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废了自己武功。”年存曦饶有兴味地居高临下看着年九珑,看着他脸色青白变换。
年九珑嘴唇颤抖,左手握紧,拳头攥得铿铿响。
若说孤身离开孔雀山庄尚且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自断经脉就是让人永世不可翻身。
年九珑回头望了望三哥,影十三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疲惫地抬头,轻声问,“这样值吗。”
年存曦笑起来,“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了个男人,放弃荣华权势,你觉得值吗?”
年九珑摇摇头,攥紧的左手缓缓松开,脱下右腕上的护手,拿着钢爪的刃,怔怔看着那刀刃,沉默半晌,一把c-h-a进自己右手腕中,利落地挑断了手筋。
右手缓缓垂下去,鲜血顺着手指淌到地上,年九珑脸色发白,左手在发抖,沾着血迹的刀刃当啷掉在地上。
年存曦着实吃了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被满意的笑容取代:
“弟弟,恭喜你,终于自由了,哈哈哈哈……”
年存曦把手里那枚药丸扔给年九珑,笑着扬长而去。
年九珑拖着断了手筋的右手,膝行至三哥身前,喂他吃下药丸,缓缓坐在他身边。
两人像寒冬里依偎取暖的流浪猫,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不如他,只能让你不受伤。”年九珑哑声说。
影十三轻轻叹气,“从前我发誓会好好护卫你。”
“现在轮到我护卫你了。”
年九珑无奈苦笑,“我现在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影十三淡淡道。
年九珑用左手揽过三哥的头,和自己额头抵在一起,“我从来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我自私又自负,当初放下豪言壮语要夺下孔雀山庄,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
“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了。我也什么都没有。”影十三说。
“你不有我吗。”
“……你手怎么样。”
“额,我觉得长一长就能长好。”
“你是壁虎吗。”
“……其实无所谓……一只手足够抱你。”
年九珑扶起影十三,单手扶着他腰站起来,顺势望向窗外。温和目光陡然变得狰狞凶狠,望着年存曦离开之处。
年存曦,你等着。
影十三垂眼看着九九仍在滴血的手腕,面上平静,心里那个任务名单上又习惯x_ing刻上一个名字,孔雀山庄二公子,年存曦。
胧明阁庭院里,楚心魔静静站着,周围数十剑戟指着自己,楚心魔不动声色,漠然站立,慕雀害怕地藏到楚心魔的披风里,蒙头抱着他,他知道这个叔叔很厉害,比师父还可靠。
年存曦从胧明阁里走出来,看上去心情不错。走到楚心魔面前,摆了摆手叫周围人退下,对楚心魔道,“记着点,就算你是年九珑的娘家人,却也是孔雀山庄的杀手,别像个俯首贴尾的护卫一样,整日里跟着他。”
楚心魔冷漠看着年存曦,一言不发。
“对了,他已经不是公子了。”年存曦笑着离开。
庭院里又恢复了寂静,慕雀悄悄扯了扯楚心魔的衣角,小声说,“小阿雀讨厌那个男人……”
楚心魔漠然望着天边的钩月,偶尔开口,声音低沉厚重。
“我也是。”
第50章 归于本心(四)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鸿雁声里,白云深处,几座小木屋坐落在溪水边,庭院里挂着几件洗净的衣裳,水边木盆里游着几条待宰的溪鱼。
临州城外几十里有个闭塞的小村庄,叫临源,总共只有十几户人家,来来往往也都熟识。
两个月前搬来了两个小伙子,少年总是叫他身边的男人“三哥”,他三哥十分内向寡言,不大说话,但长得温柔好看,嘴角也总是柔和地扬着,看着讨人喜欢。
老太太们饭后无事,坐在树下摇着蒲扇闲聊,谈起这两个人。
“那两个孩子是一对儿。小的那个勤快,手腕子不忒利索。”
“哥哥不大爱说话,被姑娘们扔花还会脸红躲开呢。”
“可怜的孩儿们,被家里逼出来才躲到这吧。”
有人听过那少年偶尔喊他三哥大名,雁琏,有时也喊雁三琏,三是家里排行。
深林山路里结伴回来几个打柴的年轻人,年九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筐细柴禾,跟旁边人说说笑笑。
“九珑又回去给媳妇做饭啊,你这不行啊,咱们这都是男人干重活,媳妇做饭做针线。”
“我三哥他眼睛不好,看东西不方便,我一并做了。”年九珑说起来还有点骄傲,感觉自己什么都会很厉害的样子。
“你腕子也不好使呢。”有个小哥道。
“当时治得及时,再养养就好了。”年九珑动了动缠着绷带的右手,也就是暂时不太灵活而已。
这儿的人从来没把两个男人结伴当做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人家这么来了,就自然而然地当成件理所应当的事,照样相处得其乐融融。
“啊,该催他喝药了,我先回去了啊,你们慢慢走。”年九珑看看天色,赶紧颠颠地顺着山路跑下去。
几个小伙子啧啧感叹,“宠媳妇的都是好男人。”
年九珑一路小跑回了一个小院子,从进院门就开始喊,“三哥!宝贝!雁琏!琏琏!我回来了。”
掀开门帘,雁三琏正沉默地伏在小木桌上,用刻刀一刀一刀雕刻一个木球。
“啧。”年九珑皱皱眉,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数落道,“你眼睛又看不清,刻它干嘛。”
“我右眼可以看清。”雁三琏淡淡回答,“小雀儿快过生辰了。”
“……”年九珑心里一沉,脸色立刻有点难看,缓缓坐下来。把木球和刻刀都攥在手里,失落地埋怨,“可我也快过生辰了啊……你、你不记得我的吗?”
