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万两之中只有三十万两制造给边军的棉衣。另外两百七十万两当中, 一百万进了大皇子府, 八十万进了景泰府, 二十万进了六皇子府,余下的都进了其他大皇子党人的府里。」番子顿了一顿,又道:「景泰府上的帐房、户部的吏员等所有经手的人都已经一一备案, 人证、物证都已经搜集好, 随时都可以上交。」
「不够。」冯子芝把玩着自己腰间的腰坠琼宇, 「区区三百万两不足够一下子打死景泰和大皇子。」
他微微闭目,深思。
如今明面上有实力争大位的人就只有三个:太子、大皇子、九皇子。
太子虽近年不得人心,但仍有不少老臣支持着,更有东宫六率的一千五百精锐在背后撑着;
大皇子在军方声誉颇好,有景泰做后盾,手中更掌有三千丰台大营军士;
九皇子的母妃慧妃最得圣宠,又有八皇子为他拉拢文臣、十皇子替他拉拢军方,然而手上并无兵马可用。
「让六皇子府里的人动起来,咱家要听到大皇子意图染指御马监兵权的消息。」
大皇子手中的兵马本来就最多,如果让他在御马监手中也能横c-h-a一杠子,怕是有人睡不着了,皇上也坐不着。
「是。另外……」番子欲言又止,好像想到了些事,但又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出来才好。
冯子芝一拧眉。
番子一惊,立马就道:「称心在东宫侍候太子见客的时候,仿佛看见一个…一个相貌与掌班有几分相似的青年,语中还与太子提及过掌班。奴才去查探过,那青年唤何子渝,是长沙知府何年的外甥,因着皇上三月开加恩科,是进京赴考的举子。听说,何年嫡妹幼时被拐,后来几番寻觅之下,发现何氏已嫁人为妻并早已病逝。何年怜惜外甥,就把外甥接了回去当作亲儿长大。」
呵!是应该要病逝的,进过教坊司的女子,不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后,冯子芝笑了。
何?子?渝……
冯?子?渝。
竟是连名字都不曾改去。
他又怎会忘记那些害死自己那善良又懦弱母亲的人呢!
何氏。
幼年的他被丫环死死按在衣柜里,眼睁睁看着她耀武扬威似的带领数个身材魁梧的婆子,亲手捧着一碗滚烫的鹤顶红灌到母亲的口中。
母亲死不暝目,父亲…冯遂却不闻不问,只把生前侍候母亲的下人全都挑断舌根发卖。
后来,何氏被扶正了,她诞下的那个野种都成了嫡子。
然而,有他一天,那野种终究不是明正言顺的嫡子。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景泰和大皇子等人。
如果不是他们盯上了冯遂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使得他全家被抄,他现在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不过,他最该感谢的还是老天爷让他在街头遇上了小敛。
想起贾敛,冯子芝眼中空洞的冰冷和深重的戾气也不由得一缓。
那段黑暗的时间里,如果不是有和小敛相遇这唯一美好的记忆支持着,他可能就捱不过那一刀。之后,如果不是有小敛,皇上就不会开口让他进内书堂,戴公公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他不用提什么报仇,不出一月就不知死在这皇宫里哪个废弃的井口里了。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嘴唇微张:「派人盯住他。」漂亮的黑眸之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戾气和y-in冷。
凭什么,冯府上下十四岁或以下男丁就得入宫净身为奴,十五岁或以上男丁就能充军流放。
凭什么,害了他,害了他母亲,害了他祖母的人就能逍遥法外。
他姑且看看这野种想做什么,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玩。
贾赦院子里
「啪!」
褪去身上冲锋陷阵的定国套,贾敛一屁股坐到桌上,抱臂随意的抬起一条腿搭在桌沿,沉声开口。
「说吧!这些混账的说话是谁教你说的!」
贾赦被弟弟吓得浑身一颤,全无做兄长的威严。
幸好贾敛把自己和贾赦关到同一间房时,已经把小张氏、贾瑚和小贾琏等人都打发开去。
贾赦舔着脸,讨好似的靠到贾敛身边,替他捏肩捶腿的,狗腿得不要不要。
贾敛是从血与火战场上下来的人,完全不受他这一套,骂得他狗血喷头:「这种大逆不道的说话连我都不敢说!你有多少个头啊?够不够砍啊!你一个死还得连累嫂嫂、瑚儿和琏儿啊!」
「我现在不跟你说,他们日后也是要掉脑袋的。」贾赦手上的工作也停了下来,面对着贾敛正色的问:「弟弟,你信不信哥哥?」
贾敛对他突如其来的正经倒是有点不适应,飞扬入鬓的剑眉轻轻扬起,似乎感到很是新奇。
「有话你就说。」
贾赦吞了唾液,缓缓道:「你哥哥我已经死过一遍了。」
「哼!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公孙续和温盛吉那两个乌龟儿子的,早晚给你找回场子。今天也就是看在太子的份上,要不然……哼哼!」贾敛只以为他是在说自己被马撞得昏迷不醒这事。
「不是这个!」贾赦否定他的话。
「怎么?」贾敛皱起眉头,「我出征的期间还有人敢对你动手?是谁?荣禧堂的那个?老二?还是别的人?」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贾敛就再也没有叫过史氏做母亲了。
