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英文片名:SEVEN
中文片名:皇家海盗/七道源泉/七海
导演:Cat Evil
主演:十七,费敏·西泽尔
类型:动作/冒险/耽美
片长:导演未删节版
级别:PG-13级
上映日期:2013年3月3日
首映地:艾泽拉斯
IMDB评分:9.0/10 (777,007 votes)
推荐指数:★★★★★★★
剧情简介:
虽说恶魔代表邪恶,事实上人类才最擅长将阴谋隐藏在和平的面具下。
权力的漩涡中,人类与血族相互比拼锋利的爪牙。
在永恒之城,一场伴随杀机的盛大婚礼正在临近,而一艘挂着黑帆的鬼盗船正悄然驶向罗马……
当海盗登上陆地,当血族出现在阳光之下,当恶魔踏足人类的都城——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必将席卷而来。
P.S. 《SEVEN》和《天使群像》没有关系,《天使群像》是游戏番外,《天》跟皇家海盗正文无关,seven和皇家海盗第一部的内容是接着的,剧情从十七在公海被康拉德抓住开始。
详情请看09年那个坑爹预告片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魔法时刻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十七 ┃ 配角:费敏·西泽尔,泽拉,伊苏,菲斯特,萨瑟兰·西泽尔,法穆尔,真红,路克,康拉德 ┃ 其它:海盗,海军,吸血鬼,恶魔,人鱼,海怪,丧尸,诅咒,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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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萨瑟兰的祷文
01.永恒之城
一望无垠的地中海上,一艘金碧辉煌的豪华大船正在驶向前方的港口。
时值正午,微风在海面上泛起青碧色的波浪,金色的粼粼波光映照着船身上耀眼的太阳纹章,昭示着这条船的主人无与伦比的高贵身份。高耸的桅杆上挂着白底的黄金狮子和王冠旗帜,率先映入在港口等待的人群的眼中。
“啊!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一个穿着礼服的侍卫喊道,站在岸边的指挥官立即大声命令道:“立正!奏乐!”
军鼓敲响,站在码头上的乐队开始奏起激昂欢快的乐曲。
挂着王旗的大船缓缓靠岸,锚定,搭好接舷板,士兵忙上忙下不亦乐乎,不一会,一条红地毯从甲板上一直沿着接舷板铺到码头上,小号吹响,传令官站在一旁昂首挺胸地高声宣报:
“尊贵的法国国王,路易·卢泽六世陛下——”
在码头围观的老百姓伸长了脖子往船上张望,只见一个带着白色蓬松假发的青年男人一手叉腰,迈着有些做作的怪异步伐走下甲板,他穿着满是刺绣的华丽外套,装饰着缀满金色蕾丝的领巾,左右手上戴着五个戒指,假发上还扑着浅红色的香粉,让围观的群众一个个眼珠出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人群一面继续张望,一面猜测那个传说中的露西安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要是也像她的兄长,这个走路扭来扭去的法国国王一个样子,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最近罗马城中一直有传言,这个来自法国的露西安公主,就要嫁给他们冰雪聪明高贵无双的西泽尔公爵殿下了……作为罗马人民的全民偶像,公爵殿下要是打算娶一个丑得不能见人或者走路扭来扭去怪里怪气的新娘,罗马人民是不会同意的。
路易走向码头上等候他的红衣主教。
有着玫瑰金卷发的红衣主教彬彬有礼地微笑,那一双不算小的眼睛看起来总是不怀好意地眯着,法穆尔枢机卿向国王颔首行礼:“欢迎您来到永恒之城,陛下。”
国王抖了抖披风,摆了个造型,从鼻子里高高在上地应了一声:“嗯哼。”
红衣主教问道:“难道露西安公主殿下没有跟您一起来吗?”
国王自以为动作优美地举了举手指:“王妹身体略有不适,正在船上休息。”
“是这样……”红衣主教露出遗憾神情。围观民众发出一片失望的嘘声。
红衣主教侧了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身后是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教皇陛下正在威尼斯宫等着您的大驾光临。”
国王将头高高地一扬,继续一手叉腰左一扭右一扭地登上了马车。
法穆尔枢机卿盯着国王的背影,眼珠里透出些许思索的神色。
望着马车队伍离开港口往城中驶去,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看起来好像很神气……”
“废话,因为是国王嘛。”
“法国人走路都是那个样子的吗?好像两边的屁股都很痛的样子?”
“不至于吧?应该是法国的最新流行?”
“粉红色的假发挺好看的。看起来非常蓬松……”
“但是不会很热吗?现在是六月份啊。”
……
人群中,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她打着雪白的蕾丝遮阳伞,仰起头看了看空中发出炽热白光的太阳,微微眯起眼睛。
站在她身边的人纷纷停止了嘈杂的说话声。
许许多多的人都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四周渐渐鸦雀无声。
在这炽热的地中海海滨,传说中的冰雪皇后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个港口,给拥挤的人群带来雪一样的冰凉。
她向人群微微一笑。
围着她看的人们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
她有一头如星辉一样灿烂耀眼的银色长发,用浅蓝色的丝带系着,绑在脑后,眼睛如那条丝带的颜色,也是浅浅的蓝。她的肌肤雪白,嘴唇也是像珍珠一样柔软的粉色,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唯一露在衣服外的脖颈像天鹅一样细长,身材也出乎寻常地高挑,也许是穿着别致纤细的鞋子的关系,她走起路来别有风韵地一摇一摆,在众人无比震撼惊艳的目光中离开了港口,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呐,那纤细的腰!那雪白的脖子!真是太让人陶醉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我也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女人……”
“要知道时下美丽的女人都爱穿高得离谱的鞋子,好让她们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
“就跟你说一扭一扭地走路是最新流行了!”
……
正当美丽的白裙女人出现在港口引起轰动的同时,在罗马城的另一个港口,停泊着十几艘刚刚返回港口的海军军舰,军港上空高高矗立着十几面旗帜,每一面旗帜上都是白底黑七星的图案,标志着这个港口的特殊之处,以及这个港口的主人——
代理教皇海域的七海总督,拥有管辖整个世界上所有海域的权力,维护着海上所有船只的航行安全——是海盗的天敌。
一个英俊的男人背着手走向码头,码头上的海军士兵站成两排,齐刷刷地向他立正敬礼:“总督大人!”
七海总督的身后,两个海军士兵押着一个蔫答答的囚犯也走上了码头,那囚犯带着手铐,穿着一身又脏又破、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船长服,低垂下去的脸也邋遢得看不出原本的长相,头上绑着深红色的头巾,乱七八糟的黑色小辫子垂在肩膀上,一对夸张的黑色耳环呼应着他身上奇奇怪怪的物件,怎么看都是……
海盗。
康拉德小侯爵今天心情很好。
不,已经不能用很好来形容,简直是太好了、好得他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到威尼斯宫,飞向他亲爱的费敏·西泽尔叔叔,报告这条天大的喜讯——
他可算把十七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大恶魔、大海盗,给逮住了。
这个总是把他敬爱的公爵大人气得晕过去的混蛋海盗,这个到处惹是生非招蜂引蝶的好色恶魔,这一次,康拉德小侯爵可一定要将他好好地整治整治,胖揍一顿消灭不了小侯爵心头之恨,这次非要扒掉他一层皮,康拉德大人才可以稍微、心怀舒畅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
罗马人号的仇,小侯爵还记着呢。
所以说,小侯爵可是天底下一等一记仇的人,十七得罪了他,可算是栽倒坑里去啦。
康拉德脸上几乎放出光芒来,他意气风发地大步走着。
一辆马车停在前面等着他,车夫拉开车门,小侯爵转身看向被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十七,嘴角荡开一个俊美逼人的微笑:“欢迎来到永恒之城,船长。”
那马车的后面,一座金光灿烂的城市横卧在平原和丘陵之上。尖顶高耸的教堂鳞次栉比,仿佛通入天国的一座座阶梯。钟声由远及近,壮美恢弘的建筑物上,以琉璃瓦装饰的穹顶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散射出梦幻一样、彩色的霓虹……
——历经重重惊涛骇浪,穿越无数狂风暴雨,终于,终于来到了这座汇集着无上荣光的人类都市。
虽然……
和预想有一点偏差。
低头看看手腕上沉甸甸的手铐,十七抬起头,张着嘴,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02.狱友
这是一座有情调的监狱,可能是全罗马最有情调的监狱也说不定。
古旧的石塔耸立在圣约瑟教堂旁边,一扇沉甸甸铁门在十七的面前缓缓打开,铁门的后面是一条通往塔下囚室的石阶,石阶很长,有些阴冷潮湿。
十七站在铁门前扁着嘴,对康拉德小侯爵抱怨道:“这条件也太差了啊。”
康拉德嘴角抽了抽,忍住了将十七一脚踹下去饿冲动,一挥手,两个强壮无比的打手便一左一右提起十七的胳膊,将十七拎下台阶。
小侯爵哼哼冷笑着,他满意地观赏十七的身影被投入牢房的全过程,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正在这时,一个卫兵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康拉德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监狱长,”小侯爵抬了抬英俊的眉毛,向长着一个牛鼻子的监狱长别有深意地吩咐道:“好好为我招待一下船长大人,哼哼,这可是西泽尔公爵的贵客。”
康拉德特意在“贵客”两个字上面恶毒地顿了顿,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再审他”便带着一帮随从浩浩荡荡开走了。
监狱长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十七一番,厚厚的嘴唇里冒出两声嘿嘿的诡笑,吩咐他的手下道:“把他押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
十七乖乖地跟着两个牢头往监狱的深处走去。地道十分潮湿,两旁的墙壁上灯火晦暗,松枝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每一个牢房里都是昏暗一片,看不清里面关押着什么人。
十七走在通道上,脚镣和手铐放出响亮的碰撞声。
最里面一间房门打开了,十七被推进牢房里,这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地牢里的光线,他终于看清四壁渗水的石砖缝隙,墙上长满青苔,十七认得这种阴暗的东西,是专门生长在夜神和死神国度的一种植物……
十七用小指搔了搔耳洞。
他往铁栅栏对面望去,对面的牢房里住着一个满头金发的男人,即使在坐牢,这男人仍旧穿金戴银、整洁挺括。他正将戴着好几条宝石手链的手凑在从墙上狭小缝隙中照射进来的一缕光线下,反复仔细地查看着,然后用一把指甲刀小心翼翼地锉着指甲。
“嘿!”十七趴在铁栅栏上,冲着对面的金发男人龇牙打了个招呼,“你干了什么?”
对面的男人冲他翻了个白眼,“什么?”
十七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干了什么被抓进来的?”
“走私。”对面的男人眯起眼睛满意地吹了吹锉得发亮的指甲,用袖子擦了擦食指上戴着的巨大宝石。
“走私什么?”十七接着问道。
“艺术品。”
“我就知道……”十七耸耸肩。
“对了。”那个金发男人收起指甲刀,转过来瞧着十七,“你抢的那艘船叫什么名字来着?”
“罗斯玛丽号。”
“听好了。”金发男人的眼睛在黑暗的光线下变幻出蓝绿色的光彩,就像珍稀鸟类的羽毛,那种妖冶的色泽并不属于人类,而是海妖的眼睛,“下一次,下一次你打算劫王室商船,拜托不要搞得尽人皆知,我的狩猎计划完全给你毁掉了!”
“是这样吗?”
“不然我为什么要待在这种鬼地方?”金发海妖漂亮的脸蛋扭曲起来,“要不是你傻到冒烟地去劫罗斯玛丽号,还引来整个地中海舰队,我才不会在正准备下手的时候遇上海军!”
“你可以跑啊!”十七摊手,“你是海上第一掘金者,最棒的海盗!”
“跑你个头!”金发海妖忍不住对他怒吼道:“这里是地中海!是第勒尼安海岸!我的船……”
“你的船?”
金发海妖拿眼睛狠狠白了十七一眼。
十七嘿嘿一笑:“我有个很好的提议。”
“说来听听?”
“我知道你的船被海军击沉了。”
“十七,总有一天我会找你算回这笔账……”
“我可以帮你搞到另外一艘。”
金发海妖不屑地嗤笑一声。
十七真诚地眨着眼睛,“一艘更好的。”
金发海妖说:“你有那个钱嘛?”
“当然不是我的。”
“嗯?”
“七海总督的。”
“七海总督?”
“而且是飞艇。”
金发海妖一听,坐到铁栏杆前,眉梢颇感兴趣地抬起:“金伯利号?”
十七得意洋洋地一笑。
“监狱里面不准交头接耳!”随着一声吼,身材极其雄壮的监狱长用铁棍敲了敲铁栅栏,背着手,他巡视了一番往回走去。
“嘿,长官!”十七伸出半边脸朝他喊道,“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十七指着他的屁股。
监狱长一惊,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背后,果然发现一截披着黑色鳞甲的长尾巴拖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地。
对面金发海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监狱长,“我擦,他是什么物种?”
十七用手做了个遗憾的姿势:“龙。”
金发海妖上上下下打量了监狱长一番,眼神里满是鄙视:“我从没想象过比这更差劲的……”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监狱长大吼一声。
十七说:“他一到人类世界就会很紧张,变形的时候状况百出。”
金发海妖瞧了瞧监狱长那截挂在屁股后面多余的尾巴,摇头。
监狱长黝黑的脸微微红了一些,他将尾巴用力地卷起来,塞进裤子里,两手托着沉重的屁股走了。
“别管他了。”十七摆摆手,他面朝着对面牢房里的金发海妖咧开嘴,嘴角尖锐的犬齿在暗处闪闪发亮,“我有一个计划……”
03.五圣泉殿
这座殿堂坐落在罗马北方的七山中央,无人参拜,寂静萧索,但却壁垒森森。圣殿周围高耸着石墙,石墙外面有几个士兵日夜守卫。
圣殿前的庭院里,巨大的枯骨树将灰白的枝干伸向天空,遮蔽了整个庭院,阳光从重重叠叠的枝叶之间滴漏下来,形成一缕一缕的金色光柱。
通往圣殿的石板路两旁长满野草,野玫瑰在一片葱绿之中洒下如血迹一般的点点猩红。
一个披着黑色术士袍的身影穿过庭院的拱门,石拱门上长满青色的藤蔓,来人高挑的身形触到了垂下的青色藤蔓,一缕殷红的长发和藤蔓纠缠在一起,紧接着,那些藤蔓疯狂生长,青色的叶子变成紫黑色,像张开爪子的野兽一样,迅速将他的身体四肢包裹起来。
“嘘……安静。”那红发的人说道,他轻轻抬起手指,像是安抚着受惊的宠物那样,抚摸着那些长出尖刺的藤蔓,“是我。”
那些藤蔓也像是认出了主人一般,扭动着身体,退回拱门上去,青碧的叶子随风飒飒而动,看起来一点危害也没有。
这种来自半妖地界的魔法生物俗称血藤,它们拥有锋利的毒刺,能够将一切胆敢靠近的生物扼杀在几秒钟之内,通常都栖息在魔法结界的外围,结界的力量越强,血藤的攻击性也就越强。
黑袍红发的术士走进庭院,他踏着覆盖野草的小路走向圣殿,两旁的野玫瑰拉扯着他的长袍,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像女巫在重重叠叠默念咒语的声音。
术士走进殿堂,那大殿的顶端是一个圆形的光井,殿中空空荡荡,黑暗像帘幕一样笼罩着,空中传来悉悉索索扑翅膀的声音,大门打开的瞬间,一大群蝙蝠飞出圣殿。
术士走向殿堂深处,白光从圆形的井中漏下来,照亮了一方看起来十分古老的祭祀用的石台,石台的表面是凹进去的,盛着浅浅的一层水,虽然这祭台像是好几百年没有人关照过了,但那层浅浅的水仍旧清澈,粼粼地反射着阳光。
黑袍术士站在祭台前,抬手在水面上轻轻挥过,整个台面便发出暖红色的光,水面下忽然产生许多炽红色的网状纹路,就好像是燃烧在黑色灰烬上的那种颜色。
继而那状似裂痕的火焰纹从石台向四周蔓延,沿着地面,一直延伸到大殿四面的高墙上,无数的字迹,诡异的图案,说不清来源的看似魔法阵一样的东西,一一燃着熹微的火光在墙上显现出来。
那火光映照着术士藏在深深的帽子下的脸,深红色的睫毛动了动,祖母绿色的眼睛从布满墙面的火焰纹章上,转向石台上浅浅的水池。
水中浮起若干银色的碎片。
那些碎片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暗淡无奇,紧接着,石台中央显现出火焰颜色的数个同心圆,那些碎片处于同心圆的中心位置,水中浮现出不计其数的细小的字迹,围绕那些碎片旋转着,那些上古的文字像在水底燃烧一样,光芒越来越炽烈。
术士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默念了一句咒语,水中亮起一道金色的光。
四面墙上的火焰纹章开始流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向这个祭台聚齐,涌向水池中那些碎片,术士向水池伸出手,那些碎片缓慢地移动起来,相互黏连,拼凑,最后合成一个圆杯的形状。
杯身上残留着碎片状的火焰裂纹,从水面升起,落在术士的手中。
术士将圆杯纳入黑袍里,等到四面墙上的火焰文字和图案消失不见,他转身走出大殿。
大殿外的台阶下,庭院里已经有数十名穿着白袍的大祭司在等候,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袍的年轻人就站在门外,看见黑衣术士走出殿来,立即单膝跪下。
“公爵大人。”他低头说。
公爵抬起手,一个银色的圆杯从黑色衣袍的掩盖下显露出来。
底下数十名白祭司发出一片轻微的赞叹声。
“路克。”黑袍公爵将圆杯交与红衣术士,“护送圣杯前往西斯廷教堂,请教皇陛下主持弥撒。”
路克接过圣杯,站起身,而站在庭院中的白祭司纷纷问道:“西泽尔大人,难道不是您主持弥撒吗?”
西泽尔公爵转身返回圣殿中,路克向众人说道:“公爵大人还要聆听神谕。”
祭司们立即露出虔诚而敬畏的神情,弓着身退出了圣殿的庭院。
殿门在路克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响声。
西泽尔公爵重新走回石祭台旁,那一池浅浅的水恢复了之前清澈无奇的样子,水底的台面只不过是一面灰白色的普通石头,看不出一丝火焰留下的痕迹。
西泽尔从沉重的术士袍中伸出手,手中拿着一个差不多和食指一样粗的银质细口瓶,他将银瓶倾侧在水池上空,推开瓶盖,动作却停住了。
西泽尔微微转头,碧绿的眼睛眯起来。
殿堂的暗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西泽尔将银瓶收回衣袍中,“你怎么进来的?”
暗处的声音微微笑着:“亲爱的西泽尔,我记得小时候你还会主动牵我的手,那时候的你多可爱啊,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冷酷?”
西泽尔问道:“难道结界对你没有作用?”
那声音沿着墙壁开始走动,像是悠闲地在这个圣殿中散步一样,它的步伐轻盈优雅。
“你说呢?”它说,“我曾经看着这座圣殿的砖墙一点点垒砌起来,又看着它慢慢废弃荒芜,甚至你面前祭台中的圣泉之水,也是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滴倾注进去的……”
它停在整个大殿最深黑暗的阴影里,看不见一丝一毫轮廓。
西泽尔问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它笑了笑,暗影中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
“亲爱的西泽尔,我曾经说过,你很像一个人,看着你总是令我想起他……尤其是你认真起来的样子。”
西泽尔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头看向黑暗的阴影处,他的绿眼之中,如刀锋般透出莹莹的寒光,声音也不能更冷,“即使回到黑暗时代,即使穿越带消失,即使暗灵占据人类大陆,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你什么也不会得到,整个世界将只剩下一片焦土。”
“也许没有什么意义。”听得出来它在微笑着,“但是秩序令我感到无聊,平和的世界毫无生气可言,亲爱的西泽尔,这就像一盘棋,我执黑,你执白,这只是一盘棋而已,有你陪我玩这个游戏,无论输赢,都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毕竟,我的时间太漫长了……”
西泽尔皱起眉,他刚要说什么,忽然一声惨叫从圣殿的圆形光井上传来。
“哇啊啊啊——”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身后拖着一根绳子,绳子拉紧,那个黑影被吊在半空,稳住身形,十七冲着光井上空开始咆哮:“你XX的!想要摔死本船长啊!!”
另一个声音似乎悬停在圣殿上空:“不行了!船长大人,你自己搞定吧!他们追过来了!”
“别别别别!!”十七抓着绳索,急得大叫,“死孔雀!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啊!安雅!小黑鸟儿!”
“谁管你啊!”孔雀探头往外看了看,天际有五六个椭圆形的小点正在向他们急速驶来,越来越大,“一整个舰队的飞艇都杀过来了,那头蠢龙早就吓晕过去了,本大爷不逃命难道还陪你等死啊!”说完掏出短刀,利索地割断了绳索,开着金伯利号扬长而去。
“你居然敢坑我!!”十七怒吼着往光井中央直直地掉了下去,一边掉一边愤怒地伸出中指,“青鸟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
轰隆一声,腾起一阵烟尘,十七的脑袋撞上祭台的一角,然后滚落地面。
恶魔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十七眼冒金星地晃了几下脑袋,两手扒在祭台的边缘,慢慢地爬起来,他歪着头瞧向盛满魔法之水的祭台,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
“原来这就是五圣泉啊。”
十七自言自语道,他好奇地往水面伸出手,那些水纷纷向四周避开,就像是活着的物体一样。
“奇怪……”十七支着下巴, “怎么会没有我的影子呢?”
十七默默地琢磨了一会,猛然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赶紧掏出一个黑色的金属耳瓶,他望望那一池圣泉水,又瞧瞧手里的瓶子,犹豫片刻,拔开那伯多録钥匙形状的金属瓶塞。
闪着奇异光泽的泉水从瓶中流出来,与池水混合在一起。
水面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十七合起双手向祭台拜了拜:“K你可千万不能是骗我的啊!”
说完伸长脖子,使劲地睁大眼睛往水池中盯着看……
盯……
用力盯……
使劲盯……
……
十七脏兮兮的脸垮了下来。
“呜呜K骗我……”
十七捂脸哭。
“第七日,泉水之中结出金色的果实,是众神显圣,是生命起源,是通往时间尽头的路……”
十七吓得跳了起来,他站在光井下面,四周都是亮光,而圣殿里面黑暗一片,什么人也看不见。
原本静悄悄的殿堂里忽然响起他听不懂的语言,而那声音他却十分熟悉。
随着那奇怪的、像是咒语般的语句在殿堂中回响,那祭台上清浅的泉水,渐渐发出金色的光芒。
十七手里的金属瓶落在地上,传来叮咚一声。
那咒语的声音还在殿里回响着,十七终于听见了向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很轻,很缓,一步一步地,向光井走来。
十七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脚踏出光线照射的范围,四周是一片黑暗,而那个人走进光井里,雪白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亮得刺眼。
04.祷文
金色的光点从水池中漂浮起来,像一个个会飞舞的尘埃精灵,向光井周围的黑暗中飘去,浮在空中。那些光点时而相互远离,时而相互靠近,不断地变幻着位置,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奇怪的符号,在整个殿堂的空间里编织成一副巨大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图谱。
那景象太过奇异,连十七也忘记了紧张,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的无数金色符号,虽然他完全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符号所传达的意思。
西泽尔注视着空中的符号,有一瞬,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虽然他唤出了泉水中隐藏几千年的秘密,但就连他,也不明白这些符号所代表的含义。
最黑暗的阴影里传来低低地笑声。
它的声音轻柔绮丽,兼具少女的甜美和少年的清澈。
“亲爱的西泽尔,你竟然也不明白么?”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在故意嘲笑那样,它说,“看来我对你的期待太高了,我原以为,只有你才能够解读这些祷文。”
说完这句话,阴影里传来扑翅的声音,不是一般的鸟类扑扇翅膀的那种声音,而是巨大的,像是夜神的披风一样宽阔的黑色翅膀——
翅膀带起一阵风,十七只来得及看到一只黑色的巨大生物从殿堂的暗处飞出,然后沐浴在白亮的日光中,从光井,飞出了圣殿。
“……”西泽尔没说什么,他并没有被它的话所挑衅,而是从黑袍中取出一面白色的亚麻,一英尺长的方形织物上,已经预先描画上了浅浅的蓝色图纹。
西泽尔抬起手,那张亚麻织物便向空中浮起,随着西泽尔默念一句不知什么的咒语,空阔的殿堂里漂浮着的那些金色符号纷纷向这面奇特的织物聚拢而来,那些符号飘向亚麻布的表面,就像落入水中的珍珠一样,迅速融入浅蓝色的图纹之中,在那面亚麻布上留下一个个火焰金色的字符。
等整个殿堂里的符号都被那面亚麻布吸收,西泽尔将那张魔法织物收入手中。
十七瞪着眼睛,用力眨了眨:“那是什么?”
西泽尔没有理他,十七站起来,他站在光井的边缘,刚一动脚,西泽尔就说:“站在那里,别乱动。”
“哈?”
西泽尔转过身,面朝向十七,“这个圣殿四周都是魔法结界,光井是结界中空的地方,你现在站在光井边缘,稍微乱动一下就会扰动结界。”
十七看了看脚下的光暗分界限,“咦,是这样吗?”
西泽尔有些意外:“你不知道?那你怎么会从光井上跳下来?”
十七坦然:“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看殿门是关的,而且墙外还有哨兵……”
“……”西泽尔无语。
十七听了西泽尔的话,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一步,站到光井里面,呼出一口气,“多亏你提醒我,说起来人类的城市还真是好危险,我刚一……”
“十七。”
“嗯?”
西泽尔默默地瞧着十七一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样子,碧绿的眼睛里,颜色渐渐变得深沉,“为什么到人类的大陆来?”
“这个嘛……”十七嘿嘿笑了两声。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成为恶魔王了吗?”
“恶魔王什么的,实在不太适合我啦。”十七羞涩的捂了捂脸,“人家是正经职业海盗的说……”
海盗哪来的正经……
西泽尔在心中默默啧了一声,有些心烦,他侧过头不去看十七,连自己也无法阻止脸上的冰冷神情慢慢瓦解。
十七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珠,窥探着西泽尔的反应,心想真是太幸运了,从飞艇上被人扔下来都能砸中一个大宝贝。
西泽尔被十七打量着,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十七,“你来找第七道源泉?”
十七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别扭,于是锲而不舍地哒哒绕到西泽尔面前,继续盯着对方的脸。
“那是一个方面啦,我就是试试看传说是不是真的……”十七说,“其实我想来找你问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都说你到恶魔界来是为取走圣杯,你是骗我的,是你带来远征舰队,也是你下令攻击血色王城,是不是真的啊?”十七眨着眼,很单纯地问道。
西泽尔和十七目光相遇,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冷笑,“废话。”
“这样啊。”十七歪头,神情没什么变化,“那菲斯特死了,也是你做的吗?”
西泽尔愣了一下。
十七偷眼观察他的表情。西泽尔思索着,似乎对十七的话感到怀疑,虽然没有弄明白其中原委,他仍然答道,“是我又怎么样?”
十七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眼珠一转,然后很开心地嘿嘿笑起来。
“你笑什么?”
十七朝西泽尔靠过去,两只眼睛弯成两个括弧,爪子不怀好意地向西泽尔伸出来,西泽尔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哇啊!”可惜十七的爪子还没碰到西泽尔袍子上的一根纤维,忽然一跳老高,“痛痛痛痛——”
一根紫灰色的亮着尖刺的藤蔓蛰了一下他的臀部,继而有一大片的血藤从天顶垂下,将十七的四肢躯干和脖子缠绕起来,把他从地面拉起,吊在空中。
殿堂里四面响起吱嘎吱嘎的声音,西泽尔环视一圈,原来是魔法结界受到刺激,那些原本在圣殿外墙上生长的血藤纷纷从光井上爬进来,整个圣殿内部的墙面上现在都爬满了血藤,青色的叶子悉悉索索地快速生长着。
十七奋力和血藤在空中搏斗,被那些剧毒锋利的尖刺扎得哇哇大叫。
西泽尔挑了挑眉毛,冷眼旁观。
十七怒指:“西泽尔,你干嘛一动不动?你你你也太没良心了!”
西泽尔哼了一声:“我叫你不要乱动。你到罗马来惹是生非,还敢闯进圣殿,结果居然连结界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你这样不怕死,干脆吊在这里,等祭司团的人发现你,他们会放你下来的。”
十七被西泽尔吓得一缩脖子,停下胡乱挣扎的手脚,乖乖地任那些血藤吊着,声音也小了许多:“不要这样无情嘛……我不乱动了啊。要是我被祭司团的人发现了,会被抓去烧成炭的!”十七可怜兮兮地睁着圆圆的黑眼睛盼望地看向西泽尔:“烧成炭哦!黑乎乎的一点都不剩了喔!你忍心吗?”
西泽尔转过身。
十七张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西泽尔向门口走去,继而垂下头嘤嘤哭泣起来。
“手伸出来。”
十七迅速抬起头,西泽尔果然没有走,十七的黑眼睛圆圆亮亮的,半点眼泪星子也看不见,咧嘴有点贱兮兮笑着。
一只黑不溜秋的恶魔爪子从藤蔓中艰难地伸出来,用力递到西泽尔面前。
那举在空中的爪子上,长长的尖指甲泛着脏兮兮的黄褐色,指甲缝里堆积着黑色污垢,西泽尔看在眼里,一阵恶心浮上心头,修长的眉毛皱得不能再皱。他很想说点什么骂点什么,然后话到了嘴边,却感到一阵无力。
西泽尔叹了口气,“十七,我放你下来,接下来所有事情,你必须乖乖听我的话。”
“好的好的!”十七哪敢说不,点头如捣蒜般欢欣地答应了。
西泽尔抬起雪白修长,跟十七的脏爪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手,指尖轻轻搭在十七的中指上。
他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十七看到几道银色的白光顺着西泽尔的手指延伸到自己的手心,然后那道白光就像洗礼的圣水一样,漫过自己的手掌,小臂,肩膀,然后在自己全身上下闪了一圈,束缚自己的血藤渐渐松弛,十七惊喜地感到自己被一点一点地放到地面上来。
“真厉害!”十七研究着自己的手心,那白光在掌心留下一个奇诡的十字星符号,他翻动手掌,在某个角度能看到那符号发出淡淡的白光。
“这是什么符号啊?”十七问道,他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西泽尔,“跟刚刚从泉水里飘起来的符号好像的说?”
“是黑暗时代的祷文。”
“祷文?”十七露出不解的神情,“有魔力的文字吗?”
西泽尔一听,珍珠色的嘴唇翘起一丝弧度,碧眸微微眯起,那神色里透露些许不怀好意,但却极其富有魅力,他这样似笑非笑地瞧着十七,并没有说话。
那眼神太过惑人,十七感觉自己心口咯噔跳了一下,然后喉咙发干,胆战心惊地问:“怎、怎么了?”
西泽尔淡淡一笑:“这是一个诅咒。”
十七嘴巴“啊”地一下长得老大。
西泽尔说:“只要在人类的世界里,你胆敢离开我身边半步,或者令我心情不愉快的话……就让你立即变成灰烬。”
“哦……”十七瞧瞧手心里的那个符号,然后抬起头,半点没有沮丧的神情,反而一脸兴奋地说,“‘半步’什么的感觉有点太紧致了……要是总是贴着你的脸的话,会变得没有美感了哇!不如放宽一点?陪吃陪喝陪玩陪睡什么的我全都乐意哒!”
西泽尔愣住,眉梢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之后,他转过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愤怒的低喝:
“给我滚远点!”
