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庭臻垂眸,思索了片刻,笑道:“那可未必。”
话音未落,隔壁突然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二人均是面色一变,孟迟风先扔了棋子跑过去,段庭臻亦是觉得揪心,急忙间不慎带动了桌上的棋盘,哐当一声,棋盘落下,棋子洒了一地。
第2章 第二章
“皇上刚才醒来,没看见二位大人就哭闹起来,这……老奴也不知道怎么了啊?”金保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二人皆无闲心理他。
而小皇帝一看见两位长辈过来,便哭着扑进段庭臻怀里,这情景看的孟迟风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较之段庭臻,孟迟风待小皇帝宠法要简单粗暴许多,不愿上学就不上,不想早起就不起,仿佛要养废他一样,可谁知道,二人同在时,小皇帝第一个找的还是会揍他的段庭臻。
段庭臻像个死了老婆的老鳏夫似的抱着儿子哄了半天,小皇帝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哭着:“循儿……循儿梦见师傅和皇叔打起来了。师傅身上流了好多血……”
听到此处孟迟风心中一跳,忙道:“皇叔尊重他还来不及,如何会打他?梦都是假的,莫怕,莫怕。”
话虽如此,年级尚小的皇帝还是给吓了个半死,将两人一手拉上一个,说什么都不放开,弄得两人哭笑不得。
段庭臻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像离婚的夫妻正在安抚孩子。
据说关于梦境的记忆只能存留很短一段时间,大抵在小皇帝孟珈循这里就是这样的,不消片刻,他已忘了梦里的细节,只依稀留着当是惊惧的情绪。而这种情绪也快速消退下去。
等到吃饭的时候,小家伙已然恢复了平时调皮可爱的样子,时不时还冲着孟迟风撒娇。段庭臻本打算今天少限制他,却见他今日出奇的乖巧,只吃了平时的一半,连平日很爱吃的那道菜都没动几口。
孟迟风亦是好奇,半哄半骗的问他,却听小家伙说:“我要是瘦一点,师傅和皇叔就能多抱抱我了。”
段庭臻猛地一怔,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知道这孩子极缺乏安全感,只是平时政事忙碌,说是师傅却只挂了头衔,甚少见他。猛地听见这孩子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十分心疼。
孟迟风听见这话也是心疼,忙对他安慰道:“到你六岁,再叫人抱着,就该有老头上折子骂人了。现在你才多大点,半年能长几斤?皇叔抱得动。”
“真的?”他眨巴着大眼睛求证。
“真的。”段庭臻笑了一笑,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菜汁。
得了家长的保证,小皇帝就放开胃口吃了。
有他叔叔和老师在的时候,小皇帝绝对不要太监服侍,就算是平时一直照顾他的金保也不行。段庭臻便瞧着,孟迟风平日在朝中作风分外雷厉风行,但面对孩子的时候却是个十分温和周到的人。
且他这个时候居然是出乎意料的有原则,估摸着他吃了八分饱就不让再动,就算再可怜巴巴的不也行。段庭臻偷眼瞧着,觉得稀奇。感觉这个好爹与平时拿鼻孔当眼睛用的孟迟风不是同一人。
难得师傅与叔叔一起陪他,小皇帝兴奋极了。正巧两个家长也不愿叫他吃饱了就睡,索x_ing拖他一拖,陪着小皇帝下起棋。
孟迟风眼见段庭臻执了子,慢悠悠落着,偶尔小皇帝耍赖要回被吃掉的四个子,也并不恼,一回手又吃他五个,气的小皇帝不行。
小娃儿抓着棋子犹豫不决时,孟迟风从背后握了他的手,替他做了决定,换来小孩一个不满的眼神,结果再一看竟是自己占了便宜,顿时笑逐颜开了。
“不玩了。”过了半刻,小皇帝噘着嘴道:“叔父和师傅都欺负我。”
孟迟风听了一笑,拿大手狠狠揉了揉他脑袋。
哄睡了小皇,从帝寝宫出来,二人同行至门前,段庭臻将袖子一笼,微微弯了腰,向孟迟风施礼道别。
“那王爷,晚上庆功宴上再见了。”
“回见。”孟迟风亦拱了拱手回礼。段庭臻办公之处就在宫内,而孟迟风要回王府,所行段向并不相同,两人就此别过。
他到宫门前时,看见他家小厮墨琅带了马车过来,正在等候。见他出来忙迎上前道:“王爷你可出来了。”
孟迟风此时亦有些疲倦,懒得自己骑马,就上了马车。墨琅与车夫坐在一处,对他道:“萧家大公子上午过来了,等了半个多时辰,没等到王爷就走了。”
他嗯了一声道:“下次他再来,直接轰出去。”
墨琅咋舌道:“真轰啊?”
