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心想:嗯……莫不是张厨做的菜正对这位客官的胃口?
第34章
“公道自在人心!”相邻的一桌酒过三巡, 其中一个人手里攥着把花生米,边吃边侃开了,“你们说, 我说的对不对?要不是心虚, 他们用得着弄这些虚的?”
另一人身形魁梧,看着有些年纪, 说道:“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哪一代的‘天下第一派’是叫朝廷发个匾的!”
陆晨霜心知这些人顶多是散修或小户, 谈论的是不知从哪听来的以讹传讹的谣言, 不足为信。他连深究一番的兴趣都没有, 左耳朵进,右耳朵也就出了。可这些人偏偏说起来没完,越说越粗俗不堪, 他总不能堵起耳朵来吃饭,干脆放下筷子,准备起身走人。
说来也巧,今日在这馆子里吃饭的修士还不止他们几人, 有一个自来熟的朝陆晨霜旁边那桌礼了一礼,问:“二位大哥刚才说的是何事?朝廷给哪个门派发了‘天下第一派’的匾?”
几人互通了宗属门号,先前吃花生米那人道:“还能有谁?想以前那位神仙在的时候, 他们不用挂这样的东西也是‘天下第一派’,现在神仙走了,倒请了一块‘天下第一派’的匾挂在山门上,定是自知新人不济, 想充充门面!可朝廷发的又怎样?自古朝廷管不着江湖事,区区一块匾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自来熟的那个忙道:“大哥大哥,这话可千万不好乱说啊!得罪了朝廷和无量山派,哪边都不是好惹的!你说这事可有凭据?”
“我就是从西京来的,那街头巷尾都贴着皇榜!说无量山派‘护国有功’,皇上亲封为‘天下第一派’,这还不算凭据?”
自来熟的那人问:“此话当真?”
“当真!”
陆晨霜心中一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历朝历代不乏玩弄权术之人,靠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登上皇位,是以修士多对“朝廷”不屑一顾。若说还有几分敬意,那敬的也是龙脉之力罢了。而许多君王权掌龙脉的日子又像个玩笑一般,还不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命长,这样的朝廷“赐”下来的东西,谁在乎呢?
身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唏嘘着门派悠久博大如无量山,竟然还要听朝廷的封赏,真是失了风骨,可悲可叹,又从当今无量掌门李道无和他炼的丹说到乌木峰祁长顺的种种,最后就连邵北的名字也没能逃得过这几个人的嘴。好像这些人的事迹原本就是给他们下酒用的一样。
陆晨霜听了恨得牙痒痒,想痛打这几人一顿,拎着耳朵告诉他们:就方才你们提到的这几个名字,每一个出来动动手指都能让你们悔不当初。可他现下没空打,他更想知道为何他与邵北朝夕相处,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流光载人转瞬便至无量,陆晨霜直落进了归林殿。
邵北规规矩矩坐在堂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陆晨霜进来这才缓缓起身。他既没有快步迎上来捶着胸口凄切质问,也没有拽着衣袖楚楚打量,甚至连招呼都未招呼一声,只是安静地看着。
陆晨霜原本有一篓子的话想说,想夸他一句“你的碧海青烟阵算得真准”,想从包裹里取出镇妖囊给他看,想告诉他自己已掘地三尺细细筛过一遍土,包管没留下一丁点儿他师父的符文残片,还想问他朝廷赐匾是怎么一回事……可看他这副模样,陆晨霜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走到邵北面前,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邵北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让人想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求他别再说话,求他好好歇歇嗓子。
桌上摆的茶壶茶碗一应俱全,细看可见茶碗内壁有一圈一圈的茶渍。显然,它曾盛满一杯热茶,只是不知后来就这样放着晾了几个日升日落。
陆晨霜一惊:“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邵北倔强地抿着唇,不言不语。
“为何这样看我?”陆晨霜自问出了一趟公差,该收拾回来的都收拾回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好像倒欠下一笔账似的,要被人这样幽怨地瞪着?
他问:“你可是在想赐匾之事?”
邵北仍不答话,从上到下打量陆晨霜,先看他手里拎的包裹,又看他提着的流光,再看他袖口被妖化树枝剌破的那一点口子,最后看他鞋面上不知何处沾染的尘土,每一眼都带着几分近乎咬牙切齿的忿忿,半晌才看罢。
他刻薄地说道:“什么金匾,不过一块刷了金漆的木头,不足以入我心。”
难道在邵北的心目中,还有什么事比他所守护的无量山派更为重要?
