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怪坐在里面,墙上旁边亮着火把,桌子上放了几盘瓜果,他看见平九风尘仆仆的突然出现在这里,脸上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什么愁闷,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叹道,“小秋鸿,你还是来了啊。”
“本来还以为来不了了。”
平九往桌前一坐,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放在桌子上,叹息道,“我本仍尊称陆一品一声师傅,是念在他对我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如今我不再欠他的了。”
薛老怪看着桌上的瓷瓶,神情复杂,道,“你小子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牛脾气,我没指望能劝住你,我只是可惜你,明潇即使能活过来,以她的身体状况也不过半年时间了。陆一品当年做事缺德,我明知道也没拦着,我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打小我最赏识你,你本天赋超绝,是百年也见不到的根骨,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么断送自己。”
平九将脖子上的白玉葫芦摘下来同样摆在桌上,平静道,“薛老怪,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瑞王跟我八字不合,让我不想死就有多远躲多远,我早先什么打算都做好了,人活到这种境地,哪怕是一死百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最不愿负的竟会是他。”
薛老怪盯着平九,“你要回去?”
平九不再做停留,提剑转过身,那目光沉淀出凛冽又逼人的神采,他道,“眼下我不过几日,人一死就什么也没了。”
平九走到门口,背影决绝笔直,声音轻散的如同夕阳下的薄烟,道,“我本来也没什么能留给他的,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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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没有一个春天是这样的。
动荡,混乱,锦旗立在尸体堆成的山上,傍晚血色的残阳挂在半边天上,满目云丘都是赤红色,土壤里浸透了血气,分不清人还是野兽在嘶吼。
回程用了一日的时间,此时战局已经全面打响,双方死伤惨重,正是最后决胜负的关头。
平九站在山丘上,遥远的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隔着大片尸体对阵冲锋,随后目光便直接锁定在焰煌最核心的位置上,即使离的远,辰昱的身影仍旧好辨认,他骑着马,暗红色的战袍随风鼓起来,凌烈且稳重,他在冷静的审视这个战局,又好似在等什么机会。
平九看了一会,目光延展到另一个阵营,不多时便找到了军中的统帅。
他铁甲大马,被层层防守包围着,是处于整个阵营最稳定且便于指挥的位置,云幕李飞跃将军。
将手腕上的绷带缠紧了,又把准备好的软布蒙住面,平九提起剑,从山丘上一跃而下。
战局已经进展到白热化的阶段,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士兵挥着大刀无向前狠命的砍,却忽然觉得头顶一沉,他抬头向上望去,只瞥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士兵愣了一瞬间,隔得远了才看清是一个人影正踏着轻功,以极快的速度向战局中心掠去,他心里仍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却觉得脖子上一凉,面前正有一个人疯了一样的在抡刀子,下一秒,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脖子上喷出来。
战场上死了一个人,就仿佛大海里掀起了一个泡沫,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战局上的凭空出现的一个人,却如同在静如光面的湖泊中投下一个巨石,瞬间就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若说正在战斗中的士兵看不清,可一个轻功奇绝的高手正在快速接近云幕阵营后围,站在阵营核心的主帅们又如何注意不到,不多时,收到命令的弓箭手迅速的组织好队形,漫天遍野的密集飞箭便向平九的方向s_h_è 来。
平九将那刀鞘随处一扔,目光凝在那铺天盖地的箭影亦十分冷静,他脚下点地发力腾空,将手中的剑势如狂澜般的一抖,顿时一个带着响亮鸣音的剑气直直破入箭阵中,瞬间给那大片箭雨豁开一个大口子。
平九的人也如同那扔掉鞘的剑一样,锋锐突然乍现仿佛黑夜中的冷月一般耀目逼人,踩过脚下的飞箭,片刻不做犹豫,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向云幕后方掠去。
没有后顾之忧,亦不留任何余地。
这是他真正临界值的极限巅峰。
许多年后,这个场景仍为当年参加过何邱战役活下来的士兵所津津乐道。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
一身黑衣蒙面,行进速度快的几近模糊。绞杀场纵横着死尸与血气蔓延,他却像影子一样突然出现,所过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胶着三天的战争,就在这半个时辰中,猝不及防向一边倒去。
只因这突如其来的刺客,身中数刀后依旧是势如破竹的逼到了云幕军的深处,在无数人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挑了李飞跃将军的首级。
在场的人们甚至停下了手中的砍杀,麻木地向上望着心想,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修罗存在吗?
