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有余,叶衾走后,谁人能与之同台。
“你且看了我本子再说。先不说这个,你一路奔波怕是早累了,先给楼主接风洗尘为上。”
“今后不准叫我楼主。”
“遵命。”
手过鼻尖,落日余晖,温暖明亮。
房中炉火正青,刚刚温好的酒还冒着热气。柔光氤氲,仿若幻境。
“今日且陪你多喝几杯,若有失态,还请公子担待。”拱手作揖,语音飘来,笑容浮面,恍若梦境。
“当真是无双?”拉过手来,脸有倦色。
“还没喝你便醉了,罚你一杯。”一饮而尽。
“你可也会离我而去,都走了,不该走的,该走的,都走了,你可也要走?”泪光闪烁。
“我不会走,哪儿也不去。”抱过头来,轻抚发丝,冰凉。颤抖的身体。可是哭了。
“你会走的,早知如此,不如不遇。”
不如不遇,哪有早知如此?
相对而卧,眉眼相对,手指一次一次滑过眉间。
“你脚上的伤可是已痊愈了?”
“早便好了,皮外之伤,何苦记得这么久。”
“素日给你换药,见你腿上有一红色月牙印迹,可是曾经受过什么伤留下的疤痕?”
“那明明是胎记,你可真真醉了。闭上眼睡吧。”伸手捂住双眼。继而手掌冰凉,渗出水来。忙转手放于脸颊擦干泪水。何事这般伤心。移过身躯,相拥而睡。可能入眠?
来年春天,冰雪消融,寒意未减。莫离来信,预计四月朝中祭天之时入城。人心早已涣散,不过等个时日,一击即溃。信中还说,听闻潼城一带曾有人见过疑似慕蓝之人,还请多多留意。
“师兄,自你外出回来,这几个月来总是心神不宁,可有事情瞒我?”忧心忡忡。
“霏儿不必担忧,你且好好照管你自己才是,再过几日,你可就十八了,可有意中人?”唇角上扬。
“师兄胡说些什么。霏儿自有主张,不劳师兄费心。”
“霏儿果真是长大了。”
“所以师兄还是多替自己想想。话说无双公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多日不曾看他出门。”
“我让他为园子多做些新戏。”
“楼里可曾缺过新戏,你可是怕外面的虎狼吞了你的无双公子不成?”
相视而笑。虎狼有什么可怕,只能夺命不夺心。
慕蓝果真伏案作曲,眉头紧锁,屏外桌子上,一局死棋。见陌玉进来,便抬头相视。
“你喜欢喜剧还是悲剧?”
“你呢?”
“我倒是昏了头,哪里来的喜悲之分,所谓人生不过悲喜参半。你觉悲时,也许当事人却乐在其中,你觉喜时,也许其人心中悲苦。你说是与不是?”
“那你现在是悲是喜?”
停笔,思之。
“不悲不喜。” 脸上滑过一缕忧思。既无悲喜,又哪里来的忧愁。
走近身来,伸手抚眉。
“对不起,不该难为你。”温柔冷静。
“你可曾细看过墙上那副画?你说那岸上的鱼儿是喜是悲?水在眼前,稍稍一动便能入水,为何躺在岸边眺望。那眼中不曾有悔意,是触手可得却遥不可及的幸福。”
这画还是当年叶衾带回,挂在此处再没取下过。当初还说:
“为何挑了这样一幅冷冰冰的画?”
“你不觉得那鱼儿很像我?”一脸认真。
“我何曾把你放在岸上,让你受这无水之苦?”
“不,是我自己跳上去的。”
“又来说疯话。”
回头看着眼前之人,他不是叶衾,为何有这浸骨的熟悉感。伸手揽入怀中,手心怎么都是汗?
四月中旬,传来消息,莫离已登王位,整顿朝纲,普天同庆,主上临死之前还在祈求仙丹。
“师兄,泸州之人已悉数退出,安排妥当,你当真要这么做?”