05.公爵的教诲
这是一座建立在罗马旧城区的巨大城堡,位于等级森严的教皇特区内,不是一般的罗马市民可以进入的地方。
城堡四周以浓密的园林和厚重的围墙与外界隔离开来,中心矗立着一座看起来有两三个世纪年龄的冬宫式建筑,比一般的宫殿更加宏伟。穹顶直入云霄,远比周围的教堂还要来的高耸。白底黑七星的旗帜和圣血十字从风窗上沿着石墙悬挂下来,整座建筑染着风霜的紫灰色,显得庄严而不可亵渎……
克里特式的拱门、立柱、长廊,神圣崇高的十字窗,色彩辉煌的壁画,贵重的装饰和陈设,一切都令人肃然起敬。
大理石台阶上,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正在快步往上走着,他一脸不厌其烦的表情,试图甩掉身后粘着的一个穿着邋遢堪比流浪汉的男人。那男人的打扮很是奇怪,穿着半黑半红的船长服,一身上下都是叮叮当当的古怪挂饰,不知道是什么用途,他黑色的头发编成一堆疯狂的小辫子,脸上也留着不明来源的污渍,使得原本的相貌难以分辨,唯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很是清澈机敏,陷在涂得黑黑的眼圈里,显得狡诈邪恶。
无论如何,这个看起来非常像海盗根本就是海盗的家伙,可能因为实在是太脏了,令人一见难忘。
穿着黑色术士袍的公爵大人嫌他的爪子拉拉扯扯将袍子弄脏,虽然袍子也是黑的,公爵皱着眉解开肩带,那个死海盗毫无被厌恶的自觉,犹自一路黏连,啰啰嗦嗦地废话连篇。公爵完全不想理他。
“……”
“我跟你说啊,被那些血藤的刺戳到真是超级痛的说,一扎一个坑啊!要不是因为我是恶魔,早就挂掉了!喂喂!等等我,别走这么快啊!”
“……”
“对了,那些黑暗时代的……祷文?嗯,祷文,是这个词吧?是不是跟第七道源泉有关系?你把那些祷文收起来打算干什么?你怎么老是不说话啊?”
“……”
“还有,那个黑翅膀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啊?贴在墙壁上,呼啦一下就飞走了,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哎,你干嘛不理人呐!”
“……”
“话说康拉德那个笨蛋,他总是想找到机会整我,抽我鞭子,还怕给别人知道,偷偷摸摸地,结果又被我……呃……”
十七一瞬间僵直了身体。
他一瞧见远远出现在走廊上的那个男人,嘴巴迅速闭上,偷偷往西泽尔身后藏了藏。
康拉德小侯爵站在走廊那一头,身后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一群跟班,两个侍从正在一左一右地为他脸上的伤口涂抹药膏。
小侯爵脸色非常难看,他疾步朝着西泽尔和十七的方向走过来,怒吼一声挥开了弄疼了他的仆人:“滚开!笨手笨脚的东西!”
十七一哆嗦,在公爵的黑袍后面缩得小小的,抓住西泽尔的袍子,撑开,试图隐藏自己的存在。
西泽尔公爵非常愤怒,术士袍被臭海盗捏在手里,感觉瞬间就沾染了无数细菌,公爵怒吼一声:“放开!”
“不要……”
西泽尔忍无可忍的解开领扣,脱下长袍。
十七哀求:“别别别脱下来!”
康拉德小侯爵迎面遇见西泽尔,激动地迎上:“费敏叔叔!”
西泽尔不耐烦地将黑色的术士袍脱下砸在地上,十七徒劳地拽着袍子的一角,喃喃道:“完蛋了……”
康拉德石化当场。
英俊潇洒的小侯爵今天看起来有点糟,他的左眼一圈乌青,脸上挂着几道擦伤,嘴角肿起,贴着一块药膏(创可贴)。
他的英俊形象打了一点折扣,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被某个混蛋恶魔挑衅(其实十七没有挑衅),然后气不过亲自动手上去揍他(只是一直想揍他而已),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演变成了混战(笨蛋打笨蛋),那个恶魔居然还有好几个帮手潜伏着(反正都是笨蛋),小侯爵(及其手下)跟那个恶魔(及其帮手)扭打成一团,从石阶的顶上滚下来,最后就把英俊的脸蛋给摔歪了……
如此愚蠢的事情是西泽尔公爵完全无法想象的。
公爵大人有一点迷惑地,看着康拉德几乎要喷出血来的眼睛,他皱眉问道:“怎么了,康拉德?”
康拉德愤慨地指着西泽尔身后:“他他他……”
十七为了隐藏自己的存在,更加贴紧西泽尔身后,脏兮兮的脸蹭着西泽尔高雅昂贵的银灰色丝绸衬衣,一双黑爪子(猥琐地)抓在公爵大人纤瘦的腰上,康拉德感到头顶的血管即将破裂,大吼一声:“把你的脏手给我松开!!!”
十七在西泽尔肩上露出脸,咧开嘴,尖锐的犬齿闪闪发亮。
“金伯利号——”
十七用口型对小侯爵非常欠揍地说。
小侯爵气得眼泪都飚出来了,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十七从公爵身后拖出来暴打一顿,但是公爵大人却说:“康拉德,我有事情要问你,跟我到图书馆来。”
“可是……”
西泽尔说,“别跟他胡闹,康拉德,你不是小孩子了。”
康拉德脸色白了白,手握成拳,身体颤抖着侧身站在一边,他用眼刀拼命攻击十七,十七嘿嘿哈哈地回他以得意的笑。
西泽尔对康拉德身后的侍从说,“把他带到我的房间去。”扭头看了十七一眼,西泽尔犹豫片刻又补充道:“……先清洗一下。”
那侍从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公爵带回来的诡异男人,那个男人不满地撅着嘴,公爵对他说:“我过一会回来,如果让我看到你脏得令人发指地呆在我的房间里……”
“不会的不会的!”十七赶紧摇尾巴:“我洗白白等着你!”
仆人们听到这话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康拉德默默呕血半升。
西泽尔和康拉德穿过长廊,走进七星宫内设的图书馆。大门打开,侍从点亮了馆内的烛台,光线一点一点亮起来。康拉德将所有仆人遣走,然后走向大厅中央巨大的椭圆形长桌。
西泽尔站在桌边,桌上燃烧的分支烛台将映照着公爵的脸,在强光下看不出来的些微憔悴,这时显露出来。
康拉德发现西泽尔公爵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问道:“叔叔,那个法术对您……”
“没事。”西泽尔淡淡地说,“康拉德,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康拉德一听,不自觉地抖了抖,心虚地说:“前天……”
西泽尔说:“你应该五天前就从黑山回来了,你干什么去了?”
康拉德头上冒出汗来,小心翼翼地说:“我去抓那个海盗……”
西泽尔皱起眉,虽然一猜就知道,但是听到康拉德说出事实还是令他感到一阵头痛。
康拉德义愤填膺地说:“他居然敢抢劫法国皇室的商船!还敢把海盗船开到地中海上来,这实在是气焰太嚣张了!而且……而且……”康拉德一想到那臭恶魔居然敢厚颜无耻地散布有关西泽尔公爵的谣言,就止不住浑身发抖,“就在您刚刚订婚的这个时候,他还弄得罗马城里对您议论纷纷……”
——始乱终弃什么的,简直要把康拉德小侯爵给气死了。
公爵大人倒还蛮淡定的。
虽然一开始也绷不住差点晕过去,但也许只是单纯地被十七错字连篇的信和犹如放屁的谣言给郁闷到岔了气……
而已。
说实话,十七的没头没脑和胡作非为,倒是和康拉德这种小心眼又爱炸毛挺般配的,两个人合一起绝对能把罗马搅得底朝天……
要是西泽尔公爵不控制一下这两只的话。
公爵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叹,“康拉德,他是恶魔,不是人类。他对任何事情都是玩闹的态度,而你肩负重责,你没有那个资本跟他胡搅蛮缠。”
——公爵语气平淡,但这句话却说得很重了。
康拉德脸色一下子就惨淡下去,垂下头,羞愧得无地自容。
公爵继续淡淡地说,“我将他留在这里还有用处(宠物),你不要再招惹他,要是你跟他闹出麻烦来,他是最开心的。你不理他,他反而闲得难受。”
说完这话之后,公爵不想再谈论那个海盗的问题,而是转而询问更加重要的事情,“你去了一趟黑山山脉,是否真的有地精从望夏角向新大陆迁徙?穿越带呢?你有没有查到血族的踪迹?”
康拉德有点走神,他虚心地聆听完西泽尔公爵的教诲,心里赞叹——
公爵大人简直是太了解十七了。
06.神的围栏
桌上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地图。
康拉德对着地图还在思考十七的事情,他反复咀嚼公爵大人的教诲,直到西泽尔问了第三遍才回过神。
公爵露出十分不耐烦的神情,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下,康拉德一个激灵,两眼急忙顺着西泽尔公爵的指尖看去。
那是一幅七海地图,以大西洋为中心,北方是亡灵海,南方是暗灵列岛,西方是新大陆,东方是旧大陆。
旧大陆的中心地带,地中海上,插着代表教皇的伯多禄钥匙的小旗。
公爵的手指指向黑山山脉的尽头,那里是望夏海角。
黑山山脉位于新大陆的南段,沿着大陆架一直延伸,而顺着黑山山脉的趋势,有一串岛屿从新大陆延伸至海上,仿佛是造物主的屏障一样,将人类所熟知的海洋与未知世界隔开——
那一串岛链被成为暗灵列岛,又叫“无尽头的陆上走廊”。
列岛的最北端,最靠近新大陆的位置的,先是真理群岛,然后是饿鬼群岛,一串仿佛珠链迂回绵延在大西洋尽头的岛屿,最南端是伊利西亚群岛。
岛链以南,地图上是一片虚无,茫茫的空白处写着记叙魔法所用的特殊文字,大多数人不会认得,那意思是——
神的围栏。
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穿越带。
穿越带隔开人类世界和暗灵世界,自黑暗时代和混沌时代之后,远在人类的纪年开始之前,暗灵就已经与人类异地而居。
因为穿越带的存在,所有倾向于从黑夜中获得力量的生物,血族,恶魔,地精和海妖等等,都被隔绝在穿越带以外建立国度。他们被统称为暗灵。普通人类和暗灵无法轻易通过穿越带,极少数在人类世界活动的暗灵也会谨言慎行,将自己隐藏在黑夜和人群之中,尽量不被教廷发现。
濒临穿越带的列岛,则因为教廷的力量鞭长莫及,成为低等暗灵混居的灰色地带。
康拉德注视着西泽尔公爵所指的地方,正是那条岛链的起点处。康拉德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是的,公爵大人。”小侯爵语气沉重地说,“就如我们在恶魔界发现的那样,穿越带会周期性地随着洋流变化,在望夏角最北端的海峡,那里的穿越带正处于最薄弱的时期,原本居住在望夏角的地精正在缓慢地往黑山山脉的另一侧迁徙,虽然地精对居住在新大陆的人类不构成威胁,但是有流言正在新大陆盛传——说是在一个叫‘乌尔摩尔’的地方,血族的国度将重现人间。”
西泽尔听完康拉德的话,低着头,他的指尖在望夏海角流连,似乎陷入了沉思。
康拉德接着说:“这个流言已经从新大陆传到旧大陆来了,连罗马城里都有人开始议论纷纷,说是民间有些巫师看到了黑暗时代重新来临的幻象,教廷四分五裂,暗灵将会入侵罗马,据说还有一则神谕……”
西泽尔抬起头:“神谕?”
“嗯。”康拉德踟蹰片刻,低声道,“圣若望教堂的祭司聆听到一则神谕,说‘神的围栏已经毁坏,而羊群却一无所知。牧羊人引来狼群,将羔羊的血献给魔王。’”
西泽尔沉默着,然后淡淡地笑了一声,“这恐怕不是什么神谕,而是魔鬼的传道书……”
他平声静气的神态很快便安抚住康拉德的紧张神经。
西泽尔公爵说:“这并非值得担忧的事情,康拉德。我们是西泽尔家族,神谕只由我们口中说出,信仰与宗教的关键,不过是高明的骗术而已。”
康拉德点点头。
西泽尔接着问道:“三大骑士团呢?”
康拉德说,“都回到各自的驻地去了。”
“那么各地情况如何?”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骑士团离开各自驻地的这段时间里,远东的死海没有任何异动;极北之地的峡谷据说听到冰川破裂的声音,北海不冻港也观测到冰山漂过;然后是图卢兹沙漠,骑士团驻地缺水,于是往东迁移了五六英里……”
康拉德将从三大骑士团传来的边境消息一一报告给公爵,然后说,“我觉得并不像是有什么大的异动将要发生的样子。大陆尽头都没有什么显眼的事件。”
“我知道了。”
公爵了解清楚情况,然后云淡风轻地,像是随口问道,“我听说,你的金伯利号被劫走了?”
康拉德脸色刷地一白,痛心疾首:“这是一个可耻的失误!”
西泽尔神情平淡,似乎并不十分生气的样子,只是问,“你从黑山山脉回来,是乘金伯利号的吧。”
康拉德露出疑惑的表情,“是的?”
“云图和风指南都在金伯利号上?”
康拉德迟疑着点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让他吐血的事情,但是又不敢肯定,他正纠结该不该问一问西泽尔公爵,这时有仆人敲响了图书馆的大门。
“公爵大人,路克大人有事情要见您——”
“让他进来。”
仆人拉开大门,一个穿着红色术士袍的年轻人走进图书馆,他向西泽尔公爵行礼。
西泽尔问,“路克,弥撒结束了?你没有在西斯廷教堂做教皇陛下的辅祭?”
路克抬起头,“弥撒还在进行。我刚刚收到一些关于暗灵列岛的消息,跟血族有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冷淡地看了康拉德一眼。
小侯爵一头雾水。
西泽尔公爵转过头,“康拉德,你先出去吧。”
“啊?”
公爵说,“你去邀请路易陛下和露西安公主,明晚到七星宫来做客,顺便邀请教皇陛下和红衣主教们。”
“我明白了。”康拉德应诺,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要支开自己,退出去的时候拼命用眼神询问路克,路克板着一张脸,看都不看他。
康拉德郁闷地走了。门关上,路克抬起手,放出一个浅蓝色淡淡的光罩,将他和西泽尔公爵罩在其中,然后走到公爵身边,附在公爵耳旁悄声说着。
图书馆上方的风窗外,一只大恶魔趴在窗棂上,他从上往下看到那层光罩,发出不屑的啧啧声,“怯,搞这么神秘干什么~”说完他拍拍屁股,顺着飞檐跳下了高高的风窗。
夜幕降临,西泽尔回到自己的卧室。
偌大的圣血家族的城堡里,因为人烟稀少而显得十分空旷。
主人喜欢安静,就连仆人也不是很多。
西泽尔将站在走廊里等着伺候的女仆遣走,然后推门走进房间。
公爵的卧室和书房是相连的,书房里点着不计其数的白色蜡烛,将室内照的宛如白昼,无数的图谱,阵法,羊皮卷轴和魔法书垛堞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地上和桌上摆放着许多专供演算的沙盘,装着各种各样银星砂和魔法药水的瓶子放在架子上,看起来琳琅满目。
西泽尔站在书房门口,对眼前的景象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丝违和感。
十七穿着银蓝色的丝绸衬衣,和普通的黑色靴裤,黑发微微潮湿。他将头发随意在脑后扎起,抬起一只手搔了搔后颈。
虽然西泽尔知道十七其实肤色挺白,然而忽然间,从这个脸上常年只见得到眼白的海盗身上,看到干净的领口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脖子,西泽尔还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那些千奇百怪的饰物拿掉了,夸张的耳环也没有戴,肤色有些苍白的侧脸几乎是一种认真的神态,在凝视着桌上的一盏带有魔法的紫色水晶灯。
虽然他是十七,但好像又不是十七。他不是那个被抓下去洗澡,强迫换一套衣服出来却仍旧古灵精怪的海盗船长……他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十七盯着那盏灯研究好一会,然后伸出手,将手掌笼罩在那青紫色的火焰上。火苗像是感知到什么,立即攀上十七的手心,用力吞噬着,被火焰所燎过的皮肤开始泛出灰色,就像是被烧过的纸张那样,变成灰白的余烬,带着火星飘散。
“别碰那个火。”
西泽尔走进房间。
十七将手从灯上拿开,然后举到面前迎着光反复打量着。
“真有趣。”他说,“这是什么魔法?”
07.僵局
十七的手上,被魔法火焰灼烧过的皮肤迅速复原,愈合,就像被吹开的水覆盖回水底的泥土,已经可以看见白骨的手掌重新包裹上完好的血肉。
一点伤痕都看不见。
“只是一盏用来消退魔法药水的灯而已。”西泽尔说,“我用它解读密信。”
“是这样。”十七揉了揉手心,他似乎仍旧对那盏水晶灯十分好奇,继续用手指挑逗着那对他产生反应的紫色火焰,背对着西泽尔说,“不过你应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西泽尔站在十七身后,没有做声。他走过去将那盏魔法灯从十七面前拿走,轻轻打了个响指,将那盏灯熄灭。
十七耸肩,“干嘛这么紧张。”
“十七,你到罗马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西泽尔声音很低,“刚才在图书馆风窗上面的那个人是你吧。”
“你为什么要走?”
西泽尔一惊,十七的手忽然动作,紧紧地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将他拖近自己面前,“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不等我醒过来,就把我丢在血色王城,一个人离开?”
“……”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走,难道留在恶魔界做客吗?”
西泽尔的声音仍旧十分平静,然而气氛却蓦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四周只听得见白色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伴随着那些成堆的书籍所散发出的浓重的香气,令人陶然。
十七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流动的暧昧空气,手心微微出汗。他心脏砰砰地跳着,不知怎地开始胆怯起来,对于西泽尔,十七一向是又爱又怕,他不知道如何靠近他,取悦他,向他表达自己的一腔爱慕。然而虽然胆怯,十七却不愿意松开手,西泽尔的脸就在他眼前不到一寸的距离,连那暗红色的纤长的睫毛都能一根根数出来。
真是太幸福了……
十七原先说如果两人脸挨着脸会变得没有美感,现在他收回那句话——
美貌的西泽尔公爵大人无论什么用距离来看,都漂亮到令他抓狂的地步,那碧绿色宛如宝石一样澄澈的眼睛离得这么近,简直让他心痒难耐到了极点。
十七的眼睛又变成了两道括弧。
公爵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那只恶魔的脸离他很近,而且还在不断不断地、循序渐进地向他逼近,他觉得周身都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笼罩着,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色迷迷的,导致他的动作慢了一拍,结果就被十七给袭击了。
不过十七也只敢亲上去而已。
他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连怎么躲都准备好了。他还想做点什么其他的,更深入一些的事情,但是他暂时没有那个胆子。他亲来亲去了好一会,西泽尔都没有拒绝,也没有扇他耳光,导致十七异常心虚。他慢慢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西泽尔仍旧静静地,像是他吻在一块石头上一样。
十七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尴尬到了极点。
“我……”手有些抖,他松开西泽尔的手腕。
西泽尔转过身,连和他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那天在我身后的人是你吧。”
西泽尔刚走出一步,十七就用这句话让他停下脚步,十七转换话题,企图留住西泽尔,“在我打开地宫的时候,那时候是你来了,所以我才没有死……”
“……”
“我觉得你是喜欢我……有一点喜欢我的。”十七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却没由来地喉咙里泛疼,“我现在这种情况,和菲斯特几乎一样,我发现他胸口的伤处变成灰烬,虽然菲斯特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但是我的契约印记没有消失,这是你的法术,对不对?”
西泽尔回过头,他看向十七的眼睛,皱起眉,似乎在确认十七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十七心里泛出迷惑。
从西泽尔的神情看,事实和他的猜测似乎有些偏差,两个人都陷入了思索中。
从白天西泽尔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知道当时恶魔王宫里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也许在此之前他就动身走了。但是十七明明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菲斯特虽然像是死了,但是却不像恶魔死去时那样,会变成黑色的结晶逐渐崩解,事实上十七在离开血色王城之前还到王宫里去确认过,菲斯特完完整整地躺在床上,一点变成结晶的征兆都没有……
也许因为菲斯特并不是完全的恶魔?但是十七隐约觉得是因为菲斯特并没有死,他以为这是西泽尔的法术,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十七不知道西泽尔是否已经知道了原因,从西泽尔的神情中他无从猜测。
西泽尔的目光落在房间里堆砌的那些魔法书上面,他想了想,然后却问起了另一件事:“十七,你刚才在风窗上也听见康拉德说的事情。你知道‘乌尔摩尔’在什么地方么?”
“‘乌尔摩尔’?”
传说中血族的王国。
十七一听,黑漆漆的眼珠迅速地转了转,一个念头浮上心间,眼睛又弯起来,“如果我说我知道,能给点好处么?”
“你有什么要求?”
“嘿嘿……”十七开始得意,身子一歪,斜靠在桌边,“你要是能不跟那个什么公主结婚的话,我就告诉你。”
西泽尔稍微一愣。
他没想到十七会提出这个要求。他注视着十七的眼睛,对方并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十七的语气像是认真的,不是花言巧语,也不是在演戏。
但是,就算十七是认真的,又怎样呢。
西泽尔转念一想,心中浮起的那一点些微的冀望瞬间就消散了。他原先打算不论祭出怎样的手段也要十七为他付出真心,他要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别想逃出他的手心……
但是现在,这种想法却不再那么强烈了。
因为帝王殿上伊苏的一句话,一直以来,那颗强烈的争夺心动摇了。
西泽尔虽然看不惯伊苏那种虚伪的本性,但是伊苏在他耳旁低语的那一句话,他却不能不承认是对的——
“从来没有哪个恶魔会傻到去爱一个人类,就算他喜欢你,也不过是百年的光阴,而那以后,他最终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若是他爱上你,你人类的寿命终结,他却还有漫长的时间,你难道能看着他一直痛苦孤独下去么?”
且不论十七最终是否会回到伊苏身边,又或者离开伊苏,仍旧处处留情……这些事情,都将是发生在他的时间之后,不是他的意志可以左右的了。
属于他的时间何其短暂,生命却无比漫长。
西泽尔冷淡地说,“你不用说也没关系。”
十七原本有些得意的神情僵在脸上,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即使西泽尔不答应他的那个要求,生气,发怒,对他不理不睬……哪一种他都觉得可以理解,唯独这句话,实在是太过漠然了。
“是咩。”十七挠挠脸颊,用轻松的口气笑着说,“不过听说你要结婚,我可是狠狠哭了一场哦。其实不止是你结婚,你把我丢在恶魔界一个人跑走,我也哭得很凶很凶的说……”
“你怎样……都与我无关。”
西泽尔这样说着,转身走出书房。他并没有走向卧室,而是朝房门走去。
十七一惊:“你去哪?”
西泽尔背对着十七,语气还是淡淡地,“我先出去,今晚你可以暂时待在这里。但你留在罗马太久并没有好处,还是尽早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比较安全。”
西泽尔拉开门,十七追上来,按住门,呼吸急促,“西泽尔,我不要再跟你装模作样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无计可施了。如果你有一点喜欢我的话,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西泽尔将十七按在门上的手轻轻推开,眼睛冷漠地看向别处,“一点喜欢太轻了,无法改变什么。”
西泽尔走出门去。十七扶着墙,慢慢滑落,跪在地上,将身体蜷成一团。
“可是我不止是一点喜欢而已……”
夜空中,红色的月亮从乌云间洒落凶恶的血光。
十七将头抵在墙上,尖锐的指甲在石砖上抓出深深的槽痕。
08.似曾相识(上)
纵使是权倾一方的大领主,声名赫赫的国王宠臣,哪怕是位列枢机团的红衣主教,若是没有收到过七星宫的邀请函,便算不得世界上一等一的名流贵族。
此夜,西泽尔城堡外,豪华的马车壅堵了道路,衣衫亮丽的仆从们在城门外侯立如云。有幸受到圣血家族邀请来参加晚宴的贵人们竭尽全力将自己打扮得风光无限,又担心过于奢华耀眼而显得庸俗。贵人们纷纷在各自的马车里反复检视自己的仪容,直到毫无一丝瑕疵才搭着仆人的手,一个个优雅骄傲地走下马车。
贵夫人们摇摆着长长的丝裙,戴着千奇百怪的帽子和面纱,像一只只仪态万方孔雀,用羽毛艳丽的翅膀半遮面部,走进圣血家族的城堡。
“不不不……这样不行……真的不行……”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马车的门打开着,一个穿礼服的黑发绅士站在门外,拉着一只从马车中伸出来的纤纤玉手,拼命往外扯。
“你给我出来——”
“不要……”
似乎车中那位小姐的力气还不小。
那位绅士已经发展成双脚踩在车门上,身体后倾,两手拽着那位小姐的玉手,将人像拔萝卜一样,一点一点从马车里拽出来。
四周的名流,和名流的仆从们,全都吓呆了。
“天呐,”贵夫人用扇子遮着脸,发出惊叹的声音,“那位小姐是被卡住了吗?”
“这真是太失礼了。”
“居然踩在车门上……”
“太可怕了,西泽尔家族怎么会邀请这样不体面的客人!”
贵人们议论纷纷,但又怕自己显得过于长舌而有失矜持,虽然心中十分诧异,但一个个都装作淡定冷静,云淡风轻地优雅走开了。
咕咚一声,马车上的小姐终于被拽出来,她跌在地上,娇弱可怜地瑟瑟发抖:“十七,这绝对不行的,太可怕了……”
黑发绅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十分体贴地挽着她的手臂,在她耳旁说:“没关系的,你一直戴着面纱,视线不会和人接触的,也不会有人会盯着你的脸看,就把那些人都当成你的食物就好了。”
“我不吃人……”
“那就当做会走路的花椰菜好了。”
“我也不喜欢吃花椰菜……”
“你怎么这么麻烦!”黑发绅士骂了一声,挠挠脸,继续努力安抚他惊恐的女伴,“你是天下第一帅的黑龙殿下,这点小事难不倒你的!不就是人类过敏症嘛!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变形很ok啦,腰很细,脖子很白,胸也很大,总之没人会怀疑你的!”
黑龙殿下快哭出来了:“不行,我的尾巴已经露出来了,而且是很大一截……”
十七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看安雅的屁股,还好有裙子遮着,虽然细看是有些东西鼓出来,但是十七很乐观地认为没有问题。
“没事没事!”十七拍拍黑龙殿下的肩膀,“在裙子里面看不出来的!”
可怜的天下最帅的黑龙殿下,被恶魔绑架着,挟持着,走进圣血城堡。
西泽尔家的仆从接过十七的邀请函,神情略微纠结地读道:“尊贵的路迦比……比……比西……”
“是康拉德·朗基努斯·维斯特·路迦比西亚二世。”
黑发绅士向负责接待贵客的仆从微笑着说道。
“是的,路迦比……西亚先生,欢迎您和您的夫人光临西泽尔公爵大人的晚宴。”
这位贵客英俊潇洒,一身黑色礼服也很体面高雅,只是肤色过于苍白了,眼瞳也黑得不似常人,笑容……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仆从不敢多想,转身为客人带路。他感觉怪异地皱眉,那位路迦比……比西亚夫人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依偎在丈夫的臂弯里,似乎像是在被拖着走?
黑龙殿下膝盖发软,要不是十七架着他,立马就能在地上摊成一团泥,他在面纱后面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你干什么一定要来参加这个该死的晚宴!”
“因为我一定要看看西泽尔那个未婚妻到底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一定要拽上我!”
“因为要是没有女伴我会看起来很突兀的!”
“我擦……@#¥%#&*@#%#……”
进入七星宫,十七拽着安雅,两人嘀嘀咕咕吵吵闹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不小心就在走廊里迷了路。
高度警觉的西泽尔家的仆人起了疑心,那两个客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形迹可疑,他们上前试探,十七满头大汗的解释着,安雅半点也不合作地开始出现强烈的人类过敏症状,他呼吸急促,按着胸脯,低声道:“我不行了,我我我不能呼吸了……”说着拽着十七的手臂往后一倒,晕过去了。
“天呐!亲爱的!亲爱的你怎么了!”十七装模作样的大声惊呼起来,“嗅盐!快拿嗅盐来!”十七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吩咐起了疑心的仆人,仆人也吓坏了,其中一个飞跑去房间里找嗅盐,十七对另外一个大声吼道:“你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医生!”
“是……是的!”
另外一个仆人也被十七打发走了,十七嘿嘿一笑,眼珠子四下一转,看见走廊没人,然后十分没良心地把昏倒的黑龙殿下扔在走廊上,一个人溜走了。
不过一会,仆人拿着嗅盐跑回来,然而走廊上却只剩下晕倒的贵夫人,他的同事和那个黑发绅士都不见踪影。
仆人虽然觉得诧异,但仍然十分尽职尽责地,小心揭开贵夫人的面纱,将嗅盐凑到贵夫人的鼻子下面。
正在这时,英俊潇洒的康拉德小侯爵碰巧经过,他正向随从吩咐各方贵客的招待事宜,看见这边有客人倒在地上,急忙跑过来。
“怎么了?!”小侯爵问道。
“这位夫人刚刚晕过去了。”
随着这句话,倒在地上的美人儿缓缓睁开眼睛,蓝绿色泛着罕有的金色光泽的大大杏眼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水汽弥漫。乳白色的胸脯急促起伏着,她如云朵一样蓬松的褐色长发微微散乱,睫毛颤抖,樱唇紧紧抿着,神色惊慌,显得楚楚可怜。
康拉德小侯爵心头中箭,眼前鲜花盛开,脸上通红一片。
十七好不容易摸到宴会主大厅,贵客们却早就到齐了。
大厅高而空阔,肃穆堂皇。四壁挂着深红色的圣血家族旗帜,高贵庄严。宴会厅中满地华族,一个个举着酒杯,摇着羽扇,四面灯火辉煌,水晶的器皿和贵人们身上的珠宝折射出斑斓的光彩,比恶魔王宫的盛宴还要奢靡百倍,十七刚踏进大厅,一时间头晕目眩找不到北。
他转了好久,终于,听到耳旁女人的讽刺的声音。
“那就是路易陛下和露西安公主?”
“他们穿的那是什么?也太夸张了吧?”
“法国人的品味还真是带劲!”
十七顺着那些嘲笑和不屑的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对穿着极其华丽,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男女挽着手站在大厅的一边。男人戴着扑满粉红色香粉的白色假发,像只狮子狗一样蓬松,女人的发髻高耸入云,上面装饰着鲜花丝带和珍珠宝石,摇摇欲坠。
十七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法国国王不可一世地扭腰拗出别致的造型,他叉着腰,将身体摆出一般人难以做到的S形,十七看得浑身难受。
倒是露西安公主还稍显正常一些。
公主殿下像是看见了什么人,她小巧的脸显示出激动的神情,虽然在红彤彤的胭脂覆盖下看不太出来。但是从她明显加快扭动细腰的频率,和左右晃动的玫瑰色的,比超大号被套还要宽阔的巨型裙摆,可以看出,她十分高兴地奔向大厅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
原来不是西泽尔。
十七向那个女人看过去,他心中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想必周围的人也意识到了那个白裙女子不同凡响的美丽,纷纷扭头向观赏她。
白裙的女人斜戴着精巧的小礼帽,白色的纱从帽檐上垂下一点,只遮住她的额头和眼睛。她肌肤洁白如奶,唇色如蜜,精巧的下颚就像尖尖的花瓣一样细腻脆弱,即使是半截面纱也挡不住那双明亮如星辰的蓝色双眼,微微带着迷人的笑意。
她身材如此高挑,露西安公主奔向她的时候要仰起头四十五度,像只待哺的雏鸟那样,扑到她身前,激动地唤她的名字:“维多利亚!”
十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禁向那两个女人靠近过去,心中升起一团疑云。
09.似曾相识(下)
戴着小礼帽的白裙女子也在人群中注意到了十七。
这一定不寻常。十七心想,周围向她行注目礼的男人这么多,我又没有站得多近,为什么她在看我?
露西安公主在她身旁咯咯笑着说个不停,那女人就像个应对烦人女伴的贵公子一样,微微侧耳,面上却流露出心不在焉的神色。
银发……
除了菲斯特,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炫目的长发,像星辉一样灿烂的颜色,比白银还要纯净明亮。银发上扎着浅蓝色的缎带。
好眼熟。
但是为什么会眼熟?
