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 作者:许温柔【完结】(12)

2019-05-20  作者|标签:许温柔 情有独钟 强强

  刚开始几个车夫听说是无量山派送来的,伺候得还小心些,越往后换的人越敷衍对付。陆晨霜躺的车从双辔变成单辔,再变成双辕、单辕,身上的铺盖也从锦缎变成了棉被、麻被,Cao席。待几个月后到了昆仑山附近,他已经躺在一辆木板骡车上,身下垫着几个破旧麻袋。

  流光就在手边,随车在山路上颠荡得叮咣作响。

  这样仿佛废铜烂铁的声音,流光剑从前决然不会发出。

  陆晨霜的手脚乃至大半灵力渐渐恢复,可他一丁点儿想动弹的欲望都没有。夜路不太平,车夫每逢日落便要寻住处,陆晨霜连车也不下,只在车厢或板子上静静躺着。

  荒郊野岭他躺过,马棚车道他也躺过,不知沐浴更衣为何物,雨倒是淋了几回,整个人宛如泥雕土塑,不辨真容。

  车停在昆仑山脚,车夫问他:“从哪面上山,路能好走些?”

  当日请师父下帖约战各方豪杰,他打的是所向披靡的主意,约定日期之间相隔极短,地域临近的州府甚至只有一日之隔。约战不到视为畏战认输,现下所有约战他都已错过,剔去些婉拒邀约的,想来在这天地之间,他还未出手,败绩就已逾五十场了。

  无颜再拜昆仑师祖。

  陆晨霜:“把我放地下,你走罢。”

  时近严冬,滴水成冰。车夫一听能拿钱走人提早回家不亦乐乎,立起车板来,像卸货似的把他倒在了路边。

  虽说到了昆仑山脚,可整个昆仑山绵延数百里,上山的路也不下百条,只看眼前一块荒地,陆晨霜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阖眼躺了许久,他身边有人喊道:“大师兄?醒醒!大师兄!”

  找到他的人是二师弟谢书离:“大师兄!师父遣我和三师弟出来寻你,我挨个车夫打听,找了你几个月,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样?”

  陆晨霜嗓音沙哑:“不必管我,我躺一会儿。”

  “你这都躺多久了?身上已凉透了!还躺?”谢书离伸手拽他起身,“起来,我背你回去!”

  陆晨霜任他拉拽,一动未动:“宋衍河布阵于剑上,任我有多少灵力都能尽数吸收。流光被封,此阵不可解。”

  “我知道。”谢书离捡起流光剑,“宋衍河那厮亲自上门来,说是双方有些误会,他那个徒弟醒来后说了,并非是你叫他跳崖的,你在他们山里只是不知他家规矩,也不是故意御剑。你跟我回去,我传书给无量山派,宋衍河见信立即就过来解了流光的封印。大师兄,快起来,好不好?”

  陆晨霜:“当真?”

  “千真万确,真是真得不能再真了。”谢书离把人拖了起来,“姓宋的刚把你送走三日,他徒弟就转醒说了实情。可是你一辆车换一辆车,唉,那些驾车的也没个固定驿站,难找得很,但凡少倒换两次车,我早就追上你了!大师兄,我找得你好苦啊,快随我回去!”

  宋衍河言出必践,第二日果真到了昆仑,隔空点一灵符击出便解了阵法封印,可陆晨霜仍迟迟感受不到流光的回应。

  陶重寒此前是看在阵法未解的份儿上才一忍再忍,这一看阵法虽解,可流光剑灵却依旧未醒,顿时怒火冲天,兵刃相向。二人一个是在自家灵脉之上,山风雪雨悉听尊命,另一个则是万物为剑,天幕之下皆为己道,这一打起来,没完没了。

  忘了是第四日还是第五日,两人打得天下皆知,犹未停手。直到宋衍河的师弟李道无亲自捧了十把好剑,爬了昆仑数千级台阶来上门赔礼道歉,这事才算暂时作罢。

  后来外人谈及此事,常是风轻云淡,有说有笑——

  “这件事,两边各占一半对错,只是不巧最后阵法解得太晚了些。剑灵需吸灵气才能休养,被封那么久,可不就是醒不过来了么?说不定剑灵已经散了。”

  “人家无量掌门和掌门师弟千里迢迢亲自上门,这是多大的面子?确实是诚心道歉。”

  “毁了一把剑,人家倒赔了十把,每一把都是名匠开锋,价值万金啊。”

  “就是,礼也赔了,钱也赔了,大家同道中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挑把好剑,抓紧时间好好修炼,将来还是前途无量。”

  只有陆晨霜才明白,佩剑就在身边,却一封不醒,连剑灵是什么时候散的都感觉不到,是何种心情。

  这真的是一把或十把剑能弥补的事?

