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德?……”
他闻声转身,只见方才搭一把手的小宫女痴痴立在门旁,神色极是复杂。
“裴文德……原来你就是裴文德……竟是这般俊俏疏朗的好郎君……”粉黛苦笑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把那浅浅深深的朦胧意味压了压:“传言毁人不浅。裴大人,多谢。”
“你怎么来了?”萧唤云虚弱至极,下意识躲开他搀扶的手。
“皇上说,明r.ì动手。”
他声音有一点点哑,却坚定不移。
萧唤云闭了闭眼睛:“杨大人说动张永了?”
“是。老师与张永将联名列陈刘瑾谋逆之罪证。萧尚宫,您的折子也该递了。”
“我知道了。”萧唤云低声道:“告诉爷,宫里他不必担忧。”她顿了顿,目光复杂看着他:“……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正德五年,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在张永、杨一清等人等人一封折子的逼迫下起兵围宫。
大殿之上,朱厚照端坐皇位。而在大殿之外,裴文德一人一刀,遥遥望着刘瑾。
“裴文德。”
刘瑾高声道:“若你愿意让开这条路,咱家可以不杀你。”
裴文德不为所动,只是拔刀而向。
“令尊裴牧大人,可就是被先皇下令流放的!你自小离京,辗转千里,坠渊身患寒症一事,可都是跟你身后这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裴文德,你不报仇了吗!”
“咱家可以公侯将相许你,朱厚照这种人,做不了好皇上!”
“不要被他几句好话所迷惑。刘瑾讥笑道:“他豹房宠姬妾男千百,分给你的心意能有多少?你守着一个昏君,也救不回大明江山。”
朱厚照只是静静看着裴文德。他的背影坚定,瘦高一人,却成了他仅有的屏障。
半晌只听他轻轻开口:
“皇上对我的真心,我自己知道。他的江山,我替他守一刻,是一刻。”
紫禁城外,张永大军压阵。
金水桥外血流如溪,紫禁城内君臣静候。裴文德与张永内外夹击,一战从上午一直僵持到夜幕垂垂,刘瑾伏诛。张永带人查抄刘府,搜出玉带龙袍等证物数十箱,兵甲军械上千,金银珠宝不可计数。
太和殿上,朱厚照沉目静坐,张太后垂帘不语,大臣们纵惶惶然,可皇上稳如泰山,却难得的如同定心柱一般。
众臣不得不仔细看着这位在他们口中耽于玩乐的皇帝。
朱厚照面不改色听完张永之报,只挥挥手。
而这时萧尚宫一本奏折递上,列数刘瑾谋逆贪污谋害忠臣卖官鬻爵等数十条大罪,更是震惊朝野。
“诸位爱卿。”
皇帝仍和原来一般,靠在软垫上一副闲散之态:“都说说吧,该怎么处置?”
刑部自有人出头:“回皇上,株连九族,凌迟处死。”
朱厚照眼中仍是淡淡,语气也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他抬手,眼风陡然凌厉,嘴唇轻轻一动。
“带他上来。”
刘瑾被押,一步一踉跄。
毕竟朝夕相处数十年,朱厚照只是高高俯视他,眸中清冷如陌。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刘瑾看了一眼皇上,又看大臣列队中的张永,杨一清。又看太后身边的萧唤云,最后看向皇位之旁,随王伴驾的御前统领裴文德。
“朱厚照,你才是最可怕的那个,心思深沉至此我都发觉不来。”他y-iny-in笑着,继而放声大笑。那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可怖至极。
可他突然止住笑声,恶狠狠的盯着朱厚照。
“咯哒。”
裴文德只听的身后一声轻响,下意识绣ch.un刀出鞘。
眼前白光一闪,萧唤云看到裴文德拔出刀,银刃冲着朱厚照落下。
“皇上小心!”
“皇儿!”张太后心惊晕眩。
“玎”“珰”
朱厚照只是坦然坐着,眼睛都未眨一下。在他身后,两柄短刀被绣ch.un刀半空劈落,掉在地上,持扇舆的两个宫女倒地而亡。
众臣拾回一口气,那刘瑾怒极大喝一声,愤而捶地。
朱厚照淡淡道:“带下去。”
张太后这才看到,那是刘瑾留下的最后一招,两柄短刀正冲着皇位上的朱厚照。可她仍是心惊胆战:“他怎么能带刀上殿!”