十七还在观察她,她却为十七这种却步不前的小心谨慎而淡淡笑了。她弯起嘴角,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十七却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有一点轻蔑和不屑地,像是在说——我们关系可不怎么好。
十七莫名地就将这个笑的含义解读出来,为自己吃了一惊。他想了想,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某红衣主教,走到那个女子面前。
“晚上好,殿下。”
十七还没开口,那女子便先向他打了招呼,十七又吓一跳,怎么听这都不像女人的声音,他像是在哪里听过……
十七看向露西安公主,公主还在那里一头热地黏着这个白裙女子,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也没有发觉其实根本没人搭理她。她自说自话,像是陷入封闭的世界里。
周围的人也没有觉得有些奇怪吗?
十七转头看了看,只要靠近就会发现这个诡异的白裙女人实在和正常的“女人”偏差得有点远……
没有人发觉异样。
“您好……小姐。”
十七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她”高的离谱,也许因为穿着高跟鞋的缘故,比十七还要高出两寸,近身就会发觉一股寒冷的气场笼罩四周,“她”所散发出的冰冷的锐意,令十七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恐怕不是人类吧。十七想,他将手背在身后,黑色的眼珠盯着那双微微含笑的浅蓝色眼睛,语气调笑,“您真是美丽极了,见过您一次的人,毕生都会难以忘怀……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呢?”
“我想是的。”
她浅浅笑着,“我们的确见过。”
十七弯着眼睛:“维多利亚……真是悦耳的名字,是您的芳名吗?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她说:“也许因为你通常不这么叫我。”
“……通常?”十七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浮现出一丝影像,然而他却抓不住那些线索,他神情变冷,也不再伪装成吊儿郎当的态度,他直视对方,“你究竟是什么怪物?我到底是什么时候遇见你的?”
“哈哈。”白裙女子忽然笑出声,她展开一面精巧的蕾丝扇子,遮住自己的嘴,故作矜持道:“抱歉,我失礼了。”
她摇着扇子,思索片刻:“什么时候……大约是五千年前?”
“五千年前?”
十七愣住。
怎么可能?就算十七是个纯血大恶魔,离一千岁也还差远了……
“十七!”
十七忽然听见西泽尔的声音,从大厅中央的人群中传来。此时四周的人声陆陆续续传进十七的耳朵,他才猛然意识到刚刚四周的一切活动都停止了,在和那个白裙女子搭上话之后,大厅里就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就像是时间逐渐凝固下来,宴会上的人们越动越慢,最后定格在某个动作上,所以没有人注目这个角落里的异样……
西泽尔一出现,时间又慢慢地,重新开始流动。
十七见西泽尔的神色异常紧张,还没走到他面前西泽尔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和谁说话?”
“哦,”十七转身,“就是……”
他呆在原地。
那个白裙女子凭空消失了。
十七向西泽尔耸肩:“看来她被你吓跑啦。”
西泽尔静默片刻:“一个银发女人?”
十七咋舌:“你也认识她啊?”
西泽尔露出诧异的神情:“什么意思?你认识她?”
十七轻松的笑,“虽然我很怀疑,但是似乎,我跟她之前见过面。”
“什么时候的事情?”
“谁知道。”十七摇头,努努嘴,“据她所说,似乎是五千年前?哈,有点意思。离我出生还有四千多年哎。”
西泽尔陷入沉思,不知为何。他面色渐渐变得苍白,显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的样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十七扶住他,“你怎么了?”
四周的喧哗声又重新响起,宴会音乐悠扬地飘荡,时间的流逝终于恢复常态。
十七抬头看看四周。
怎么回事?是什么法术吗?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越来愈多。
宴会大厅中的贵客们忽然发现西泽尔公爵驾临,纷纷围拢过来。
“啊!是西泽尔公爵!”
“公爵大人!”
每个人都想抓住机会和西泽尔公爵、罗马枢机卿大人攀谈结交,简直是一拥而上。西泽尔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不均匀起来,十七一吓,赶紧一手揽住他的身体,另一手将围在四周的达官显贵们横扫开去,板着脸大声道:“快让开!公爵大人需要新鲜空气!”十七一脸正气,扶着西泽尔(的腰)穿过宴会大厅,走到露台上。
西泽尔扶住露台围栏,很快又恢复回来,十七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浓重的黑翳,然后才慢慢地转成碧绿清澈的颜色。
十七低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你的眼睛里……”
“公爵大人!”西泽尔的侍从却不合时机地赶了过来,“您怎样了?”
“费敏叔叔。”然后康拉德的声音也向露台这边传来,十七转回头,却看见安雅正战战兢兢地靠在康拉德的手臂上,整个人一吹就倒的模样,抖个不停,裙子后面鼓起来的部分更加显眼了。
十七脸色刷地一灰。
看见康拉德紧紧地圈住安雅的腰,十七拼命向安雅使眼色询问。
安雅却没有理十七。
他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抵抗着从康拉德身上飘过来的人类的气味,整个人濒临暴走边缘。安雅拼命忍住疯狂想要冒出来的獠牙,爪子,鳞片,翅膀和尾巴,已经到了即将爆炸的时刻,他心中有一千万头暴龙和喷火龙呼啸而过——
人类的体味啊啊啊啊啊!!!
我受不了了啊啊啊!!!
十七惊恐地看到安雅的手臂上青筋暴露,脖子上隐隐冒出一点点黑色的亮片……
为毛会变成这样???十七心中咆哮,你妹的安雅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现身啊啊啊!!!康拉德你这个大白痴,色迷迷地搂着一头龙你是猪啊啊啊!!!
两个笨蛋此刻心中都在翻江倒海,十七忽然怪异地叫了一声:“啊哈哈哈,这不是那个谁么,安雅小姐……”
安雅被十七这一句话叫回神,眼睛一亮,身上顿时涌出无限力气,挣开康拉德的手臂,向十七扑过来,冲进十七怀里:“啊!亲爱的!你到哪里去了?”
安雅把脸埋在十七胸口,“把人家一个人丢下,害人家好担心,好害怕!人家都晕过去了说!”
“呃……”
十七浑身一僵,然后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他不可能不抖,因为西泽尔,一手撑着围栏,正缓缓转过脸来,看着他——和扑在他怀里的美人儿,脸色更白了。
不,这不是白……而是黑,一股比黑风暴还要黑的瘴气笼罩了西泽尔的全身,那样阴沉可怕,十七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了。
十七汗流雨下,他颤抖着用力将安雅抱住他的双手掰开,往外推,呵呵笑道:“这位小姐可能是受到太大惊吓了啊哈哈……”
康拉德就站在一旁,看见安雅甩开他奔向十七,露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心,登时碎成了七八块。康拉德徒劳地伸手,就像是想将那七八块拼凑回去一样,无望地等着美人儿回到他的怀抱……
安雅的双臂像钳子一样捆住十七,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语道:“尼玛你要是敢把我推给那个二傻,本大爷现在就现出原形给你看,老子已经被人类的气味快给熏死了!”
然后他扬声嗲道:“人家觉得喘不过起来,好难受哦!亲爱的~你赶快带人家回家嘛~~”
十七看到一截黑色的小尾巴从安雅的裙子底下冒出来,头上的暴雨汗已经演变成了瀑布汗。
他呵呵干笑着:“那个……康拉德小侯爵大人?请问有没有休息室什么的?空房间之类?这位小姐好像真的不太舒服哎……”
咔嚓一声,康拉德碎成七八块的水晶心又进而碎成了十七八块。他双目中燃烧着熊熊的妒忌之火,十七已经嗅到了他身上飘来的浓烟。
十七惨笑着。然而一直在一旁散发低气压的西泽尔公爵却忽然看似平静地说道:“康拉德,让人带这两位客人去客房休息。”
你完了,十七心中的神对他如此说道。
10.事端
十七扶着身体变得越来越笨重的安雅走进房间,一进门,安雅就以光速带上房门,把其他人都关在门外。
康拉德小侯爵脸色发青。
遇上十七真的是小侯爵这辈子最悲惨的事情了,打从罗马人号上见面以来,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那个大流氓大恶魔,骗去了最敬爱的西泽尔公爵的心不说,还害得公爵大人为他伤神伤身……他毁掉了自己最心爱的罗马人号,气得自己各种吐血,还抢了公爵大人的订婚信物(虽然自己抢回来了),最近他又抢走自己的金伯利号飞艇……为什么?连自己一见钟情的美人儿(龙),也对他情有独钟?
他分明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人渣!最低!
康拉德很想冲进门去将十七拖出来打一顿出气,但是房间里面又有他所仰慕的美丽女士(龙),而且还不太舒服,他不能够让那位美丽的小姐受到惊吓,也不愿意让美人儿看到自己如此粗暴的一面。
康拉德垂着头伤心地走开了,他走到宴会大厅去找西泽尔公爵,心想着要狠狠地向公爵大人告上一状,只有公爵大人才能整治十七那个混蛋,抽他鞭子,打他板子,让他再也不敢四处拈花惹草,乖乖地蹲在西泽尔公爵身边当宠物,然后自己就可以时不时地上去踢他两脚……
想到这里,康拉德心情稍稍好转,西泽尔公爵站在大厅门口,康拉德正向他走去,却看到公爵的心腹忠犬——路克居然也在,他站在公爵身边,又在公爵耳边低语些什么,公爵的神色不太好看。
其实西泽尔公爵的神色就从来没好看过,自从恶魔界回来之后。不是时而脸色苍白,就是时而乌云密布。最近糟糕的消息似乎格外多。
西泽尔向康拉德走过来。
“费敏叔叔,怎么了?”
西泽尔问道:“那两个人呢?”
“他们在东阶的客房里。”康拉德说。西泽尔公爵扭身就往东走去,康拉德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没有多想也匆忙跟上。一走到房间门口,康拉德就忽然明白这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
房门关着,里面传来一些隐晦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隐约能猜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喂,你快点啊……”
“你别抓我啊!急什么……”
“哎呀好痛……你轻点……”
“你忍一下行不行啊!”
“我喘不过气……好难受……”
“深呼吸深呼吸!放松……我解不开你的束胸……”
“不行不行要出来了!笨蛋!解不开就撕开啊!”
……
康拉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抖。
不堪入耳,简直,简直太没有廉耻了……居然,居然在做这种事情……
康拉德几乎不敢转头去看西泽尔公爵的表情,他斜过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只见公爵大人默默地站在门口,脸上雪笼霜罩,公爵大人显然是忘记了来这里找人的初始目的,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又走了。
康拉德打了个寒战。
好恐怖。
公爵大人抬手按住额头,他深深地皱眉。额角有一根血管在突突地跳个不停,简直要把人逼疯。
——刚才为什么要去找十七那个混蛋来着?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记得了……
……
我没有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我一点也不生气。
十七那个混蛋干什么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没有生气……
公爵大人脑内反复来回循环着这几句话,暂时把所有重要事态以及严峻局面都忘光了,他不知不觉又走回宴会大厅,头痛得一塌糊涂,光是眼神就能把所有想上前来与他攀谈的贵客们吓得半死。
公爵造成的黑色低压,在喧哗的大厅中形成了一圈寂静。
跟在西泽尔公爵身后的面瘫忠犬微叹了口气,路克看着他主人用力揉着额角的痛苦模样,难得露出一个怜悯无奈的表情。而这时,一个不知死活的蓬松假发头扭动着腰和屁股自以为很优雅地向西泽尔公爵走来。
公爵只看见一堆蕾丝边和宝石堆在一起出现在视线里,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然后是状似狮子狗的粉红色假发。
路易陛下两眼冒心地看着无双俊美的西泽尔公爵,他单膝跪在公爵面前,捧着公爵的一只手,骄傲地背诵起准备好的、冗长的咏叹调。
——其实国王陛下只是想来问声好而已。
由于他的不懂眼色,西泽尔公爵的烦躁指数飙升,公爵抽出手,刚想礼貌地请国王陛下滚一边去,忽然东面传来一声类似爆炸的巨响。
****************
西泽尔公爵被气跑了。
康拉德小侯爵站在门口,门内传来的声音显示里面的黄暴场面正在愈演愈烈。康拉德小侯爵想起十七自始至今种种劣迹,为西泽尔公爵也为自己,他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
康拉德小侯爵一脚踹开客房的门。
“啊啊啊啊——!!!!!!”
三个笨蛋的尖叫声响彻走廊。
“哇啊啊啊——!!”最先是十七看到康拉德踹门进来,心脏差点停跳,安雅现在正光着上半身,整个背上都是黑色巨大的鳞片,纠结的胸肌隆起,翅膀也已经伸出来了,怎么想办法也收不回去,巨大的黑色龙尾翘得老高,一半是人型一半已经是魔兽了。
“啊啊啊啊——!!!”康拉德看到这个样子的安雅,整个人从斯巴达状态变成了斯巴达渣渣,好像有个焦雷从头劈下,小侯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碎成了无数片——而神经饱受刺激的黑龙殿下看见人类,在半暴走的情况下一鼓作气暴走完全,伴随着一声龙吼,一头黑色的巨龙显出原型,撑破了整个房间,超级赛亚化的安雅尾巴一扫,就把康拉德小侯爵扫出去十几米远,从走廊这一头飞到那一头。
匆匆赶来的西泽尔公爵看到一个黑影向他飞来,吃了一惊侧身闪开,康拉德小侯爵重伤落地不省人事。西泽尔和路克急忙往走廊那边的出事地点赶去,只见墙壁破裂,门早就不见踪影,房里的墙壁坍塌出一个大洞,原本是窗子的地方早就被黑色的巨龙撞没影了,黑龙正在将巨大的身躯往外挤,十七抱着黑龙的尾巴哭丧着脸大叫:“安雅!小黑鸟儿!你冷静点啊!快变回来哇!这样会出大事的!”
最后一声轰隆巨响,那面墙彻底塌了,黑龙挤出房间,临走后腿一蹬,将十七整个人往地上踩成一个饼,然后飞出七星宫去。
城堡内外随即传来无数尖叫:
“天啊啊啊啊——!!”
“有龙在天上飞!!”
“是魔龙——!!”
“暗灵来了!!!”
公爵大人终于重拾冷静。
来参加晚宴的贵人们离得远远地,纷纷探头探脑向这边观望。
路克在一旁说:“这次恐怕难以收拾善后了。”
西泽尔公爵淡淡道,“无妨。”
他默默看着躺在地上被踩扁呈面饼状昏迷的十七,不知怎地,神色反而柔和起来。
11.圣血家族(上)
作为神圣和庄严的代名词,罗马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头黑色巨龙从圣血城堡飞出,罗马城里好几万人同时目睹这一盛况,一时间全城沸腾了。各种各样的传闻飘散在大街小巷,杂货摊上刊载的末世小说的三流杂志销售一空,从几千年前到现在为止,西泽尔家族的种种八卦都被扒出来热烈讨论,关于西泽尔公爵与恶魔界某位选帝侯之间的一段风流往事也被重新挖掘出来,传得沸沸扬扬。
元老院乌云罩顶,纷纷向圣血家族发难,西泽尔公爵讳莫如深,教皇大人下令让整个教皇特区禁言一周,并且追查所有散布小道消息的源头,胆敢在公众场合议论这次魔龙事件的,一一锒铛入狱。
这次事件所造成的轰动八卦,三个始作俑者却纷纷表示不知。
安雅早就飞回龙巢山谷去了,经过这么一顿折腾,恐怕他三年之内都会躲在龙巢里独自舔毛——人类世界简直太可怕了。
至于被龙尾扫到的康拉德小侯爵,可怜的小侯爵只是血肉之躯,目前他身上有四五处骨折,包得像个木乃伊,仍然没有醒过来。
相比那两个身心重创的倒霉蛋,十七要幸运许多。作为一个纯血大恶魔,十七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哪怕是被安雅踩成了一个饼,他也能嗖的一下快速膨胀回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船长貌,连个疤都不留的。
此时十七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发出微光的地面上,他的身下用白硫磺和铅灰画了一个巨大复杂的法阵。书写法阵的文字一般的法师或者术士并不认识,那些字蕴含着强大的魔法力量,十六盏水晶灯围在法阵周围,发出莹莹的银蓝色光芒。
十七躺在法阵中翻了个身,他闭着眼睛挠了挠头发,似乎睡得挺香。
发现原本应该直挺挺地躺在法阵中央的那头恶魔动了动,站在法阵外的黑袍术士露出诧异的神色。
法术没有效果?他啪地一下合上手中厚重的魔法书,走到法阵中央。
十七挠了挠头发之后又挠了挠脖子和腋窝,似乎画在身上的那些图腾有点痒,他嘴里叽叽咕咕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和谁在小声说话。
西泽尔高高在上地站在十七身旁,从长袍里拿出一根魔法杖,他用法杖顶在十七的肩膀上,将十七翻过来面朝上,西泽尔盯着十七啰啰嗦嗦地动个不停的嘴唇,试图解读他到底在说什么。
“有点冷哎。”十七最后这样说道,声音逐渐变大,他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一看见西泽尔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头顶冒出一堆问号,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咦咦咦咦咦???!!!”
十七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上半身什么也没穿,光着的胸口手臂后背画满奇奇怪怪的黑紫色线条,像是大萨满身上的纹身那样,看起来非常狰狞邪恶。
十七双手抱胸,惊恐万状地看着西泽尔:“我我我为什么没穿衣服!你对我做了什么?!”
西泽尔非常想狠狠一脚将他从这里踢出去,但是他强忍住了。秉着不跟脑残计较的原则,西泽尔沉声道:“十七,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什么看见什么?”十七傻乎乎地反问回去。
西泽尔冷眼看着他:“刚才在法阵中,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吗?或者梦见?”
十七坐在地面上,看了看自己四周的魔法阵,然后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哎。就是觉得又冷又饿啊。”说着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西泽尔,可不可以让我穿上衣服吃点东西咩,我好可怜哦~”
西泽尔眯起狭长的绿眼睛。
他打量了十七片刻,点点头,“起来吧。穿上外套。”
十七欢呼着从地上跳起来,四处瞅了瞅,抓起一件搭在书堆上的黑色礼服利索穿好,然后快速黏上西泽尔,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兴奋的泡泡,“有没有煎鹅肝和小龙虾啊?我最喜欢吃白汁小龙虾了!”
西泽尔和十七走出由月长石特别打造的魔法屏蔽室,登上旋转的楼梯。听到十七兴致勃勃地报着菜名,西泽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冷笑。
十七犹自流着口水陶醉在美食的幻想中:“最好呢,还有烤羊腿,羊腿上涂一层蜂蜜和甜酸乳酪,再撒上茴香粉和黑胡椒,然后包着棕榈叶在炭火上慢慢烤成金黄色……”
此时也正好是临近傍晚的用餐时间。西泽尔走到二层餐厅的门口,将术士袍脱下交给门侍,十七还在一面咽着口水一面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蟹肉面包和松露酱。仆从为西泽尔公爵和十七拉开餐厅的门,十七欢蹦乱跳地跑向餐桌。刚一在长桌的一头落座,十七就开始堂而皇之地向侍从点起菜来。
这个餐厅只是公爵私下用餐时使用的,伺候的仆人不多,桌子也并不特别长,西泽尔施施然在另一头坐下,仆从立即为他端上一杯餐前酒。
西泽尔慢慢晃动酒杯,十七瞧着西泽尔手中的泛着一点金光的浅青黄色美酒,立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唉唉,兰顿的绿香槟一点滋味都没有,除了有花蜜的甜味——远远比不上珠光葡萄酒,餐前酒一定要蓝宝石等级的,那是个古老的品级,就像美人的嘴唇那样的颜色,不是特别深的红色,但十分诱人,只要抿上一小口,再没有食欲的人也会胃口大开……”
西泽尔喝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绿香槟,然后放下杯子,向立在一旁的仆从点头示意。
仆从将一瓶蓝宝石级的珠光葡萄酒端上桌,十七顿时两眼放出光芒来,他攥住水晶高脚杯,几乎是伸长了脖子在等着那紫红色的美酒倒进他的杯中。
西泽尔云淡风轻道:“您倒是对美食和美酒见解独到。”
“哪里哪里。”十七谦虚地摆摆手,完全没有察觉西泽尔的语气变了,他细细地品着杯中的葡萄酒,然后手举刀叉,开始聚精会神地向开胃菜发起进攻。
西泽尔脸上微微浮现出怒气,他将餐巾解下,扔在桌上:“慢用。”冷冰冰地说完这句话,站起身走了。
“咦?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妙了?”十七嘴里叼着半截鱼尾,望着西泽尔的背影无辜地眨了眨眼。
公爵走出七星宫,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仆从遣走,独自往圣血城堡的另一边走去。
西泽尔家族的这座城堡拥有七座古代的礼拜堂,那七座礼拜堂在不同的时代修建,有的年代过于久远,已经倾颓破损无法使用,其中只剩下两座逐年翻修,仍然焕发着高贵庄严的神采。
在有着最高的尖顶的这座礼拜堂里,数以百计的、粗大的白色蜡烛摆满了走道、座椅的扶手、圣物桌和布道台。蜡烛的光芒将礼拜堂崇高庄严的墙壁和天窗照得异常明亮,烛光映照在教堂最里端那座圣像的脸上,神之子那仿若悲悯的表情,此刻有些晦涩难懂起来。
公爵走进礼拜堂,他沿着长椅之间的通道往圣像走去,日光已经开始偏斜,天窗里夕阳的光线开始消失,仆人点亮了数百支蜡烛,仍旧无法驱散这个高耸的空间里密布的昏暗。
圣像的脚下只有一个人在低声祷告。
公爵站在她身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沉默的神像自始至终都像是没有听见那个人的祈祷一样冷漠无情。公爵却默默等待她念完最后一句祷文。
“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美丽的夫人站起身,转身向西泽尔微笑着。
一片盈盈的烛光之间,已近中年的女人穿着异常朴素,却仍旧姿容秀丽,仪态典雅端庄。
“您为什么从来不肯离开这间教堂?”西泽尔问道,他没有行礼,但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亲爱的费敏,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美丽的夫人微笑着,带着温柔和宠溺的神色,“我对无穷无尽的家族争斗早就感到厌倦,反倒是待在这座教堂里,在圣像前祈祷,能够令我觉得心情平静。你不需要为我担心什么。”
西泽尔点点头,“母亲,您很小的时候就和泽拉认识了,您知道他和西泽尔家族到底有什么关系吗?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西泽尔的母亲,被亚历山大教皇封为圣徒的爱莎公主,此时怜爱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爱莎公主挥手遣退了侍女,走向西泽尔身边。
她笑着摸摸西泽尔的脸颊,“你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我心爱的小费敏,你瘦了不少。”
西泽尔被母亲充满怜惜的目光注视着,脸上难得浮现起尴尬的神色。他退开一步,咳了一声道:“血族本来应该栖身在黑暗里,但是泽拉是个例外,他可以在人群中生活,并且拥有奥地利大公的身份,元老院里尽是他的忠犬,连教廷中都有血族的爪牙。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似乎想引发什么混乱,我无法确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来问我也没有什么用处。”爱莎公主看着心爱的儿子不习惯被别人抚摸的那种别扭神态,放下手,微笑道,“即便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认识泽拉,但是我无从知晓他年轻时候的模样——自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那个样子,他的模样永远不会变。或者远不止这些,我的父亲,我父亲的父亲,西泽尔家族每一代圣血继承人,似乎都与泽拉有一段相遇……”
“……”
爱莎公主有些好笑地看着西泽尔,“可爱的费敏,你很少会露出吃惊的表情呢。真有趣。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我问过我的父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泽拉,并且他还知道,一本西泽尔家族先祖的日记本里,也有记叙那位先祖遇见泽拉的经过。那应该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泽拉就一直围绕在西泽尔家族身旁,他对西泽尔家每一代圣血继承人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
12.圣血家族(下)
是夜,公爵的马车驶向圣若望大教堂。
影影绰绰的车灯下,穿着黑色斗篷的西泽尔公爵走下车,进入大教堂,他刚一解下斗篷,就有一个穿着黑色教士服的年轻神甫匆匆忙忙向他走过来:“枢机卿阁下。”神甫向公爵行了一礼:“教皇陛下也来了。陛下在告解室等着您,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有关魔龙的……”
神甫压低了声音,故意用隐晦的语气向公爵强调这个会面要求的不可拒绝。
公爵皱起眉,此时跟在他身后的路克靠近他身侧道:“大人,教皇陛下深夜赶到这里来见您,想必有什么事情令他十分焦急。”
公爵思索了片刻,向那名神甫道:“告诉陛下,我今晚来教堂另有任务,明天早上我会亲自到威尼斯宫去面见陛下。”说完向圣若望大教堂深处走去。
路克跟在西泽尔公爵身后,难得又说了一句:“公爵大人,教皇陛下毕竟还是站在您这一侧的,若是今晚拒绝见他,恐怕会令他有负面想法。”
西泽尔却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魔龙的事情明天早上我再和他谈。今晚不行。”
说着西泽尔从宽大的术士袍中取出法杖,两人走到教堂大穹窿的正下方,在金顶的神座下,西泽尔将法杖轻轻抵在地面中央,星形辐射的砖缝处,轻轻敲击三次。
地面表层的石砖开始浮动。然后上下交错,分开,在两人的面前让开一条往地下连通的台阶。
台阶尽头是一扇青铜大门,路克走到门前,从红袍里掏出一本法典,他哗哗翻动书页,从书中读出一句咒语,紧接着,大门缓缓打开。
那扇大门里面便是教廷所藏的无数典籍。建于圣若望教堂地下的这座图书馆,历来只有枢机主教和圣血家族的成员才能进入。这里面的书籍文献,记载着这座人类都城从建立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大事——为人所传唱的历史真相,以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路克问道:“公爵大人,您到底要在这里找什么?”
西泽尔说:“修建五圣泉殿的事情,是谁修建的,当初修建圣殿的原因是什么。还有,关于七道源泉的传说,究竟是怎么来的……”
路克微微讶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西泽尔眯起眼睛,“五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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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
公爵的车架回到城堡时,七星宫的灯火大多都熄灭了,连仆人也已经就寝,西泽尔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便看见门缝处透出亮光来。他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神色平静地推门而入,看见书房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久前,十七也站在这里调戏他的退魔火焰,而现在,这个人穿着整洁的衬衣,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摸着下巴,正在全神贯注地参阅着他书桌上厚厚的魔法典籍。
“我猜想,你应该看不懂那些魔法文字才对,十七。”西泽尔随手在身后将门关上,脱下斗篷和风衣。
“咦,是吗?”十七被吓了一跳,赶紧合上书本,挠了挠脖子,“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西泽尔似笑非笑,“怎么样?比起四千多年前来,有很多有趣的法术出现吗?”
“那是当然……呃、你说什么呢。”十七眼神四处游离,“四千多年前的魔法我怎么会知道呢?”
西泽尔淡淡道:“您怎么会不知道?您不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么?萨瑟兰·西泽尔公爵大人?”
“哈哈哈……”十七干笑,“萨瑟兰·西泽尔是哪里的谁啊?你怎么了,西泽尔,忽然说这么奇怪的话……”
西泽尔嘴角微微翘起,他站在门边,手往墙上一伸,将墙壁上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拿在手中。十七吓得往后一退,腰撞在桌子上,桌上的书山哗啦啦倒塌。
十七紧张地看着西泽尔手中的剑:“喂喂喂喂——冷静点啊!公爵大人!我真的……真的没什么恶意的!”
西泽尔拔剑出鞘,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在剑身上擦过,剑身发出赤红的灼热光芒。
“赤魔——”
他唤道,剑身上顿时迸射出红色的火焰。
十七惨叫着准备逃跑,但是西泽尔堵住了门,十七左看右看,一扭身躲在宽大的桌子后面,愁眉苦脸道:“我是恶魔哦!是恶魔!!你要是用封魔的红炎随便劈我一下,我立马就碳化了!我是你最喜欢的十七哦!西泽尔!公爵大人!你一定要想清楚啊啊啊啊——”
“你会怕吗?”西泽尔嘲讽地冷哼一声,抬起剑只是轻轻一挥。
一道翻滚着炽热浪花的红色火焰向在桌子后面露出头的十七横扫过去,十七大叫:“算、算你狠啦!!!”
说着十七双手在身前交叉,“冰十字——”
两道十字交叉的蓝光从他的手臂上生出,旋转着迎上赤魔火焰,法术在空中相撞,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一道刺眼的亮光之后,桌面上的无数书籍,沙盘,水晶灯,魔法瓶被炸得四散飞开,空中碎纸片漫天飞舞。
西泽尔露出不屑的神情,“你也不过如此。”
十七黑色的眼睛瞧着西泽尔,脸上挂着一抹邪笑:“明明只是个漂亮小妞,居然口气还挺大。而且性格这么暴力,恐怕没人会喜欢你哦。”
西泽尔眼神一冷,寒意从那双翠绿的眸子里渗出。
“哎呀——别这么容易就生气嘛!”十七单手撑着桌面斜靠着,语气轻松,“我真的没什么恶意的。公爵大人?小美人儿?你难道不想跟我好好谈一谈吗?你应该对泉水中的那篇祷文充满疑问才对吧。”
西泽尔神色稍稍有些缓和,他手一张,一块魔法织物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将那块书写着奇怪字符的灰色织物扔在十七面前的桌上,冷声道,“这是你写的祷文?是什么法术?”
十七捡起那块织物在手中看了看,“没错。是我写的。”他嘿然一笑,“不过你的态度要是持续这么高傲的话,我恐怕就不会告诉你咯,脾气暴躁的公主殿下。”
“你想怎样。”
“别总是这么冷若冰霜嘛!夜晚这么漫长,我们大可以柔声细语促膝长谈直到天亮哦。”
西泽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十七将那块记录着神秘祷文的魔法织物丢在桌上,然后屁股一抬坐在桌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谁的?”
西泽尔收起剑,语气淡然,“我从不指望一个海盗在餐桌上能学会使用刀叉,更何况这个连澡都不愿意洗的海盗居然还对绿香槟和松露酱侃侃而谈……蓝宝石级的珠光葡萄酒只产于西泽尔家族的特定酒窖,即便是全罗马,总共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我早就知道我在十七身上用的法术有问题,虽然我不肯定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我想这就是泽拉所要的效果。我只是尝试了一下那段魔法祷文,你就在他的身体里出现了……死人就该呆在死人的国度,萨瑟兰,泽拉究竟为什么要召唤你?”
——第一卷·萨瑟兰的祷文·完——
第二卷:乌尔摩尔之门
13.蝙蝠
桌上的蜡烛发出噼啪一声,蜡烛芯烧断了。西泽尔起身,将放置在置物柜上的油灯拿到书桌上来,照亮满桌面摊开的羊皮卷轴和魔法典籍。
城堡中晨曦微露,整个城市也在渐渐苏醒。
西泽尔公爵重新回到桌边坐下。桌对面,寄宿在恶魔躯体里的,是被整个大陆的魔法师交口传颂的伟大先祖,传说中建立光明祭司公会的白魔法之王,圣血家族的荣耀之子——
萨瑟兰·西泽尔,第一代罗马公爵,传说他只要挥一挥法杖,就连黑夜也会退缩到黑山山脉的尽头,他将强大的魔法结界加注在罗马城的基石上,令所有暗灵都不能踏入这个城市……
西泽尔现在终于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
英雄史诗全都是不可信的谣言,萨瑟兰·西泽尔就是铁证。他不过就是一个好吃懒做谎话连篇的废柴而已,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东扯西拉,半天也说不到重点,西泽尔头上青筋乱蹦。
“……就是这样啦。”萨瑟兰挥了挥手,像是没骨头一样歪在椅子靠背里,“我当初骗他说在海洋另一边有个血族的王国叫乌尔摩尔,那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月亮就像太阳一样每天从海平面升起,照耀整个都城。他的同族都生活在那里,那里永远没有纷争也没有死亡。”
“泽拉他……居然相信了?”西泽尔觉得脑袋里有根筋绷得紧紧地,嗡嗡作响。
萨瑟兰耸肩:“为什么不相信?他不但相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西泽尔说,“真的有乌尔摩尔这个地方?只是你编出来的吧。”
萨瑟兰嘿嘿一笑,“有倒是有,不过不是什么血族的王国就是了。自从暗灵被人类驱逐出旧大陆之后,血族就不存在任何国家,王族也早已灭绝殆尽。他们只是一群游离在黑夜之中的吸血蝙蝠,阳光普照的时候,他们就要躲回洞穴。”
西泽尔再一次揉揉额头,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难怪泽拉他一直自称血族的第九亲王,费尽心机想破坏穿越带,还有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是因为你撒了一个无聊至极的谎,说他来自一个叫乌尔摩尔的莫须有的地方?”
