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缘 (4)
大约是从左脚踩右脚的生活步调中渐渐找到了平衡点,萧毓和程望秋开始学习小幅度的让步与妥协。虽然称不上和乐融融,但至少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相处,并且一点一点学著去了解对方,甚至偶尔会有一些交心的谈话。
相处得越久,程望秋越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萧毓,和他一心挂念的瑞宗殿下萧毓有多麽不同。
他的瑞宗殿下生来就是个王者,优雅、高贵、遥不可及,总是坐在云端冷冷地俯视著众生。
而和他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的萧毓,嘴巴刻薄、没耐心、私生活紊乱,总是露出一副生气不耐烦的表情,却在小细节上意外的细心和体贴,并且出乎意料的心软。
比方说饮食的部分。
萧毓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碰到加班的话有时候得到七八点才能下班,这意味著程望秋一天之中至少有一餐要自行解决。
让程望秋下厨什麽的完全不切实际,而萧毓奉行外食主义,拒绝接近那个乾净漂亮得足以媲美样品屋的厨房,并声称那会酿成可怕的灾难。
於是他买足一个月份量的微波食品放在冰箱,然後教导程望秋使用微波炉来解决自己的口腹之欲。有趣的是,他准备的微波食品菜色完全不重复,同时考虑到健康及营养的需求,还买了不用削皮就可以直接食用的水果以备不时之需。
明明看起来就像是个会买一整箱泡面,命令程望秋以此度日的人。
「看不出来你对这些细节倒是挺上心的。」程望秋嘴里咀嚼著风味特殊的青酱鸡肉义大利面,笑眯眯地称赞萧毓。
「谁知道你的口味是怎样,当然每种都要买一点,不然到时候你又要碎碎念说食物不合胃口的,麻烦死了。我这叫防患未然。」萧毓翘著脚,懒洋洋地翻著财经杂志道。
「我才没有碎碎念的习惯,你这是栽赃。」「老头子都是这样,你怎麽可能幸免於外。」「不要瞧不起老头子,老头可是经验与智慧的结晶呢。而且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你二十七岁的『高龄』也接近半个老头子了。」「一个早该入土为安的家伙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於是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比方说教育的部分。
萧毓很忙,扣掉上班、上酒吧和上床的时间,他并没有太多閒暇可以手把手地教导程望秋关於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
於是他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麽》摆在家里当作启蒙读物,教会了程望秋看电视、使用电脑上网以及走到离他家三百公尺远的图书馆借书,还贴心地用纸笔写下使用教学贴在电脑旁,并且尽量在程望秋提出愚蠢问题的时候耐著性子回答而不是动手揍他。
不过程望秋学习的速度显然远超过萧毓的想像。
「为什麽乡土剧的女主角可以死而复生?。」晚饭後,八点档电视剧正演到女主角起死回生进行报仇的部分。程望秋趴在地毯上看他从图书馆借来的国家地理杂志,突然抬起头问正看电视看得聚精会神的萧毓。
「啊?谁知道,她天赋异禀吧。」萧毓看得认真,回答得敷衍。
「少来,这麽不科学的事情最好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分明是编剧胡闹,你应该仔细分辨才是,小心被糊弄。」程望秋撇撇嘴,自认为好心地建议。
「你很无聊耶,电视爱怎麽演大家就怎麽看,要这麽仔细追究乾脆别看电视了。」萧毓有点恼羞成怒,谁叫他是乡土剧的忠实观众。
「凶什麽凶……啊你是在大声什麽啦?」程望秋不爽地呛了他一句,索性转回去看自己的杂志。
萧毓瞬间石化。那表情、那腔调学得真是十足十的像,像得让萧毓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限制一下程望秋使用电脑的时间,免得教坏老人家……同住生活的第二个月起,萧毓家多了一位新成员──一只尚不足月、有著漂亮橘白斑纹的小母猫。
它是萧毓在一个下著倾盆大雨的晚上带回家的,全身湿透躲在萧毓的夹克口袋里缩成一小球瑟瑟发抖,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萧毓一边喊著好麻烦好麻烦,一边带它去给兽医做了仔细的检查,还花了不少钱帮它买了一堆生活用品,给了小东西一个温暖的家。
「养小宠物实在是跟你的形象很不搭。」程望秋蹲在一旁看著萧毓和小东西培养感情,笑著揶揄他。
