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吓呆了。
当今皇上微服私访,一年一度巡查各地,一向是朝政上一个不公开的秘密。
然而今年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临近康中地区,巡抚带着一众官员兢兢业业的站在江头,皇上骑马还没走近,这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就长跪不起了。
可皇上却在江头下了马,顺着官员一个一个看过去,眉头皱起来,那脸冷的跟腊月大雪一样,品级大一些的官员这才意识到怕是逆了圣上的意思,殷勤献错了地方,当下也不敢再留了。
如此一来可苦了各地知府,明明心知肚明眼前人是何等身份的,可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每天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招待,当真是如履薄冰。
所以,在得知皇上沿途要来嘉康,知府章钟山已经是紧张的几天没吃好饭了。
他一早来接皇上入城,不敢太过招摇更不敢有所怠慢,只盼着这一路平平稳稳,却没想在进城路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毛孩,为了抓j-i竟然直接冲撞了圣驾!
转眼间马车已行驶到小孩面前,凭那车速绝不可能立时就停下来,同时马受惊了,狂躁的就要直接踩过去。
人群发出s_ao乱和不忍的尖叫声。
章知府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会脑子里思绪万千,脑门的冷汗一瞬间就淌下来了。
皇上进城时心情原本就欠佳,如今再来上这么一出意外……
官途多舛还是其次的,一进门就见了血,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光是想想章知府就头皮发麻。
可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人人都以为无法挽回的那一刻,马车前,骤然纵过一道身影,速度之快几乎r_ou_眼无法捕捉。
下一秒,马车疾驰而过,那小孩和花毛j-i却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人群静默了能有一秒钟,顿时一片哗然之声。
庆幸有余,纷纷议论开刚刚惊险的一幕。
章知府一颗心瞬间落下了一半,虽然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心里的侥幸早已远远大过了疑惑,抹了把脑门的汗,嘴里不住叨念着,不见血就好呀,不见血比什么都好呀!
可侥幸了没有多久,只见那辆分量极重的马车却突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被逼停了。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
章知府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因为车上的人走下来了。
百姓们顿时又多了一小股s_ao动,原本以为马车里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高官老头,却没想到原来是一位这样俊美的青年人。
这是谁呢?是哪个世子?亦或是达官贵人家的某位少爷?
可他在原地站着,双眼陷入一种难以理解的震惊,混杂着彷徨。
他的视线顺着人群一点一点的压过去,气势逼人且压抑,一时间连人群的说话声也低下去了。
仿佛丢了什么,又仿佛在找寻什么。
章知府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颤着声开口,“皇……黄大、大人,这个……可是有什么……不顺……”
然后章知府就听见皇上喃喃自语了一句,“不会错的。”
声线压抑沙哑,带着微微的震颤。
不会错的。
辰昱抬起手,缓慢的捂住眼睛。
不会错的。
刚刚马蹄失控高扬,华贵的车帘也顺势被风小幅度吹起来。
辰昱垂着眼,视线未曾有焦距,就那么看见一个瘦削的侧影以半跪的姿势停滞在了马车前。
衣袂纷飞,气度惊鸿。
瞬息之间,视线中只剩了一片青色衣袍的边角。
待回神再看时,花j-i和小孩早已不在原处。
那人也不见了。
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意识里,那就像是一个梦镜。
梦中是干燥的,带着一些旖旎的余韵。
窗外大雪纷飞,屋里充盈着炭火烤出来的丝丝暖意。
半梦半醒间,有一只手臂温柔的从后面抱过来,挪靠过来的半个胸膛赤luo且火热,安分的没有动静。
却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忽然抽走了,背后的温度骤然消失。
辰昱一向浅眠,似有察觉的皱了一下眉。
渐渐的已经有些清醒的意味了,思路逐渐明朗,只是未曾睁开眼。
因为正有一束柔软的阳光洒落在脸上,如此温和深情。
是有人俯身轻吻住了他的微微皱起来的眉峰。
身后那人的嗓音很低很浅,像是说给自己听得,又带了一点微微苦涩的叹息。
他说,“若能活下去,真想亲眼看看……”
真想亲眼看看,你的盛世天下。
辰昱睁开眼。
梦散了,身旁没有人。
屋内燃着一簇烛火,窗外仍然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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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钟山任职嘉康的知府十二年有余,今日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因为当今圣上眼下就住在他的地盘上。
还给他下了直接命令。
章钟山人到中年有些发福,私下面圣不能穿官服,只得拿出最体面的一套便服,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进门见了皇上,忙把低头下去,作势要三叩九拜。
皇上直接挥手免了他多余的礼数,神色间带着休息不好的疲惫,问他,“人找到了么?”
