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执不懂他的意思,他皱起眉头,“你这是何意,本王何曾欺骗算计于你。”
百里捻突然垂眸一笑,再抬起眸子,却是寒如深潭,他深埋心底日夜痛彻的事情,公孙执却忘记了,百里捻觉得有些玩笑。
“百万雄狮,猛虎之将,饶是一计,便可断肠。”
百里捻的声音里,有苍凉有怒意,有无法消散的冰冷。这是当年公孙执陷害姜环之后,曾吟过的一句。当年姜环带着五十万大军,就因为错信了公孙执,才致使陷入死角,被三诸侯国围攻,五十万雄狮,除姜环外,无一人生还,这便是公孙执的仁义。
公孙执没能理解百里捻的话,这段往事已经七八年,为王的浮华让他渐渐忘记了此事,百里捻提及此话,他想了半天,才记起,一记起,脸煞得变色,看向百里捻的眼神,尽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大姜的人!”
公孙执确实没想到,百里捻会是大姜国之人,眼下有了不少慌乱,他后退两步,“你居然是大姜国的人?大姜王室全都葬身火海,百官也被杀尽,邺陵更是被屠城,就算是百姓也被三国瓜分,早就没人记得大姜了,你是何人?大姜灭国之时,你应当也不过十几岁,怎么记得此事!”
公孙执就算想破脑子,也不会想到百里捻就是姜捻。
公孙执情绪波动,十分激动,可是他面前的百里捻却无比沉静,这是七年来,第一次和相关人物谈及大姜,百里捻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镇定,也许是筹谋了七八年,心早已经老成了灰。
百里捻从袖子之中取出一个瓶子,白玉瓷瓶,晶莹透亮,又被百里捻修长的手指捏着,格外的纯洁好看,只是里面却藏着致命的毒药。
“宇文泱不会放过你,早死晚死都是死,你是南明君王,自然当也不愿受辱。”
国破家亡,曾经的君王就是如今的难堪,唯有一死才可保全,这瓶毒药是他曾留给自己的,只是七年前没能饮下去。
公孙执看到了那瓶毒药,就明白了百里捻的意思,他勾起眸子,冷眼看向百里捻,“到底是宇文泱想要我的命,还是你,大姜之人!?”
百里捻淡漠:“是宇文泱。”
公孙执冷笑:“我怎么觉得是你呢?”
百里捻也淡淡一笑,“你还不值得,南明已亡,你死不死与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干系,还有什么比活着,却只能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天下,四分五裂,成为别国之土更为难堪的呢?”
百里捻看向公孙执,眼神是没有波动的淡漠,这么一张绝世的脸,却说出了至毒之话。
“若是我,我会留你一命,让你瞧着南明是如何破败,江山如何付之一炬。你在位十年,南明也从一个边陲小国到如今落入他人之手,以宇文泱的暴戾,你觉得他如何对待南明?王室百官,应当就是一个死,或屠城或放火,你想要亲眼看看曾经的繁华王城,尸腐满地,血流成河,腐臭漫天的样子吗?”
百里捻轻笑,“不对,你应当是见过的,七年前的邺陵,你不是见过吗?南明王城也将会成为那个样子。”
提及邺陵,公孙执的脸色煞得惨白,邺陵地狱一般的景象,他怎能没见过,战乱给人留在心底的印象,难以磨灭,公孙执要紧牙关,伸手就把那白玉瓷瓶夺了过来。
“百里捻,你不就想要喝吗?何必说这些来!?”
百里捻轻轻摇头,“喝与不喝,你都可以任意选择。若你饮下,明日,南明王自戕王宫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若你不喝,留在这地牢也可以,囚禁几十年,或许如同老西昭王突然暴毙,也或许就一直在这地牢之中,活一辈子。”
“自戕?苟延残喘?”公孙执咬牙,“百里捻,你也太毒了!”
“都随你,你要如何便如何。”
百里捻抬眸看了公孙执一眼,眼神淡漠,像是看普通摆件一样,心底毫无波澜,他转头出了地牢,至于公孙执喝与不喝,就像他说的,都随他。
公孙执看着百里捻的背影,紧紧攥起拳头,却无能为力。乱世之中,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身为阶下囚,他又能如何呢?
公孙执握住手中的毒药,惨然一笑,昂头,一饮而尽,十年浮华,终落幕,怪不了别人,也舍不得怪自己。
第七十章 生死茫茫,柔情难付
刚出地牢,吹了一缕凉风,百里捻手扶墙壁,脸色十分难看,月光下,他的脸更是苍白,像是一张薄纸,一戳就破。头部传来的剧痛,让他有些难以抑制,连眼角的疤痕都传来无尽瘙痒,太过难受,百里捻有些支持不住。
莫湮着急地扶住他,“主上,主上没事吧?”