「有什麽办法,谁叫它在车子底下一直叫一直叫,我被它吵得受不了才被迫带它回家。这麽瘦瘦小小一只毛病一大堆,还不能吃饲料要手喂猫奶粉,简直是给我找麻烦。」萧毓一脸不耐烦地抱怨,搔著小猫肚子的手指动作却相当轻柔,舒服得让小猫直打呼噜。
但程望秋可没忘记在小猫第一次拉肚子时,萧毓吓得抱著小猫急急忙忙冲出门找兽医的模样。
自此程望秋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萧毓根本是个面恶心软的纸老虎。
而值得一提的是,比起最初的时候,萧毓对他的态度改变了很多。
早些日子两人争执时,萧毓老是喜欢把「你只不过是占用子夏的身体」这句话挂在嘴边,气得他几次都想动手揍人,回想起来程望秋实在忍不住佩服自己的好修养和好定力。
不过最近渐渐的,萧毓提到「程子夏」三个字的次数变少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拿程望秋那极度过时的观念大作文章,嘲笑他的思想有多落後。从前只会喊他「欸」、「老头」的人,开始会慢慢改口叫他的名字。
连带对程望秋的敌意也淡了不少。
一开始萧毓对他是抱有敌意的,虽然不甚明显,但程望秋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想,这大概和他投胎到程子夏身上有关吧,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朋友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被换了个灵魂。
萧毓是个善於伪装的人。即便对程望秋怀有敌意、认为他是个超级烫手山芋,为了朋友的身体著想,萧毓还是隐藏起自己的负面情绪,尽责地履行他们之间的协议,顶多是没给他好脸色看,吵架时在口头上占点便宜。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时和他的协商也好,刚住进萧毓家时对他的照顾也好,程望秋知道,那全是出於萧毓对於「程子夏」这个朋友的责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近来程望秋感觉到萧毓身上的敌意淡了,开始会像个朋友一样地和他聊天气聊八卦,心情不好时抱怨一下工作上的不如意,偶尔像个老妈子般对他的健康和生活习惯唠唠叨叨,吵架时选择一些没营养的内容互相攻讦,閒有馀力的时候拨冗关心一下他勤奋学习的生活。
他们也开始像朋友一样交心,彼此倾吐平时不轻易说出口的内心话。
起初靠的是酒精催化。男人们的交心有些时候和酒精脱离不了关系,这是程望秋很早就知道的事情。在军中和部属同袍们痛快地把酒言欢、尽情畅谈是他当年年纪虽轻,却能够轻松收服军心的原因之一,而这招放在他和萧毓身上亦同样有效。
藉赏月的名义哄著萧毓开了那瓶他珍藏多年的纯麦威士忌,几杯不掺水的黄汤下肚後,萧毓的表情明显比平时柔和不少,连话都多了起来,拉著他一股脑地谈目标、谈理想、谈生活,顺便抱怨一下在公司老是被女主管藉机吃豆腐。这些话平日萧毓可不会和他说。
程望秋趁著他抱怨告一段落的空档,问了一个他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萧毓,你那时候是怎麽发现我不是程子夏的?」萧毓醉眼迷蒙地望著他,歪著脑袋想了想,竟然吃吃笑了起来。程望秋不得不承认,萧毓双颊微红、眼神朦胧的模样,实在是好看诱人得过分,无怪乎他向来都是酒吧里的红人,轻松就能找到一夜风流的对象。
「这有什麽难的……你不知道吧,子夏他啊……」萧毓打了个酒嗝,抓著杯子比手画脚道:「子夏他最怕痛了。他从小就怕痛怕得要命,连打个针都要我哄半天,更何况是出车祸?断了三根肋骨、手上脚上大面积擦伤还有脑震盪,看到我竟然不是先哭先喊痛,还敢硬撑著活动?从你坐起来的那一刻我就确定你不是子夏。」从小就怕痛?萧毓和程子夏从小就认识了?原来一开始对他的敌意是这麽来的,程望秋恍然大悟。
「你啊,真的很讨厌。你为什麽不怕痛?为什麽不躺在床上哭著说好痛就好了?」萧毓大概真的醉了,趴在桌上看著程望秋,眼神却又茫然得好像透过他看著别的地方,梦呓似地喃喃自语:「你只要跟我喊痛,我也不会那麽快就察觉的……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我还可以假装子夏还在世界上,假装我是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你不知道,我发现你不是子夏的时候,震惊到心都凉了……」萧毓的语气让程望秋听得心里纠结得难受。他是个活过四十六载寒暑、又死过一次的人,对人、对生死、对很多事情早就看得很透彻,所以一听就懂了萧毓对程子夏的感情。
才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被迫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怎麽能不让人感到心疼?
