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德冷眼看着那大汉手中的弯刀。
男子转头说了一句什么,那人收到往后站去。
“我们不想起冲突,请阁下允准我们避一避雨吧。”
裴文德紧紧皱着眉,但那男子果然只是席地坐下,与他隔着远远一块,笑起来倒是很活泼,并无恶意。绣ch.un刀收回,裴文德靠在屋角,只静静坐着。
那雨不停,但天色微微亮了些。他迷迷蒙蒙有些睡意,却突然听到另一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睁眼时,那个年轻男子举着火折子到了他面前,只是面色古怪。
“阁下要做什么?”裴文德抬眼冷声道。
不想那男子忽然咧开嘴,眼睛里火光一跳一跳。
“你,是不是裴……文……德!”
见他一皱眉,那男子高兴道:“我听着声音有些像,长得却是很认不出来了!”说着他把火折子往自己脸边凑了凑:“你还认识我吗!”
“我是达延汗呀!我的汉人朋友!”
朱厚照一梦惊醒,却发觉自己在“裴宅”屋子里睡得天昏地暗。窗外昏黑着天,只两三寥落星辰,月亮发白悬在西天。
他刚刚推门,却见靠着门边睡着了一人。
江彬闻声醒来,见皇上走出屋子,急忙站起来:“爷,您醒了。饿了吧。”
朱厚照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久不见爷,甚是想念。”江彬低着头:“且裴大人不在,爷近r.ì神色不太好。下官想着若是爷需要服侍,下官在这里也好帮忙。”
他恍然听到朱厚照一声叹息。
“去备饭吧,朕想吃些东西。”
粉黛提着食盒下车时,却见那屋子敞着窗,朱厚照坐在桌边,另一侧却站着江彬,殷勤侍奉。
她心中记起裴文德,原应坐在对面的,于是心中平白厌恶。只推门进去,笑意盈盈。
“爷,妾来给您送些早饭。”
江彬见是粉黛,恭敬退后一步:“祝尚宫。”
粉黛一边放茶点一边笑道:“爷近r.ì烦忧边疆事务,妾不太懂,江大人原来就是上过战场的吧。不知这事江大人怎么看。”说着她也不等江彬答话,只是把糕点推到朱厚照面前。
“裴爷先前说,爷就好吃这个,妾便让御膳房做了,来给爷尝尝。”
江彬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被粉黛打断:“爷还是该好生吃饭,不然裴爷知道了,该又不放心,连带着埋汰我们尚宫局了。”
朱厚照柔声笑道:“知道了,朕一定好好吃饭,回头不叫他说你就是。”
江彬见他二人有说有笑,不给自己留分毫余地,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悄悄退了出去。
碍眼的一走,粉黛脸色沉了沉。心思细腻如朱厚照,他亲自给粉黛斟了一杯茶:“朕替文德谢你。”
“爷,折煞妾了。”粉黛叩头:“只是裴爷不在,不论有心无意,爷未免太招蜂引蝶罢了。”
朱厚照闻言笑出声,想到先前在武昌府,裴文德那酸飘十里的“讨姑娘喜欢”之话。
“朕对文德,自是一心一意。江彬么,让他在宫里闲着确是不好。”
他眯眼思索,不时思绪又飘去了西北。
“他可有来信?”
“没有。”提及此事粉黛皱了皱眉:“十r.ì了,不曾有信。连姑姑也没有寄信来。”
“文德不曾来信,朕便再写给他。”朱厚照靠着桌子无奈一笑:“你还说唤云呢,本想着她看到选秀的文书,会想法子帮朕挡一挡的。后来又觉得,她既已走了,往武昌去报信已是费心,怎能事事劳烦她。”
“爷……”粉黛在一旁伺候笔墨,见他写下“文德”两字,不由得开了口。
“裴爷他一个人在外,真的没事吗?”
朱厚照停了笔,硕大的墨汁洇在纸上。
窗外秋意渐浓,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带了些许凉意。仍是不见r.ì出的早晨。
“我……很担心他。”那笔尖一抖,在纸上落下错落一划。玉笔从手中滑落,朱厚照有些无力,眼中似有些忙乱。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格外担心他。相隔越远,越是担心的不行。”
粉黛自知说错了话,只是将那笔拾起,双手又递上。
“裴爷他有爷记挂,自会安然。边关……也会安然无恙的。”
他再度提笔,只在那信笺上缓缓写到:
风雨如晦,j-i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文德……”
恍然一滴泪落下,最后一笔晕开,信笺微微皱起。
“裴文德,跟我们一起走吧,这个村子都荒芜了!”