“我也想要……三哥你……偏心。”年九珑委屈地抬眼看三哥,他表情还是淡漠如常,自从上次之后,他很少再主动同自己说话了。两人说好重新开始,可三哥总是像刺猬一样缩起来,无论何时抱他,总会扎得人心疼。
“记得。”雁三琏淡淡道,“腊月二十三,还早。”
年九珑心情好了些,蹭到雁三琏身边,从身后环着他,亲他的脖颈,轻轻扶着他脸颊想要衔上嘴唇亲昵,雁三琏偏头躲开,起身走了。
“……”年九珑垂头坐在地上,难过地垂着嘴角,右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吸了吸鼻子,左手撑着身子默默爬起来去做饭。
刚欲起身,三哥又回来了,手里拿着药布和药瓶,坐在他面前。
“换药。”雁三琏拿过九九的右手,细心拆开绷带,擦去脓血,敷上一层药粉,再重新缠上药布,最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年九珑惊讶地看着三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
“晚上想吃炖鱼。”雁三琏说。
“哦……好……”年九珑激动地扑倒雁三琏,疯狂摇着尾巴把三哥按在地上一通乱亲。我就知道三哥一定最疼我。
炊烟弯弯曲曲升起,窗外夜色压下来,屋里弥漫着鱼汤的香气。
雁三琏夹了一块挑了刺放进嘴里,年九珑期待地趴在桌上问,“好吃吗?”
“挺好的。”雁三琏说。
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九九,他的味觉早在许多年前就消失了。
年九珑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右手不便,只好用左手,左手像个痴呆似的,夹别的还好,鱼r_ou_又软又滑,都夹碎了也夹不上来。
雁三琏夹了一块鱼r_ou_挑了刺,一手端着碗接着,送到九九嘴边,淡淡道,“张嘴。”
年九珑舔舔嘴唇,一口咬下来,幸福地托着腮帮,感叹道,“啊,真好吃。”
“那也是你做的。”
“不不,主要是你喂得好。”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才吃好。年九珑收了桌子去洗碗,回来时,屋里已经灭了烛。
年九珑叹了口气,在木屋外的窗台底下席地而坐,看着自己缠满药布的手腕发呆,仰头看着天边一钩冷月。
这日子过得也算安逸,可总觉得三哥心里还有什么没放下,他从前温和柔软,不像现在一样冷漠寡言。年九珑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尽自己所能照顾他,可他总是淡淡的。
头顶的窗子被轻轻推开,雁三琏侧身靠坐在窗台上,一脚踩着窗框,一手搭在腿上,伸手扔出了件衣裳,衣裳落下,刚好披在年九珑肩上。
“在想什么。”雁三琏问。
“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年九珑裹紧身上带着淡淡香气的衣裳,望着弯月反问。
“回来,早点睡。”雁三琏翻身下了窗台,褪下衣衫剩下一件薄衣,钻进被窝里,背对着外边侧身睡了。
年九珑轻手轻脚走进来,关了门窗闭了帘,蹭上床铺,看见三哥背对着自己,心里未免失落,厚着脸皮贴上去,从背后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