对上那眼神,陆晨霜莫名心虚。
邵北似乎原本不想解释此事,可两人僵持了半晌,他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开了口,简之又简道:“掌门师叔座下的一位弟子,也是我的师弟,他游历至西京,破了歹人设在宫中的一道禁制,所以皇帝赐了那一道匾。此事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金匾还在途中,尚未运达。”
这么一说,陆晨霜便释然了:不是他们俩每日混在一起邵北却有事瞒他,而是此事真的事发突然,就连邵北也是昨日才知晓的不是?
可与其说是解释,他觉得邵北更像是在摘清某种嫌疑,因为说完这番话后这小子又犟犟地抿着唇不言语了,仿佛在用沉默表达:我不说话,并非因为赐匾之事。
陆晨霜伸手拉他坐下,将包裹里的镇妖囊一一取出,摆在桌上。
“它活了,又死了。”邵北未打开查看,直言道,“不是它自个儿活过来的,有人动手脚。”
“对,我也这么觉得。”陆晨霜顺势又道一句,“你算得甚准,我掘它出土之时,正是第三日朝阳初升。”
“哦。”邵北看他一眼,神色仍是悻悻的,全然不似平日被赞剑法漂亮时的喜悦。
陆晨霜又拿出一个袋子:“这里面是符文的残片,连埋在地底下的我都挖了。我试着拼了一下,应当不缺边角,你再看看?若有不妥,我也好及早再去一趟寻回来。”
符文毕竟是师父的遗迹,邵北双手接过袋子,闷声道:“辛苦你。”
陆晨霜摇头:“说了,这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幸好你提早发现,倘若我去晚几日,难保它会不会彻底活过来自己冒出土去。幽州城数千口人,后果不堪设想。”顿一顿,陆晨霜真心实意地发问:“你这几日都做了什么?练剑了么?”
“练什么剑呢?再练也不及你之万一。”邵北双目无神,似蒙了一层名为“无望”的灰。他自嘲笑笑,说道:“若非你刻意迁就我,我能否在你剑下走过十招还是未知,更不配与你一道出行。”
当当当。
陆晨霜心里敲响三下铜锣,霎时明白从进门到现在这小子说话y-in阳怪气的症结所在。听说过“金无赤足,人无完人”,但他没想到,这近乎“完人”的人偶尔上来一点儿小脾气,倒真是既蹊跷又可爱。
他不愁天底下的好事之徒将来怎么风评无量被朝廷赐匾一事,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再说两句话就害那一把玉石之声的好嗓子就此碎了,甚至不急着问幽州的情况,不急着探讨何人在这些符文上动了手脚,却在为陆晨霜的不辞而别生闷气。
陆晨霜无暇细想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忙先摆出一脸的理所当然,哄他道:“怎么不能一道出行?你是说这回?我到幽州时它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影,你出一剑还是我出一剑都可立取它的x_ing命,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去的这几日全用在挖宋仙人的符文上了,还叫你做甚?一道挖土?白白弄脏了你衣服。何况我几时迁就你了?”
邵北别过脸,委屈地望着地上一块无辜的地砖:“你每回对招都在迁就我,真当我不知么。”
陆晨霜问:“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迁就你?”
“是因……”邵北几次张口,却未答出来。
“天底下这么多人,我不迁就张三,不迁就李四,我为何要来迁就你?”陆晨霜已不知自己是在问邵北,还是在自问,“是你比他们好看了,还是比他们聪明了?又或是你比他们更教我……我……”
有几个词就在他的嘴边,可每一个都似是而非,欲出不出。
邵北的眼珠子立刻像喝了冰泉那般水灵,转回看他:“什么?”
“没有什么。就说了,没有迁就你。”陆晨霜将这个问题按回心里,想着等哪日风和日丽,等天上没有云儿丝丝绕绕胡乱飘了才能拿出来细想。他拎拎桌上茶壶,不耐烦地问:“怎么没水?”
邵北x_ing格温柔,并不是“独”得不好相处的人,但不知为何,整座归林岭中没有一个常驻打杂的弟子。就算偶尔有几个来洒扫的,也是来了又去,不住在这,搞得住了几千人的无量山中唯有他们这一峰像是世外桃源。邵北亲自拎了一只小壶去后面烧水,不一会儿便烧好回来,给陆晨霜倒上一杯却不太满意,一下说“这茶还没泡开”,一下又叮嘱道“小心烫”。
陆晨霜反手提起小壶,将几个空杯一字摆开,一一斟满推到邵北面前:“喝水。喝到你嗓子不哑了,我们再去对招。这回也请你好好儿看看我有没有迁就你,莫要冤枉了清白人。”
第35章
这一日, 邵北拿来一只木盒,里面放着支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