达延汗伸出热情的双手。
“什么叫荒芜了?”
“嗯……就是没有汉人住的意思。”达延汗挠挠后脑:“再往前就是我们蒙古人的地方了。”
裴文德细细看着达延汗。曾经他与他的父亲在河边救下的一个快要冻死的小男孩,现在比他还要高一头。说着蹩脚的汉话,穿着鞑靼人的皮毛衣服,腰间挎着弯刀。
“我记得你也有寒症吧!天气再冷,你在这里会不舒服的!”达延汗诚恳道。
“这分明是我大明的疆土,怎么就都是蒙古人居住了?”
这话一出,达延汗神色有些变幻,他就笑道:“是他们不住荒败的地方而已。”
裴文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身后那个大汉却突然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达延汗脸色突变,厉声似是训斥。那大汉愤愤坐下,便不回头。
“裴文德,你的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请你听我的话。”达延汗缓声道:“你如果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就回去吧。”
“我不会跟你们走,但也不会回去。”裴文德按住绣ch.un刀柄,冷声问道:“蒙古侵我疆土,这村落为何荒败无人居住,难道是他们自愿的吗?”
“裴文德,你这是把我当敌人吗?”达延汗摇摇头:“我不想跟你做敌人的。但是这些地方,谁抢到的就是谁的,你们不要,我们自然要占的。”
大汉突然站起,冲着达延汗说了一句什么。
达延汗只当没听到:“你们没有理由占据丰满的水C_ào,美丽的河流与田地,而我们就要在寒冷的风霜里奔波。我们的汉子在C_ào原上厮杀换来马匹土地,凭什么汉人的男人读几本书做一个官就有无穷无尽的金银。我们的姑娘也是在风沙里牧羊放马,凭什么汉人的姑娘就可以在她的小楼上享受可口的食物和美丽的衣裳。”
裴文德怒道:“我们可以互通边市,而不是用这种民不聊生的野蛮手段。”
达延汗却笑出声:“不不不,这不是野蛮,这是天理。你说的互通边市很难做到,并不是所有的汉人都跟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善良,我的朋友。汉人大多狡诈无情无义,不值得我们用诚心来j_iao换。”
“那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裴文德起身牵马,“达延汗,作为朋友,我劝你和你们蒙古人,不要妄图挑衅大明的威严。”
“哦,就那个酒r_ou_皇帝,有什么威严可谈呢?”达延汗獠然大笑,如同猛兽看着可笑的猎物:“朱厚照嘛,终究会是我们都手下败将。他与那个废物朱祁镇一样,迟早……”
眼前瞬间有刀影,随着天际忽然一处闪电,耀与眼前。
“我不容许任何人……辱我君王,轻我江山。”
绣ch.un刀出鞘,裴文德眼中是决然的寒意。
☆、11
11
那匹乌云踏雪嘶鸣着跑回大同,停在王勋府邸时,这位大同总兵心底慌了神。
虽说他心底里是有些看不起裴文德,毕竟以色事君者又能是怎样的能人。可毕竟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在他这里丢了,可是他的大过了。
他派人随着乌云踏雪去追,才发觉裴文德已经出了yá-ng和。
这里是大明的前线,在往外就是鞑靼人的军队。
裴文德被带走了。
王勋不敢隐瞒,回府便上京一封折子,先告罪为是。
八月初,这折子方到京城,鞑靼人却已然开始了小规模的进犯。王勋自领兵布防。
而这时在京城的朱厚照终于坐不住了,他已许久没有收到裴文德的来信,反倒是萧氏族人的密信先到一步,只说蒙古王子带兵来袭。
这r.ì上朝,他自是取出战甲。
“皇上难道要亲征不成?”
内阁首辅杨廷和站在大殿中央,气的浑身发抖。
“是。朕要亲征。”朱厚照微微低头,霜寒一掠殿下众臣。
“土木堡之变已有百年,朕亦有雪耻之心。鞑靼蛮人扰我边境,朕自然要去前线,与我大明将士一起,保卫江山。”
他一边说着,一边稳稳当当走下金阶,站到杨廷和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