孤注一掷,甚至无所不能。
平九左手提着李将军的首级,右手握着边角处已经有些磨损的剑,他头发有些散乱开了,手臂处的伤口已翻出了白骨,鲜血顺着被浸透的绷带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赤色的土壤里。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环视四周,周围人把他围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众人眼中的惧意分明,看他的目光仿佛不像是在看活人,平九缓慢的抬头,看向天空。
黄昏下如此浓烈迤逦的色彩,天边残阳落了大半,如此壮烈惨艳。
这战场上死人活人不下几十万,如今到了尾声,焰煌军气势瞬间大涨,平九侧过脸向远方望去,却耳边什么也听不清楚,眼前光景由彩色剥离成黑白,再由黑白渐化成又变成全白。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心中默想,若真是,还有什么遗憾?
那大概是……
没能等到雁真口中所说的好时候吧。
第39章 第 39 章
三十九章
三十九章
自平九出现之后,整个战场的基调和格局都开始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起先并不在于平九做了什么,而是在于阵营双方的首领在意识到平九的出现之后,分别作出的巨大波动。
首先是云幕军方向发生的s_ao动。
因平九的攻势极快,且沿途毫不恋战,如今这种大规模作战很难有效的将他在半路拦截。
云幕军众首领一时间都陷入了惊慌之中,连带着周遭的人马都开始向最中心聚集。
其次是焰煌军那边发生的变化。
焰煌军的副帅时最先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向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自战争开始后一直冷静审视的瑞王,在看清刺客的身影时,莫名的怔住了。
瑞王双眼极为震惊的望着对面,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对面刺客的意图,脸色猛的变了。
嘴唇微微一动,只念了一声,“走!”
瑞王甚至不管身后是否听见了命令,一马当先冲进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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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九半睁开眼时,意识仍是混沌的。
他看见了白光,痛觉渐渐清晰,却没有思考自己身处何处。
直到他动了动手指,摩擦到手下的布帛,那清明感霎时间变得真实了。
平九顿时睁开眼,便听的旁边有一个男人轻柔的开了口,“你醒了?”
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斜倚靠在椅子上,眉目带着春风般的笑意,却是笑意下冰冷潋潋,道,“怎么,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平九猛的坐起身,除却全身碎骨般疼痛难忍之外,内息竟也被压制的一丝一毫也用不上来,平九怔怔坐了片刻,目光随即落下去,他抬起手掌。
那手掌中空空如也,逐渐开始有细微的发抖。
寒蛊解了。
他还活着?
卫王辰藿优雅的坐着,看向平九的目光又嘲讽又无奈,仿佛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道,“本王真是没想到,你竟会为辰昱做到这种程度,事到如今,本王也不得不佩服七弟用人的好手段了,先捅一刀子再给一颗甜枣,竟然也会让人死心塌地到恩仇不分?”
说着,卫王望向窗外,道,“我如今败了,你也败了,太子因为当年的事把瑞王恨到了骨子里,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平九试图牵引起一丝内力,却发现手脚极为无力,卫王似乎看透了他的意图,凉凉道,“我已叫人给你喂了化功散,你如今只与那一般书生没有差别,不必挣扎了。”
平九闻言冷冷的看向辰藿,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卫王看了平九一眼,忽然轻轻笑起来,“对了,你还不知道。”
他站起来,步态优雅的走到平九面前,低下头,那目光甚至带了些怜悯,道,“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斩了我的将军,逆了我的战局,我却还要留着你。你甚至不知道辰昱为什么必须要得到你,他给你投蛊又给你解蛊,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愿意替他拼命。”
平九目光逐渐冰冷,带了些轻厌,“当初追杀陆一品是你的人,趁我不备给师妹种下寒蛊也是你的人,我的寒蛊不过是过继了她的一半为她续命,你既做了,有何不敢当?”
说到这,平九却想到了什么,怔住了。
当世业莲Cao不过剩余一株,若身上他的寒蛊解了,那辰昱给他的那个青花瓷瓶里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