「虽不中,也不远矣。」贾赦这个时候玩了一把文绉绉。
贾敛瞳孔一缩,低吼:「他娘的!」一脚跺在桌沿之上,把由坚硬红木制成的桌子跺得四分五裂。整个人跳下地,气势汹汹的就要去捏死史氏和贾政。
「别别别别!」贾赦没料到自己难得的一次文雅竟惹得贾敛这么大的反应,连忙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般死死拖着贾敛。
「不是他们!!!」贾敛差点尖叫起来。
「嗤!你早说吧!说一半吞一半的!」贾敛立时停了下来,嫌弃地把贾赦甩回椅子上,自己则半靠着墙。刚刚贾赦才在死门关走了一转,所以贾敛现在对这事很敏感,反应才会这么大。
这还怪他咯?贾赦只得哑巴吃黄连。
「应该说…我在四十多年后死了,又活了,活到四十多年前的自己身上。」贾赦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去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贾敛。
「你的意思是…重生?」贾敛专注地盯着贾赦,企图看出这又是贾赦的新玩法。
「对!对对对!就是重生!」贾赦拍腿叫绝。
「老爷明年初因旧伤复发病逝,死前向皇上递了一封折子,求皇上赏了个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给老二,我就袭了一等将军之职。之后,老太太霸着荣禧堂不肯搬出,还令老二夫妇搬入去侍侯。妹妹嫁了给林如海,原本生了个儿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后来也就只得一个女娃子叫黛玉,不久也死了。林如海把女儿送了来我们家,老太太就把她和宝玉一起养大,还想着要把她配给宝玉。宝玉就是老二媳妇现在怀着的那一胎,含玉而生,老太太把他抱到膝下养大,养成个女娃子似的……」贾赦巴啦巴啦的说了一大段,没头没尾的,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听得贾敛脑袋一阵阵疼。
贾敛见他神情认真,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也不由得动摇了一下,半信半疑起来。
他一边听着,一边抽空问了几道问题,贾赦也回答得毫无破绽。
「最后…皇上下旨说我交通外官,包揽词讼,仗势凌弱,辜负圣恩,有忝祖德,是故革去世职.发配充军。我长得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不,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在充军的途中,活活累死了。」贾赦双眼微红,怅然若失的道。
贾敛趁他停下来之际,就对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当中最大的一个破绽作出提问:「那我呢?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关于我的事。要是有我在,只要不是谋朝篡位,哪怕你再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也好,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发配充军一途。」贾敛对此还是颇有自信的。
「…上一世你刚出生时就夭折了。」贾赦嘴快地回答后,疑惑的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世有很多东西跟上一辈子都不一样。这时候,我夫人已经病逝了,瑚儿也……那个戴权公公也不是什么司礼监首领太监,而是大明宫的掌宫内监,还有很多别的都不一样。」
贾敛点头,决定相信贾赦了。
一来,他听得出贾赦刚才语中的心酸是真的;二来,他当初出生时难产,所以夭折是有可能的事;而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贾赦的智商哪里能编造得出大明宫掌宫内监这种高深的词汇!
基于以上三点,贾敛有充分的理由,完全相信贾赦已经「重生」了。
但是……
「以你的德行,仗势凌弱、辜负圣恩、有忝祖德这三点我完全相信。不过,你有交通外官、包揽词讼的智慧和胆子吗?」贾敛发誓,自己只是就事实作出客观的提问,绝对不含一点恶意的人身攻击…好吧!是有半点的。
原本把所有事统统说出来后,贾赦还怕自己会被当作妖孽烧死,此时不由得一阵气绝,这绝壁的是亲弟弟!!
「…我当初虽然是袭爵的人,但是印信名帖什么的,全都在老太太的手中。哼!在老太太处不就是在老二手上!肯定是老二拿我的印信名帖在外招摇撞骗,想要陷害我!我早就知道这老二不是好的,人面兽心、笑里藏刀、卑鄙无耻……」贾赦一提起这个就来精神了,不住地把所有他知道的最恶毒词汇都放在贾政身上。
「好了。」贾敛无奈地摇醒他,「这一辈子有我在,你还用得着怕他?」
「现在最重要的是嫂嫂和瑚儿的死究竟有什么内情。」
「对!」贾赦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想过,若自己那元配和长子还在,他绝不会像现在一样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