但很多事情是命中天注定,不是他能决定或改变的,把一切都归咎於他并不公平。这两生签是早就有的事,如果今天投这胎的人不是他,而是原本抽到签的那位小姑娘,只怕事情更难善了。
而事已至此,解释再多都是枉然。
程望秋喝了口酒,淡淡地道:「人都是肉做的,哪可能不怕痛?但是痛得多了,也就不痛了。」萧毓面露不解,程望秋看著他,笑了起来。「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以前是个大将军,生前封宁远侯,死後追谥威远公,人人都称一声宁远大将军。」「我的父母在我十二岁时遇盗匪劫掠而亡,家里的亲戚不待见我,所以我十四岁就投了军。我没有显赫的家世庇荫,所以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剑砍杀出来的。我被人一剑穿胸过,剑身离我的心脏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我也尝过被俘虏的滋味,让人绑在麻布袋里打上一百军棍,右腿的骨头连著皮被打断了,血肉皮肤都黏在一起。很疼,真的很疼,但我都熬过来了。」程望秋喝了口酒,现在想起这些回忆都还有些心惊胆跳。
「想活下去的念头比什麽都重要。只要我熬过来了,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自己被疼痛击垮。断三根肋骨算什麽?我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不被你们当成异端处理掉,忍受这点疼痛又何妨。我临终前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我的背上有一百二十二道大大小小的伤痕,错综复杂得像幅画。胸前也有,但不及背後精彩,那一百二十二道的伤痕,每一道都是证明,证明我这辈子的军旅生涯没有被疼痛打倒,也没有因为处境艰难就放任自己躺在床上怨天尤人。所以很抱歉,我做不到像程子夏那样,哭著对你说我好痛,我做不到。
真的很抱歉。」程望秋几乎是咬著牙说完话,发泄似地将杯中剩馀的酒一口气仰头饮尽,一股强烈的後劲直冲鼻腔和脑门,呛得他几欲流泪。他不是一个个性如此冲动的人,但这种时候不说点什麽,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对不起。」萧毓开了口,虽然双颊还是微红,但先前的醉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程望秋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认真地、诚恳地,对他道了歉。「我……满脑子只想著子夏的事情,一直不愿意相信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把一切都归咎於你。我没有考虑过你一个人到这个世界的心情,只是自以为是地认定你用了子夏的身体就是占了便宜,当然没什麽好抱怨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为我先前对你诸多不尊重的言语道歉。」程望秋定定地看著他,觉得在这一刻,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次萧毓这个人。
「我接受你的道歉。」萧毓轻轻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所以我们和解了?」程望秋笑了起来,伸出回握。
「和解。」从那次之後,他们三不五时就会像这样聊聊天。萧毓会和程望秋说说关於他自己的事情,关於他和程子夏的故事;程望秋则会和萧毓谈谈他前世的生活、军中的回忆,还有那些萧毓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人文和风景。
这让程望秋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与不安。开心的是他和萧毓越来越交心,自己终於有了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能称为朋友的人;不安的是他渐渐发现,当他与萧毓这些酸甜苦辣的生活回忆正一点一滴聚沙成塔的同时,这些回忆却也正一点一滴地抹去他对於前世的记忆和眷恋。
他渐渐地不在每一个梦里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些过去一生看遍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风光,开始淡忘每一个曾经在他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名字。