“也不是莫须有啊。”萨瑟兰用指尖挠了挠脸颊,“当初教廷曾经派遣舰队远航到黑山山脉和望夏海角去勘测穿越带。那一次,我和光明祭司公会的十几个魔法师也都乘船出海,抵达了暗灵列岛。最后只有我的船穿过所有屏障,到达七海最远的角落,却无法再进一步——那里是伊利西亚群岛的最南端,被称为赛壬暗礁的禁区,风暴永远不停,乌云遮天蔽日,只有黑夜没有白天,我的船航行过暗礁的边缘,远远向南方看了一眼,遥远的风暴中似乎有一块黑色的浮出海面的陆地。当时船上有一个上岸的人鱼,他跟我说那个地方叫做‘乌尔摩尔之门’,是最危险的穿越带。”
“穿越带?”西泽尔问,“通往哪里的穿越带?”
萨瑟兰从高耸的书堆里翻出一本航海图志,他翻到最末的暗灵群岛一页。
图中只有满布的巨大而刺眼的空白。
萨瑟兰叹了口气:“谁知道。哪怕是四千多年过去了,至今的海图上,用的还是我们当年所测绘出来的七海地形,七海尽头还是一片空白。”
西泽尔说:“我曾经到过恶魔界,穿越带的另一边是暗灵的世界。”
萨瑟兰指着地图上,邻近伊利西亚群岛的海域,“没错,你是从这里走的,这个地方被称为‘十万海里’,穿过‘十万海里’,就是恶魔界的路迦比西亚。”
萨瑟兰又指向地图的另一边,新大陆的尽头,“还有这里,黑山山脉和真理群岛,这里的海峡,穿越带最为薄弱,被称做‘秘银溪流’,经过这里,就可以到达妖精之国。”
“那么‘乌尔摩尔之门’呢?”
萨瑟兰摇头,“我不知道,当年我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就对那个地方感到恐惧,根据那只人鱼所说,‘乌尔摩尔之门’的后面就是世界终结的尽头,没有人能通过那里的穿越带,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通往什么地方。”
“所以你扯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到达的地方,然后告诉泽拉那里是他的王国?”
萨瑟兰叹气,“不然还能怎样。我总会死的……我总会比他先死。当时我想,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需要一些信念之类的东西……”
“所以你骗我说,你知道生命之泉的所在,你会得到永生的生命,然后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个突兀的声音加入到谈话中,西泽尔家族的两个公爵均吃了一惊。
“泽拉……”
西泽尔站起来,防备地看着书房的角落,贴在天花板上的一块黑色的影子。
太阳虽然已经升起,但城堡里仍然是黑暗的。书房里的灯火虽然明亮,却敌不过血族的黑色翅膀。
烛光穿不透那一层浓重的薄膜状的阴影,在书架后方,贴着墙壁的角落里,有一片浓黑包裹着不愿意露脸的不速之客,他在那里结网筑巢,怡然自得。
萨瑟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泽拉,跟你讲过无数次了,不要老是挂在天花板上,那是蝙蝠才会做的事情,在人类世界里你就要好好做出人的样子,这样会吓到别人的……”
黑影里却发出吱吱两声回应,表示他的确是蝙蝠。
西泽尔惊诧地睁大眼睛。
……这是泽拉?
自称血族第九亲王的泽拉大公?
在人前总是一副病态优雅的样子,成天慵懒得像是没吃饱的猫一样的,黑天鹅城堡的主人?
费敏·西泽尔公爵的脑袋里,那根始终嗡嗡乱响的弦终于绷断了。
惨痛的事实告诉他,他身边再没有一个思维正常的角色——连泽拉,那个他视为老师,神秘莫测的血族;他视为最危险的对手,人类所面临的最终大boss……
也根本就是个无厘头。
正经人都灭绝了。
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正经人,费敏·西泽尔小公爵,也即将神经崩溃,加入到不可理喻和纯属恶搞的大军中——
成为十七的同伴。
但是十七还被萨瑟兰·西泽尔这个死了四千多年的家伙困在躯体里出不来。
这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无比严重的失误……他被泽拉这个脑袋也脱了线的吸血鬼给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西泽尔小公爵扶着额头,摇摇欲坠。
墙上的蝙蝠对萨瑟兰说:“我花了两千多年的时间才终于发觉你是骗我的,你早就死透了,连骨头都在黑天鹅城堡的地窖里化成了灰……”
萨瑟兰吐了一口气,声音放得十分柔和,“的确,我早就已经死了。泽拉,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也从没打算永远和你在一起,即便你认为我是个骗子也好,那都是你擅自理解的。五圣泉殿里的那个法术并非永生的秘诀,只是时间的魔法,真正属于我的时间早已结束,你现在所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
墙上的蝙蝠抖了抖翅膀,往外稍稍移动,慢慢挪向光亮处,它说,“即便只是幻影也好,时间魔法也好,你早就化成灰了也好,但是你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哪怕你说乌尔摩尔只是骗我的也没关系,我不需要族人,只要你站在我面前,会和我说话,会看着我,我就满足了……”
“够了。”
忍无可忍的西泽尔小公爵打断了蝙蝠的话,泽拉在墙壁上撑开嶙峋的黑色翅膀,显示它的不悦。
西泽尔说:“你最好闭嘴,泽拉。我不管你满足还是不满足,这个恶魔的身体是属于我的。虽然现在这身体里多出一个灵魂,但我绝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这个身体里。”
14.冰释
从房间里到走廊上四处冒着黑烟。
墙壁破裂,金色的晨光从墙外照射进来。
那只蝙蝠又在墙上爬了爬。
它有些焦躁,翅膀缺了一块,于是缩回书架后面的阴影里,委屈地用破洞的翅膀将自己包起来,埋头苦想。
变成蝙蝠形态导致它的脑容量急剧下降,它用力地飞速运转脑细胞,终于意识到和西泽尔继续打下去是不明智的。
它可爱的小徒弟,西泽尔小公爵,正在暴走中。西泽尔浑身都燃烧着青紫色的封魔火,手里的剑都已经热得白亮了,就算它是不死的,但是随便给那把剑劈一下也不是开玩笑的。
蝙蝠君苦思冥想,不明白怎就让西泽尔小公爵暴怒到这种程度,刚开始明明只是语言挑衅而已……
对了。
是因为那个复生魔法。
蝙蝠君在西泽尔家族中寻找了一千多年,终于发现血缘最为浓厚的费敏·西泽尔小公爵,蝙蝠君喜不自禁地将小公爵拐到自己的城堡里养成,教他各种法术,其中就包括这个坑爹的复生魔法。
法术本身没有问题,是它从萨瑟兰的魔法笔记里偷窥来的,当时萨瑟兰正在废寝忘食地钻研一个非常艰深的法术,一个可以扭转因果循环的魔法,使消散的,可以重新凝聚,失去的,也可以重新找回。这个魔法所凭借的,是圣血家族那个神奇的血统,可以修补一切创伤的神之血。
蝙蝠君将这个法术和血魂召唤术混合在一起,于是西泽尔小公爵毫不意外地中招了。一旦西泽尔小公爵打算用这个魔法复生什么人,萨瑟兰的灵魂也可能会凭借着浓厚的血缘被召唤到这个复生的躯体上。
它没想到真的会成功。
十七复活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但是西泽尔不久之后便发现问题。西泽尔小公爵不愧是圣血家族一千多年来最强的术士,他在魔法上的天分与萨瑟兰几乎不相上下,只有他看出这个法术和五圣泉殿里面的那个法术的关联。他将十七扔进血魂召唤术的法阵,萨瑟兰真的被召唤出来了……
难怪小公爵这么生气。
蝙蝠君又吱吱地叫了两声,有点求和的意味,但是西泽尔小公爵半点也没有原谅它的意思,看样子誓死要把它揍成残废。
一个魔法躯体里承担两个灵魂,很快这个魔法就会支撑不住,这个躯体也会报废,变成一团魔法灰。总之泽拉不打算把好不容易召唤出来的萨瑟兰送回死亡国度,西泽尔也不可能让他得逞。两个人要是不轰轰烈烈打一架,这事情没完。
但是泽拉不想就这样变回人类躯体跟西泽尔小公爵互殴。
萨瑟兰还在这里呢。它还没有洗香喷喷的花瓣浴,没有化妆,没有整理头发,没有扎束胸,也没有漂亮的蕾丝长裙、手套、小礼帽,还有高跟鞋……总之像个男人一样出现在萨瑟兰的面前,它是死也不要的。
这是多么两难的局面啊。作为一只挂在天花板上的蝙蝠,泽拉完全殴不过西泽尔。泽拉从翅膀边缘露出两颗黑亮的圆眼睛,可怜兮兮地向萨瑟兰求救,声音软绵绵地说:“萨、萨瑟兰,我要被打死了……”
萨瑟兰见到双方强弱已分,眼珠转了转,身体一晃,扶住被魔焰轰得只剩下三条腿的桌子,声音颤抖道:“啊……糟糕……”
萨瑟兰手指蜷曲抓住额头,慢慢滑坐在地,“好痛苦……”
西泽尔吓了一跳,手中长剑不自主地放下,面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你怎么了?”身体周围的紫色火焰瞬间全消。
萨瑟兰靠着桌腿,把头深深埋着,“头好痛……是反噬……”
泽拉在墙上也非常紧张,他害怕西泽尔,不敢轻易飞下来,匆匆从角落里爬出来,问道,“反噬……什么反噬?萨瑟兰,你怎么了?!”
“泽……泽拉,我……我不行了……”萨瑟兰虚弱地说,倒在地板上。
墙上的蝙蝠吓傻了,它刷地展开翅膀飞向萨瑟兰:“不要!”
一只比寻常蝙蝠的个头大很多的黑色小生物落在萨瑟兰身边,一双灰色的小爪子挠着萨瑟兰的脸,“萨瑟兰!萨瑟兰!你醒醒……”
萨瑟兰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线,泽拉惊喜,“啊!太好……”
话音未落。
砰地一声闷响,蝙蝠君的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包,趴倒在地。
萨瑟兰手里拿着半截桌腿,坐起来,拽着失去抵抗力的蝙蝠君的小后腿,将它从地上拎起来左摇右晃,嘴角一抹大大的坏笑。
西泽尔小公爵头上冒出无数条黑线,继而,是深深的崩溃感。
“十七……”
十七将蝙蝠君随手往后一丢,跳起来,脸上放出亮瞎人眼的灿烂光芒,“吼吼吼吼……偶太高兴啦!”十七使劲摇着尾巴冲向西泽尔,八爪鱼一样将小公爵抱住,“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舍不得我,拼了命救我!偶好感动~好幸福哦~”
西泽尔推了推,没有推开。
十七就像超强粘性胶水一样,四肢牢牢攀住西泽尔不放。十七这人没什么优点,难能可贵的,神经韧性比较好——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西泽尔小公爵这次算是栽了。他百口莫辩,连生气也找不到什么适当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七的咸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热乎乎的嘴唇在他脸上吧唧嘬了一大口。
“你……你给我放开……”
小公爵这句话的气势已不复当年,恐怖系数直线下飚至百分之零点几,对十七不构成任何杀伤力。
十七把下巴搁在西泽尔的肩上:“真是的~你一会叫我走,一会又叫我不准离开你半步;一会儿说我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一会儿又宣称我是你的东西……你真是反复无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哇。”
“……”
“萨瑟兰跟我说,像你这样脾气坏难讨好个性又别扭的大美人,不耍点花招,你是不会讲实话的。你就是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我说的没错吧?”
“……”
“呐呐,萨瑟兰他会乖乖滚回死者之国去的,你就别担心了哇~”
“……”
“喂,你也说句话啊。西泽尔,别让你的骄傲将我变成孤身一人,你要是坚决不要我的话,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了哇……”
十七的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
就在这时,西泽尔的双臂围上他的后背,十七呆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激动地浑身发抖,“西泽尔?”
就像是怀抱着一块坚硬如钻石的千年寒冰,十七死也不肯松开手,过了许久许久,终于,终于他怀里那块大冰山也开始渐渐融化了。
西泽尔轻声说,“十七,我的心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的……”
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充塞心间,他的手轻轻地穿进十七的黑色头发里,哪怕是终于洗干净了,那乱糟糟的触感还是让西泽尔哑然失笑。
十七从西泽尔肩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西泽尔那鲜艳如祖母绿宝石一般,在金色的晨光中熠熠发亮的眼睛。
那极美的眼眸中所流转的醉人微笑,让十七神魂颠倒,“大……大美人,你不要笑得这么温柔哇……偶好不习惯……”
西泽尔问道,“就算之前你喜欢过很多人,现在你只喜欢我一个人,是不是?”
十七脸皮一红,“那是,那是当然的。”
西泽尔又问,“只要你活着,你就会永远记得我,喜欢我,不会变的,是不是?”
十七有点小小的疑惑,“哎?是啊?怎么了?”
西泽尔轻轻在十七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足够了……”
十七轰地一下浑身开出无数朵灿烂的小黄花,整个人都阳光明媚了。
“哇塞……”十七使劲摸着额头上被西泽尔亲了一下的地方,感动得泪眼婆娑,他用水汪汪的大眼期待地看着西泽尔,厚脸皮道,“亲额头太小case啦!能不能亲个嘴哇~~”
说着把嘴撅得高高的。
西泽尔差点就笑出来了,他将色泽柔和的唇在十七的嘴角碰了一下,十七见机搂住西泽尔的脖子,张嘴就咬住了对方的唇。
见到杆子就往上爬,说的就是十七这种人。
那泛着珍珠色的浅色唇瓣比想象中的味道还要好。十七舔了舔。又柔软又有弹性。温热的舌头也是甜的,像只灵活的小鱼一样,时而躲闪,时而挑逗,西泽尔什么都很厉害,连接吻也不是盖的,十七这辈子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他抱着西泽尔使劲啃用力啃,像是有了这回就没下次一样,一口气鳖得比鲸鱼还长,西泽尔小公爵被他吻得快要窒息了,用力拉扯他的头发挣扎,十七坚持不懈地发挥恶魔的顽强战斗力,死不松口。
西泽尔的心腹路克一大早准时来到七星宫,他专程来等候公爵大人的大驾,去威尼斯宫面见教皇陛下。刚走到走廊门口,他就看见公爵大人的房间内外一片狼籍,恶斗之后遍地焦土,连墙壁都裂了。
才一个星期,七星宫居然就要两次大修,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路克眉毛跳了跳。
但他仍然坚持着面无表情,站在门外咳了一声。
公爵大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对抗恶魔,没空理他。
路克于是面无表情地带上了破裂焦黑的房门。
房间里面,一对恋人正在晨曦中旁若无人的接吻。
******
威尼斯宫。
主祷室。
宗主座的台阶下,一地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教皇陛下坐在宽椅上,手里拿着一朵新摘的粉色玫瑰花,正在唉声叹气地扯着玫瑰花瓣。
“会来。”
“不会来。”
“会来。”
“不会来。”
“会来。”
“不会来。”
“会来……”
“教皇陛下——”
内侍走进主祷室,打断了教皇陛下的无聊占卜。他站在台阶下向教皇陛下道,“陛下,法穆尔枢机卿求见。”
“不见!”教皇陛下怒气冲冲地说,“告诉他,本座今天心情不好!”
内侍骇得一愣,继而垂着头小心翼翼退下了。
教皇陛下扯下最后一瓣粉色的花瓣,张大了嘴,“……不会来。”
教皇陛下将玫瑰花茎丢在地上,捂脸,“啊,好伤感……亲爱的西泽尔卿今天不来了……呜呜呜……”
15.混血
当西泽尔公爵大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翘掉与教皇陛下的会面的时候,人已经被十七拖到床上了。
一时不察……
重大失误……
人生败笔……
书房里一片焦土,连卧室的墙壁都被魔法火熏成了紫红色,这么大的动静,想必仆人早就察觉异样,路克也来看过了。他居然还在这里和这只恶魔纠缠不清。
正当他内心深刻检讨自我反省的时候,又错失了分上下的重要时机,十七一个翻身,将小公爵按在下面,西泽尔怒吼:“滚开——”
十七摇尾巴:“不要不要不要——”
西泽尔急:“我还有事情要做!”
十七继续摇尾巴:“这不正在做嘛~”
西泽尔推开十七越压越低的脸,将风流倜傥的船长大人的英俊脸蛋都给挤变形了,“以后再说!”
卧室外面传来吱吱吱吱的声音,疑似老鼠出洞,西泽尔抬手在十七脑门赏了一个电光雷暴,直接把十七炸得翻下床去。
“嘤嘤嘤嘤……”十七用爪子捂住脸,极为纤弱可怜地倒在地上,“西泽尔亲亲不愿意跟我嘿咻~好桑心……”
西泽尔忍住满头狂跳的青筋,一脚将十七踢开,往外面书房走去,“别闹了,泽拉还在。”
“哦哦!”十七立马爬起来,跟着西泽尔走进破破烂烂的书房。
一堆焦土之中,一只黑色的大蝙蝠正在艰难地扑腾翅膀,由于脑门上被十七敲出一个大包,它的平衡感还没找回,一时飞不起来。
魔法书和图纸尽皆被烧成灰烬,泽拉的翅膀将废墟扇得烟灰四起,一侧的翅膀被西泽尔划破了,总是往一边歪着,它只能原地打转。
西泽尔嘴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你也有今天。”
蝙蝠君怨气冲天地看向西泽尔身后的十七,“你不是萨瑟兰?”
十七得瑟地往前一站,搂住西泽尔的腰,“嘿嘿,你说呢?”
泽拉咬牙切齿:“好!你等着!!!”
说罢双翼撑开,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开始膨胀。
“蛛网。”
却在这时,西泽尔抬手打了个响指,数道白光从他的手指上弹射出来,在空中织成一张网,向泽拉笼罩而去。
可怜的蝙蝠君,还没来得及变回人形,就被西泽尔的魔法蛛网捆了个结结实实。
“哈哈!”十七开心地一蹦老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跳过去,把捆成一个白色大茧的泽拉从地上捡起来。泽拉拼命吱吱叫着,粉色的小鼻子小嘴巴在不停颤动,十七拽着泽拉的一只耳朵,用力一扭,蝙蝠君黑色的圆眼睛里淌下两条小溪。
……你TMD只有三岁么?!
西泽尔小公爵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心中爆了粗口。
如果可以,他很想一个炎烈把这个充满了脑残和二逼的世界劈成两半,将正经人和傻缺从此分开,但是他不可以。他肩负重任,是个严格自律并且具有道德感的高尚人,绝不能被十七这群智商约等于零的傻蛋拖下水,所以一定要忍耐……
“十七,别玩它了。”西泽尔绷着脸,严肃地说。
十七听话地放过泽拉,揪着蝙蝠的腿,用手指弹了弹它的鼻子。
西泽尔问道,“泽拉,暗灵列岛反常的洋流到底是什么原因?”
泽拉毕竟比十七要稍稍高等一点,虽然被五花大绑,它仍旧趾高气昂地说,“萨瑟兰说乌尔摩尔不是血族的王国,我对穿越带也没什么兴趣了,洋流怎么变,跟我没关系。”
西泽尔说皱眉,“不论你对穿越带有没有兴趣,一旦穿越带出了问题,暗灵和人类的阻隔就不存在了……”
泽拉冷飕飕地说,“这个世界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关心。”
“是么。”西泽尔说,他露出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微笑,“既然如此。十七,现在这只蝙蝠可以给你玩了。”
“咦,真的?”十七眼睛一亮,看泽拉的眼神就好像看见耗子的猫。
“随便你怎么玩弄它。”西泽尔着重强调了那个动词,施施然转身,随手拣起将一把拆信刀丢给十七,“对了,这个是银的。”
“吼吼~”十七黑色的眼睛里冒出凶光,舔了舔尖锐的犬齿,手中的银刀雪亮雪亮,“来来来,殿下,本船长给你剃毛~~”
“喂喂喂……”泽拉光速屈服了,他喊住西泽尔,心里骂道你们这对狗男男,以后给我走着瞧!蝙蝠君转动着小脑袋,躲开银光闪闪的刀刃,“亲爱的西泽尔,别这么绝情嘛!其实洋流的改变并不是我造成的……”
“哦?”西泽尔转回身,颇感兴趣地挑挑眉,风度翩翩地在仅剩下的一把完好的椅子上优雅地坐下,“是怎么回事?”
“好吧。”泽拉说,“你先让他把刀放下。”
西泽尔冲十七笑了一下。
十七心花怒放地将拆信刀一扔,将泽拉团了团,捏在手里。
泽拉挣扎了一下,说,“穿越带一直都被称作是洋流的魔法,以海洋的能量为基础,那不是任何人,任何魔法师可以扭转的巨大魔力。洋流的变化是由大海的意志所控制的,我虽然一直在寻找去往乌尔摩尔的办法,但是从未想过能改变洋流,从而削弱穿越带。直到我遇见这一代的海妖之王……哎哟好痛!”
“啊……”十七一激动,狠狠地捏了泽拉一下,然后立马很心虚地偷眼瞧了瞧西泽尔。
西泽尔似乎根本就没注意。他淡淡道,“然后呢?洋流的变化是赛壬造成的?”
泽拉说,“不错,他问起我一件事情,一个在恶魔界长大的混血种……”
“是不是菲斯特?”十七语气有些激动。
泽拉挣了挣,被十七捏成细长一条,让他很不舒畅,他说,“当年的事情我有所耳闻,菲斯特身上有四分之三的血族血统,他母亲是大恶魔公爵,半纯血,黑发黑眼,他出生的时候一头银发,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赛壬,赛壬说,既然如此,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血族,不要再做混血种。我说那只有死过重生。一切从零开始,从生命最初始的地方改造。”
十七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菲斯特的确死了,是因为伊苏想让他重生为一个完完全全的血族。
菲斯特活得太痛苦了,因为他是混血,但是一切重来一次,就会比较好吗?
菲斯特,他会知道吗?
16.盟友
“你的条件呢?”西泽尔说,“你有萨瑟兰的那些魔法,你让赛壬为你做什么?”
“我可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泽拉一句话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我只是问他有没有办法减弱洋流,赛壬就说,他生命结束的时候,是整个七海正好完成一次死去与新生的周期,七海的海妖会陷入短眠,洋流也会因此改变流向,他化为泡沫的地方,会形成一股厄斯多潮,整片海水会静止下来。所以只要他在生命结束的时候游向‘乌尔摩尔之门’,那里极强的洋流就会有一次短暂的减弱消停,穿越带就会变得薄弱。”
十七轻轻地啊了一声,他睁大眼睛,一时忘记了继续作弄泽拉。
十七曾经问过安雅,伊苏是为了什么到陆地上来,安雅说,渴望陆地是人鱼的天性,用海中永恒的生命换取陆地上有限的时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个时候十七没有意识到,伊苏在陆地上已经待了一千多年,原来伊苏的生命已经走向尽头了……
他不知道。
因为那个人始终那么淡定,沉着,始终温柔,波澜不惊。所以十七以为伊苏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也是不会死的,他无法想象……伊苏也有变成泡沫的那一天。
西泽尔听完泽拉的话,一只手支起下颚,他皱眉道,“前不久暗灵列岛的洋流在逐渐减弱,这和七海的生命周期一致,但是这一次的减弱尤其剧烈,就连望夏海角的地精都能穿过‘秘银溪流’和黑山山脉往新大陆南端迁移,是因为这一代的赛壬的关系么?他是一条登上陆地的人鱼,寿命比其他赛壬缩短许多。”
泽拉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有可能,不过那又怎样?七海的生命周期仍旧会运转,这一代赛壬死后,还会有新的赛壬诞生,洋流也会恢复正常的。好了,不关我什么事了,快放了我。”
西泽尔仍旧神情凝重,“但是似乎有意外发生了。”
泽拉说,“什么意外?”
西泽尔说,“洋流不仅在减弱,而且突然变得极其混乱,整个暗灵列岛的穿越带忽强忽弱,像是要被撕破一样。”
“……”泽拉顿了顿,“和我没关系。”
西泽尔站起来,他瞥了走神的十七一眼,“十七,放开他吧。”
说罢西泽尔收了蛛网魔法。
“嗯……”十七迟缓好半天才应声,心事重重地松开手,泽拉咚地一声掉在地上,眼中泪花乱转。
西泽尔并没有说什么,他走到十七身旁,将泽拉捡起来端在手中,指甲轻轻一划自己的手指,然后将指尖拂过泽拉破洞的翅膀,“虽然你是我的老师,泽拉。但这个恶魔的身体是十七的,你想使我退让,绝无可能。萨瑟兰早已经栖身亡者的行列,若你要勉强将他召唤到现世,恐怕需要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破损的翅膀逐渐愈合,泽拉慢慢扇动双臂,冷声道,“西泽尔,你为了你重要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却要来阻止我么?那个恶魔明明就被净化了,你用魔法让他复生。而萨瑟兰死了,我就不能将他召唤回来么?”
西泽尔云淡风轻地说,“看来我们是无法妥协了。”他抬起手,将手中的蝙蝠送飞出去,“泽拉,就看看我们到底谁的力量更强吧。”
黑色的蝙蝠拍着翅膀,向着金黄的阳光中飞去。
十七站在西泽尔身旁,抬起手遮了一下眼睛,他看着飞远的黑影,疑惑地问,“他明明是吸血鬼,为什么能在阳光下面飞?”
西泽尔眯起眼睛,并没有回答十七的话,而是问道,“十七,你说过你知道乌尔摩尔在哪里,是吗?”
“呃……是没错,”十七瞧着西泽尔的神情,猜测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心中各种小九九飞速转过,最后他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也说过那是有前提的。”
“嗯?”
“你不跟那个什么什么公主结婚。”
西泽尔嘴角一抬,“好啊。”
“……”十七脸上开始出现偏瘫症状,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看看是不是做梦,“是是是真真的?不不不是骗我?”
“真的。”
“真的是真的?”
“……”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西泽尔无奈道,“十七你够了,别装了。”
“那什么……不装一下白痴无法表达我内心的激动么。”
西泽尔说,“我打算明天就出发去‘乌尔摩尔之门’,你去准备一下吧。”
“什么?这么快?!”十七惊讶,“是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西泽尔摇头,“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里的穿越带似乎就要消失了。我查过一些航海记录,‘乌尔摩尔之门’后面恐怕不是什么世界终结的尽头,而是极限风暴圈,被穿越带阻隔在七海之外。一旦穿越带打开,风暴圈侵袭七海,我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状况。说不定,连新旧两个大陆都无法幸免。”
“呜哇……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十七耸肩,“这样一来,还真成‘世界终结的尽头’了喂。”
“这并不是好笑的事情。”
“OK~OK~因为我又不是人类嘛。”十七努力用严肃的神情道,“我会准备好出海的事情,亲爱的,你要来搭乘我的豪华海盗船咩~”
西泽尔淡淡点头,“就明天正午,从军港出发。”
“哈?”十七下巴往下一掉,“西泽尔,说真的?你真要搭我的船?你没吃错药吧?”
西泽尔叹了一口气,暂时都不想再搭理十七了。
十七被西泽尔丢在七星宫的走廊上,歪着头发了好半天愣,终于惊醒过来,欢呼一声,“欧耶~梦想终于实现啦~”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后面几个女仆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房,看见一个傻缺欢呼雀跃地跑远,不由得互相翻了个白眼,“公爵是怎么会看上这种人的……”
******
是夜,威尼斯宫。
教皇内侍将早已安睡的教皇陛下从睡梦中叫醒。
教皇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啊?”
“西泽尔公爵大人在占星厅等您。”
“什么?!”
“西泽尔公爵大人在占星厅等您。”
“哎呀呀,本座好困呐。”
“陛下!陛下!”教皇内侍满头黑线地摇晃着又躺回被窝的教皇陛下,“西泽尔公爵大人有要紧的事情,他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您。”
“哼!”教皇陛下气鼓鼓地说,“叫他今天放我鸽子!叫他昨天不鸟我!我就不见!就不见!”
教皇内侍森森地觉得你够了,“陛下……公爵大人说他明天就要离开罗马,今晚是……”
“什么么么么??!!!!”
教皇陛下一掀被子,跳起老高,“他要干什么去?!他敢?!”
教皇呼地一下跳下床,“本座要更衣,快点!”
教皇内侍再次森森地觉得无奈了,于是赶紧传唤仆人前来为教皇更衣。
穿着华贵白衣的英诺森教皇面带微笑地走进占星厅。
西泽尔公爵正站在布满金星的穹窿下,穿着黑色的天鹅绒斗篷,似乎是准备只说几句话便离开的样子。
“西泽尔卿。”
历史上很少有英诺森十四世这样年轻的教皇,他一头鬈发落在肩上,微微笑着的明亮蓝眼里,透露出机敏狡黠的光。
仆人将烛台放在两旁的长台上。教皇走向西泽尔公爵,“听说公爵大人要离开罗马?”
“是的,陛下,我正是来此向您道别。”
“去哪里呢?”
“暗灵列岛。”
“那么大约多长时间?暗灵列岛可是非常遥远的七海南端。”
“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也许要五六个月也说不定。”
教皇陛下深深地露出忧虑的神色,“亲爱的西泽尔,不可以不去吗?”
“非去不可。”
“是什么事情,可以让我知道吗?要知道你一走就是半年,罗马的局势可是时时刻刻都在风起云涌。”他仍旧使用商量的语气和公爵交谈,教皇新登基并没有多久,他并不敢轻易破坏与西泽尔公爵之间的关系。
西泽尔盯着教皇的眼睛,那双碧绿眼眸中的锐利目光,几乎能破开一切阴霾,直达人心深处,让所有阴谋都无处遁形。
教皇的蓝眼睛淡淡地迎着公爵的目光,并没有移开眼睛,也没有多紧张。
西泽尔说,“是有关穿越带的事情。”
教皇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西班牙的舰队司令官说起这件事,七海南面目前无法通航,洋流混乱,风暴频繁,看来不是简单的天气变异。”
西泽尔公爵点点头,“那么我告退了,陛下。”
“等等。”
公爵又站住。
教皇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的脸。
“西泽尔卿,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魔龙的事件虽然勉强算是平息,但这件事情跟那个恶魔选帝侯脱不了关系吧?”
西泽尔没有说话。
教皇继续说,“你从恶魔界回来之后,越来越虚弱,是我的错觉么?”
看公爵的样子并不打算回答,也没有否认。教皇陛下点点头,“我担心的事情,恐怕就要发生了。你似乎完全没有把我的劝阻听进心里。亲爱的西泽尔,我的根基尚且薄弱,如果没有你的长久支持,教廷和元老院必然会再次分裂,派系倾轧是个什么场面,西泽尔卿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到时候,守护罗马估计就只是一句空口誓言……”
西泽尔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做的决定已经无法更改。恐怕是您还在犹豫不决。陛下,劝阻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现在是您下定决心的时候。”说罢,公爵向教皇欠了欠身,“陛下,我告辞了。”
教皇陛下慢慢地转过身,他抬起头,望了望天顶上镶嵌的那些虚假的黄金星座。
教皇内侍在一旁问道,“陛下,需要就寝吗?”
教皇叹了口气,“我还睡得着吗?”
教皇内侍说,“如果西泽尔公爵无法倚靠,您打算和元老院结盟吗?”
教皇说,“看样子我是别无选择了。”
17.向南航行
第勒尼安海岸,军港码头千帆林立。
无数海军旗帜迎着清新的海风,威严壮丽,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艘黑得像是糊了一层煤油的大船停靠在码头上,若干个赤露上身的船员正爬在船身上修修补补,几个造型奇特的水手正在忙上忙下地准备起锚,人人辛勤劳动挥汗如雨。
“船船船……船长!”
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褐色马甲的黑发青年顺着网绳爬上甲板,一个满头大汗的船员激动地冲过去,“船长您可算回来了!”
“肿么了?”十七拍拍裤子,从怀里掏出一顶破旧的船长帽,戴上。
“为什么我们会停在这里哇?”