百里捻咬着嘴唇,嘴唇上没有任何血色,“无碍。”
莫湮看着完全不像是没事的百里捻,长长叹了一口气,扶着他艰难往前走。
“主上这又是何必呢,何必在那公孙执面前,频频提及邺陵,主上一提邺陵就会头疼难耐,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若是让公孙执死就死,又何必带着伤了自己。”
百里捻淡然一笑,“莫湮,放心好了,路才走了一半,我不会有事的。”
他抬眸看向西边,月亮就挂在西边,这会子正是明亮,伸手就有月光撒在手中,温和轻柔,百里捻看着这清凉月光,喃喃自语。
“南明已灭,公孙执已亡,西边的人,应该要头疼戒备了。”
……
南明王自戕的消息,当夜就传了出去,成为北晏士兵口中的玩笑话,对于一个破国君王,也没多少尊重,更何况宇文泱根本就不约束他们,话便说得更为难听了。
张佑赶到南明王城城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玩笑话。
“那南明王公孙执,曾经多尊贵荣光的一个人,现在还不是死得凄惨,说是有骨气自戕,其实就是受不了酷刑,死了罢了,俺同村一个兄弟刚刚去过地牢,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南明王就死在哪里,全身滚在泥堆里,要多惨有多惨。”
张佑手中的包袱啪得掉在地上,看着熟悉的王城,熟悉的夜色,张佑突然跪在地上,泪珠从眼眶坠落,嘴唇有些颤抖,“王上,微臣……微臣来晚了。”
紧赶快赶还是晚了一步,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几天前,还是这个城门口,公孙执送他去西昭,没成想那一次,竟是最后一面,要是知道如此,他就不会走得匆匆,那天的公孙执格外的感伤,很想要和他再多谈一会儿,是他着急要走了。
若知那是最后一面,张佑绝不会如此匆忙,不,若知是如此结果,他定不会去西昭,愿与吾王同灭于王城!
“王上……是微臣错了。”张佑泪如雨下。
张佑就跪在城门口哭泣,刚才闲聊的两个守卫听见了声响,亏着是黑夜,城门口的灯火太亮,跪在柳树下的张佑反而不明显,可是守卫若往前走几步,也能发现他,而此时的张佑心如刀割,根本就不会逃跑。
就在守卫快要发现张佑之际,突然从另一边跑出一个小太监,拉起张佑就往巷子里跑,跑进巷子,躲进了黑暗里。而初来南明的北晏士兵,防守也并不紧张,就这样放走了张佑。
黑暗的巷子里,燃起一点烛火。
张佑眯起泪眼,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王德?”
带走张佑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公孙执的贴身大太监王德,王德看着张佑的泪脸,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又觉得此时哭泣没有用,连忙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张大人,奴才终于找到你了。”
张佑一路上净是听见南明灭亡,城池被毁的消息,如今见到一个熟悉之人,不免又庆幸又心酸,庆幸的是王德还活着,心酸的是,只有王德还活着。
“王公公,是……是你吗?我怎么听闻王上……王上他薨了。”说到此处,张佑又不免掉了两滴眼泪。
王德也红了眼眶,但是此时又不是哭的时候,知道轻重的王德咬着嘴唇点点头,他扶住张佑。
“张大人千万保重,切莫过于悲伤,王上他……他确已登天。”王德咬牙,掉下两滴泪。
“王上怎么就怎么就……”
张佑想起指点江山时,公孙执那霸气模样,如今却已经殒没,他就忍不住泪流,悲怆迟迟不能挥去。不过张佑还是存了一点理智,他扶住王德手臂。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宇文泱不是早就封宫了吗?”张佑在路上听闻了宇文泱封锁王宫的消息。
王德擦擦脸上的泪,“回张大人,奴才是……是北晏军进王宫时逃出来,王上厚待奴才,奴才本应该追随王上入黄泉,只是王上有重事交待奴才,奴才才留着残命来找张大人,王上有东西让奴才带与张大人。”
“王上有东西给我?”
张佑暗沉的眼神,终于照进了一丝光明,他立刻站起身来,拉着王德找了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擦擦脸上的泪,这才看向王德。
“是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还有玉玺。”
王德也不敢拖拉,他先将包袱中的玉玺塞给张佑,又立刻伸手进怀中,他将信件藏在了最里面,掏了半天才掏出来,看到这封信,王德也眼角闪泪。
“这些是奴才出宫时,王上交与奴才的。王上说,北晏军攻进南明,他定是逃不掉一死,只是心中有挂牵之事,要说与大人,怕奴才嘴笨说不清楚,就写了这封信。王上说,大人一看新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