甚至渐渐的,连他从前一心仰望,用尽一生去追随的瑞宗殿下的容颜,也不再那麽一如往昔的清晰。
但自始至终,程望秋从来没有将这份日益扩大的不安告诉任何人。
---程望秋:你怎麽那麽爱看乡土剧?跟你的形象完全搭不起来嘛。(笑)萧毓:别小看乡土剧,乡土剧也是能学到东西的,像是北斗爆橘拳。
两生缘 (5)
「我回来了。」听到开门声,程望秋立刻丢下手边的书,跟著小母猫「柑橘」一起冲到玄关迎接下班回家的萧毓。
「回来啦?今天比较晚耶。会不会饿?」程望秋接过公事包,在萧毓身旁跟前跟後地问。那神情和动作相当有趣,老让萧毓联想到摇著尾巴等主人回家的宠物。
「饿死了。晚上吃什麽?」萧毓边松开领带边问道。
「炸猪排咖哩。」程望秋帮他挂好公事包,收拾好他随手乱丢的领带,突然凑到萧毓身边闻了闻。「你去喝酒了?才几点你就喝酒喔?小心胃穿孔。」「跟朋友喝了一小杯而已。」萧毓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先去洗澡。」程望秋皱起眉头,没有多问,转身进了厨房。
与萧毓的同住生活第二个月即将迈入尾声时,程望秋终於受够了微波食品也受够了外食,决定自力更生改变现状。
他上网找食谱,自己学著到邻近的市场买菜,还固定收看每晚播出的料理节目,一切从头学起。反正他目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刚开始下厨时他连盐糖葱蒜都分不清,努力了一整天端出来的是炒焦的番茄蛋、四分五裂的煎鱼,以及黑糊糊的一团难以分辨原貌的炒菠菜,成品糟糕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萧毓只看了一眼就把盘子推回程望秋面前,很不给面子地道:「你确定这是给人吃的食物吗?我就算再不挑食也是有极限的,与其吃馊水我还不如吃麦当当。」程望秋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自此发愤钻研厨艺,慢慢竟然也钻研出了兴趣,连以往最爱的政论节目都不能阻止他一天在厨房待上八个小时。
萧毓曾经好奇地问他:「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你们那儿的男人应该不下厨的吧?你一个大将军整天窝在厨房里,都不会觉得有心理障碍吗?」程望秋倒是回答得很无所谓,难得可以再世为人,如果只是重复著和从前没两样的生活,那多无趣?当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多方尝试一下自己以前没有机会接触的事物才是。
对程望秋而言,这几个月大概是他两世以来最悠閒的时光。
每天早上比爱赖床的萧毓早半小时起床漱洗,进厨房弄个不需要太多技术但营养满分的简单早餐,接著把不肯起床的萧毓从棉被中挖出来,监督他吃完早餐上班去後,再把萧毓家里打扫一遍,处理完家务琐事,剩下来的就是他自己的时间。
他会花点时间上网看看新闻、找点资料,打开电视补完前一晚政论节目的重播,然後抱著书读上一整天,午餐随便吃点东西,下午就一头钻进厨房与锅碗瓢盆为伍。閒暇时照顾一下他自己在阳台打造的小花园,陪著精力过剩的柑橘一起滚来滚去地玩耍,然後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和柑橘一起等著萧毓下班。
虽然不能在外头打拼事业感觉有点无聊,但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却让程望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放松。
如果能就这麽两人一猫的过下去,似乎也没什麽不好的。
洗过澡後的萧毓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前等开饭,咖哩和炸猪排的香味让他馋得口水直流。经过大半个月的辛勤磨练加上天分使然,程望秋的厨艺进步得让萧毓惊叹,从刚开始比馊水好不了多少的菜色,一天一天升级成现在每晚都能变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精致料理,迅速地俘虏了萧毓的胃,还养刁了他的嘴。
等程望秋将凉拌好的沙拉放上桌,好不容易宣布开饭後,萧毓的筷子立刻伸向炸猪排,却被程望秋用筷子尾端敲了一下手背。
「先吃菜。」程望秋瞪了他一眼。萧毓无奈,程望秋这位老人家对健康和养生的坚持向来是八风吹不动的。
不过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却让萧毓越来越有「家」的感觉。
以前的萧毓很喜欢交际应酬,下班後才是他夜生活的开始。他习惯每隔几天就到闹区的GAY吧报到,和朋友一起喝几杯聊聊天,然後找个顺眼的对象来场一夜风流,不需要谈感情只要纯粹肉体的欢愉。