“因为我们就要出海了啊?”
“不不不,是说,为什么我们都被总督大人给放出来了?”
“因为……我们就要出海了啊?”船长大人说了等于白说地,歪着头。
“……”
小船员觉得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肯定是因为监狱看守嫌他们太能吃又太吵,于是决定把他们踢出去,美好的监狱生活由此结束了。
船长说,“光头呢?”
小船员指指船尾。
十七背着手,非常有范儿地向船尾走去,一个光头船员听到动静,肩上扛着粗绳转出来,“噢噢,船长!”他是这条破海盗船的大副。
“光头,我听说暗灵列岛那边天气很差?”
“是啊。”
“你有什么消息么?有从妖精们那里听说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光头摸了摸他不凡的发型,“哦,是有听说,说是有许多海妖聚拢在岸边不肯走,海滩上搁浅了各种各样海底的怪物……”
“在那里?”
“伊利西亚吧,陆上走廊的南面,靠近饿鬼群岛的那一段礁群,据说有许多海妖的尸体晾在那里。”光头又想了想,“那里海况不是一般的差啊,听说这一阵走南面航线往新大陆去的船都停在伊利西亚了,现在没有船敢在那片海域上航行。船长,我们该不会要去那里吧?”
光头充满忧虑地问,“大伙们刚刚放出监狱,好日子才没结束多久呢。”
“放屁!”十七生气地说,“关在监狱里怎么能算是好日子呢!你们这群没出息的!身为海盗真是太没有追求了!”
“可是咱们出海不是从来一毛钱都没捞到过么?还不如坐牢呢……”一个独眼海盗从旁小小声地叽咕了一句。
船长大人装作没听见,板着脸,他心中回想光头说的话,面色沉重地走了。
光头抓抓头,心想大家又要倒霉啦,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干自己的活去。
黑帆升起来了,满涨着海风,带着一股即将航向远方的豪情,虽然打着重重的补丁。
十七望着远方洋面上一望无际的碧蓝,白云悠悠,和风习习,心中的忧虑却越发深重起来。
青鸟被孔雀那个家伙气跑了,K留在血色王城。剩下一船欢蹦乱跳的小恶魔,战斗力都只有几十,要是来个大一点的怪物,打个喷嚏就能给全刮跑了,由不得他不担心呐。
越是风和日丽的起航,航程中越是会遇上狂风巨浪——十七哎了一声,总觉得这次遇上的,恐怕是比狂风巨浪还要让人头疼的事情哇!
码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军号声。
十七赶紧跑到船舷。
只见码头上仪仗队排列两行,高高举着枪,军鼓咚咚敲响过后,一辆马车停在仪仗队伍的一端。仆人打开车门,将一瘸一拐的七海总督大人扶下马车。
十七一愣,然后拍着船舷笑得前仰后合。
挂了一身彩的康拉德小侯爵拄着拐杖站在一旁,头上缠着纱布。西泽尔公爵走下马车,十七远远地看着西泽尔向康拉德嘱咐了一些什么,然后才穿过依仗,走向十七的黑色大船。
康拉德远远地用怨怼的眼神使劲瞪十七,十七在船舷上老远地回他鬼脸,时而比中指,时而翘起两手装狗耳朵,挤眼吐舌,把康拉德气得差点没跌地上,十七开心的不得了。
公爵走上接舷板,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队蒙着面的白衣人,他们的脸和头发都被白色的头巾包裹着,只露出一双双五颜六色的眼睛,那些人穿着宽大的白袍,看不出里面的玄机,跟在公爵身后,走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光明祭司公会早就是历史传说,占据最高位阶的白衣魔法师们也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往事。如今民间的魔法师公会大多不成气候,规模小,没有统一的技能评定,所以魔法师们的能力无从比较。但是穿白袍仍旧只是术士中,属于为数不多的那一些魔力超群者的殊荣。
不过,穿黑袍的,就需要些胆量了。
目前十七见过穿黑袍的术士只有西泽尔一个,只有亡灵术士才会穿黑袍,亡灵术士对于使用魔法没有禁忌,一切法术皆有涉及,就连被视为邪术的黑暗系魔法都会使用。一般魔法师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随便使用黑暗系魔法,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都给赔进去了。
不过西泽尔今天并没有穿黑袍,十七非常高兴。西泽尔穿黑袍总是有点吓人,十七很是怕怕。
西泽尔今天穿着一件深绿色的短风衣,扎着腰带,黑色的紧腿裤外面套着银灰色的羊皮长靴,一副外出的模样,他戴着白手套,手里拿着一根黑色手杖,深红的天鹅绒斗篷斜披肩上,衬托着垂在一侧的殷红长发,还有那雪一样的肌肤闪闪发亮,把船上一群也算见过不少美人的小海盗们全给看呆了。
大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围在十七身后,口水稀里哗啦流了一甲板。
吸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西泽尔公爵嫌恶地皱了皱眉。
……
“快来看快来看!大老婆这次没有穿黑乌鸦装耶~~”
“哇塞,近看好清楚!真的是好漂亮哇~”
“不是盖的哇!据说这个老婆是最漂亮的,果然不假咩~~”
“一比才知道,以往那些鼻子眼睛都还没长开嘞~”
“他身上的绿马甲一定很值钱~~”
“俺们船长太牛逼啦!”
……
西泽尔有些生气了,十七心里美得跟放烟花似的,但是面上却必须绷成凶巴巴的模样,大喝一声:“看看看!看什么看?!你们这群小王八蛋不干活围这里干什么?什么绿马甲?找死啊?!给我滚回自己的地方去!”
说完登上舰桥,大声吼道,“起航——!!!!
“兔崽子们!都给我跑起来!!!”
“yoooohooooo~~~~~”
黑塞壬号的各个角落里,传来了口哨声和欢呼雀跃的应和声,接舷板撤开,这艘曾经名扬七海(?)的黑色鬼盗船,拖着满是破洞的身躯,大摇大摆地使出了第勒尼安海岸的军港。
西泽尔看着满船无忧无虑的小海盗们,脸上似乎像是要泛起一个微笑,然而,一抹忧虑又迅速占据他的眼底。
******
连天的乌云遮蔽了太阳。
时间是正午,整个海面却黑得像最恐怖的夜晚。天海之间茫茫一片浑浊,除了雨幕什么都看不见。
阴风怒号,恶浪翻滚。
黑塞壬号上的小海盗们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恶劣的天气,跟着十七这个总是惹怒大海的船长,就没有几次顺利的航行。
——然而这场风暴实在是持续太久了,自从经过巴林群岛往南,就没有见过太阳。
十七站在舰首的女妖雕像上,一手拉着雕像,一手按着帽子,往前探望,身后的光头大副吼道:“船长——看得见灯塔吗???”
“什么都看不见——见鬼啊啊啊!!!”
十七大骂一声跳回甲板,整个船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能被掀翻过来的样子,海浪不断地扑打到甲板上,把一船小海盗冲得人仰马翻,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浑身水淋淋的。
十七掏出罗盘看了看,脸上海水流成了小河,眼睛都睁不开,他草草查看了一下方向,稍稍调整船舵,“就照这个方向继续前进,离群岛还远着,不用担心触礁!”十七扯着嗓子喊,在这样的疾风大浪中,船上的通讯基本就是靠吼叫。
光头吼道:“船长!这阵风太大了!应该把帆收下来!!不然桅杆会断的!!!”
“再坚持一会——”
这话才说出口,桅杆底座的船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OH!!!NOOOOOOOOOOOOO!!!!!!!!!!!!”十七狂揉脸,“收起主帆!快!快动手!!!!”说着向主桅冲去,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其余几个水手也纷纷滚爬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帆。
光头擦了一把满脸的海水,叹道,“船长这次还真是有干劲啊。”
十七割断帆绳,主桅杆保住了,虽然甲板已经裂了。一片凄风苦雨中,几个小海盗正在顶着风浪拼命往裂口处钉上木板,另几个小海盗左跌右撞地滚过来:
“船长,底舱下面已经裂缝了!”
“船长,左边的轮桨断了!”
“船长,装淡水的水箱有一个撞破了!!”
“呜呜呜呜……我们该怎么办哇……TAT”
“都两个月了,船快要撑不住了吖~~o(>_<)o ~~”
十七心情郁闷地看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小海盗们,哀叹一声道,“把所有的帆都收掉,锁住舵链,先去修理底舱——”
“哦耶~~~~~~~~~~”
船长发话,所有的小海盗们高唱凯歌,瞬间一窝蜂钻进舱里去了。
十七满头黑线。
光头拍拍他的肩膀。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的大副说,“洋流乱成这样,总得找到解决办法,不然我们永远也到不了任何一个港口。”
十七吐了口气,疲惫将帽子摘下来擦了擦满脸海水,也爬进船舱中。
18.银指南
最底一层的舱中,满室的白蜡烛照亮了整个肮脏破烂的空间,中间摆着一张由碎木板拼起来的圆桌,桌边,围坐着一圈白袍术士。
隔壁小海盗们正在热火朝天地修理着破裂的底舱,敲得咚咚哐哐,船舱外还有狂风巨浪的咆哮声,而这边,却奇异地安静。
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那一群术士像是木雕泥塑的,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桌上放着七个银天平,随着整个船舱的时上时下颠簸摇晃,这几个天平始终稳稳地站在桌面上,每一个天平的两臂都在不停地扭转,相互不平行,呈现出一副混乱的局面。
那七个白袍术士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双眼无神地盯着桌面的天平,眼珠随着天平扭转摆动的双臂来回滚动。
这样诡异的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自从航行的路线陷入紊乱的洋流中,这群术士便没有离开过桌边。
西泽尔公爵斜靠在一旁的椅子里,容颜极度憔悴,目光审视着桌面的天平,忽然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几个偷懒的海盗扒在舱外,露出眼睛来往门缝里瞧着,议论纷纷:
“喂,大老婆好像很不舒服哎,俺偷偷观察好几天了,自从遇到风暴,他就一直呕啊呕的。”
“是晕船吧?再没有比咱们的黑塞壬号坐起来更难受的船啦。”说这话的小海盗自豪地挺了挺胸。
“很有可能……不过会不会是被熏的啊?总觉得大老婆一天到晚身上都香喷喷的,咱们船里这么臭,他闷在底舱里又这么久,肯定受不了哇!”
“对啊对啊,是熏的吧!”几个海盗一致赞同。
“还有一种可能……”
其中个头最小的一个黑皮恶魔发表不同意见,他举着下巴,深思熟虑道,“俺觉得,大老婆很可能是怀孕了!”
此言一出,众海盗晕倒一片。
片刻后大家纷纷爬起,问道,“何以见得呢?”
黑皮说,“据我观测,船长这个月每天都跟大老婆一起睡觉!动静很大!场面估计灰常火爆!以我们船长的人格担保,他们绝对不可能只是盖棉被纯聊天然后乖乖睡觉!”
“是这样……吗?”
“船长这种时候还能干那种事,禽兽啊!”
众人一面不明觉厉,一面对船长大人的雄风表示高山仰止。
有人举手提问,“但是大老婆他不是公爵么?公爵不是男的么?男的肿么能怀孕嘞?”
“男的肿么不能怀孕?公爵他是灰常厉害的亡灵术士吖,一定有办法怀孕的!”
“对!一定有办法!”
众人纷纷赞同。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躯也从后面探过头来,“公爵大人他怀孕了?”
“是啊!”海盗们扭过头,众口一词斩钉截铁。
憨厚老实的黑贝同学露出担忧的表情,“真不容易啊,公爵大人身体那么娇弱……”
“你们这群小王八蛋!挤在这里干什么?不干活都在偷懒咩?!船就要沉啦!不去修船在这里偷看我老婆吖?!胆子很肥嘛!”十七横眉竖眼地挤进来,一个个揪过小海盗们的耳朵。
黑贝用力拉住十七,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船长!公爵大人他他他……”
“他肿么了?”十七立即露出关切的神情。
“他怀孕了——”
十七咕咚一声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舱门传来吱嘎一声,面色灰败满头冷汗的西泽尔公爵虚弱地走出来,十七赶紧爬起来扶住他,“西泽尔,你怀孕了?”
“……”
西泽尔公爵露出迷茫的神情。
十七盯着西泽尔的肚子,肿么平平的吖?
十七用非常严肃认真的表情问西泽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哇?我的命中率有这么高咩?你可以体外受精咩?为什么不告诉我?”
西泽尔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地一抬手,轰隆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狭窄的空间里爆炸,十七和一众海盗被垂直着炸出了船舱。
甲板上留下一个大洞。
西泽尔淡淡微笑:“空气终于清新了。”
事后十七带领着一帮造谣的海盗们修补甲板,听闻谣言的来龙去脉,十七大怒,揪住那个黑皮小恶魔一顿胖揍,略略发泄了一下心中百分之一的愤懑。
然后十七蹲进角落里画圈圈,泪流满面,“其实俺一次也木有进去过……嘤嘤嘤嘤……”
十七正在桑心地独自舔毛,忽然听见黑贝的大嗓门:“洋流流流流……”
十七扭回头,只见海盗们纷纷跑出船舱,扑向船舷,众人兴奋地指着前方:“云隙——”
“风暴的出口!!!”
“耶~~万岁~~~~~”
正当海盗们为出现转机的天气大声欢呼的时候,十七却皱起了眉头。
他环顾四周,乌云仍旧覆盖苍穹,天色晦暗,暴雨并没有停止。前方亮着一道光柱,就像是在指引着黑塞壬号前进一样,那浓浓的黑云中间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是一副极度不自然的景象。
风仍然混乱,黑塞壬号并没有张开黑帆,但是却被海流推着向那道光柱稳稳地驶去。
十七掏出指南针,对了对方向,那个光柱的方向是东南,伊利西亚群岛的方向。
十七想起了西泽尔的船舱中,那些围坐在桌旁的白袍术士,以及桌面上那七座天平。
又是什么魔法吗?
十七爬进船舱,他下了阶梯,推开底舱那间陋室的门,七个白袍术士仍旧端坐在桌旁,一动不动。
他们的眼睛泛着灰色,里面有一块深黑的阴翳。
十七心中一凛,想起他曾在西泽尔眼里也看见过这种黑翳,一闪而过,像是被西泽尔掩饰过去了。
西泽尔站在桌边,正在轻轻拨动那些银天平。
十七脑中闪过一道光亮,他说,“这该不会是银指南吧?”
西泽尔抬起头,看见十七站在门口,“你怎么知道银指南?”
十七说,“我听萨瑟兰跟我吹起过,他说之前光明祭司公会测绘七海地理,就是用银指南来探测七海的洋流,要魔力非常强的究极术士,使灵魂自由进入七海,将感知到的洋流投射到秘银打造的精细天平上。”
西泽尔点点头,“没错,这就是银指南。”
十七很奇怪,“但是银指南不是用来探测洋流的么?为什么你可以改变洋流?”
十七看着西泽尔将那些银天平依次拨成统一的方向,“你用这些天平调整了这一带的洋流吧?外面出现了云隙,我们找到航线了。”
西泽尔道,“那就好。”他微微再调节了一下桌上最后两个天平,然后将手在其中一个白袍术士的额头上轻轻拂过,那个术士立即咕咚一声倒在桌面上。
十七吓了一跳。
紧接着,七个术士一个接一个倒向桌面,毫无一点声息。
“他们……死了?”十七瞪大眼睛。
西泽尔神色平静,“还不至于,只是消耗了太多的生命力,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
“生命力?”
西泽尔微微点头,“你说的不错,桌上这套银指南不仅仅是测探洋流,这些白袍术士用自己的魔力扭转洋流的方向,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不是一般的小型法术,所幸也并非要扭转整个七海的洋流,他们生命力的损耗虽然大,性命却无虞。”
相应的代价……
十七忽然感觉到周身皮肤蒙上一层冰冷的薄膜,整个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莫名的恐惧充斥心间,虽然他一早就怀疑,不断在窥探,但是没有什么头绪。
——西泽尔时好时坏的精力,以及逐渐在消瘦下去的身体,他早就发现了。他不敢随便开口问,因为他知道,一问西泽尔恐怕就会赶他走了。
十七只好一直装傻,小心翼翼地待在西泽尔身边,寸步不离地偷眼打量,晚上也总是警醒着……他害怕,他害怕西泽尔会突然显出什么可怕的征兆来,他却没有力量挽回什么。
十七挠挠脸,好奇地问,“咦?那什么,大型的法术都要以魔法师生命力作为代价的咩?”
西泽尔平淡地说,“那也不一定,这是由法术的构成要素所决定的。不过等价交换是一切法术的基本准则。”
“哦……”又不明觉厉了,十七再次挠挠脸。
西泽尔问,“前面到伊利西亚了吗?”
十七一愣,然后回过神,“我上去看看,应该不远了……”他迅速转身爬出船舱,脸上的不安和慌乱不敢让西泽尔看见。
19.水晶之国
整整在狂风暴雨中挣扎了两个月,穿过四大海域,黑塞壬号终于驶进暗灵列岛。
这条恶魔船拥有十七一样顽强的生命力,不是世界上任何一艘军舰或者远洋船可以匹敌的。哪怕整条船上百分之五十的建材都脱落了,十七的小海盗们也能一边往骨架上钉着各种各样的破板子,一边往外舀水,一边摇摇晃晃地将船开到目的地。
这就是奇迹。
黑塞壬号冲出强劲的洋流,风暴也随之减弱了,天空仍旧布满阴云,但是远处的洋面上,却能看见点点夕阳的余晖在跳跃。
前方有几个黑点慢慢在视线中扩大,像浮出水面的海豹头,逐渐那些海豹头变成突出水面的椎体,越来越大,群岛出现了。
夕阳为岛屿涂抹上了一层橘色的金边,闪闪发光,海面是深深的墨色,越靠近群岛,海风越小,直到可以看见岸上的灯塔时,海盗船终于驶出了风墙。
甲板上口哨声此起彼伏,海盗们在橘红色的夕照中手舞足蹈。西泽尔公爵也登上甲板,向船舷边走去。他靠在船舷上,晚风拂过他的红色长发,淡淡的余晖遮盖了他面容的苍白,令他看起来生动鲜活。
十七远远地望着他。
西泽尔的姿势很美,放松的身躯就像名贵的猫慵懒地依赖在船舷上,长发束在身后,他的睫毛尖端染着点点金光,望着远处的神情就好像那副著名的《罂粟与红》里一样,那种令人无法移开眼睛的魔力,至今丝毫未减。
然而令十七一见钟情的那个十九岁的费敏西泽尔已经不见了,有一天,倚在船舷的这个美丽的男人也会消失。
永恒,是最动人的谎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幸福能够持续到永远。
理解到这一点的十七,心里并没有多大的哀恸,就像是有一阵稍微变凉的海风吹过胸口,令他稍稍觉得有些冷了,而已。
岛屿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从两舷处都可以看见岸边的灯塔和风车,散落的渔船码头,以及岸上小小的村落,星星点点的光芒倒映在海面上,仿佛夜空中的晚星。
偶尔可以看见海湾处,停泊着一艘艘被困在途中的往来新旧大陆的商船,华丽多彩的船身,洋溢着世界各地的不同风情,船上灯火通明,寂寞的旅人在船上奏起欢快的乐曲,甲板上举行着小小的舞会,彩旗飘荡,音乐声在海面上飘得很远。
这一处岛屿十分密集,不远处就会有港口城市。
黑塞壬号放慢了航速,在岛屿间穿行,夜幕逐渐降临,群岛上方不再是乌云密布,夜空蓝若琉璃。
十七想了想,还是走到西泽尔身边。
黑塞壬号扬起两片侧翼,向港湾航行,城市逐渐展现,坐落在相对伸出的两个半岛上,中间是天然深港。岸上如同黄金之国,船在无数灯火中慢慢驶过,一时间分不清夜空、陆地和海水的界限,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璀璨晶莹。
西泽尔凝视着城市的光辉,十七站在他身后,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西泽尔的肩膀上,“这里是克里斯汀,又叫水晶之城,城市沿着港湾建成,一直延伸好几十英里。每到夜晚,整条海岸看起来就像是用水晶建造的国度。”
西泽尔微微抬起嘴角。
“你是不是觉得很美?”十七在西泽尔耳旁说,“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在伊萨玛丽那时候的事情?那天晚上我们在妖精之都的四十七桥上约会,看广场上的篝火和舞蹈,吃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我说我喜欢你,你说你早就知道了,你还说傻子才会喜欢我……呐,现在承认自己是傻子了吗?”
西泽尔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十七搁在他肩上的脑袋,“我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向往航海,梦想可以乘船到世界各地,到新大陆,到北极冰海,到世界尽头的群岛和山脉,去看一看那些只在书里读过的地方。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我落水受伤,被泽拉救起,从那以后我就离水很远,也没有了乘船环游世界的打算。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个没什么能耐的恶魔海盗,结果后来才发现,我去过最远的地方,都是你带我去的,我见过那些不一样的世界,也都是你带我去看的,还有我最开心的时间,也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十七,谢谢你。”
十七没有说话,他抬手转过西泽尔的脸,轻轻吻上西泽尔的嘴唇,“要是真的感谢我的话,陪我一辈子。我保证会带你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所有你没见过的,甚至书上都没有写到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看。走遍人类的世界,还有妖精的世界,恶魔的世界,甚至传说中精灵的世界,只要有海洋和河流的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到那里。”
西泽尔被十七吻着嘴角,他笑了一下。
十七说,“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都会带你环游世界,然后你死了,我也会在你的身边沉睡,你给我一百年时间也好,十年也好,哪怕只有一个月,一个星期,甚至一天,我都一样觉得很开心。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吻你,就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时间在我们的生命结束之后是不存在的……
“西泽尔,不要去想你死去之后,我还可能有什么样的生活。”
西泽尔轻颤了一下。
十七将他紧紧抱住,封住他的呼吸。
以无边璀璨的星光和灯火为背景,他们身处水晶之国。在一片永恒灿烂的光芒中,即无生也无死,一切堙没无声的誓言伴随着千载如一的涛声,每一次心跳,都在诉说无法实现的永恒。
小海盗们躲在远远的角落里观看爱情电影,一个个用脏兮兮的衣角抹着眼睛:
“呜呜呜……好感人……”
“船长好帅嘤嘤嘤嘤~~~”
“船长和公爵大人好般配~~~~(>_<)~~~~”
“我以后再也不恶搞灌水破坏气氛了……”
******
黑塞壬号遇到群岛后开始转向西方航行,围绕着伊利西亚群岛外周,由西向南,进入伊利西亚群岛和饿鬼群岛之间的星芒海。
星芒海呈狭长的之字形,南面最远端被饿鬼群岛的龙牙突和伊利西亚群岛的萤火半岛围住,只有一个细长的海峡,通往南面未知的禁区。
饿鬼群岛大多数岛屿都是赤裸的红褐色砂岩,真红的红岛就是其中之一。岛上几乎寸草不生,人迹罕至十分荒凉。而另一面的伊利西亚则土壤肥沃植被丰满,非常富饶。
伊利西亚群岛上有许多港口城市,星芒海沿岸也有几个中型港口,最南面的城市便是有名的Lago de la luz,西班牙殖民者称之为“光之湖”。
那里的浅海分布着一种奇特的藻类,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会发出荧光。如果在夜晚,就像是一片一片的海水在发光一样,此起彼伏,这种奇特的景观吸引了无数的旅人前来Lago de la luz,但是却很少有幸运儿能在恰当的时间遇见这种奇景。
而现在,Lago de la luz挤满从伊利西亚各地赶来的游人。由于许多的海底生物在星芒海南岸搁浅,浅海增加的丰富养分使得从城市沿海一直到南端的海峡都长满这种海藻,夜间海面会偶尔闪出一点微光,无数人挤在岸边等待着,都希望亲眼看到那传说中的“光之湖”。
黑塞壬号破开海水,驶向港口,这里是整个七海船舰所能停靠的最南的码头,十七趴在船舷上往下看,强烈的阳光直射下,果然能看见清澈的海水中满布着丝丝缕缕的淡褐色藻类,如此看来非常普通,只是生长得极其旺盛而已,连黑塞壬号的船身上都满满地黏了一层,远远望去,海水都泛着一层浅浅的灰色。
码头上一些打捞船正在非常忙碌地工作着,苦工正在拉网,将庞大的海怪尸体拉上岸,岸边垛堞着一堆堆很高的腐肉,遮天蔽日的海鸟正在上空盘旋,密密麻麻地聚在此地饱餐。
十七心中明白光头所形容的怪事是怎样的光景了。
海洋的生命周期被破坏,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十七站在船首往南看去,遥远的南极海峡朦朦胧胧可以看见,那边就是西泽尔想找的“乌尔摩尔之门”。
为什么这种情况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伊苏的关系吗?
黑塞壬号还在停泊,刚刚靠岸下锚,小海盗们正在忙碌着,西泽尔和那些白袍术士却没有出现在甲板上。十七在船舱中找了一遍,没有看见一个人,又在舰桥转来转去,还是找不到半个影子,这时一只非常眼熟的乌鸦停在他的船舵上,嘶哑地叫着:“十七殿——十七殿——”
乌鸦跳来跳去,嗓门奇大无比,引得船舱里那只被安雅揪光毛的大鹦鹉也颤巍巍地飞出来,停在十七的帽子上嘎嘎叫着:“达达——噶——达达——”
“开什么玩笑……不会这么倒霉吧!”十七想了想,片刻之后还是戴上帽子,跳下船舷,穿过码头向城中走去。
20.人鱼
城中的街道上挤满了外来的旅人,时间是下午两点多,天气很热,白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直发昏,十七走在大街上,摩肩接踵之下,出了一头大汗。
十七热得受不了,钻进一座破旧大剧院的长廊下休息。
撵着那只乌鸦在人挤人的闹市区钻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又回到海边,感觉根本是在绕圈子。十七知道自己被耍了,气愤不已,决定把那只可恨的大鸟丢在一边,一个人蹲在阴影里用帽子扇着扇子。
与加勒比海有点像,星芒海沿岸都是热带气候,Lago de la luz又处在星芒海南面,最热的时节最热的地方,十七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这个古旧的大剧场建在海岸的裸岩上,离市中心很远,已经废弃,从廊下远望,海面白亮一片,海风也是热的。廊下还有其他躲太阳的路人,将重物放在一边,一个个都被晒得满脸通红,好多人脱光上衣,露出油光发亮的脊背和肚皮,或坐或躺,十分不雅。
十七解开扣子,敞开胸口,却忽然在眼角瞥见一抹黑色飘过,他第一反应是西泽尔。那人戴着高礼帽,身材纤瘦,动作非常敏捷,出现在廊下最避光的角落,闪身走进剧院。
十七站起身,追了过去。
与袒胸露背满面油光的路人对比,那人太显眼了。他穿着黑礼服,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温度那样。披风的里子是猩红色的,令人胆寒的嗜血气息。
被十七丢在一边的乌鸦又飞了出来,正在和栏杆上的一只猫欢快地扑腾着,十七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逮住那只乌鸦,低声道:“死神棍!你在哪里?”
乌鸦拼命挣扎:“就在城里——”
十七扭着乌鸦的脖子:“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唔——就是——就是想帮忙!”
“你不看我笑话就很好了,像你这种专门只会落井下石的马后炮言灵师,怎么可能会帮忙?!”十七还记着那一堆鬼牌的事情,仍旧气愤不已。
“我可不是马后炮言灵师,”乌鸦言灵反驳道,“你抽中十三张鬼牌,不是立竿见影地就被圣器照成灰了么?死得连渣都不剩下,我的预言何其准确!”
“尼玛——”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十七恨不得把这只臭鸟拔毛煮了吃,他亮出锋利的爪子拽着乌鸦一边翅膀道,“你还敢得瑟?哼哼,我现在特别想吃香辣鸡翼,你这小翅膀儿还挺肥的,不错我喜欢……”
“STOOOOOOOOOOP!!!十七殿,冷静,冷静~”乌鸦冒出一头冷汗,“是真的,我这次是真心诚意想帮忙。现在伊利西亚不能通航,都是你初恋情人造成的。我的老主顾来不了,新生意也没得做,不找你找谁。”
“狗屁!谁是我初恋情人?”
“菲斯特,你否认也没用。”
“……”
被戳中悲痛往事,十七心中的郁闷无从发泄,拽住乌鸦头上一缕毛,狠狠一扯,乌鸦发出超大声惨叫:“十七,傻逼,十七,傻逼傻逼……”
十七一吓,赶紧捏住鸟嘴。他扭头一看,那个黑礼服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加快脚步走近黑暗的楼梯间。
“达达,那人是谁?”十七放开鸟嘴,问道。
乌鸦说,“你追上去不就知道了。”
十七抽出鞋带,将乌鸦捆了捆,揣进怀里,乌鸦大声抗议:“十七!你这样会把我的言灵弄死的!”
“活该!死掉我烤着吃。”
“你@#¥%¥*#@&的!”华丽的言灵师大人也爆了粗口。
十七跟在那人身后沿着剧院后边一道狭窄的阶梯爬上一层,走道里窗户封闭,黑洞洞的,过很远才有一个火把,十七将火把从墙上拿下来。
“这是哪?剧场后面?”十七没有看见人,小声问怀里的言灵。
“不知道,你把我罩着我怎么能看见?”
“闷死你最好。”十七小心眼地狠笑,决心要好好报复达达。
他举着火把,沿着一道弧形的走廊往前走,似乎像是在靠近后场的地方。
没走多远,十七停下脚,他侧过耳朵,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十七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咋墙上,水声从墙内传来,十七丢掉火把,沿着墙,往水声越来越大的地方走去,直到脚下啪啦一声,十七踩到了水。
咦……
十七抬起脚,才发现剧院低处都被水淹没了。
十七小心翼翼趟过水向舞台后场渡去,后场又稍微高一点,有两层台阶,登上去之后水便没有这么深,十七踩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摸着墙靠近一扇有光透出来的门。
“嘘……”十七捏紧了怀里的鸟嘴,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里面是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舞台道具。漂亮的布景,绢花,还有无数艳丽的戏服和夸张精致的装饰品,再加上围绕着墙壁一圈明亮的镜子,镜子前面放着白色的分支烛台,五彩缤纷就如同万花筒一样。
墙上有一扇窗是打开的,正对大海的方向,光线射进来的地方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黄铜器皿,器皿像是一盏大波斯菊那样绽开的形状,似乎是一件舞台道具,比一般的圆桌还要大上些许,不深,里面盛满水。
十七倒吸一口凉气。
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水皿的边缘垂下来一截薄膜状的东西,似乎是蓝紫色的,正在滴水。
巨大的器皿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他低着头,仅仅是侧影,就把十七给震得神魂出窍。
是菲斯特……
十七从没察觉到,原来菲斯特的样貌竟会在每一个方面都如此贴合血族的形象。
现在的他,穿着黑色的礼服三件套,燕尾摆,精致的礼帽,银色的长发束在帽子里,还带着矜贵的白色手套。他站在那里的身影显得风度翩翩,脸色白得如同银纸,低头垂目望向水皿中的神情,是那样的深情忧郁,却又透露着一股刺骨的阴冷。
“你醒了吗?”菲斯特温柔地问。
水中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微微一笑,脱去手套,将手伸进水里,似乎是在抚摸着什么,然后他捞起一缕沙金色的长发,放在唇边吻了吻。
“你醒了。”他笑着说。
水波动的声音传来。
那片垂在水皿边缘的薄膜也收回水中。
菲斯特伸出手,从水底拉出一只手,一个金色长发的人鱼在水中坐起,菲斯特嘴角一勾,托起他的下颚,吻他的嘴唇。
十七差点没趴地上。
OMG!好强势的小十八……
不不,小十八一直很强势很彪悍,只不过十七从来没看见过在伊苏面前这么强势这么彪悍的小十八。
菲斯特用手指拨开人鱼的嘴唇,缓缓地吻进他的深处,一丝不苟地,细腻地,纠缠不休。然后他用唇描摹着人鱼的脸颊,眼睛尾部,额头,鼻梁,那人鱼只是任由他亲吻着,然后忽然说,“菲斯特,你放我回到海里吧。”
菲斯特放开他的脸,坐在水皿边缘,弯下腰将他搂进怀里,“这样不好么?”
