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懵懂点头:“是。师父说有结界威压,在派中只有他能飞,但是他敬山灵,从来都是步行。”
“那就好办了!”陆晨霜甩发大笑,翻剑在手,朝空中一抛。
邵北跺了一脚:“不可御剑!对山灵不敬!”
“是是,你家无量有灵,可否请它遂我一个心愿?我现在非走不可,否则就要留下喂鱼了。”山间浮尘渐清,两边岩壁经陆晨霜凌空凿刻,展露出一片翻天覆地的全新面貌,他在这其中轻功踏剑乘风而去,不忘回头丢下一句:“等会儿有人来问你,你只管说什么都没看见!切记切记!”
祁长顺时年十六七岁,也是名少年英才,颇有佳绩。平日里与无量山派往来的人数比昆仑多了何止十倍八倍?是以他的声名外传比之陆晨霜不遑多让。有宋衍河这样的掌门在上,第二日,祁长顺的打扮穿戴当然是十分得体的,纽是纽,扣是扣,系带束腰,发髻玉冠。
陆晨霜一眼瞧去,心底估摸他至少提前早起床了一个时辰。
打扮这样又有何用?等会儿打起来还能端着不成?实力如何,手中长剑说话。
看在约战书是师父特意亲下的份儿上,陆晨霜早晨在客房寻了一截绳子,将长发CaoCao一束,免得视野受限出甚意外。但不练剑的人剑法不可能好,不天天束发的人乍一束发,手法也是惨不忍睹,仿佛昆仑狂风随他一道下了山。
周围人衣冠楚楚,陆晨霜好似浑然不觉,提剑上台一抱拳:“长顺兄弟,请赐教!”
祁长顺却并未上台,他朝四周望了一圈,又看了高台之上的宋衍河一眼,为难道:“陆兄,烦请稍等片刻,我还有一位师弟要来观战。他从不迟到,应当很快就来了。”
陆晨霜耳力非常,听祁长顺旁边人附耳说:“邵师弟不在房中,也未在归林殿。饭厅、校场、书堂都找过了。”
“这么早,他还能去哪?”祁长顺蹙眉,“南涧呢?是不是他忘记这事,吃过饭就去练剑了?”
等的是邵北。
想想也是,其他人恐怕没这么大面子,能让掌门和师兄等。陆晨霜在心底拍掌大笑,心道被宋掌门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爱徒原来也是个满山乱跑的熊孩子,没多机灵嘛,他倒要看将来他是怎么个参天悟道的。
“南涧,”那人一顿,“南涧还是我去找吧。”
祁长顺面带歉意,连连朝陆晨霜拱手致意,不住地朝大门张望。
从此处到南涧于流光来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可他们若要跑着去,那得些工夫了。陆晨霜既已上台,对面也说稍后便至,那他断无下来歇会儿脚、喝口茶的说法,只好在台上干等着,看看天,看看大殿房顶,看看远处宝塔寺尖,再时不时瞥一眼祁长顺尚未出鞘之剑。
朝阳熹微,清风徐来,鸟语花香,良辰美景。难怪能养得出这么个熊孩子,定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皮痒。陆晨霜负手提剑,迎风而立,祁长顺越是叹气不安,他越是站得得意挺拔。
又一阵风吹来,不但带来了一丝清爽凉意,其中似乎还伴了些“叮铃”之声。陆晨霜一怔,这不是那小子长命锁的铃铛声响么?
叮铃铃——叮铃铃铃——铃铛乱摇乱晃,却又有一定节律,好似一个人正在一步一顿地缓缓爬陡峭的台阶。那小子还未到疯长的年纪,个头不高,正手脚并用也是有可能的。他越爬越高,山风越来越大,直至山顶他人已未动,却还有淅淅沥沥铃响传来。
静默片刻,突然,铃声开始剧烈急响,隐有回声,发自南涧峭壁之间,且有愈响愈急之势。
陆晨霜想了想,那小子,他不会是要跳崖吧?
再一想,不可能啊。此地好吃好喝,好穿好住,有他师父罩着,他过得众星拱月,何必自寻短见?
然那声音实在太像太像高空落物,风从铃中穿过,已不闻铃响,只剩风啸声如悲哭泣鸣。鞘中流光也已按捺不住,陆晨霜咬牙剑诀一掐:“去!”
流光当场飞剑而出,击穿广场墙围,破出一个大洞。周围无量门生霍然涌了上来,将陆晨霜团团围住。祁长顺问话:“陆兄这是何意!”
陆晨霜无暇应答,片刻后,流光串着一个人回来,连人带剑,直c-h-a在宋衍河座下。
“邵北?怎么回事!”宋衍河上前拔出流光,把孩子抱了下来一试气息,“祁长顺,叫你师叔拿定魂丹来!”