懒得往酒吧跑的时候他就去找程子夏,有时候一起聊天吃个饭,有时候见了面什麽都不说直接脱了裤子就上床。程子夏有个喜欢了很久的学长,但那位学长一直在他和另一人之间摇摆不定,而程子夏也是个死心眼的,就是认准了那个学长说什麽都不放弃,搞得萧毓痴心一片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比程子夏还要郁闷,两个同病相怜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乾脆就靠著肉体来彼此慰藉。
自从程望秋住进萧毓家後,刚开始萧毓还会隔三差五地带人回家嘿皮一下,被程望秋撞见了几次,某天很严肃地拉著萧毓深切长谈了一番关於纵欲、节制和多重性伴侣的危险问题,并且佐以某个什麽史还是什麽司的、总之是个他没听过的高官因为流连**寻欢,最後得到花柳病过世的案例来警惕他。
虽然萧毓很想反驳说他都有安全性行为,而且上酒吧和上**是不一样的两件事,但对上程望秋满是真诚的忧心和关心的目光,心口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之後他好一阵子没有再上酒吧,也没有再找人一夜风流。一方面是懒得听程望秋长篇大论还引经据典的唠叨,一方面是在听完程望秋的言论後,他突然就没了什麽上酒吧玩的兴致,连同事偶尔找他去喝个酒都意兴阑珊。
现在萧毓每天下班回家後就是满心期待等著品尝程望秋的手艺,边看他俐落地准备晚餐,边听他炫耀今天哪个菜市场的大婶又多送了他几根葱,听他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抱怨菜价变贵了。饭後通常是他看他的八点档,程望秋在他旁边抱著书猛啃,三不五时抬头批评一下节目内容,偶尔和他一起逗弄一下在两人身边蹭来蹭去的柑橘,然後在程望秋的坚持下十二点前便早早就寝,健康护肝。
假日时他也变得不太爱找朋友出去玩,反而喜欢和程望秋一起逛逛街、去河滨公园遛遛柑橘;或者骑车载著程望秋在台北的大街小巷乱跑,带他看看博物馆、看看人来人往的街头,又或者两个人租几张光碟,一整天窝在家里看程望秋最爱的恐怖电影。
少了点和朋友们在一起玩乐时的疯狂和乐趣,却让萧毓越来越喜欢待在这个以往老觉得冷冰冰、没什麽人气的家里。
看著乾乾净净却让人觉得温暖的家,看著对面认真低头扒饭的人,还有在他脚边磨来磨去的柑橘,萧毓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没什麽不好。
---萧毓:你竟然连人家是因为花柳病死的都知道,身为将军,这麽八卦是件好事吗?
程望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呗,那间**还是我带他去的,谁知道他会过度沉迷......
萧毓:......你才是个狠角色吧......
两生缘 (6)
---程望秋精心制作的炸猪排咖哩美味得让萧毓几乎把舌头都吞下去。但萧毓有心事,每扒几口饭就从碗缘偷偷打量程望秋,心里思索著到底该怎麽提起那件事。
「欸程望秋,我说啊……」萧毓难得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
「食不言。」程望秋瞪了他一眼。其实他早就看到了萧毓的小动作,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值得在饭桌上讨论的事情,他可不想因此消化不良。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晚饭,程望秋端上削得漂漂亮亮的水果拼盘,两人在客厅坐定。
「说吧。」「那个啊……你接下来有什麽打算?」程望秋一愣。「打算什麽?」「将来的事情啊。」萧毓叹了口气,用竹签把一小块芭乐翻过来又翻过去的,心情看上去有点浮躁。「我今天下班的时候碰到一个……朋友,他找我去喝一杯。他问起你的近况,我没跟他提到你的事情,只简单说一下出了车祸受伤、目前住在我家这样。」「他一直质疑你为什麽会住在我家养伤,我才懒得鸟他。不过因为他我才想到,我们约定的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快到了,之後不管是作为程子夏也好,作为程望秋也好,你还是有你的人生要过,你的生活圈不可能只我一个人,我也不可能一直把你养在无菌室里照顾你。」萧毓戳著那块被他玩弄得已经不成芭乐型的芭乐,道:「你应该要扩大你的生活圈,多认识一些新朋友,或者找个人和你一起过一辈子,不然你以後大概会变成脾气古怪的糟老头然後孤单老死吧……所以我才问你对未来有没有什麽打算。」「喔,原来你这麽在意我啊?谢谢你。」出乎萧毓意料之外的,程望秋笑著点点头,答非所问。