“当初安排这些人手本就是为他,如今他怕也不想看到,何必碍了他眼。”
“这也倒好,省的你费心。不过咱这新主上一登位便在寻找一名叫慕蓝的人,原来师兄是受他所托。”
“你可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线索到寰圣观便断了,不知是否还在尘世。不过,衾哥哥倒是有消息。”
“为何不早告诉我?”似有怒色。
“尚未确定,信上说曾有人在越族邻国葛哈邦一个村落见过类似衾哥哥的人。可是……他好像已有家室,一朴素农家女子,男耕女织,育有一女。”
“他看上去幸福吗?”
“信上没说,不过应该很幸福吧,我仿若能看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
“是吗?”
“师兄,你后悔吗?当初若不告诉他你要成婚,他便不会走。”
“早晚要知道。”
“可是你到现在都未成婚,不是吗?伯母去世后,你是不是已经打算终身不娶?”
“他会幸福吗?”
“会的,一定会,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告别。师兄,衾哥哥一定会幸福,所以你也一定要幸福。”
果真是你,倒真把我忘了,如此才会心安理得的幸福。可我呢,是否也快把你忘了?再努力一点,努力一点,就可以忘了。
第6章 第六章 曲终人散落幕时 从此天涯是路人
转眼七月,花色尽开,陌玉决定七月七日重新登台。戏本由慕蓝亲笔书写,修修改改历时数月,终于呈现陌玉眼前。
“你当真想我同你演这本子?”
“有何不可?我这拙笔不值得你登台?”
“戏是上好的,只是我怕自己入戏,分不清戏里戏外。”
“你何时也学会了疯话?锣鼓声停,戏便罢了,有何难辨?”
“你可曾想过,戏若成真,该如何收场?”
“戏若成真……梦也许倒是可以成真。”
“有何分辨?”
“不过都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七夕如约而至。后台相对而坐,互相描眉画面,气息交缠。
“这出戏罢,我们便搬去南闵山住下如何?”
“你这楼主可是当的厌烦了?”
“是有些倦了,不是南闵山也罢,余生你可愿与我同游天下?”
“那你可得给我一匹听话的马。”
“当真?”
“何曾骗过你?”
手下一滑,那眉毛却斜了半分,取了手帕来擦,反倒晕染一片,索x_ing涂了一层□□,重新描画,竟不见一丝当初污痕。
锣鼓声起,慕蓝上著红底深蓝蝴蝶彩色绒线绣女帔,下著百褶裙,头戴珠翠,耳悬珠玉。摇曳生姿,眼有媚态。飘行至台前便唱:
还记得,雕梁画柱公子颜
一朝别离,无相见,
到如今,生死两茫茫
妾身飘零无尽头,欲先去,
愿君来世再相逢
从腰间取出一匕首,向胸口刺去。
陌玉著一身藏蓝对襟十团帔,头戴珠玉,上得台来。
娘子休要轻生,我且扔了这把刀。随即唱到:“
佳人在昨我在今
昨日温床今日冷冰冰
寻人已过几春秋
却似香消魂也散
如今肝肠寸断欲西去
何苦娘子教人怜
莫不是天意相逢互劝生
等得他日心上人儿还。”
帐房内:怜人换一身黄色刺绣袄裙。端身坐于案前,手执一笔,朱唇微启:
红房帐暖,未曾寒
三餐茶点,不自添
作诗赋曲,有人看
旧人未归,可要换新颜。
窗前:
兴时酒空,有人添
愁时锁眉,轻揉散
远走近出,送门前
故人何时归,可要换新颜。
锣鼓声渐强,另一身着蟒服男子走上前来,拉住怜人之手。声泪俱下:
天南地北皆是脚
未知吾爱在身旁
经年以泪洗面过
守得云开见月朗
今日且随君归去
从此不再做牛郎
拉起便走,怜人回头看那窗前之人,又看眼前之人,泪眼朦胧。于头上取一金钗,直刺己脖颈,鲜血淋淋。
红色帘幕拉上,锣鼓声停,台下一片哽咽声,无人离去。只最后一排有两人站起身,朝前走来,进入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