“……”
“苏,你要是喜欢海,这里也可以看见海啊。”菲斯特低低地笑了,“不过你才不喜欢海吧?你不是无论如何都想生活在陆地上吗?”他从水中将人鱼的一条腿曲起,吻了吻他的膝,那条腿的尖端已经长出尾鳍,就是十七刚刚看到的那片薄膜,“你这双腿真是太漂亮了,为什么还要回到海里去呢?”
“你恨我吗,菲斯特?”
人鱼淡淡地问,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在问天气那样。
菲斯特愣了愣,然后他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忽然将人鱼从水中拽起,揽着他的腰将他扔在地上。
十七这才看到,伊苏竟然是赤身裸体的。
他伏在地上爬不起来,腿上有些长鳞片的地方鳞片脱落了,紫色的血液流出来。
菲斯特摘掉帽子,脱下外套,然后解开衬衣俯下身去。
他一手抓住伊苏的头发迫使他转过身,仰起头,然后压在毫无抵抗力的人鱼身上,粗暴地分开他无力的双腿,毫无怜惜地进入那具身体。
21.破局
十七赶紧缩回墙后面,恨不得把眼睛珠子抠出来洗洗才好。
里面的两个黄暴等级高出十七不止十七倍,果真是亚历山大。
菲斯特这是怎么回事?就算身上四分之一的恶魔血变成了吸血鬼血,也不至于忽然变得这么暴力吧?伊苏怎么一点也不反抗?总感觉里面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倒是十七心里复杂又惆怅的。
不过里面两人倒并非十七脑补的那样。
伊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那样子就在说随你怎么折腾我连毛都不会掉一根。就算菲斯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对着一个纯尸体状态的冰山,他又是个心理上纯被压的,充其量也就装装狠,满足一下高傲的自尊心,接下去就无以为继了。
“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够……”这一句话发自肺腑,七海变态第一人的菲斯特,最傲娇没有之一的小魔王,终于面具碎裂逼近崩溃点。
伊苏云淡风轻地说:“我什么也没有做。”
“你什么都没有做?”菲斯特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拽起来,一用力就把人给掐紫了,“你没有做为什么我现在在这里?我当时就想,终于可以死了终于一了百了,可以和恶魔界同归于尽了……但是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在我耳边说什么遗憾说什么没有好好爱过说什么让我跟你走,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假死让我重新活过,你自己却打算消失得一干二净吗?”
“菲斯特,我就要死了……”
“我不管!!!”
菲斯特松开手,额头垂在伊苏的胸口,“你这算什么?!怜悯我吗?一辈子都冷血无情,到现在忽如其来的慈悲心吗?你还要虚伪到什么程度才够?!!”
伊苏抬起长出蹼膜的手,轻轻抚着菲斯特的脸,然后抬起他的头,菲斯特的脸颊上挂着晶莹剔透的两道水痕,伊苏蓝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点暖意地笑了,“小东西,每次你哭的时候,我心里都有种累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你爱我爱得太累了,而我被爱也太累了。我舍不得看你死,不愿意看你流血泪,所以就把你从恶魔界带出来了。你看,你虽然哭了,但是眼泪却是透明的,我真是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
菲斯特如遭雷击地看着伊苏的眼睛。
那眼中温柔的笑意,还是跟几百年前一模一样,让菲斯特简直恨不得杀了他,“什么如释重负……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就是这么自私。你还不明白么?”伊苏仰着脸,用冰凉的如同鱼鳍一样的手指擦过菲斯特脸上的泪痕,“眼泪是透明的,流过之后,过不久就没有一丝痕迹了。所以你总有一天也会把我忘记的。那时候你还活着,作一个血族,有很多的伴侣在等着你,每一个你都不会爱得很深,相处几百年,然后平淡地分手,流一次眼泪……”
伊苏说,“血从眼睛里流出来太痛了,我不想在你的脸上看见。”
菲斯特愣愣地,整个人呆了很久才把伊苏的话想明白。继而失声痛哭。那撕裂的哭声听得外面的十七脑袋里面都在抽痛,也跟着蹲在墙角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十八哭得这样崩溃,伊苏简直哭笑不得。
这个孩子真是太难缠,偏偏赛壬陛下还就被他缠上了好几百年,菲斯特什么样变态狠毒的事情都试过了,无论怎么折腾,伊苏也一丁点儿也不为他动心,偏偏就是这时候,他只不过说了两句温柔动听的话,小魔王就哭的一个肝胆俱裂惊天动地,反倒让伊苏心里对他生出一些喜爱来。
“菲斯特,你还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让我怜惜得不得了。”伊苏摸摸菲斯特哭得颤动不已的银发,“总是做一些蠢得不得了的事情,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伊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向窗外看去,原本白光耀眼的海滨,此时光线却暗了下来。
十七这时候也发现了异样,他从墙角站起来,探头往门里看了看,吓了一大跳。
伊苏的手臂和脖子上都长出鳞片来,两条腿变得更加长,拖着长长的尾鳍,软绵绵的蜿蜒在地上,头发和眼睛都已经变得暗淡无光。水从他的头发皮肤和鳞片上渗出来,流了满地,冰蓝色的水漫过十七脚背,令他心惊胆战。
伊苏往十七这里看了一眼,十七吓得往回一缩,不过伊苏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又转过头去看窗外,十七再次探回去一看,只见窗外已经变成了黑夜,乌云满天。
狂啸的风卷起海浪,天空中划过一道青紫色的闪电,雷鸣声由远及近奔袭而来。
伊苏吻了吻菲斯特的额头,“就因为你任性地不让我回到海里,可是惹了不小的麻烦。我要是再不回去,南极的风暴就会穿过海峡……”
“不管发生什么,我绝不会让你回去的,除非我死!”菲斯特的手紧紧抓住那既不是腿也不是尾巴的鱼鳍,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不游走。菲斯特狠厉地发下毒誓。
这时候窗外的景色忽然变了,海面再也看不见,天空也消失了。
一整个窗口像是被黑色幕布遮挡住一样,什么都没有,整个空间响起嗡嗡的蜂鸣声,继而地面传来低低的轰鸣开始摇晃。
十七扶住墙,他怀里的言灵开始挣扎,十七将乌鸦从衣服里掏出来,解开鞋带:“达达!怎么了?!”
“好厉害的结界……”乌鸦扑扇着翅膀飞起来,“我的言灵要撑不住了,十七殿,你也快从这里出去吧!”说着那只乌鸦扇动翅膀向窗口飞去,但是却一头撞在那层黑色的屏障上,咕咚一声跌在地面。
十七心想糟了。
知道自己早就被伊苏和菲斯特发现,反正脸皮厚的十七急忙从门后面跑出来,“你们两个别再搂搂抱抱纠缠不清了!快点从这里出去啦……”
他话还没说完,墙面的砖石就开始纷纷剥落瓦解,地面也开始松动,下陷,很快整个废弃的剧院就崩溃不见了,露出四周茫茫一片黑暗,而天穹上闪着密布的星座,整个空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七个穿着白衣的高大人像矗立在四周,将十七,伊苏和菲斯特围在其中。
十七赶紧把掉在地上的乌鸦捡起来,左右扇了两下,“达达达达!别晕了!你快点给我上线!”
“十七殿……”重新连线的乌鸦奄奄一息地说,“再折腾下去连我这边也要被轰至渣了。你还是快投降吧。”
“投个屁降啊,我很想投降啊!你倒是教教我肿么投哇!”
忽而一支金色的羽箭从巨大的白衣人像的身后射出,飞向伊苏,菲斯特只是手一伸,那枚箭簇便穿过他的手掌,化作金光点点的尘埃。
菲斯特俯下身,将一件猩红色内里的长斗篷披在伊苏的肩上,伊苏身上的水仍然在不断渗出。
菲斯特转回身,十七这才看见他那只接住金色箭簇的手上长出尖锐得吓人的苍白指甲,菲斯特暗红色的眼睛变得无比血腥,脸上露出轻蔑而憎恶的神色。
一轮金色的月亮出现在他们头顶上的天幕之中,那金色妖冶的光辉,遮盖了银之星座的光芒。
银发血族温文尔雅又阴森恐怖地一笑:“碍事的人类……”
说着,他抬起变成血红色的指尖,空中传来成千上万的,仿佛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团黑色的云朵围绕着金色的月亮从天而降。从下往上看去,像是为巨大妖异的金色月亮围绕了一层泛着血色的黑边。
黑色的蝙蝠群,带着无数双暗红色眼睛,密密麻麻地发出吱吱的响声,向着那七个白衣的巨大人像飞去。那些黑色的蝙蝠越聚越多,围绕着那些白色巨像旋转,那些雕像逐渐开始崩裂,破碎,被黑色魔云一点点地吞噬。
达达的言灵胆小地往十七的怀里缩了缩,“哎呀,菲斯特陛下还真是不怕死啊……”
那些雕像被蝙蝠吞噬了,继而又有七个巨大的人像从地面升起,然后又七个,再七个,源源不绝,像是白色矗立的石碑一样,绵绵不断地向黑色的视线尽头延伸着。无数金色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菲斯特的背后生出一双巨大的黑翼,将伊苏和他笼罩在其中,金色的利箭没入他的黑翼,发出尖锐的撕裂声,在翅膀上撕开不计其数的破洞。
十七怀里的乌鸦说,“十七殿,你快去劝一下你初恋情人把赛壬陛下交出去,西泽尔小公爵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赛壬陛下要是不死,说不定我们全都得在这里被黄金箭射成筛子。”
十七抖了抖,“我是想劝架,就怕我一出头立马就成刺猬啦……我跟我老婆到现在还没把这事情扯清楚嘞。”
乌鸦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大家同归于尽都变串烧好了。”
十七挠了挠头。
菲斯特的吸血蝙蝠和西泽尔的七个术士还在较量着,伊苏则披着菲斯特的斗篷,一脸淡定安然的样子。到像是别人拼死拼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他坐在地上,两条腿终于合成一尾,很长很长地拖在地面,美丽的蓝紫色鱼鳍铺展开来,就像一幅巨大的丝绸,似有粼粼的波光在上面流淌。
伊苏转过头,看见十七望着他,一脸十分纠结犹豫的神情。
伊苏笑了一下。
就像是许久以前,十七殿绯闻缠身频频闯祸的那时候一样,十七殿愁眉苦脸,而赛壬陛下只是温温柔柔地向他笑一下,一筹莫展的十七殿下就顿时有了许多赖账脱身的馊主意。
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伊苏的。
伊苏说,再困难的事情都会过去。
十七顿时就明白了伊苏的意思。
他将乌鸦放在肩膀上,说,“达达,借用你的言灵,给我一张变身的兽王牌。”
乌鸦说,“什么样子的?”
十七说:“帅一点大一点酷一点的!”
“OK!”
那只乌鸦发出黑色的光芒,同时十七也开始变形,与那只乌鸦融合在一起,逐渐膨胀,直到一只庞然大物趴伏在地面。
那深红色的庞大生物并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型猛兽,四只强有力的爪子,高耸的脊背,可以怒吼咆哮的巨大头颅,在头颅上裂开两条红色缝隙的眼睛,还有恐怖的獠牙──
“哇塞~偶真的好帅~~~”
那只魔兽开心地说,他非常潇洒地甩动巨大的头颅向菲斯特扑过去,一爪子将银发血族按在地上,鲜红的舌头猥琐地将菲斯特从头到脚一舔,“吼吼,小十八真美味~~”
身上挂彩的小十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头魔兽,浑身上下黏了一层十七的口水,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一时间忘记反抗。十七一口将菲斯特吞进肚子里,然后低下头将伊苏叼起来,埋头就向那些巨大的白衣人像撞过去。
魔法结界之外,远离剧场的一座钟楼上,黑暗封闭的塔楼中七个白衣术士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法阵站立,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本厚重的法典,书页在飞速翻动中。
七个术士默念咒语,衣袍飞扬,中央是一个不断闪着雷电的半球形黑洞,西泽尔望着法阵中的影像,一只红色的庞大魔兽狂奔着向结界撞去。
西泽尔轻叹一声,“诸位,到此结束。”
西泽尔公爵话音一落,七位术士同时合上法典,发出整齐的一声砰响。
法阵中闪出一道亮光,那巨大的黑色半球快速旋转着不断缩小,然后室内刮起一道小小的旋风,黑洞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只留下几道白色的银星砂粉末。
22.归寂
结界瞬间消失。
搅局成功的红色魔兽一头撞向大剧院的墙壁。
十七头上金星四转,墙壁被他撞出一个大洞,他趴在地上缓缓神,然后便叼着水淋淋的海妖之王冲向海岸。
狂风暴雨已经向星芒海袭来,海面上翻滚着滔天恶浪,大海的怒火已经攀升到了顶点,就像一个装满水不断被加热的器皿,即将沸腾爆发。
海岸上的游人旅客早已被忽然改变的天气吓得四散奔逃,这时又冲出来一只巨大的红色魔兽,无比凶恶健壮,几个不幸撞见的倒霉蛋,尖叫着瘫软在地。
红色巨兽沿着海岸往南发足狂奔,如风似箭,一直奔向星芒海的南端。
与龙牙突相对的陆地尽头,正是那个充当了风暴围栏的南极海峡。
陆地上也许再没有什么其他生物能比它跑得更快,他是魔法的化身,狭长的尾巴就如同一条鞭子一样在狂风中噼啪甩着,头上的鬃毛被吹得贴紧脖子,只是眨眼的功夫,城市和港口就在他身后消失不见。
海的呼啸声更大了。
他能感到被他叼在嘴里的海妖之王越来越轻,于是跃上岸边的山岩,以最快的方式跳跃着,攀上海岬的岩石。
这里就是萤火半岛,伊利西亚群岛的最南端。整个七海的南面终点。
他登上海岬顶端,遥遥望着那条看起来狭窄但却十分宽阔的海峡,顺着海峡再向南方望去,只看见一片青黑色的海域,海面下面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十七知道,那就是亡灵书中所说的死亡之地,赛壬暗礁。
没人知道那片暗礁是如何分布的。那片海床是林立的匕首,那片海水是食人的禁区,从未有船只能在那片海上航行,以传说中海洋的最强大的妖怪赛壬命名,是因为它能吞噬一切企图走进它的生命。
赛壬暗礁南面,天海之间是空茫茫的一片混沌,闪电和风暴从不止息地咆哮着,就像是有用不尽的愤怒和能量一样,就像是海面上燃烧着神明青紫色的怒火。
怒火不断地升温,扩张,带着想要吞噬一切的欲望,企图突破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向陆地,向海岸线,向南极海峡扑来。
那就是“乌尔摩尔之门”。
巨大的风已经捶打在十七的脸上,要不是他拥有雄壮有力的巨爪,牢牢地抓住山岩,此时他早就像一片纸屑一样飞了出去。
建立在萤火海岬上的灯塔和观测台早就被狂风摧毁。赛壬暗礁上的穿越带已经十分薄弱。
萨瑟兰的船只还曾经穿过南极海峡航行在赛壬暗礁的边缘,然而此时此刻,就连黑塞壬号也无法在海峡中行驶,大海的平衡已经被破坏,穿越带就像一张薄纸,再差一口气的力度就能撕破。
十七俯下身,将伊苏放在他的腹部下面,伊苏说,“十七,你送我到海里去,好吗?”
巨大的魔兽犹豫了一下。
他望着身下那纤弱透明的人鱼,“伊苏,你真的会死吗?”
伊苏微笑了一下,“这只是生命轮回的一环罢了。”
十七低下头,咬住伊苏的尾巴将他抛到自己宽阔的后背上,然后向山崖下奔去。魔兽飞奔到海岸边,望着如同沸锅的大海,稍稍迟疑了片刻便向海水中游去。
十七背着伊苏游到离海岸遥远的地方,那里是海峡的中央,十七停下来。
海水中翻滚着大浪,十七凭借着巨大的躯体和强壮的四肢稳住身形,伊苏坐在他的背上,凝视着怒气腾腾的大海,迟迟没有接触海水。
十七犹豫着问他,“苏,要不要……我游回去先?”
伊苏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不,不用。”伊苏倾身投入海水,十七喊住他,“等等!”
“怎么了?”
“那个……你有什么话要对菲斯特说吗?”
伊苏没有说话。
然后只是摇摇头。
十七想了想又说,“苏,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他对吧?你根本没可能被菲斯特困住,是为了陪在他身边到最后一刻,你才故意被他囚禁在陆地上的,对不对?”
伊苏淡淡一笑,“十七,你变聪明了。”
人鱼说完,游进海水中。
他的身躯已经变得晶莹剔透,与海水浑然一体。
他回到海洋的怀抱里,在风浪中恣意徜徉,宛如回到了母亲的羊水,金色的长发重新焕发出梦幻般的光泽,整个人散发出莹白的光辉,如同一轮明月升出海面。
在他投入海洋的那一瞬间,十七仿佛听闻一声叹息,宛如大海中无数的生命疲倦的吐息,那一刻过后,海水就像是被母亲抚摸的暴躁孩童,渐渐地,平息了怒气。
伊苏游向远方。
十七看着他的背影,露出水面的那条美丽修长的蓝紫色鱼尾,在逐渐柔和的波浪中一起一伏。
那背影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伊苏连一句话也没有对十七多说。他的笑容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温柔的,淡然无波的,就连他的眼泪也是这样。那些凄哀与多情,不过是骗他的。
伊苏从未为十七伤心过。
也许,他从未为任何人伤心过。
十七忽然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急忙又大喊一声,“苏——!!!”
青碧色的波澜中,那金发的赛壬回过头。
十七无比认真的大声喊道:“你到底有没有压过我啊啊啊啊!!!”
伊苏望着他,然后非常失态地大声笑起来,十七的印象中,海妖的王还从没有这样不矜持过呢。
十七愤怒地吼道:“我很严肃的!!事关男人的尊严!!!!!”
伊苏根本懒得理他,美丽的鱼尾一扬,潜入海水之中。
海面真的平息下来了。
远方的乌尔摩尔之门后面还在咆哮着极限风暴,但是这整个海峡,还有这片星芒海,完全地静止了。
海峡中的洋流消失了,星芒海通往乌尔摩尔之门的联系被阻断,穿越带渐渐稳定,变强。
伊苏选择在这片海水中静静消融。
只是静静地消融。
他无意改变任何事。
空荡荡的青色水面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再也看不见那只温柔的人鱼,那精通欺骗和幻觉的海妖之王,那眼尾细细密密的紫色鳞片,和那双永远也无法看穿的眼睛。
这一切,都将永远留在十七的记忆里了。
海面无比寂静。
无比空旷。
无比真实。
生命的周期至此戛然而止,虽然不久之后又会重新轮回。
但是这一刻,大海是那样的空洞寂寞,冰冷荒芜。
十七呆呆看着海面许久,然后慢慢转身向海岬游去。
他登上陆地,摇晃着甩掉全身的海水,却忽然发现那些四散的水珠在闪闪发光。红色魔兽的毛发上黏连着细细的海藻,那些白日里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小东西,在晦暗的黄昏发出微弱的荧光。
十七睁大眼睛,看向海面。
海峡映照着一轮硕大圆满的落日,正在将另一半血红的圆球吞入海中。
海的一端腥红如血,而靠近海岸的这一边,却深蓝如墨。
那深深的墨蓝之中,又开始有一些浅浅的荧光开始浮现,越来越亮,越来越强,逐渐练成一片,沿着海岸线蔓延。
魔法巨兽的胸膛里,仿佛有一颗虚构的心脏在隆隆跳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和感动充斥在十七心间,他沿着海岸开始狂奔起来。
他翻过海岬,穿过南极海峡,在星芒海的海岸边一路飞奔。
巨大无朋的火红落日终于被大海吞没了,天际只余下一丝暖红色的余晖,世界陷入黑暗,而星芒海上,那神奇的光芒却开始强盛起来。
从海岸边,直到无尽的彼岸,那些微不足道的藻类所放出的光亮连接成一片,却让整个海洋都发出光芒。
那光芒时强时弱,有一点点清冷,又有一点点温暖,看起来虚幻,却又是如此真实。就像那个金发赛壬的眼神,就像大海的呼吸,就像人鱼的歌声。
柔和优美,淡漠空灵。
十七来到靠近城市的海岸边。
无数的人被那梦幻般的荧光所吸引,涌向海边,他们用旧大陆的语言欢呼着:
“Lago de la luz!”
“Lago de la luz!”
光之湖。
据说看到那荧光布满整个海面的人,都会被海洋的神祗所祝福。
十七终于明白了伊苏那句话的意义,那个微笑所诉说出的,海洋的永恒定律——
“这只是生命轮回的一环罢了。”
海妖的王死去,他的生命和力量回归大海,变成新生的起点。
那些发出微光的海藻,正是从他业已结束的生命里获得能量,点亮了这如同奇迹一般的景象。
海面的荧光还在运行明暗交替的节律,天空中传来风轮的嗡鸣。
十七扬起头,一艘巨大的飞艇悬停在他的头顶,然后慢慢地向地面降落。
飞艇停降在海滩上,卷起巨大的旋风,十七被沙粒刮得眯了眯眼,然后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的紫红色长袍的男人站在飞艇下。
十七愣了愣。
他刚向十七动了动,十七就激动地向他奔跑过去,“西泽尔!”
巨大的红色魔兽虽然不及飞艇壮观,但是仍旧将人类男子比得十分纤细娇小,西泽尔向十七巨大的头颅招了招手,十七非常乖巧地将脑袋垂得低低的,下巴挨着地面。
在光之湖柔和的光线下,西泽尔的侧脸如同梦幻一样美丽。
西泽尔摸了摸红色魔兽的血盆大口,他修长的手顺着那恐怖的獠牙摸向十七的嘴角。
“十七,我要走了。”
“嗯……唉?”十七一惊,大嘴一张差点将西泽尔吞进肚子里,他立即又乖乖趴好,“怎么了?”
西泽尔又摸摸他的鼻子,“我是骗你的。”他说。十七湿润的鼻子冒着热气,西泽尔觉得非常可爱,忍不住在那个圆圆的鼻头吻了一下,“其实这次我并非一定要亲自来。我来这里,只是一个借口。”
西泽尔笑了笑,碧绿的眼睛那样温柔地看着十七,简直和伊苏有些相似了。十七看不出那里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西泽尔说,“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再一次航行在海上,去很远的地方……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真的非常开心。”他用嘴唇轻轻挨着魔兽的嘴,好像在接吻一样,“不过我得回罗马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泽拉也必须要认真对付。所以我先走了。”
“哎……为什么不带上我嘞?”十七委屈地发出咕咕声,心想我可以端茶倒水可以捶背揉肩可以搞笑卖萌可以给你解闷吖~~
“就算你嫌我的船又脏又臭又慢又破,可以带着我上飞艇吖~又不禁止带恶魔!我又没有多重~~~带我嘛带我嘛~~~”
十七使劲地摇着鞭子一样的长尾巴,西泽尔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他的鬃毛,语气平淡,但是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地说,“我先走了。”
西泽尔转身登上飞艇。
飞艇起飞时巨大的气流吹得十七的脸都扁平了。
十七没有去拦西泽尔,拦也没用。
这是要糟!
十七心想。
西泽尔生气了。灰常生气了。
一定是绝对是——因为他不经领导批准就跑出来搅局,导致西泽尔的自尊心受伤,醋罐子也打翻鸟。一定是这样。
西泽尔的飞艇已经向北方天际飞走了。十七急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躯体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咻咻地放着气,急速缩小,最后砰地一声,魔法消失了。
一只乌鸦两脚朝天的瘫在地上,然后十七眼前一黑,解除束缚的菲斯特冲上来,非常凌厉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十七觉得自己满嘴的牙齿都被这一巴掌扇得飞出去了。
太狠了……
太血腥了……
十七这一辈子挨过无数巴掌,这一巴掌可算是登峰造极,终于封顶了。
以前无数巴掌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下的威力强大啊……
小十八掌力惊人,十七被打倒在地,晕乎乎地想着。
紧接着,无边的拳脚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十七的胸口,肚腹,肩膀,后背,脸上,脑门……十七只听到嘭嘭嘭嘭的闷响一
下接着一下,他完全没有任何机会躲避和反抗。
菲斯特没有放出小蝙蝠咬他,也没有骂他,甚至一句话、一点声音也没有地,只是不停、不停地揍他。
往死里揍他。
十七快要断气了,血从鼻子嘴巴里呼呼地冒出来,菲斯特一点停手的意思都没有。
十七的眼前慢慢地发黑,浑身的骨头都断了,他模模糊糊地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叹息:
“哎……小十八,你别哭啦……”
23.血苹果
这个梦令他冷汗淋漓。
他梦见西泽尔的白翼女王号,那巨大的座舰,以及船上无数间房间,复杂的过道,他在其间穿行着,找不到方向,他一扇门一扇门的推开,关上,他找不到人。
西泽尔不在。
不在。
不在……
船在下沉。
冰冷刺骨的海水漫进船舱。
船就要沉没了,他必须找到西泽尔。因为西泽尔就在船上。
他的周围没有人。
他听到乐曲的声音。
他顺着那欢快的乐曲找过去,那曲调清晰起来,是婚礼的乐曲声。
船上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所有达官贵人都在船上,婚礼的会场上,华丽的摆设和精美器物耀花了他的眼睛,一片金光灿灿。
“西泽尔!”
他大声的喊,还是没有看到西泽尔。
所有人都在欢快的乐曲声中交谈,跳舞,举杯,没有人察觉到船在下沉。
“船要沉了!!!”十七大声向众人喊道,“你们快点逃生啊——”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欢快的乐曲声还在进行。
……
……
“啊……”
一个深深的抽气,十七惊醒过来。
他的冷汗浸透了满身的绷带,正仰面躺在他的船长室里,床边是一张破烂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
十七拿过那张纸,纸片上忽然传来达达的声音:“我在海滩上捡到你的时候,菲斯特小魔王已经走了。我看你差不多挂了,就把你扔给黑贝了。不用谢我。另:当肉靶也安慰不了别人丧夫之痛吧?十七殿你是真·情圣。再另:那张兽王牌送给你了,总觉得你会用上的。再再另:听说大美人公爵要举行婚礼了?帮你免费预测一下,似乎又是最大逆天位?哈哈哈哈……”
“什么么么么么——!!!!!”
呲啦一声白纸被十七撕成两半,十七在床上一跳老高,浑身的骨头一阵错位,十七也顾不得一身伤,一瘸一拐地奔出房间,一眼就看到黑贝正在修整船舷,十七飞扑过去:“黑贝~~~~~我又被甩了~~~~~~~~~~~~”
“船船船长,真真真的吗,”黑贝赶紧安慰地拍拍十七的后背,“你被打得好严重啊,都都都睡了快四天了……”
“四天……四天!!!!”十七拼命揉脸,“已经四天了吗?!!”
十七丢下黑贝冲向舰桥,“快快快!!!”他极其准确揪住了光头大副,“准备调整航线——我们回罗马!!!”
光头冷静地任十七揪着衣服,“船长,我们已经在开往罗马的路上了。”
十七手松开:“咦咦咦咦咦????”
光头淡定的风采依旧:“要不要把侧翼展开?之前为了减慢船速故意把侧翼敲坏,从罗马开到新大陆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独眼刚刚把侧翼修好了,初步估计,二十五六天就能到直布罗陀。”
十七继续惊讶:“咦咦咦咦咦???话说是哪个独眼?”
光头继续淡定并且冷静地说,“船长你的重点错了吧——是独左眼。”
十七点点头,终于镇定下来:“哦。独左眼。”
他托着下巴认真思考,露出非常凝重的表情,过了一会之后他抬起头,严肃地看着他的大副,“光头,你能不能把我砸晕过去?”
光头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十七:“船长,恕我直言,你这样小小地失恋一下就这样悲观绝望是不行的啊。晕过去也不能解决问题,该面对的还要面对~”
“Rubbish!”十七大怒,“你懂什么?!我这是要把背后灵召唤出来!要解决最根本的难题!”
光头疑惑地看着他,“但是船长,召唤背后灵什么的,不是要返魂术啊召唤法阵之类的,最不济的,也要巫师啊草药啊什么的,随便砸晕那就不叫召唤了,那是鬼上身啦~”
“鬼上身也行哇!不帮我就算了!”十七愤愤地转身走了,他奔向黑贝,“黑贝~~~~~~”
黑贝举着一个硕大的木槌,正在咚咚咚地接嵌木板,十七高兴不已地蹦跳过去,“正好正好!就用你手里这个,快点把我砸晕~~”
“你你你说什么啊,船长,我怎么能把你砸晕呢?”
“快砸快砸!砸了好让背后灵现身!”
“……”
“快点吖~”
高大憨厚的黑贝同学始终忠诚地执行船长的命令,不管这个命令是馊主意还是不馊的。黑贝颤巍巍地举高了木槌,向着十七的脑门上轻轻砸下……
“喂喂喂!!”十七拦住黑贝的手,“你不要这么小力气,会不灵的!”
“哦……”
咚的一声。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船长你没有晕。”
“嘤嘤嘤嘤……我不会认输的!换个地方再来!!!!”
“船长你是认真的吗?”
“少废话!”
咚的一声。
“好!!!!痛!!!!!!啊啊啊啊啊!!!!这是为神马!!!!!!!”
“船长你还是没有晕……”
“用不着你废话啦!!!可恶!我不会放弃的!!!!换个地方!”
“……”
循环N次之后——
咚的一声。
“……”
“……”
“……”
“船长你晕了吗?啊啊啊船长晕过去了!!!”
次日。
十七顶着满头包走出房间,对着大海咆哮:“为什么背后灵没有出现啊啊啊!!!!!”
咆哮完毕,十七再次奔向黑贝,“黑贝~~~~~~~~~~~~”
“船船船长,要砸吗?”
“你先磨练一下你的技艺。”
“已经磨练过了。”
“……来吧。”
……
……
N天后。
黑贝举着木槌在老地方等着十七,“船船船长,今天还要砸吗?”
十七哭:“这是为神马为神马~~~”
黑贝安慰地拍拍十七的肩膀:“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的!”
十七怒:“你丫是砸我砸出乐子了吧?”
黑贝十分憨厚无辜地摆手:“这这这肿么可能呢。”
十七哼了一声,从黑贝手里抢过木槌:“给我!本船长再也不相信这东西了!”说着将木槌往船舷外扔出去,却没想到黑贝用的这个木槌比他想象中要重好几倍,一时力气没用准,木槌脱手落地,砸中了十七自己的脚。
“艾玛好痛!”十七跳起来蹦了两下,然后忽然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晕过去了。
黑贝无比惊讶,扑过去摇晃十七:“船船船长,你你你肿么了?”
十七被他摇醒,睁开眼睛,然后忽然抱着肚子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满地打滚,一面狂捶甲板,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十七,我真是佩服死你了哈哈哈哈哈哈……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哈哈哈哈哈哈……艾玛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了好几圈忽然又不滚了,一骨碌爬起来,大怒:“闭嘴闭嘴闭嘴!!!!死背后灵!鬼才知道开关在脚上啊???!!!!”
忽然又抱着肚子狂笑:“哎哟喂肚子笑疼死了~~~话说你找我想干嘛来着?”