“他家里做了恶心事,还要本王替他兜着?本王可兜不住。”他冷哼了一声,说道:“要不,墨琅公子你上?”
墨琅登时讪讪不语。
二十年多年前萧家还是个农户,因长子中举举家搬到了京城。他家长子能力与心x_ing都是平平,官路不算顺遂。本来这家人大抵也就这样了,偏偏有天忽然传来消息,早年入宫的萧家二女成了贵人娘娘,还诞下了皇子,这下是踩了狗屎运,萧家自此成了暴发户。
孟迟风依稀记得宫人说过,他娘早年是受过一阵宠的,后来失宠与她娘家也有些关系。只是她像着了魔似的,非得顾着那家子水蛭,还不许他有不满。孟迟风待他娘打心底里尊敬,这些年一直对萧家多有照拂,谁知道竟养出这样一群狗东西。
这次事发的引子,乃是他血缘上的表哥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掳□□,那女子x_ing子烈,见无法脱险,当场撞死在店大街上,死不瞑目。
当时在场的百姓群情激愤,险些与赶来的官兵动了手。这些年萧家的张扬跋扈终于引发众怒,登闻鼓敲一次杖二十却天天有人敲,数百人围在现场,看衙役接了状纸,把敲鼓之人拖进去打,再扔出来。他们虽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那一日多过一日的人却叫衙役见着都发憷。
这般情况下,萧家背后是谁都没用。萧家公子被判了斩监候,当天在场的奴才尽数处死,扔去乱葬岗,不得掩埋。
而上面对萧家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灭萧家保民心已成共识,孟迟风回天无力。
他回到府中,招了幕僚周先生到书房,周先生第一句话就是:“萧家太蠢。”
的确,京中人家有权有钱有势的不知凡几,吸人血的不少,萧家不算是最毒的,却是最蠢的。
孟迟风沉默片刻,道:“这是本王的过失。”
周先生:“王爷此时想通绝不算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却不知孟迟风说的错,是悔他失察,纵容了萧家。
“现下王爷须有与萧家划清界限的态度。”周先生接着道:“这不是顾念旧情的时候。”
孟迟风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一事。”见孟迟风并没有坚持保那一家子蠢货,周先生终于出了口气,正色道:“王爷最好还是去与段相道谢。”
他不禁惊讶道:“这又是怎么?”
周先生的语气中不无感慨:“初时传出了针对王爷的谣言,还是段相使了手段压下的。且重判萧公子亦是段相的意思,这虽是看似不给王爷面子,实是保了王爷在民间的名声。而对萧家满门,却是等着王爷回来处理。”
听周先生细细讲来其中细节,孟迟风隐隐明了段庭臻的打算,想起那人时便没了之前的冷淡,多了几丝说不出的味道。
沉默片刻,他感慨道:“吾确实不如他。”
“段相之品行实乃是士族表率啊。”周先生叹道:“当是形式对王爷极为不利,要是将计就计,王爷在民间的声望必将毁于一旦,在朝堂之上损失也绝不会小。可王爷失了势,对大楚并非是什么好事。”
段庭臻对大楚毫无私心,之于这一点上,孟迟风无可反驳。
见他有虚心接纳意见的意思,周先生所行把憋了许久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属下不知王爷为何不喜段相,斗胆一猜,大抵是因先皇初过世时的那次争执,皇上都这么大了,何必念念不忘?这六年王爷没回京几次,可段相如何为大楚殚精竭虑,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皇上尚且年幼,王爷与段相就是大楚庙堂之下的基石,若王爷与段相不和,国岂能安?段相此举未必没有向王爷示好的意思,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大楚江山吗?”
他歇了歇,又道:“就算是为了皇上,王爷也不该继续与段相争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生下来无父无母,长到五岁,都是王爷与段相在教养。在皇上心中,王爷与段相都是父亲一样的角色,两个父亲不和,皇上心中焉能不担心?”
这句话可戳到了孟迟风的心坎里。他因一些缘故不愿意成婚,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般看来,小皇帝就是他亲生的孩子。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本王知道了。”孟迟风道:“等有空,本王必亲自登门道谢。”
听到此处,周先生终于安下了心来,又问道:“萧家那边,王爷可是想好了,是怎么个章程?”
孟迟风回道:“必然是按律处置。眼下有多少铁证,就是怎么个办法,本王绝不多一句嘴。明日本王就上折子要求明察。”
周先生起身,躬身一礼,道:“王爷深明大义。”
“我这又算什么深明大义。”孟迟风自嘲了一句,而后语气里带了几丝漠然:“晚上宫宴,萧家人应会前来,我倒看看他们有什么脸面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