「谁在意你啊!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程望秋当作没听到,只是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意我相当感动,不过别担心,我都已经处理好了。」「就叫你不要自作多情……等等,你说处理什麽?」萧毓愣了一下,大脑还没跟上程望秋的速度。
「你说的那些事情啊。」程望秋笑得灿烂,插了一块莲雾送进嘴里。「这个阿北卖的水果好甜,而且又便宜,以後多跟他光顾好了。」「……恕我资质愚钝,程望秋先生,你可以用白话文把你刚才说的话翻译一遍吗?」「你们这里的人说话真是不懂得含蓄之美,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剩下的要靠自己的想像力补完,一件一件要我解释我会很累的,朽木。」「程、望、秋!」「好啦,不过开个玩笑嘛。」眼看萧毓已经咬牙切齿了,程望秋只好收起笑脸,换上再认真不过的面孔道∶「我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你说的,不过还没想好要怎麽开口,你倒是自己先提了……我前几天找到工作了,薪俸相当不错,拿来餬口应该是不成问题。」「什麽工作啊?你可不要蠢到被骗去当人头,那样我还要帮你善後,很麻烦。」萧毓狐疑。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人啊?我是被正式聘去当西席的。」程望秋对他比了个中指。
萧毓已经懒得计较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手势了。
「西席?那不就是老师?你又没有教师资格,谁要找你当老师啊?」「唔,你记不记得我们前几天去看的那个展览?」萧毓当然记得。上周末程望秋不晓得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某某博物馆正举办中国古乐器大展,身为「古人」的程望秋兴致勃勃,说什麽也要拉著萧毓陪他一起去。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时空,但现场展出的乐器竟然有不少是程望秋熟悉的。萧毓在一旁走马看花,程望秋倒是逛得津津有味,一件一件仔细研究著乐器,却也难得地有些伤感,心绪波动间,见展场中摆放著供参观者实际体验的古琴,便鬼使神差地伸手借来现场弹奏一曲。
他毫不避讳地在展场中席地跪坐,背部直挺低眉歛目,神情是说不出的庄重和肃穆。
甩了甩实际上不存在的袖襬,素手拈起琴弦,铮铮鏦鏦流水般的音色倾泄而出,时如汪洋洪肆,时如孤鸟哀鸣,声声扣人心弦。一曲毕,还博得了现场聚集的听众如雷的掌声。
连萧毓这样与艺术绝缘的人都听如痴如醉,而即便门外汉如他,也看得出来程望秋对於琴技的造诣极深。
掌声响起时程望秋才惊觉自己干了什麽好事,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将古琴放回原位,拉著萧毓就要逃离现场,却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给拦住了。
老人家笑呵呵地和程望秋攀谈,萧毓最不耐烦听那些满口高来高去的客套话,便自己闪到别处去閒逛,等程望秋聊完自己来找他。
後来萧毓问他和老人聊了些什麽,程望秋只是笑咪咪地回答「这是知音间的谈话」,萧毓果然一点都没有了问下去的兴致。
「和那个老先生有关吗?」「嗯,那位老先生姓刘,是某个什麽协会的理事长。那天他说他对我的琴艺印象深刻,希望我能够成为他们旗下音乐私塾的教师教导小朋友弹琴,还给了我名片。」程望秋掏出那张名片递给萧毓。「我後来查证了一下,是间风评颇为良好的音乐教室,教的乐器种类很多,采取的是像家教那样一对一的教学,可以很仔细地指导学生,地点一般是选在自己家里或学生家里,如果人数有两到三人时也可以选在协会提供的教室。他们开给我的待遇很优渥遇,也言明了不介意我并非正规教育训练出来的师资,教学上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想想没什麽不好,前几天就和他们签约了。」萧毓捏紧了手中的名片。
「……喔。」「刘老先生引荐我见了几位老师,都是平易近人好相处的,也算是交上了朋友。另外像是巷口小七的店员啦、市场的阿姨们都可以算是朋友吧,所以我想我的交友圈应该不算太小。」「……嗯。」「住的话也不是问题,我退掉了程子夏以前租的那间公寓,另外找了一间小套房,包水电网路又有厨房,巷口还有家小七,走路五分钟就有菜市场,位置很方便。室友人也很好相处,不过房东不太好沟通,价钱的话还得跟房东谈谈,大概这几天就会签约。」「……那很好。」「至於喜欢的人嘛,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有了吧。」程望秋微笑。
「……恭喜你。」萧毓脑中一片空白,已经不晓得该说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