  宋衍河绝不是好相与的人,师父和他再打起来即便不吃亏也要两败俱伤,当时陆晨霜环顾了一眼所谓的“大局”,从李道无送来的剑中随便挑了一把拿进房里,挂了起来。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自那日起,他手中拿的还是流光,练的还是从前的招式,休息时依然把流光c-h-a在雪地里对它说话,一如下山之前。

  ……想到这儿,陆晨霜居高临下睨着邵北,意图用眼神让他自惭形秽、胆战心惊、悔不当初,夜不能寐。

  可他万没想到,邵北这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胆跟他对视回来?

  邵北身着轻衣薄衫,直直看进了陆晨霜的眼底,仿佛正端详着黄昏之中那双眼里自己的影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两年……若是我能赔你,莫说两年,二十年也行。”

  陆晨霜:“……”

  这些年来关于邵北的消息,陆晨霜无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尤其是他的师弟们,因当初流光剑的事,故分外热衷于在外面听了无量山派的小道消息然后跑回来传话给他听,想来邵北爱翻“除魔卫道录”之类的江湖排行榜找他的名字,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

  说起来,两人没有直接交流,关系绝不熟稔,甚至谈不上相识,更不可能有听出对方话中深意的默契。

  但不知为何,陆晨霜在心里搓着下巴思索:邵北话里说的,究竟是“赔”呢,还是“陪”?

  顺着他们之前谈的话,邵北应当是思及往事,想起儿时一语之失让他蒙冤,于是表达内心有愧,那应当是“赔”字才对。可听那语气,看那神情,说的分明就是……“陪”罢?

第10章

  晚风推轩窗。

  粥既凉,陆晨霜分盛到两只小碗:“吃饭。”

  碟里的咸菜,饶是陆晨霜这样天南海北都闯过的也看不出是什么腌就。他刚要将就着动筷,发现邵北还靠在床头未动。

  陆晨霜蓦然想起宋衍河极为讲究的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什么行路谁在前谁在后,列座席位如何讲究,面朝东南西北、坐这儿坐那儿……邵北莫不是见他先端了碗,心里不痛快不屑同席了吧?要是这小子也搞这些名堂,他可不奉陪。

  陆晨霜板着脸问:“你不吃?”

  邵北摇头:“我未中那妖物的剑,却肋下疼痛,许是它剑气中带了什么毒。掌门师叔曾说中毒后切勿乱服药物饮食,以防加剧毒x_ing。让陆大侠见笑了,你请自便。”

  陆晨霜:“……”

  把人横搭在马背上,马鞍两侧革楞硌着的地方,可不就正好是肋下和小腹了么?

  此地的盐巴咸中带着苦,放在平时陆晨霜是绝对不会吃的,可现下他夹了一块咸菜喝了一口汤,尝着觉得滋味真好,正是那善恶到头终有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的味道!

  邵北半张脸透过床帷纱幔,幽幽地望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陆晨霜耳力太好太好,当年相隔数里都能听到邵北长命锁铃响,现下想当做没听到也难。他端着碗问:“你很疼?”

  “不是疼。”邵北恹恹地拧了一点眉,“……罢了,没什么事。”

  素闻无量山派的观日断川术有窥天机望生死之能,其中以宋衍河本领尤甚。他曾布了一方什么自创的碧海青烟阵,再结合上无量术法,足不出户便推演出天下千年间的旱洪风震,此举一度受到世人的痴狂吹捧。

  当时陆晨霜对此很是不屑,毕竟随便宋衍河怎么说,这些见了卦象的人有几个是能活到那个年纪验证真假的?可再想想,宋衍河既敢如此托大,想必算的卦应当也有那么点准头,而卜卦这回事,修为如何倒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要看解卦之人通不通易理。想那宋衍河在世时邵北修为尚浅,剑术不好传授许多,这易理卦经应当传了不少罢?

  眼前,被邵北这样一个能“窥天机望生死”之人的亲传徒弟对着叹气……陆晨霜心里怎么想怎么吃不下饭。

  他每次拔剑都是与妖魔秽物交手,那些东西不修正道,旁门左道的手段多得数不清,防不胜防,而师父游方多年未归,他还有山上一群师弟,不说嗷嗷待哺,却也相去无几,他还未达看破红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境界,实在做不到对邵北的叹息视而不见。

  陆晨霜问:“你叹气做甚?莫不是看出我身上有什么血光之灾?”

  邵北被他倒吓得一惊:“陆大侠说哪里的话?绝对没有。”

  像是怕陆晨霜不相信,邵北眉心紧锁又道:“且不说我在你身上什么也没瞧出来,就说若天公不开眼,真的让别人瞧出来什么,我也早就去寻破解之法了,岂会闲坐在这里叹气?我是想起了些陈年琐事……罢了,就不说来徒扰陆大侠清静了。”

  陆晨霜瞥了眼碟中的咸菜,心说这样的菜我都吃得下,还有什么话是我听了咽不下去的?

  他至今犹记自己当年怀抱信鸽飞赴无量山时的心境,那年的邵北虽尚年幼,却名扬四海,是何等的风光无两?而这些年来他的所听所闻,关于邵北似乎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不知是他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还是已泯然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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