡看着地上那颗翡翠珠,咬了咬嘴唇。
“还有,这件衣服是师父一直放在自己枕头下的,落一点灰尘师父就拿去水边洗,洗得都旧了,我比过这件衣服,和师父一贯穿的尺数不一样,肯定是哪个坏东西的衣服。”
“呵……他还留着这个吗……”年九珑缓缓蹲下身,指纹比从前更加粗砺的手拿起那件旧衣,衣服被洗得发白,散着极淡的雪兰香。年九珑忍不住去想,夜里,三哥抱着这件衣裳安静蜷缩睡着的样子。
慕雀义正言辞地指着年九珑说,“我觉得你得对我师父负责。”
年九珑冷笑,“负责?”
“师兄,雀儿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说师父不要你了赶你走了,雀儿看着,明明就是你先走的,你先不要我师父了,你让他好伤心,我不管,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