******
罗马,小维纳斯宫。
椭圆形的宫殿围绕着一个精巧细致的园林。园林的中央是一个种满了血红玫瑰的圆形花圃,从新大陆运来的孔雀雕像被安置在花圃中央,雕像用象牙刻制,纯金的羽毛和点缀着五彩宝石的头部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与这个俗气的孔雀雕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站在玫瑰花旁的白衣男子。
他穿着银线刺绣的丝绸衬衫,那领口上暗淡雅致的花纹衬托出他出尘清丽的容貌,雪白的肌肤,形状狭长的蓝色眼睛,眼中透着浅浅的忧郁。他将银发扎成马尾,正在低头玩转着一把纤巧的薄刀,用刀削着手中玫瑰的茎秆,剔去上面的尖刺。
在他身后,园中的凉椅上还坐着一个穿着粉白色长裙的女子,好像一个新娘。她满头黑发顺直地垂到腰际,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非常僵硬,一动也不会动。她的脸非常娇小,眉眼温柔可爱,但是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脸色苍白得也像是濒死一样。
那个优雅迷人的白衣男子转回身,拿着修剪好的红玫瑰,走向这个女子,他将花茎削短,将红玫瑰别进她的胸襟里。然后露出满意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这才顺眼。”那个男子说,似乎是想起了那对法国来的兄妹令人发指的审美品位,他皱了皱眉,“穿成那样,连血都变得难喝了。”
这时他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擦声,六七个穿着繁琐华贵袍子的男人走进园林,纷纷单膝跪在他身后。
白衣男子并没有回头,而是用刀子在那个呆滞的女人脖子上轻轻划了一刀,他将手指擦过伤口,血流在他的指尖上。
男子转过身,眯起眼睛舔着手指上的血,那神情就像是吃点心时沾了点蜂蜜和油脂在手指上,非常美味而贪婪地将那点残渍一一舔去。
“下午好,孩子们。”
白衣的男子走到另一边凉椅上,斜靠着躺在靠背里,懒洋洋的姿态和语气就像只晒太阳的波斯猫。
他也的确在晒太阳。
日光偏斜,凉伞的阴翳只遮盖到那个僵硬的女子身上。白衣男子的侧脸被阳光照着。来拜见他的贵族们匍匐在他脚前,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亲吻他的戒指。
“王。”
他们齐声恭敬道。
他们是罗马元老院的当权贵族,是在这座都城中位居顶点的门阀世家,然而那虔诚的姿态,比叩见教皇甚至是向神座上的圣像跪拜时,还要卑微顺服。被他们所唤作君王的这个男人,此时端坐在日光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血族。他们臣服在这个男人的脚下,以换取主人随性而至的赏赐。
他们是额头上被打上契约印记的血仆,泽拉便是他们唯一的神。
泽拉满意地笑了笑。他抬起身边那个白衣女子的手,割开她柔韧的手腕,鲜血立即汩汩地顺着她洁白的手掌流下。
泽拉说,“来吧,我饥饿的孩子们。这颗有高贵血统的甜蜜多汁的血苹果,现在是你们的了。”
那些衣袍华丽的贵族们得到主人的允许,纷纷爬向那个女子身前,一个个饥饿不堪地舔食着那鲜红的动脉血。
白衣的女子如同一朵枯萎的百合花,迅速地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正当那些血仆在如痴如醉地享受美餐时,一个穿着枢机主教红色长袍的男人也走进了这个血腥的园林。他一头玫瑰金色的鬈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一双阴险的眼睛笑眯眯地。
枢机主教向泽拉行了一礼,“下午好,泽拉大公,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好久不见,法穆尔大人。”泽拉点了点头。
法穆尔枢机主教瞥见那个渐渐失去生命气息的血苹果,装模作样地向白衣女子欠了欠身,“下午好,露西安公主殿下,您今天也一样光彩照人。”
血苹果当然不会向他回礼。
泽拉淡淡地问起正事,“枢机卿大人,教皇陛下有什么回复吗?”
法穆尔遗憾地叹了口气,“教皇陛下实在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对象啊。”
泽拉抬了抬眉梢,“非敌非友?”
法穆尔点点头,“陛下似乎有意与元老院媾和,不过,他打算先静观其变。”
泽拉将手中的刀轻轻扎进座椅的扶手,语调懒洋洋地,“恐怕不能让他这么轻松了……”
法穆尔随即一躬身,“在下明白了。”
24.前夜
“……当时我赶到的时候,泽拉已经被圣剑刺中,差一点就灰飞烟灭了……我情急之下使用了那个没有研究透的法术,结果泽拉的身体的确被我重新构造出来,但是我却发觉自己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我想这是因为魔法原材料是我的血,说不定这个法术的生祭品就是我自己。我只活了十年就死了,在泽拉睁开眼睛之前。”
“十年也挺长的啊。”
“……”
那座恶俗的孔雀雕像脚下,玫瑰花丛中,一直螃蟹正在横着爬行,一面爬,一面精神分裂地自言自语:
“话说萨瑟兰,为什么我们要变成一只螃蟹?花园里会有螃蟹吗?这样会被发现的吧?”
“……”背后灵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其实他原本打算变成一只蜘蛛,但是念错了咒语,变成了螃蟹,“咳咳,当然会有螃蟹啊,因为厨房里有螃蟹,说不定哪只螃蟹就跑出来散步了,所以花园里也会有螃蟹嘛……”
“是这样吗?”十七怀疑地说。
话音刚落,忽然一只手拨开玫瑰花丛,一个厨子惊喜地说,“在这里!”
厨子将螃蟹抓起来,高兴地说,“我还以为被谁偷吃了,原来是逃跑了。”他兴冲冲地抓着螃蟹往宫殿里跑去,一面喊道:“找到了!可以下锅了!”
“……”
“……”
十七和背后灵一起沉默了。
当那个厨子跑上台阶的时候,他手中的螃蟹发出砰地一声,忽然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大鸬鹚,扑着翅膀飞上天空,厨子吓得跌倒在地,大声尖叫,“魔鬼!!魔鬼!!!”
骚动声惊动了正准备返回宫殿里的泽拉大公,他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一只白色的大型水鸟在花园的上空飞过,那只鸟发出一声怒吼,“萨瑟兰你够了!尼玛城市里也没有鸬鹚啊!!!”
泽拉赶紧追回去,那只鸟一眨眼就不见了,泽拉站在花园中,仰头望向天空。
屋顶上,一只花毛老鼠正在瑟瑟发抖,压低了声音说:“被……被泽拉发现了吧……”
“嘘……”
十七压低声音:“话说泽拉他到底要干什么?那什么什么公主是不是死了哇?我看她都被吸成人干了……虽然我是有一点嗨皮啦~但是总觉得这像是有神马阴谋的样子?”
花毛老鼠撸了撸脸,萨瑟兰说,“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看到有西班牙的海军军舰驶进近海了吗?”
“对吖,所以只好偷偷绕过去了。”
“这次婚礼恐怕是个陷阱,泽拉打算对圣血家族下手,西泽尔公爵似乎也做好准备要大开杀戒了。”
“那不是正好咩?我们趁着他们打成一团的时候,去把西泽尔绑出来,然后再用你那些很厉害的魔法,把他变成恶魔吧!”
“蠢……西泽尔是人,说变恶魔就能变吗?”
“可是泽拉不是也用你的法术把菲斯特变成纯吸血鬼了吗?”
“那个情况不一样,菲斯特那个魔法是纯血改造,况且他本来就是四分之三的吸血鬼,西泽尔是人类,人类变成恶魔,听都没有听说过。”
十七想了想。
“那我可以把我的生命分给他吖,只要一个恶魔契约就行了,但是要他自愿开口,你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人自愿开口说yes的?”
“要有这种魔法,恶魔不是要称霸世界了?”
“那总有什么办法可以想的吧?西泽尔也用了自己的血来复活我,他要是像你一样的话岂不是只能活十年啦?”
“你不是说十年挺长的么?”
“你活十年就够啦。”
“……”
******
已经是深夜时候,寂静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向七海总督的府邸驶去。
大门被穿着黑斗篷的神秘访客敲响。
仆人在康拉德小侯爵的耳边说了几句,小侯爵神色凝重地走进客厅。
访客是一位红衣主教。
法穆尔枢机卿摘下帽子,向小侯爵问了晚安。
“您好,主教大人。”康拉德非常礼貌地上前向法穆尔问好,“听说您有些关于元老院的事情要跟我说,是吗?”
法穆尔枢机卿从衣袍中伸出手,递给小侯爵一块椭圆形的、刻绘着使徒头像的铜牌。
康拉德将铜牌翻来覆去看了看,发现上面一段拉丁文的铭文:
“神之代理人、西方之宗主教、圣座的主人、罗马的……”康拉德皱起眉头。
法穆尔枢机卿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暗狡猾的光芒,被不甚明亮的烛火掩盖了,“这是教皇陛下交给元老院的信物。”说着他压低声音,向康拉德走近一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康拉德一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
法穆尔枢机卿说,“千真万确,想必您也对教皇厅的风向改变有所耳闻,教皇陛下选择亲近那些元老院的世俗贵族,正是他打算改变立场,背离西泽尔家族的征兆啊……”
康拉德小侯爵头上渗出冷汗,他想了想,然后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把铜制的铭牌往地上一扔:“教皇陛下处决西泽尔枢机卿?”他嘲讽道,“法穆尔,说笑也有个限度。你是来制造事端的吧?”
法穆尔淡淡地说:“信与不信全在你,我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来和你说个笑话。”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康拉德心里一凛,肃着脸问:“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法穆尔回头,冷笑:“没有根据,只有事实。”
康拉德说:“你可知道英诺森陛下是依靠着西泽尔公爵大人才当上教皇的?”
“众所周知。”
康拉德继续说:“那你可知道在罗马,有多大一部分世俗权力掌握在西泽尔家族手里?你又知不知道罗马教廷由谁左右?”
法穆尔平静地说:“正是因为如此,教皇陛下才不得不除掉西泽尔大人。”
康拉德嗤笑一声,说:“那也要教皇陛下有这个能力才行。”
法穆尔说:“有些事教皇陛下当然不可能公开做,难道康拉德总督忘记了当年是怎么进行派系肃清的么?”
“你什么意思?”
“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红衣主教匆匆离去,仿佛他是在极大的险境中前来报信一样。康拉德低头,默默地瞧了一会地面上那个闪闪发亮的铭牌,然后他啧了一声,恨恨唤道:“来人!准备马车,我要去七星宫。”
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夜枭在圣血城堡外的树林里发出诡异的尖叫。
康拉德小侯爵握着那枚铭牌,在七星宫的图书馆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直到大门发出吱嘎一声响。仆人举着烛台走进来,西泽尔公爵披着夜里的绒袍出现在门口。
康拉德停步:“叔叔!”
西泽尔公爵皱了皱眉:“出了什么事?”
康拉德立即将法穆尔夜访他官邸的事情向西泽尔匆匆说了一遍。
西泽尔听完,没有立即说话。
他向后挥挥手,仆人立即乖觉地放下烛台,退出门去。
等门悄然关上,西泽尔公爵淡淡地问道,“你相信吗?”
“什么?”
西泽尔皱眉,又重复了一遍,“康拉德,你相信法穆尔告诉你的消息吗?”
康拉德被西泽尔问得一愣,他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
西泽尔接着问,“那么你觉得英诺森教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也不好说。”康拉德小侯爵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不了解教皇陛下在想些什么,陛下他……总是一副不太认真的样子。”
小侯爵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跟十七一样,有点讨厌。
西泽尔公爵说,“那么你觉得他算是个聪明人吗?”
康拉德皱皱眉:“算吧。”
西泽尔公爵看出康拉德承认的时候那种不太情愿的表情,轻笑一下:“如果让你辅佐他,长久地统治整个罗马,你愿意吗?如果你是西泽尔家族的下一任主人。”
“啊?”康拉德露出一副迷惘的样子,“我?辅佐他?”
“你不明白吗?”西泽尔公爵说,“站在他的位置上,究竟应该如何选择,才不会让自己成为傀儡。”
“……”
西泽尔公爵转身走出图书馆,“你先想清楚,康拉德,在做出决定之前。我们即将高举屠刀,希望到时候你能认清我们的每一个敌人。”
高举屠刀……
这句话震得康拉德浑身一颤。
康拉德目不转睛地看着西泽尔公爵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
他实在是不太了解这个新教皇,英诺森十四世。
似乎是西泽尔公爵从恶魔界回来之后,这个人就忽然登上了神坛。教皇的个性有些奇怪,然而……
康拉德小侯爵在图书馆辗转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小侯爵顶着两个熊猫眼找到西泽尔公爵。
公爵瞥了一眼他青黑色浮肿的下眼圈,“居然想了一夜?”
康拉德点点头,然后问,“您为什么选这个男人做教皇?”
公爵摇摇头,“是前一任教皇陛下选定的。”
康拉德小侯爵若有所悟,“原来如此……在罗马的城墙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他被前一任教皇陛下选中,一定是有理由的。要使得罗马拥有强有力的统治和稳固的基石,圣座上的那个人,不可受制于任何一方势力,即便是我们西泽尔家族——所以,如果英诺森陛下将罗马的永恒放在他的三重冠之上,我想我会不遗余力地辅佐他……”
“那就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了。”
西泽尔公爵淡淡点头,然后又补充道,“明天将有一场血腥的婚礼,正是我们剔去那些变质脓疮的时机。好好休息,康拉德。”
——第二卷·乌尔摩尔之门·完——
第三卷:时间之契
25.新岚月之变
十三座大教堂的钟声响彻罗马,水渠中的清泉贯通城市里每一座水池和喷泉,象征着富饶和智慧的泉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作为这场盛典的前奏曲。
西班牙和法国的军舰满满地停靠在罗马的海岸线上,那浩大的声势似乎是为了给这场盛大的婚礼增添声势,全城的大钟循着大教堂的钟声此起彼伏的应和,巨大的军舰也向远方的海面鸣炮庆祝。
就像当初教皇加冕的盛况一样,深红色地毯铺过中央大道,从赎罪十字一直到大圣堂。道路两旁装饰着一座座临时搭建的白色花塔,无数的市民已经在红色地毯两旁夹道围观。准备往道路中央抛洒花瓣的少女们等得手都酸了,然而新娘的马车还停在小威尼斯宫的门口,迟迟未动。
露西安公主的闺房门口,国王陛下正在满头大汗地用力敲门,一面不停地用香喷喷的手绢擦拭着脸颊一面问,“亲爱的王妹,你准备好了吗?马车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房间里面,十七正在对着镜子有条不紊地穿上礼服,一面戴头纱,一面对着镜子精神分裂地说,“十七,你真打算这样去啊……”
“肿么了?”
“你这样太容易露馅了。”
“你不是说如果那什么什么公主死了,西泽尔会有麻烦吗?”
“但是你这样要是还没到教堂就被抓包,不是会更糟糕吗?”
“不会的,不是有你在么,你可以用魔法什么的掩饰一下吧。”
“你不要这么乐观行不行……”
萨瑟兰的话还没说完,新娘就刷地一声打开房门,国王陛下赶紧拉着她的手匆忙向宫殿外跑去,“快点快点,钟都敲响几遍了!”
国王陛下和公主登上马车,车夫立即扬鞭驶向大圣堂,道路两旁的城民看见姗姗来迟的新娘马车,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白色的花瓣从天而降,在恢弘的钟声里,一群黑色的乌鸦发出桀桀的恶鸣。
大圣堂的门口,仪仗队正在等候新娘的到来,马车一停,礼乐立即奏响,卫兵上前拉开车门,一开门就伸出一只手来,居然是新娘自己扒着车门走了下来。
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盖着头纱的新娘施施然站在他面前,然后向她身后张望,新娘提了提宽大的裙子说,“国王陛下在车上睡着了。”
“啊?”
“陛下喝醉了,请送他回宫殿休息吧。”新娘气定神闲地说完这句话,自己提着长裙飞快地往教堂里跑去,一群卫兵在她身后发了好一会呆,这才钻进马车去看望不省人事的国王。国王陛下打着大声的呼噜,全然不知婚礼的乐曲已然奏响。
披着好几米长的头纱的新娘跨进教堂的门槛。
那一瞬间,教堂里坐着的上百位达官贵人都扭回头来看着她,通往圣坛的道路尽头,西泽尔公爵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正等在那里。公爵没有回过头,他看了圣坛上的教皇一眼,教皇冲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这是怎么回事?国王陛下没有来吗?”
“这个新娘她,她有点高啊……”
“而且新娘的身材也很奇怪,腰怎么这么粗?”
“不,比起腰粗来,她走路的样子才叫奇怪嘞。”
“连腰都不会扭。”
“……”
那议论纷纷的声音惊动了西泽尔公爵,公爵转身一看,高大的新娘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公爵的眼睛都要瞎了。
圣坛上的教皇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教堂里几百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新娘朝西泽尔公爵伸出手,西泽尔抬起手,让新娘的手搭在他的手心,却发现新娘的手套已经被她的尖指甲戳破了,泛黄的指甲缝里堆积着黑糊糊的污垢。
一阵恶心涌上喉咙,西泽尔公爵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连圣坛上的教皇也露出扭曲的表情,他努力端正心态,接受这个现实,然后装模作样地端着手中的经书读道,“泽被大地的神祗……”
他刚开始诵读第一句话,教堂的大门便砰然合上。
“永恒照耀的日月与星辰……”
教堂里的达官贵人发出一声惊呼,骚动起来,教皇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念着经文,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西泽尔公爵,公爵则握紧新娘的脏手,低声道,“待会不准乱跑!”
十七开心地吼吼两声。
高大的十字窗发出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几十个身披盔甲的武士从破窗中鱼贯跳入教堂,教堂里发出巨大混乱的尖叫声,人们纷纷离席,慌乱地四散奔逃。
西泽尔拉着十七的手,“跟过来。”
他带着十七往圣坛后面通往忏悔室的台阶走去,十七在他身后问,“西泽尔,那是泽拉的人吗?”
西泽尔说:“是我的人。”
十七松了口气。
西泽尔推开忏悔室的铁门,然后拉着十七走进去,教皇从后面匆匆跟进来,“喂喂~等我一下吖~~”他笑眯眯地赞叹道,“西泽尔卿真是好手段,好雷厉风行呀。”
“陛下。”西泽尔冲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教堂里面惨叫的声音不断地传来,西泽尔拉开一扇忏悔室隔间的门。
教皇瞧了瞧那个隔间,矮小的隔间里面还有另一扇门,他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这个门通往乌尔比诺钟楼吧?”
西泽尔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然地等着教皇的下一句话。
教皇说,“城市里现在恐怕不太安全,西泽尔卿有没有兴趣到威尼斯宫来?”
西泽尔推开里面那扇门, “教皇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教皇微笑道,“西泽尔卿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说着忙不迭地第一个钻了进去。
圣血家族的这场婚礼,日后被研究历史的学者们称为“新岚月之变”,婚礼在岚月的第一天举行,全罗马的贵族都来观礼,新娘是教皇的远亲,来自法国奥尔良的露西安公主。
在这场婚礼前一年,新教皇刚刚登基,教皇的背景游离在教廷和元老院之外,他依附西泽尔公爵和圣血家族登上圣座。教廷内部拥戴教皇的人不到一半,有好几个枢机主教在罗马元老院里占据高位,元老院那些世俗贵族千百年来相互倾轧,罗马从未得到一天的平静与真实的统一。就在新教皇登基之前,教廷差一点就面临了分裂的局面,因为圣杯的到来,西泽尔公爵以大圣器的名义召回驻扎在大陆尽头的三大骑士团,才避免政变的发生。
而这次“新岚月之变”,则是由教皇和圣血家族联手,将元老院的贵族一举屠戮。教皇卫队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穿梭,从每一个角落里将那些逃窜的贵族子弟抓出来,一一斩杀干尽,而罗马的海岸线上,则有西班牙的海军和法国的几艘远洋舰船停泊在近海,封锁了一切可能逃往海外的船只,军舰的火炮就对准了城市中几大家族的标志性建筑,随时准备开火。动乱结束两天之后,全城的贵族终于一个接一个地向教皇屈服了。
这场血腥屠杀,学者们认为,是从新教皇登基的那一天开始西泽尔公爵便计划好的。屠杀的序幕拉开之后,不仅是教皇和西泽尔家族,元老院的世俗贵族也早有准备,双方在罗马城里展开巷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露西安公主在这场混乱中不幸身亡,这场婚约也变成一纸空言,也使得此后教皇的关系与法国交恶。元老院则不复存在,教皇在不久之后宣布了一个又五百多个名字的超长名册,上面的人都被定义为教廷的背叛者,亵神者和异教徒,只有极少部分逃离教皇的国土,大多数都被处以死刑。在那份名单之后,罗马拥有了整整两百多年的统一与稳定。
当天下午,十七,西泽尔还有教皇三人登上钟楼的地面,教皇正要推门出去,十七忽然扑上去将他按倒,一道三指宽的弩箭穿门射入,钉在地面上嗡嗡作响,教皇吓得面色苍白。
西泽尔公爵在阴暗的窗口下冷静地说,“外面接应的人已经被杀了。”
教皇睁大眼睛,额上冒出冷汗。
十七忽然上前拉住西泽尔的手,“跟我到钟楼顶上去。”
26.狼魔
钟楼外的天空已经被乌云遮蔽,阴风怒号。
罗马城的上空,黑色的云块向中心盘卷,形成风暴的核心,城中央的天空变成了漆黑一片。咆哮的风声,横扫一切的风暴压倒了天地万物,那笼罩城市的血腥与恐怖瞬间被荡涤得无影无踪。
站在钟楼上俯视整个城市,分不清是哪一方势力纷纷涌上街头,正在惊慌失措地相互厮杀着。狂暴的风越吹越强,刚刚还伴随着刺耳尖叫的杀伐声,在黑色的巨大风暴之下如同蝼蚁的喧嚣、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风暴的中央矗立着直通天际的黑色云墙,西泽尔站在钟楼顶上,看见一艘黑色的恶魔船正从阴暗的云墙中缓缓地驶出来。
“……那是什么?”
教皇张大眼睛,从未看到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那不是飞艇,也不是热气球,而是一艘真正在天上飞行的船。
黑塞壬号扬着帆,两舷的侧翼张开,像巨龙的翅膀一样宽阔,船尾张开一个燕尾形的缺口,风轮正在不紧不慢地旋转着,推动着恶魔船前进。
“呐呐~是不是很帅吖?”
西泽尔盯着那逐渐驶近的恶魔船,竟然一时间出了神,十七撤掉身上碍事的新娘礼服,露出穿在里面脏兮兮的衬衫,欢蹦乱跳地跑到西泽尔面前。
海盗们从船舷上看到了他们的船长和船长的老婆,兴奋地哇哇叫着,然后将船降低,因为准头不好,船的左舷撞上了钟楼的尖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石砖从上面掉下来,十七赶紧非常英勇地抱住西泽尔,头上被碎石砸出一个大包。
“哎哟!”
十七惨叫一声,一面抱着西泽尔,一面对正在搭接舷板的小海盗们破口大骂。
教皇被一块砖头正中脑门,此时重伤倒地,嘤嘤哭着地爬不起来。
接舷板搭好,钟楼也被黑塞壬号挤得摇摇欲塌,十七跳过去扛起不中用的教皇陛下,站在船舷上,他回头说,“西泽尔!你干嘛站着不动,上来啊!”
西泽尔看着那只蠢恶魔意气风发地站在船舷上的模样,十七回头向他伸出手,仿佛像是在邀请他去遨游世界……
西泽尔看了好久,直到脚底的木板发出崩裂的声音,他才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仿佛是被十七给打败了一样,登上了黑塞壬号。
******
康拉德小侯爵正在奋勇作战。
他带领士兵挺进君士坦丁凯旋门,占领了市区内四座大教堂和中央的圣母广场,在离威尼斯宫不远的河岸上与教皇的红衣卫队汇合了。市区内的厮杀仍在进行,那些门阀世家的兵力不容小觑。小侯爵虽然坚信最终占领这座城市的一定是西泽尔家族,但目前的情况却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不知是哪个家族佣兵的敌人在大桥上设立路障,为了夺取这座大桥他们已经发起了好几次冲锋,但都被对方猛烈的火枪兵给阻挡回来。只有攻下这座大桥,才能占领河对岸的皇廷,康拉德小侯爵正在指挥他的士兵正对着大桥垒砌掩体,这时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呼啸声,炮弹破空的声音震耳欲聋。
康拉德刚一抬头,轰隆一声巨响,桥面被炮弹击中爆炸开来,桥上的敌人人仰马翻。连康拉德这边都被震倒在地。
怎么可能?
城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威力的火炮?
周围的士兵发出惊恐的叫声:
“飞船——”
“魔鬼船!!挂着黑帆的魔鬼船!!!”
康拉德爬起来,顺着士兵们的视线抬起头,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那艘该死的海盗船在他们上空低空飞过,帅得空前绝后,十七趴在船舷上,摘下帽子冲他得意洋洋地挥了挥:“加油——总督大人,您的英勇身姿真是令人憧憬不已哇~~~~”
小侯爵二话不说举起枪,对着天空嘭地来了一下,吓得十七往回一缩。
黑塞壬号驶向威尼斯宫,远洋船的火炮威力巨大,不费吹灰之力便清理了包围在威尼斯宫外围的敌军,鬼盗船悬停在威尼斯宫的中庭上方,从船舷放下了升降台。
因为动乱,整个皇廷逃得人去殿空,昂贵的花瓶碎了满地,还有书籍,圣像,彩绘玻璃的碎片,扯破的丝绒帘幕,一片狼籍。西泽尔公爵走进占星厅,几位满身狼狈的将军已经在厅中等候多时。
十七站在占星厅外的走廊上,好奇心旺盛地东张西望着。黑塞壬号上的小海盗们纷纷从船上溜下来,一个个见到教皇的宫中这些数不尽的珍奇异宝,兴奋得两眼发亮、口水长流。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的穷海盗们,看到散落在地的各种亮闪闪的玩意,全都卯着劲地往怀里装,怀里装不下了脱下衣服来兜着,甚至将贵重的窗帘扯下来铺开,将那些金银器皿,水晶杯和陶瓷花瓶纷纷打包,拖着拽着往黑塞壬号上搬。
十七瞧见大家这样热情洋溢,自己也有点手痒痒,他瞧见放在壁龛里一只嵌着晴石的阿尔伯特圣子像,十分华丽精巧,于是将圣像抓在手里左看右看,忽然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响动,手一抖,圣像掉在地上摔成七八瓣。
十七低下头看着那些碎片,脚下的划过一道细细的黑影,像一条蛇一样快速地从地面游过,然后钻入墙缝里。
十七吃了一惊。他转过身,然后看见更多的黑色影子,就像一道道水流在地面蜿蜒,在整个威尼斯宫里四处流散。十七转头看向他的海盗们,傻乎乎的小恶魔们完全没有发现异常,照样在那里搬得不亦乐乎。
暗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蠢动声,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异物挤在角落里攒动一样。
十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喂!你们别搬了,快回船上去……”
十七大喊,但是他的话还没讲完,就发现那些小恶魔一个个全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十七一怔。
他放缓脚步,慢慢向小恶魔们走去,“喂,怎么了?瞎右眼?六指头?光头???”
没有人说话。
黑色的影子附着在他们身上,整个宫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时间只是下午,十七扭头向走廊的尽头看去,太阳却挂在远处的山峦上,居然变成了黄昏时分。
十七觉得气温变了,潮湿的水汽也顺着脚下的石板爬上墙壁,滋生出寒冷阴暗的感觉。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不寻常的东西在盯着他。
是魔物?
暗处有什么东西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像是犬类在喉咙里低吼。
十七扭过头,一双双绿色发出荧光的兽类眼睛正在夕照的阴影里盯着他。
啊,是了——
十七心里反而安定了几分——是狼魔。他知晓亡灵书里记载的所有暗灵和暗灵创造出来的黑暗物种,狼魔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半魔半兽的混合物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所以也非常难杀死,必须从它们的脑部准确地刺穿才能使它们倒下。那些黑色的魔怪前脚扑地,龇出獠牙,发出低吼,一步步踏出阴影,十七凝视着它们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睛,闻到一股强烈的兽类腥臭。
西泽尔还在宫里。
十七一步一步地往占星厅里退去,小心翼翼尽量地不挑起那群狼魔的攻击,他将手伸向腰间的剑柄,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有拔出过这把佩剑了。
一只狼魔向他腾跃而起,闪电般的扑杀,十七顺势往后一倒,身体后倾至平行地面的程度,处于狼魔正下方的一瞬间,他的剑从狼魔的下颚处精准地刺穿了它的脑髓。
黑色腥臭的液体洒在他原本就脏兮兮的衣襟上,其他的狼魔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些。
十七甩了甩剑,心想恐怕要有一场苦斗了。
——不过幸好,他的剑术并没有比从前更烂。
27.百年契约(上)
狼魔的尸体堆积成山。
十七被逼到了占星厅的大门上,他背靠着大门,滑坐在地。
“shit,”十七坐在地上喘气不息,觉得自己肺都快破了,絮絮叨叨地骂个没完,“萨瑟兰,你快点给老子滚出来……TMD烂事都留给我……这些东西怎么都源源不绝的……”
堆在地上的狼魔尸体开始溶化,就像蜡块一样坍塌下去,咕噜咕噜地冒出气泡,然后一只巨大的爬虫从那团黑色的泥浆中渐渐凸显出来。
“够恶心的……”
十七一个哆嗦,吓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死死地贴着门,抓紧手中的剑。
那爬虫的形态渐渐清晰,是一只巨型的黑紫色蜘蛛。
蜘蛛的头比十七高出三四倍,口器吐着粘稠的液体,不断翻动着,一对毒牙上泛着紫色的寒光,气味比那些狼魔更加恶臭,连十七都要捂住鼻子。
那只蜘蛛扬起前肢向十七直扑过来,与此同时,十七身后的占星厅大门轰然打开,一支金色的羽箭飞过十七的头顶,正中那只蜘蛛的复眼。金色的羽箭没进蜘蛛的头部,使那只蜘蛛往后退出好几步,发出刺耳的嘶叫,胡乱地挥舞前肢。
十七回头一看,西泽尔站在占星厅中,手里拿着由光凝成的细长的弓,他白色的衣服上溅满鲜血,第一时间盯住十七,“你怎么样?!”
西泽尔喘着气,身体居然有些微微颤抖。
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十七看到他身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满是鲜血,几个将军和仆从全都倒在地上,袒露出被撕裂开的恐怖伤口,一些无从分辨来历的怪物尸体遍布大厅,腥臭的气味铺面而来。
十七看见西泽尔雪白的脸颊被血色所冉,恨恨地咒骂一声:“达达你还真是个乌鸦嘴!老子跟你没完!”说完收起剑,取出口袋里的兽王牌,十七身体发出刺眼的红光开始膨胀,肌肉从他的肩膀隆起,四肢着地,一只巨大的魔兽伏在占星厅的门口。
“十七!”西泽尔神色焦急,“你不……”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只魔兽便用尾巴将他一卷,甩开几步远,然后向那只巨大的蜘蛛扑过去。
魔兽的硕大头颅几乎可以和巨龙媲美,他一头撞到蜘蛛的身上,紧接着一爪将蜘蛛的身体掀翻,张开血盆大口向它的腹部咬去,他的獠牙刺入那最为软弱的地方,将蜘蛛的腹部撕扯开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被蜘蛛八条长脚缠住,蜘蛛挣扎着敞开口器咬中魔兽的前爪,十七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两个魔法生物翻滚着相互撕咬,陷入恶斗。
西泽尔将双手一合,手中的弓箭消失,再张开手便是一根细长的法杖,法杖的一头是一颗装着银星砂的宝石,西泽尔在地上快速地画好法阵,将法杖往阵眼上用力一顿,一道闪光亮过,占星厅地面从他的法杖下开始向四周龟裂,裂缝中透出强风和强光,将那些游动的黑影向一个方向驱逐。整个威尼斯宫的地基都在摇晃,西泽尔道:“泽拉,你出来!”
红色的魔兽一口咬掉了蜘蛛的整个头部,那巨大的爬虫躺在地上抽搐了好几下,然后松开了肢体,魔兽痛苦地吼叫几声,勉强挣脱了蜘蛛的束缚,他向西泽尔走出几步,倒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
蜘蛛的尸体又化成了黑泥,与那些被驱逐的黑影汇合在一起,慢慢深入地上光芒耀眼的裂缝里,然后从那些裂缝里又满溢出鲜红的血液,血液越聚越多,明晃晃地堆积在地上,成为一个小型的血池。池中泛着一圈圈的涟漪,一个穿黑袍戴着黑色风帽的术士从血池中升起。
红色的魔兽舔着咬伤的前肢,毒液在身体里蔓延,他渐渐感到麻痹。
十七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特么又是该死的亡灵术士!”