“裴卿是朕的御前统领。”朱厚照转头看他,眼底蕴了一点温软。“有裴卿在,母后不用担心朕。”
萧唤云内心堵的紧。却还是暗暗退后几步。
方才那场景与她梦中如出一辙,可如果那一刀真的砍向朱厚照呢……
刘瑾仍在挣扎。他在拖出殿门外的一刻,突然大声道:“我要举发!”
朱厚照闻言冷声道:“你觉得你的同党还会安然无恙吗?”
刘瑾j-ian邪一笑。
“我要举发,御前统领裴文德与尚宫局尚宫萧唤云,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内外勾结意图不轨!”
“刘瑾你血口喷人!!”
萧唤云一听如五雷轰顶,登时站出去便指责道:“你可知污蔑朝廷重臣是何罪!”
“反正我都得死!”刘瑾盯着问她:“我倒是可怜你,可怜你一无所知!”
百官一时切切私语。萧唤云震惊的望着大殿众人。那怀疑甚至鄙夷的目光陡然积攒道自己身上。
她转头,太后目光古怪。
这时朱厚照轻轻开口:“裴卿,你怎么看?”
裴文德叩拜:“臣没有,臣与萧大人霁月光风,清清白白。”
朱厚照起身,只斜站一步。
正站在裴文德身前,挡住来自众臣的目光。
“真心实意和挑拨离间,朕分得清。”他朗声道:“萧尚宫和裴卿是朕的左膀右臂。此等传言,若朕再听到,便以诽谤朝臣之罪论处。”
他摇了摇手:“刘瑾之案内阁按律处置,散了吧。”
萧唤云艰难的走上前,太后却不曾等她,径自离去。
云落风起,夹杂在曲折宫墙间。一点莹莹光亮缓缓移动着。
裴文德心事重重。刘瑾那最后一击,他心中无愧,可也不得不担心皇上多心,百官多心,太后多心。况且太后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充满敌意。
他只跟着朱厚照慢慢走,两厢静默无言。不知走了多久,朱厚照停步,裴文德直接撞了上去。
只听的朱厚照轻声一叹,把手中琉璃灯搁下:“文德……朕并不信那些鬼话,你这样子又是要如何?”
“皇上,刘瑾为何那样说?”
“诛心之论,你在意便是落了他的套。”朱厚照扶住他两肩,软声道:“刘瑾已伏诛,你是大功臣。能不能喜悦些许?朕心里难得松快。”
裴文德嘴角微提:“哪有皇上这样的。”
“朕又不会哄人……”朱厚照揉了揉太yá-ngx_u_e:“别多心了。再说,你是守约之人,朕信你对唤云无意。”他无奈道:“何况朕知道……她喜欢的是朕。而朕……”
“终究负她。”
朱厚照拍了拍衣上折皱,似是把那烦心之事扫去:“算了,不提这些。”
裴文德点头,这才发现他跟皇上已经走出了宫,在往煤山去的路上,身后侍卫隔着一段路远远跟着。
繁星如梦,朱厚照的笑意被暖光晕得愈加柔软。
“怎么到这儿来了?”裴文德跟着他往上走。
“这里是京城至高处。”朱厚照扶着古木枝干远远一扫,“从这里,可以看到万家灯火。”说罢他微微皱眉:“就是爬上去有些麻烦。”
裴文德心下一动,拉住他的手。
“皇上,臣冒犯了。”
说着,他揽住皇上的腰,脚尖一点腾空而起。
“哎!文德……!!”
耳畔风声呼啸,衣摆烈烈j_iao缠。星汉灿烂,如握在手。
朱厚照不知他轻功这样好,只是转眼看着他。裴文德眸中映着万千璀璨,脸颊愈发柔和。
不过片刻,两人登上了山顶高台。
他转身,浅浅一笑,一如数月前护城河边柳枝摇曳下。
只是这次皇上抓着他,便不松手。
沈庆气喘吁吁跑上来,看着没丢皇上,松一口气。又看着裴文德那气息平稳的样子,心底发苦。
裴文德早已看到他,眨了眨眼睛。
沈庆不情不愿远远跪下,扯着嘴叫了声“祖宗”,接着飞快爬起来做了个鬼脸。
“文德,你来看。”朱厚照饶有兴趣的抓着那白玉阑干,远望丘峦连绵,山川悠然。近处烟火红尘,华灯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