好在剑是挑了邵北背后衣料和腰带串住的,剑刃并未伤人分毫。陆晨霜想召回流光,可剑一到宋衍河手中就不知为何变得完全不听他使唤,他暗试了几次没能得应,这种感觉,让他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
“他在南涧跳崖,我叫流光去把人截住。”陆晨霜没好声气,“请宋掌门把剑还我。”
宋衍河眼都未抬,话更是未答,运功直注邵北灵台。全场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等了半柱香的工夫,李道无端着定魂丹匆匆赶来,喂邵北服下。
邵北在他师父怀中渐渐转醒:“……师父?”
授剑大典刚过没几日,宋衍河对天下昭告的那番话的回声还没淡去,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脸色很是难看:“邵北,怎么回事?你当真跑到南涧崖上往下跳?”
陆晨霜看不到邵北脸色,只能听到他说:“我……我想御剑,但木剑抛到空中就掉了下来。我以为是我抛得不够高,这才爬到南涧崖上……谁知……可我分明先对山灵许愿了的。”
宋衍河握着邵北的肩膀恨铁不成钢:“谁教你这么做的?!”
陆晨霜:“……”完了完了。
对山灵许愿这话是他说的没错,可绝不是此情此景啊!让这小子一重复,他的那句话完完全全变了味道。不过昨日他披头散发,邵北和他一共也没对上几次眼,只能寄希望于小孩子忘x_ing大,对面不识某了。
邵北歪歪脑袋,看着宋衍河的手:“昨日那人拿的就是这把剑。”
陆晨霜:“……”
“南涧是我派闭关重地,沿河有岩洞数百,我的多位师兄弟与师侄各在其中闭关静修。往日我派门生途经南涧,行不可顿足,言不可喧哗,唯恐扰了谷中清静,导致他们修炼出了闪失。你倒好,昨日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我是念在无人受伤且你刚下昆仑年少无知,不想毁你前程才没与你计较,谁料你竟敢教唆我徒弟跳崖?”
宋衍河踏风如云,飞身上了决斗台,俾睨一眼手中流光。
“你想领教无量道法,不如我来指点你。我只用一成功力,陆晨霜,你可敢接?”
第9章
“不是我心急。”邵北倚坐在床头,轻声慢语着。
与儿时相比,他的眉眼依旧,只是神情像被冰泉浸过多时一般,少了几分初见那年的童真莽撞,多了一种寂观千万遍日月东升西落的沉静。
“实不相瞒,三年之前,我每日独自在谷中练剑,师父隔一段时间出关便会来亲自指点我。他最后一次闭关时,我的剑气可击退两丈外的巨岩,时至今日,我若想以剑气伤敌依旧不能超过两丈。”邵北苦笑,“不知陆大侠可曾有过停滞不前的三年?”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邵北忙道:“对不起,我一时……我忘了你……”
倘若邵北不是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倘若他和山里的皮猴儿们一般是个生龙活虎的臭小子,提起这茬,陆晨霜真的能lū 袖子打他一顿。
陆晨霜抑制住自己落井下石的强烈冲动,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难看表情:“三年没有,两年还是有的。”
剩下半句“拜你所赐”,他在牙间徘徊了几度,终是深一吸气,未说出口。
当年,宋衍河依约所言只用了一成功力,在流光剑上布了一方灵台雪饮阵法,封灵于剑,扬手把流光丢还给了陆晨霜。
自流光开锋以来,陆晨霜与它同.修炼共参悟,未曾有一刻失去感应。剑灵这一被封,流光霎时成了一块锋利的死铁,与凡夫俗子所带的装饰佩剑殊无二致。
陆晨霜岂能甘心?他在无量广场当庭运功,强行破阵,隐约察觉到剑灵确在剑中。
流光好比是他的至交密友,试问谁眼见亲友身陷囹圄,还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他一再催动昆仑心法,内力所致发梢无风自起,衣袂猎猎作响,眼看逼近阵眼只在毫厘,破阵就在下一刻,浑身却陡然一阵无力空虚——昨日他自昆仑御剑而来,傍晚又在南涧搅得天翻地覆,二者无不消耗了大量灵力。
若他对上的是修为相近的祁长顺倒还好,可谁知他对上的偏是宋衍河,又是这般诡谪的阵法?短短不足一炷香的工夫,陆晨霜灵力告罄,大口呕出一滩鲜血,坐地脱力再难起身,流光依旧寂无应答。
宋衍河抱起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邵北,一振衣袍翩然离去:“陆大少爷出山游玩,现在玩够了,备辆马车,把他送回家。”
宋衍河对昆仑山派的挤对从来不体现在钱财上,他说叫人备马车,手下门生当天便给陆晨霜备了一辆结实宽敞的双辔马车。
车舆厢内放了熏香软垫、铺着绣花勾金被,多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大小姐乘坐。陆晨霜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气息紊乱,急火攻心,躺在其中数次昏迷,醒来睁眼一看牡丹花车顶,想起宋衍河那句“陆大少爷出山游玩”,顿时又气晕过去。
若是御剑而来,自然不必管昆仑无量之间的道路如何行走,可赶车的人就没那么博闻广识了,能识其中一段路不走偏差已是不易。到了不认识的地方,车夫多半会将剩下的银子付给下一个车夫,让乘车人换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