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吃完饭,茶都喝了两壶,任平生也还是没有回来。花满渚有点着急了,想了想,问道:“李大哥,师哥出门之前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呀,就踢了我一脚,让我起来看着厨房的粥,等你醒了好好照顾你什么的。”李忘贫正在自力更生地练习任平生那个往身后扔花生米的绝技,可惜不太管用,扔得地上到处都是。
花满渚皱着眉头看着门外。
“啊,对了,”李忘贫想了想,又说道,“还问我什么时候回霁州来着。我爹娘是让握过了初一就动身来着,不过这不是遇见你俩了么,当然要多待一阵子。”李忘贫说着又往后扔了一颗花生米,这次竟然准确地扔进了他放在身后桌上的瓷碗里,开心得手足舞蹈。
花满渚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他还说什么了?”
“嗯,”李忘贫正乐呵着,想了想便摇头,“没了,就这些。”
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花满渚眉头皱得更紧。任平生到底去哪了……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房间里那一堆药瓶子来。
花满渚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双腿还软着,差点摔倒,吓了李忘贫一跳。他无暇顾及李忘贫,转身就往任平生的房间跑去。
药瓶子……那么多的药瓶子……花满渚喘了口气,不再看桌上的药,几步冲到柜子前,打开了柜门。
本来就不多的几件衣裳都还在,花满渚却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柜子里还有一只木匣,花满渚收拾房间的时候见到过,却从没打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应该……就是些银两盘缠吧……
花满渚咬着下唇,把匣子取出来,轻轻打开了。
的确只是些财物而已。他们这几年的积蓄,甚至帮云水楼盗宝的时候顺手牵回的一些小宝贝,都换成了云水楼旗下一家钱庄的银票,累积起来竟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还有一张房契。
是的,是房契,不是什么见了鬼的租约。
这院子不是任平生租下来过年小住的,他把它买下来了。
花满渚手心里全是汗,那薄薄的一张纸似重千钧。
李忘贫追了过来,一看桌上的箱子,先是大呼了一声原来你俩这么有钱,然后才发觉花满渚的脸色十分不对劲。他唤了几声,花满渚却完全不理他。李忘贫这才慌了神,连忙伸出手推了花满渚几下。
花满渚转过头看着他,想说话又似乎艰难地开不了口似的,脸色惨白。
李忘贫一见他这样子,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想扶他坐下,碰到他手臂时却被花满渚紧紧抓住了。
花满渚好像站不太稳,盯着桌子看了半天,突然叫了一声:“师哥……”
李忘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花满渚手上一松,整个人都往地上倒去。李忘贫赶紧扶住,却发现花满渚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了。
花满渚昏睡了两天,刚开始一直出冷汗,到后来竟发起烧来。李忘贫急得不得了,看见桌上一堆药也不知道用在哪,只好跑遍全城找来一个声誉颇高的大夫。那须发皆白的大夫为花满渚诊完脉,神色却十分古怪,还悄悄瞥了李忘贫好几眼,搞得李忘贫莫名其妙。老大夫留了几副药房,也没多说什么,很干脆地离开了,倒好的茶都没有喝一口,好像一点也不想在这宅子里多待似的。李忘贫懒得管他,咒骂一声,手脚不停地去给花满渚煎药。
喂了两天药,热是退下去了,花满渚的人却还不清醒。这任平生一直不见踪影,要是突然回来看到他小师弟成了这副样子,李忘贫这七尺男儿的身子骨还不够他剁着玩儿的。李忘贫叹息连连,差点给自己都急出一身病来。
这一日李忘贫正在灰头土脸地煎药,突然有人叩门。他们在青城无亲无故,平素没有人来,莫不是任平生回来了?李忘贫连忙将扇子一甩就跑了出去。
不想门外却不是任平生,反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渚!小渚!你在里面吗?”
李忘贫心下奇怪,忙走过去,打开门一看,眼睛一下子瞪直了。
门外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明黄色衣裙,肌肤胜雪,双眼灿若明星,额上有些细汗,却更显得娇媚可人。那姑娘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粉拳紧握,正举起来还要敲门,见门突然打开,笑容猛然绽开,晃得李忘贫眼睛差点睁不开。
一见开门的人不是花满渚,欧盈倏然收起了笑容。这人脸上都是灰尘,整个人脏兮兮的,还傻不愣登愣在门口,欧盈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不善地问,“你是谁?”