章钟山低眉垂首的立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回禀皇上,找到了,是西桂街胡姓菜农家的小孩,今年八岁有余,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人没受伤,现在生龙活虎的很。”
皇上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顿,却是站起身,道,“带朕去看看。”
章钟山心里诧异,却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连忙引着路去了。
说来,今日皇上自进城以后,整个人就有些反常。
皇上在客栈下了塌,第一道命令就是,找到那个小孩。
第二道命令却是,不要派官府的人去查。
接到这两道旨令,章知府一时间有点没头绪,不过圣谕一向是刻不容缓的,且又不是什么棘手事,办砸了绝对有他好果子吃,章知府暗自想了想,便催动自己府内的本地人去打听了。
打听了大概有两天,终于有了些眉目,一刻也不耽搁的报上去,迎来的却是圣上要亲自去见这个黄毛小儿?
自古君意难测,唉,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穿过街市,待临近住户区,一片人声嘈杂的热闹景象。
皇上在小路下了马,将绳索交给身后人,淡淡搁了一句,“不用跟了。”便独自前行了。
皇上今日穿的简约,白色内衬搭着黛灰色外衫,衣袍边角暗纹锦绣,他目如远山,眉眼锋锐如画,若褪去那万人之上的光环,实在是风度摄人。
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又有几人敢真正揣摩高高在上的容颜,所有人都低着头罢了。
辰昱站在琵琶门外,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跑出来,没防备忽然看见他,惊的叫了一声。
紧接着,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也跑出来,把妹妹拉到身后,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了辰昱一眼,整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这位,官、官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辰昱目光移过来,问她,“你弟弟呢?”
这一对视,女孩心里没由来一紧,寻常百姓一辈子见不到什么大官,何曾知道帝王是什么气势,她心里只觉得眼前这位公子非同一般,定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可如何厉害,她自己也说不准。
反倒是身后小一点女孩接了口,弱弱道,“小弟他去找先生拿药了。”
“先生?”嘴里念出这两个字,沉缓回味。
一提到先生,那小女孩大着胆子探出头来,叫道,“就是三先生啊……”
大姑娘及时的止住了还要搭话的小妹,带着歉意道,“其实是我们这里的一位郎中先生,小孩子不懂事,乱起的名号,先生刚来嘉康不久,我们对他也不甚熟悉,不过他是一位很好的郎中 。”
辰昱静站着,又问,“何故叫他三先生?”
大姑娘露出一抹腼腆的笑,道,“因为先生刚来那会,旁人问他姓名出身,可有家人,自何处来到何处去,他是一问三不知,次数多了,孩子们就爱叫他三不知先生,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跟着叫三先生了。”
唇角微微勾起,眼底的暖意转瞬即逝,随即却有些寂寞蔓延了开。
辰昱静缓道,“原来如此。”
言罢,辰昱猛的咳嗽起来,他面白如纸,嘴角溢出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直把胡家两位姑娘看的惊呼出声。
大姑娘担心道,“公子若是身体有恙,不如也去找三先生瞧瞧吧,三先生不比那些一般的江湖郎中,你若是信不过……”
辰昱抬起暗淡的眼,道,“却不知这位三先生,如今家居何处?”
胡家姐妹也是热心,如此一问,自告奋勇就引路去了。
沿路皆是入世的风土人情,栅栏上挂的小辣椒,洗好的衣服随意搭着,不知道谁家的鹅放出来了,满街被小孩们驱着乱跑,呱呱叫的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