“李忘贫。”李忘贫愣愣地答道,还没回过神来。
“李忘贫是谁?”欧盈眉头皱得更深。
“李忘贫是我。”
“……”欧盈的疑惑全变成了怒气,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李忘贫浑然不觉危险,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姑娘,怎么连皱眉头都那么好看……
欧盈被他看得怒火更甚,抬起脚来一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可怜李忘贫一身本领,在这心神荡漾的时刻,竟被一个花拳绣腿的小姑娘一脚踹翻在地。
他这才回过神来,嗷嗷叫唤着站起来。还不等他开口,欧盈便凶神恶煞地喝道:“花满渚是不是住在这里?”
“姑娘来找花满渚?”李忘贫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笑嘻嘻地问,眼珠子一刻也舍不得从欧盈身上离开。
“废话!他到底在不在这儿?”欧盈早就不耐烦了。
“敢问姑娘芳名?你要找人,总得报个姓名吧,我好去给你问问。”李忘贫笑嘻嘻地问。
“我找的是小渚,你……”欧盈正想发脾气,转念一想,万一这个人跟小渚很熟,不能让他跟小渚告状说我的不好,便只好气呼呼地说,“你告诉小渚,我是欧盈。”
欧盈……李忘贫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才将她迎到院子里坐下。
“欧盈姑娘在此稍候,我这就去叫他。”李忘贫魂不守舍地走进房里,脸上痴笑未退,待看见花满渚躺在床上才反应过来,人根本就还没醒,怎么叫他啊……
欧盈却等得不耐烦,没多会儿就坐不住了,直接冲进了房间里,一见花满渚躺在床上,还没来及惊喜,就发现他的脸色太差,像是生病了。
“小渚!”李忘贫只见欧盈跟阵风似的闯过来,一下子将自己掀到一边,趴在床边一个劲儿唤花满渚。
“小渚你怎么了?”花满渚毫无反应,欧盈叫了两声,恶狠狠地转过头,对着傻在一边的李忘贫怒吼,“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忘贫十分委屈,“本来烧已经退了,人就是不醒。”
“废物!”欧盈一把推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喂花满渚吃了一颗药,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去打点热水来。”
李忘贫早就忘了问她喂给花满渚的是什么药,一听吩咐便忙不迭地去了。他不知道的是,欧盈那一颗小小的药丸子可是十二分的珍贵,江湖上就是千金也难求得一颗,关键时刻有救命的奇效。这本是杜宇给欧盈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谁知她一见花满渚这副虚弱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也不管到底生什么病,就直接喂去了一颗,反正没有坏处。李忘贫到厨房打水才发现,自己手上脸上全是刚才煎药弄的尘埃,他懊恼不已,第一印象就这么毁了。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整理干净,这才端着热水去了花满渚房间。
欧盈接过热水,看也不看他一眼,拧了毛巾,仔细地为花满渚擦去额上的细汗。李忘贫本来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此刻却猛然发觉她照顾花满渚时的神色,温柔得不像话……
李忘贫心里一突,难不成……这是小渚的未婚妻?
思及此处,李忘贫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第十四章:千里万里月明
李忘贫表里如一,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见之下对欧盈颇为倾心,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对她好一些。可此刻觉得欧盈与花满渚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便想也不想,直接就问了出来。
“欧盈姑娘,不知你是小渚的什么人?”
欧盈眼珠子一转,咳了一声,随即又抬起下巴,分外骄傲地说:“小渚是要跟我成亲的。”
果然如此,李忘贫有点失落,不过也罢,兄弟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当下便也收拾了情绪,心里想着就将她当做弟妹罢,弟妹远道而来,也还是要对她好一些的。因此茶水殷勤,也不觉得麻烦。
云水楼的药素有神效,虽然用在此时的花满渚身上实在太大材小用,不过好歹是把人唤醒了过来。花满渚当时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又被任平生的出走刺激到,才会发烧昏迷,这药一灌下去,药力过猛,虽然人醒了,但身上却没有分毫的力气。欧盈在床边守了一个时辰,一见他醒来,连忙欢天喜地地扑上去,一边吩咐李忘贫出去准备吃食,一边不停地跟花满渚说话,也不管他回不回答。
醒来突然就看见欧盈,花满渚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任平生,慢慢才反应过来是她自己追到青城来了。虽然惊讶又有些感慨,无奈实在没有力气,便任由她在一旁叽叽喳喳,自己的神思却又飞到了任平生身上。
任平生不会回来了。
看到房契的时候花满渚心里就明白了。师哥早就打定了主意将他扔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打算过两个人一起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