亡灵术士摘下风帽,一头灿烂如同星辉的银发华丽的披散着,他肤色苍白,蓝眼冰凉无情,脚下的血池却沸腾地冒着泡,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向西泽尔的方向移动过去。
泽拉从黑色的术士袍中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剑身上有血红色的魔法文字,随着他缓缓拔出鞘,发出凄艳的血红光芒。
带有诅咒的魔剑吗?
十七心急如焚,然而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化身一点点变成泡影,那带着魔法的蛛毒使得他无法再维持变身,他重新变回渺小的人类形态,趴在地上,一时间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妈的!这是什么不中用的魔法!”十七恨恨地捶地。
西泽尔收回法杖,他面色虽然苍白,但却十分从容,从腰间拔出一把光华灿烂的白金短剑。
看见那把剑,泽拉的脸上有惊惧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片刻之后他镇定地笑了笑,“亲爱的西泽尔,你上次用的剑可不是这把啊,不觉得用教宗剑有点犯规么?”
西泽尔冷声道,“你一心想杀我,现在这个局面还有什么规则可说?”
泽拉轻轻哼了一声,“可爱的孩子,你就是太过自信了。你以为这把教宗剑是无敌的吗?这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伊加尔丹圣剑了,人类为了可笑的私欲将神器重铸并且分拆开来,如今你手里的这把教宗剑,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西泽尔将剑提起,“泽拉,你那紧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话音未落,剑尖划出一道银色的闪电向泽拉扑去,泽拉眼睛猛地一睁,黑袍张开如同蝙蝠的双翼,瞬间飞上了占星厅的天顶。
西泽尔嘴角一弯,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您怎么怕成这样。”
泽拉明白自己反应有些过头了,那圣剑在他心头留下的伤痕几千年挥之不去,直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他微微被激怒,脸上浮现出愤恨的神色,“西泽尔,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个力气跟我拼下去?那个复生魔法差不多已经把你耗空了吧?你的精神力也已经濒临极限,刚才的那一击差不多就是你虚张声势的极限了,你真想跟我玩下去吗?”
“是不是虚张声势,很快你就知道了。”西泽尔说着,教宗剑嗡嗡鸣动,发出炽烈的白光。
泽拉的眼眸中迸出一道锐利的金色细线,身后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展开来,自上而下,向西泽尔扑杀而去,西泽尔的教宗剑迎上泽拉的带着血咒的魔剑,在空中碰撞出金色的火花。
魔法的余火四散飞溅,刺眼的光芒遮盖了那两人交锋的身影。十七扶着身后的墙壁爬起来,想要过去帮西泽尔,又清楚地明白自己只会是累赘。半边身体还在麻痹中,十七怒声大叫:“萨瑟兰!你这头猪!弱智!白痴!胆小鬼!关键时候你躲到哪里去了!!你给我从身体里滚出去啊——”
28.百年契约(下)
十七拼命吼叫着,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却毫无回应,静默得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然而忽然间,十七的头开始像要裂开一样地疼痛起来,他摔回地面,痛苦得浑身抽搐。
“我靠——好痛!!!”
“怎么回事……”十七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裂成两半,一股想要挣脱他的身体的力量在他的身上撞击着,就像拼命想要破茧而出的飞蛾。
十七吼道,“萨瑟兰!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痛死老子了!!!”
“我……我在试着用魔法……”
萨瑟兰虚弱地说,“我在看……能不能从你的身体里分裂出去……”
“擦的搞屁啊!你行不行啊?!老子给你整死了!!”十七哆哆嗦嗦地弓着背趴在地上,口中淅淅沥沥地滴出血来,“真的要给你弄死了啊……没见过你这么屎的魔法师……”
萨瑟兰叨叨着说:“啊嘞糟糕……这条不灵……”
“我去你那我做实验啊?!!!”十七暴怒,恨不得伸出一只手将体内那个背后灵揪出来暴打一顿,“老子好想跟你同归于尽啊猪头!!!”正在大骂中,忽然又感到胸口被无形的巨大压力重重一击,胸口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十七眼前一黑倒在地面。
口鼻都在流血不止,十七蜷缩成一团,咬牙切齿,“萨瑟兰,我要杀了你——”
萨瑟兰气息奄奄地说,“我……我得照着书念才行……”
十七泪流满面,“呜呜呜呜,苍天特么瞎眼了啊,你怎么会是最伟大的魔法师?”
“十七……对不起……”
“嘤嘤嘤嘤……”
十七被萨瑟兰整得痛不欲生,泪与血并流,忽然听见泽拉阴冷地笑道,“哼!你现在也只有这种程度了!”
十七睁大眼睛,一抬头,就看见西泽尔拄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几根红色的荆棘刺穿他的胸口,勒住了他的脖子。
教宗剑跌落在地,西泽尔用手撑着地面,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胸口的鲜血如同泉水一样滴落地面。十七心脏差点裂开, “西泽尔!!”
泽拉说,“你那骄傲固执的个性早就该改改了,西泽尔,识相一点,别跟我争……”
泽拉惊讶地一顿,“你——”
西泽尔握紧胸口的荆棘狠狠一拽,在手里捏成灰烬,胸口的伤喷出大量鲜血,他挣扎着站起来,伤口涌出的鲜血更是汹涌。
“NO!NO!NO!NO!NO!!!!!”原本在十七的身体里要死不活的萨瑟兰忽然尖叫着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西泽尔,疯狂揉脸道:“这可是熊猫血长颈鹿血金鱼血凤凰血天使血我家的血呀!!!你肿么能让它这么哗哗地流掉啊啊啊——”
萨瑟兰捂着西泽尔的胸口,捧着手心里的圣子之血泪流满面:
“浪费可耻啊!这么多都够重构一个新身体给我了啊!”
西泽尔被忽然冲过来抱住他的萨瑟兰给弄得怔住了,泽拉站在不远处,手中的剑往地上哐啷一掉:
“萨瑟兰?”
泽拉呆了好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点都不娇美可爱的亡灵法师貌,啊的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脸羞:“你没看见我!你什么都没看见!”
萨瑟兰心疼地捧着西泽尔的熊猫血向泽拉严肃道,“再打下去这血就放光了!可以用这个血解决根本问题的嘛!”
泽拉听见这句话,小心翼翼地把捂脸的手张开一条缝,泪光闪闪道:“你是说真的吗?萨瑟兰,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哎呀好开心……”
十七也心疼地捧着手里的血,既欣喜又担忧地问,“萨瑟兰,真的吗?你终于想到办法了?话说你都死了四千多年了,再顽固的头皮屑也都不剩了吧?拿什么重构啊?我好歹还有几个细胞没烧干净嘞……”
“唔……没,没问题的!”说着萨瑟兰用力在西泽尔胸口摸了好几把,“这个我是很熟练的!”生怕西泽尔和泽拉再动起手来,萨瑟兰沾着血刷刷地就在地面开始画起法阵。
几笔搞定,萨瑟兰合掌:“OK!”
西泽尔惊疑不定地看着萨瑟兰画出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圆圈和符号,虚弱地说,“不对,你这个……”
十七赶紧捂住西泽尔的嘴,“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在青蛙身上做过实验的!”
十七抱住失血过多的西泽尔,那用力收紧的怀抱令西泽尔无不由自主地浑身虚软下来,一瞬间,咬牙支撑的顽固不可思议地消失了,禁锢自己的力量竟然那样强大,西泽尔无法反抗,只能被动地被十七紧紧拥着,难以置信地见证了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
为什么?
怎么会?
自己已经虚弱至此了吗?
那个震得他耳朵轰鸣的疑问句让他甚至忘记去阻止萨瑟兰那个颠三倒四的法阵,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自从认识十七以来的无数画面……
那月光下眨着血红色眼睛的恶魔,与他无聊争吵的海盗,时而耍帅时而装疯卖傻,谎话连篇,没头没脑,虚情假意又懦弱犹疑——
那样让他看不上眼,他也绝对不想看上眼的混蛋,居然会让自己觉得安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已经信任了他的表白,信任了他的紧追不舍,信任他的拥抱,也信任了他本身?
……输了。
西泽尔意识到,输惨了。
输了当初自己要戳破十七的谎言的决心,输了这场看谁先溺毙的延时赛。
十七真是太厉害了。
他那时候不就明白的吗?十七只用一个吻就可以让他烦恼,恍惚,迷失,心潮起伏,十七早就赢了他了……
不管西泽尔怎么生气发怒,甩掉他,不理他,骂他打他冷落他,只不过是一直在这个名为十七的陷阱里不断不断地转圈子而已。
他早就爱了。
爱惨了。
十七的每一句喜欢,每一句都刻进他的心底,他珍惜得心都在滴血。
……
十七看着萨瑟兰在地上画出的那个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简陋法阵,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烈地觉得自己有说一说遗言的必要。
指不定萨瑟兰一开口念咒,西泽尔就成船长遗孀了。
十七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西泽尔,跟我交换一个契约。”
西泽尔一愣,“什么?”
十七说,“这个契约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终止,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必须把对方牢记在心里一百年。一百年,不多也不少,但是你一定要做到。”
“……”
“西泽尔,说你一定会做到!”
“……”
“你给我说yes啊!”
被十七那双漆黑如同琉璃之夜的眼睛灼灼凝视着,西泽尔的最后一点抵抗力也不复存在了:
“我答应……”
“那么契约成立。”
十七侧过脸,覆上那双失去血色的唇。
……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明媚的朝阳所照耀着的海岛岩洞里,邪恶微笑着的恶魔对着被诅咒的人类男子循循善诱,甜言蜜语地欺骗,迷惑,让他犹疑,让他惊讶,让他怦然心动,让他心甘情愿地爱上他……
一如当初那一吻的甜蜜,那只恶魔亲吻着白森森的骸骨,他最美貌,也是最温柔的情人。
29.邂逅
萨瑟兰低声念出咒语。
地面上血书的法阵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十七怀着满心希望地期待着。
满心希望地期待着……
期待着……
期待……
期……
……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准打作者)。
******
时间是四千七百多年前,新大陆远远还未被发现,罗马城也还不是人类伟大的都城,大陆南方最大的滨海城市是威尼斯。
威尼斯狂欢节。
街道上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游行,游行队伍中,乐队奏着欢快而吵闹的乐曲,马戏团的小丑们正在起劲地表演,装饰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彩带的花车载满盛装少女,道路两旁人山人海。在这个极尽喧嚣的夜晚,威尼斯的人们不分平民和贵族,不分原住民和异乡客,每一个人都涌出房屋,在街头,在广场,在装饰着鲜艳彩灯的美丽庭院里,翩翩起舞。
人群的吵闹声将礼花的声音都遮盖了。
在一座精致典雅的庭院外,停着一辆装饰精细的四座马车,马车挂着水蓝色的天鹅绒帘子,帘子上有精致的刺绣花纹。马车的主人一定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名门小姐,即使在这样沸腾的夜晚,马车里也安安静静的。
过于安静了。
安静中透着一丝血腥的气息。
马车里,穿着蓝色长裙的小姐安静地合着眼睛,她金色的长发上扎着宝石蓝的缎带,长发披在肩上,秀美的头颅靠着车窗,像是睡着那样,脸色却白得透明。
她皮肤已经冰冷,脖子上有两个细细的血洞。
她遇上了一只纤细矜持的吸血鬼,就连结束猎物的生命时,动作也是极其小心的。雪白的脖子上几乎看不到血痕,连衣服上都没有留下挣扎的痕迹,这只吸血鬼也像他的动作一样细腻、谨慎、生怕惊动到庭院里的人们。
这是一个有别于街上狂欢人群的化妆舞会,参加的青年男女都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子弟,他们打扮入时,举止优雅,在美妙的旋律里饮着美酒,风度翩翩地交谈,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甜美香气,吸引了这只挑剔而又饥饿的吸血鬼。
他钻进这辆刚刚停下的马车,快得像个影子一样。但是他太年轻了,缺乏经验使得他被饥饿驱使着冒险攻击了一位侯爵的千金,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危机。
另两辆马车随后到达,陆陆续续有仆人在这位小姐的马车外走动,那交谈的声音令吸血鬼无比紧张,他还年幼,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在车厢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该如何逃出这个牢笼。
吸血鬼听见外面传来两个青年男子交谈的声音,离马车越来越近,其中一个笑着说:
“维多利亚小姐今天要来参加舞会吧?今晚算是她的半个元媛舞会,父亲特别让你接待她哦。”
“我还没见过她呢,你想多了。”
“怎么还不来?”
“哦,已经来了,停在那里的那个蓝色的马车。”
“她怎么不下来?”
“大约是第一次参加社交,有点紧张吧。”
那两个人走到马车门边,其中一个轻咳一声,“维多利亚小姐,晚上好。”
吸血鬼在马车里瑟瑟发抖,他急忙将那个贵族小姐的尸体推到座椅底下,他想逃跑,但是又不敢冲出去。他还太过弱小了,不敢在有这么多人的场合下攻击人类。
门外的男子没有听到回音,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小姐,您还好吗?”
“……”
门外的人仍旧没有听到回音,于是敲敲门,奇怪地问,“您在里面吗?”
年幼的吸血鬼六神无主地抓住放在一旁的白色长斗篷抱在胸口,蜷缩着,想把自己藏进马车的角落里。
“不在吗?”那个男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怎么听见有动静?”
他试探着慢慢地拉开车门,“在下失礼了……”
拉开车门的是一个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美男子。绿宝石一样的眸色,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俊美五官,皮肤是闪着健康光泽的麦色,他穿着一身松绿色的游侠装,系着一条白色的披风,长发在脑后编成辫子,潇洒迷人。
一时间,坐在马车里的吸血鬼连恐惧都忘记了,只是盯着他发呆。
站在车门外的两个男子也有一刹那些微的意外,车中的小姐似乎是受到了一点惊吓,雪白的脸上写满害怕的神情,一双碧蓝的大眼睛噙着泪水,亮晶晶的楚楚可怜。她穿着一件宽大得不像是裙子的、造型古怪的白色长袍,只在腰间系着一根带子,她紧张地抱紧自己细瘦的身躯,有些微微颤抖。
“请不要害怕,维多利亚小姐。”那个红发美男子在一瞬间的诧异之后微笑起来,行了个礼之后向他伸出手,“我是萨瑟兰·西泽尔,今晚我会陪伴您参加这场舞会。”
也许是那个男子的笑容太过温暖,对他说话的语气太过温柔了,那一刻他竟然忘记了恐惧,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这个男子的手中。
另一个青年也向他躬身优雅地行了一礼,“晚上好,维多利亚小姐。我是康斯坦汀·西泽尔,您身旁这位美男子的弟弟。很高兴今晚能见到您。”
青年有一双机敏的眼睛,瞧见哥哥看着这位小姐的温柔神色,颇有深意地笑道 ,“有我的哥哥陪伴在您的身边,我想我还是另觅舞伴吧。”说完,他促狭地冲萨瑟兰眨眨眼,一溜烟闪开了。
萨瑟兰挽着“维多利亚小姐”的纤细手腕,微笑着安慰他,“今晚只是狂欢节的余兴,一场露天化装舞会,气氛没有那么严肃,您大可以放松心情。”
吸血鬼的心脏嘭嘭地剧烈跳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红发的男子身边这样,紧张和不知为何的兴奋充斥着他的胸口,令他感到无法呼吸。
萨瑟兰低下头瞧着他低垂的脸庞和一头灿烂顺直的银色长发,柔声道,“您今晚的这身别具一格的装扮是在林中狩猎的月亮女神吗?”
“咦……”
“您真是美丽极了,纤细得就像由月光凝结成的一样,我看到您的时候,几乎以为是一只绿叶精灵呢。”
“……”
吸血鬼苍白的脸颊因为这句阿谀赞美一刹那染成火红,银色的睫毛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萨瑟兰瞧着这位小姐青涩纯真的反应,不由得觉得十分可爱,他挽着他的手走向装饰得如同仙宫一般晶莹璀璨的庭院,“请和我跳第一支舞吧,美丽的小姐。”
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移动舞步的,忘记了当时究竟演奏着什么样的乐曲,忘记了在他的头顶绽开的焰火有多美丽,忘记了庭院里飘散的淡淡的花香,也忘记了周围令他恐惧的人群……
时间像是不再流动,整个世界都从他身边淡去,他只看得见面前这个陌生的红发男子,只知道跟着他的脚步旋转,一种从未有过、他也完全不懂得的感情充满了他的心房。
当时的他太过稚嫩、幼小了。
他对整个世界还一无所知。
他的心在此之前空无一物,在此之后,一夜之间就变得满满地,只装着一个人。
他再也忘不掉这一晚的旋舞。
他爱上了一个人类。
******
十七锲而不舍地使劲期待着。
使劲期待着……
期待着……
期待……
期……
……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窗外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还是活着的?
他没出事?
他跟萨瑟兰分开了?
十七环视了一圈他所处的精致华丽的卧室,摸了摸身下贵重的丝绸床单,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气息。
他愣愣地回想起刚刚做过的那个充满玫瑰色彩的梦境,冒出一身冷汗来。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吗?
30.神烦
十七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那是一双均匀修长的贵族男子的手,干净,整洁,指甲缝里没有一点污垢。
十七有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颤巍巍地走下床,在房间里四处转圈,寻找镜子的所在,然后他走出卧室,在起居室的中厅里看见一面靠墙的穿衣镜。
十七站在镜子前,下巴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西……西西西……西泽尔……”
十七抱着头吼:“啊啊啊啊!!!我为什么变成西泽尔了啊啊啊!!!”
“吼什么吼啊!”身体里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十七的发癫,“你在我的身体里啦!睁大你狗眼!这是我,是我!萨瑟兰!”
“咦咦咦——”
十七歪着头凑过去盯着镜子,左看右看,“啊……果然不一样……不如西泽尔那么好看……”
虽然他这样说着,口水却流出一条瀑布来,喃喃地说,“但是凑这么近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跳得很快……”
萨瑟兰恶寒:“你别对着我的脸发情啊!”
十七几乎把鼻子在镜子上压扁,撅着嘴,对着镜子亲上去,镜子上粘了一大片水迹,“西泽尔……”
萨瑟兰忍无可忍撑开镜子怒吼:“你太他妈恶心了!给我滚远点!!!”
这话一吼完,他忽然一怔。
一个纤细的声音在起居室的门口响起,娇弱地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萨瑟兰转过身,“啊我没……”
精心打扮过的吸血鬼站在门口,他穿着茜色的高腰长裙,配着精巧的高跟小羊皮靴,将纤瘦的身体存托得更加细弱,惹人怜爱。他的肩上别致地系着一个蝴蝶型的水晶扣,银色的长发也用蝴蝶夹盘起来,在前额两侧留下两缕发卷,蓝眼睛里闪着泪花,粉色的唇止不住地颤抖:“我……我就这么难看么……”
萨瑟兰哽住了,不知道如何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吸血鬼低下头掩住脸:“你居然让我滚……”
他啜泣着说,“我知道的,我这么丑,你根本不想看见我……呜呜呜……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说完提着裙子转身跑了。
萨瑟兰脸色一僵,“泽拉!我不是说你呀!你去哪里——”一面喊一面追了出去,泽拉穿着高跟鞋跑起来歪歪扭扭地,一股脑往城堡的地下室奔去,差点滚下阶梯。
萨瑟兰抱住他的腰,“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挺好看的呀!”
“你说我恶心……”银发的小吸血鬼一面哭,一面怨气冲天。
“我真的不是说你的。”
“你昨天还……还说在猎场遇见的那个……穿茜色裙子的女孩很……很好看……”小吸血鬼越哭越伤心,话都说不清楚了。
“有这么一回事吗?”
“你还装傻……呜呜……”
“好吧好吧,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嘛。”
“我穿了你就说难看……呜呜呜呜……”
“我哪有说难看,哎呀你的妆哭花了。”
“呜呜呜……什么?!”
小吸血鬼抬起手摸了一下脸颊,一手蓝蓝黑黑的颜色,眼睛变成了两个大黑圈。
“啊呀!”他惊恐地尖叫一声,然后用力推开萨瑟兰往地下室深处跑去,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木棺,他急急忙忙推开棺盖,然后爬进去,“我再也不要醒过来了!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小吸血鬼快速地盖上棺盖,还不忘把长裙小心翼翼地从边上拉进去,砰地一声,木棺合得严丝无缝。
“哎……真是神烦……”萨瑟兰长叹一声,坐在一旁的石板上。
十七还在脑瘫状态中回不过神来。
那个穿裙子的……
画着浓妆的……
是泽拉……
吧?
强烈震波还在十七脑中回荡,他哆哆嗦嗦地说:“萨瑟兰,我跟你确认一下啊,现在……是五千年前不?”
“嗯。”
“刚刚钻进棺材里的那个,是泽拉?”
“嗯。”
“他是……雄的吧?”
“……”
“他是不是性别认知有障碍啊?”
萨瑟兰一听,抱着头,又长长地呼了口气:“唉……都是我的错……神烦……”
十七镇定地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大吼一声:“你们这对神经病狗男男五千年前就搞一起了啊?!为什么还要来祸害我跟西泽尔?!老子现在连身体都没有了完全变成背后灵了啊啊啊——”
萨瑟兰说,“不是背后灵,是我们两个穿越了……”
十七OTZ,“这不能够啊,本船长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就这么一直没完没了地倒霉嘞?好不容易跟我的亲爱的西泽尔一吻定情二吻定终生,现在居然穿越了?”十七说完再次OTZOTZOTZ……
萨瑟兰忽然站起来,“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萨瑟兰说,“我们穿越是因为那个魔法出了错,现在我们在五千年前,那本书一定还在。我只要找到那本书照着书念就肯定没问题了。”
“书呆子啊你,什么书?”
“死海古卷,一本叫《奥义》的魔法书,我钻研那本书整整二十年,直到我死的时候那本书我还没看懂十分之一。书上很多魔法我都是一知半解,所以我勉强将泽拉复活,代价却是自己很早就死了,而且泽拉一直没有醒过来。似乎是我死后过了三百多年他才睁开眼睛,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发觉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也算挺惨的了。”十七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好。
萨瑟兰往地下室的出口走去,“那本奥义放在城堡顶楼的图书馆里,我去找找看。”说完他登上台阶走出阴暗的地下室。
这座城堡很高,位于罗马城中西泽尔家族封地的正中央,当时罗马只是一个半沿海的大城,被西泽尔家族世代统治着,城墙不高,与宽敞的平原相连,站在城堡的高层向窗外看去,一面可以看到碧蓝的第勒尼安海,一面可以看到青色的七座山丘和原野。
萨瑟兰推开顶楼的大门:“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研究魔法典籍,几乎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社交,只喜欢和符号与咒语打交道,但是我其实只会演算,到了真正实用的时候,我又记不住那些复杂的法阵和拗口的吟诵,通常都会把书本和卷轴放在旁边,一步一步参照着……”
“这是怎么回事!”
图书馆的大门打开,里面几乎和灾后现场没什么两样,堆成山一样的魔法书倒坍得满地都是,桌子和柜子都被移位,打开,翻了个底朝天,装着各类魔法药石的瓶瓶罐罐翻倒在地,倾倒一空。
窗户打开,城堡高处的风刮进来,把稿纸吹得满天乱飞。
“NO!NO!我的手稿!!!”萨瑟兰冲上去将满大厅四散纷飞的稿纸捡起来,捡到一半手又一松,“啊!那些书!”
他冲向倒塌的书架,在下面发疯一样地翻找着,就像是拯救他被雪崩埋进土里的亲密爱人一样,拼命地挖掘着,直到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图书底下翻出一本黑色鳞皮封面的古书来,才像是逃过一劫一样松了口气,“太好了,不是来抢这本书的……”
他如释重负地抱着那本心爱无比的魔法书,脸上轻松的神色却又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题,低声自语道:“不是为死海古卷而来,也不是要我的魔法手稿……”
十七实在是看得一头雾水,插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萨瑟兰说:“是光明祭司公会的人……”
“哈?”十七歪头想了想,“光明祭司公会?那不是传说中你手下所领导的一群无所不能地白袍术士吗?”
“……”
萨瑟兰发觉自己无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十七愣了愣,然后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传说你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一样的传说……你实在是太屎太悲催了,萨瑟兰。”
萨瑟兰懒得和十七掰扯,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吓得浑身一颤。
“泽拉——”
萨瑟兰飞快地沿着楼梯跑下去,又冲进城堡的地下室,回到泽拉的黑木棺旁边,他俯下身用力拍着棺盖,“泽拉!泽拉你快点出来!”
萨瑟兰把棺盖拍得震天响,里面就算睡着聋子也醒过来了。
泽拉在里面气鼓鼓地说,“我说了不要看见你!”
“现在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给我出来!”
“不!”
“出来!把棺盖打开!”
“就不!”
“我都说了没觉得你不好看,你说的那什么在猎场遇见的小姐,我压根就不记得她脸长什么样子啊(废话你都死了五千年了)!”
“我不相信你……”
“不就是脸哭花了吗?你出来嘛,好好重新打扮一下,我再带你去跳舞好不好?”
“你说真的……”
“废话多!叫你出来你就出来!你不出来我才是再也不带你出去玩了!你信不信?”
“呜呜呜呜……你又欺负我……”
黑色的木棺里发出委屈的哭声,棺盖却缓缓地移开,小吸血鬼躺在木棺里弓着背哭得很伤心,萨瑟兰只好叹了一口气将他抱出来,用袖子给他擦脸。
十七在一旁看得只想翻白眼,低声骂了一句,“尼玛真够娘的。”
泽拉圆瞪眼睛,“你!你说什么?”
萨瑟兰立即道:“我什么也没说!”
泽拉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这下子又开始波涛汹涌,“你又骂我……呜呜呜……”
萨瑟兰无比神烦,感觉像是一千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乱叫,他大吼一声:“拜托你别哭了!”吼完抓着泽拉的双肩狠狠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泽拉愣住。
打了一个嗝,他瞪着眼睛捂住嘴,总算是不哭了。
31.时间差
萨瑟兰终于松了一口气,“泽拉,你现在就离开罗马。”
泽拉愣住,“什么?”
萨瑟兰说,“离开罗马,到奥地利去,那里有我母亲的家族领地和一些城堡,你在那里住下……”
泽拉说,“为什么?”
他发现萨瑟兰的语气变了,那样肃然凝重的神情,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萨瑟兰。那双绿色的眼眸中有一丝无奈,一丝悲哀,泽拉害怕地乖巧起来,“你真的生气了吗?我不跟发脾气了,萨瑟兰,你别赶我走……”
萨瑟兰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泽拉用力抱住萨瑟兰的脖子,“我以后不哭了!也不穿奇奇怪怪的衣服了!不在脸上乱化妆!也不会惹你烦!所有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我都不做,你不能讨厌我……”
萨瑟兰轻轻地抚摩着泽拉的头发,心口忽然有一点揪痛起来。
他想起泽拉那四千多年孤独寂寞的时光。
那个年幼的吸血鬼从黑暗中重新睁开眼睛,所有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不管再怎么呼唤,他像依靠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从此以后,泽拉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永无止境的寻找和失望。
萨瑟兰却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
也许自己当初是做错了。
当初萨瑟兰自觉不能永远陪在泽拉身边,所以自以为是地做了各种打算,甚至不惜用黑魔法改造他的身体,希望等他从死亡中醒来之后,可以不畏阳光,可以生活在人群中,自由自在……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做错了。
无论他为泽拉做了多少设想,只要他不在泽拉的身边,无论多少年,泽拉都是一样寂寞,无依无靠,一样地痛苦……
这痛苦是不会减轻的,只要他不在泽拉的身边。
十七困在萨瑟兰的身体里,非常憋屈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心痛哇!”
怯了一声,十七低下头握住泽拉的肩膀,拉开。
他认真地盯注视着那个银发吸血鬼的眼睛,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泽拉,我只是个人类,但是,我真心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很多很多年,经历很多很多事情,直到我们的生命结束……”
泽拉傻了,“你说什么?”
萨瑟兰挣出来吼了一声:“十七……!!”
十七将萨瑟兰按回去,接着深情款款地对泽拉说,“我一直都在想,在犹豫——我的生命跟你相比非常短暂,但是我不愿,眼睁睁地看你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就算你觉得我只是自私也好,只是贪图生命也好,甚至你觉得我是在欺骗你利用你也好——你可不可以将你的生命跟我分享?”
泽拉听完十七的话,浑身都开始发抖,他睁大眼睛,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我……我……”
十七轻轻擦去他脸上因为激动和惊喜而淌下的泪水,“泽拉,将你漫长的生命分出一半,然后你,和萨瑟兰共享生命的长度,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萨瑟兰的生命也会随之终结,你愿意吗?”
泽拉抱紧十七,“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我……我没有什么事情不愿意!”
十七温柔地捧起泽拉的脸,迷人地微笑着,“那么我们的契约成立。”
说完,十七侧过脸,吻上泽拉的嘴唇。
泽拉闭上眼睛,耳尖瞬间变得血红。
萨瑟兰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泽拉的睫毛就在他眼前,柔柔地,幸福到了极点地颤动着,还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
萨瑟兰无法再说什么,他轻轻移开嘴唇,无声地叹息。
泽拉靠在他的胸口,“好害羞……”
萨瑟兰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泽拉,”萨瑟兰低低地说,“其实我让你离开这里是有原因的,光明祭司公会的那些白袍术士视我为敌,他们会设计陷害我,而你则会成为他们陷害我的工具,他们的力量非常强大,最后……我是说很有可能,你会死在他们手里。”
泽拉露出惊讶的神色。
萨瑟兰安抚地摸摸泽拉的银发,他低头吻了吻泽拉的额头,“这一次我不会让惨剧就这么发生,所以我想让你离开罗马。”
“那你呢?”泽拉双手捧着萨瑟兰的脸,“你要留在这里和他们为敌吗?”
“……”
泽拉摇头:“要是你会遇到危险,我是不会走的。虽然我知道自己一点力量也没有,但是我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死……”
“……”萨瑟兰用眼神深深叹息。
十七悠悠地说,“萨瑟兰啊,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萨瑟兰再一次将泽拉抱进怀里,“我会跟你一起走。”
十七轻声笑了笑。
这样这只蠢蝙蝠也许就不会无聊到整出那么多摧毁世界的恶俗段子了吧?
大魔王们总算都安生了。
******
萨瑟兰在地面画了一个法阵,他对着卷轴反反复复查看了好几遍,改来改去,终于确定无误。
他站进法阵中央,手里捧着《奥义》,古书的书页泛黄发脆,散发出尘土和霉菌的气味。
萨瑟兰刚要开口,十七就喊了一声:“停!”
“停什么?”
十七擦了擦脸,“你确定这一次一定没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呀?”萨瑟兰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是一个离魂术,穿越到一个特定的时间地点,精确定位,高科技制导,我照着念一念还能有错啊。”
“是这样……你这么飘柔这么自信让我不免有一种深深的寒意啊。”
“反正书上这么写的,你爱穿不穿吧。”
“呵呵我也就是个行外人,您才是权威,您快请您快请,我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萨瑟兰哼了一声,随手翻翻书,念出咒语。
十七感觉到自己忽然变得轻飘飘地,像一股云气一样开始上浮,他穿出房间,飞出城堡,恍恍惚惚地,看到了脚下整片人类大陆。
那片大陆越来越小,直到视线中整个世界变成一个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上升到了最高点。
然后,开始下落——
十七拼命扇动双手做飞翔状:“NOOOOOOOOOO!!!!!就算是灵魂也会摔成饼的啊啊啊——”
……
咚的一声响。
光头将一只缺了口的木碗摔在桌上,“船长,吃晚饭了!”
十七猛地从桌子上抬起头,“谁喊我吃饭?”
光头端着一只比缺了口的木碗更加差一个等次的,不知哪里捡来的半片瓦做的破碗,盛着一坨白色的土豆泥,坐在十七的对面。
十七揉揉眼睛。
昏暗的船舱里,光头的脑门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格外闪亮,他见十七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吃饭了!”
十七低下头,打量了一下碗里看起来非常可疑的灰白色浆糊状半固体,为难地皱起眉:“为什么我走了还没几天,船里的伙食就又变差了。”
光头吃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说:“不是一直这样么。”
十七嫌弃地撅着嘴:“上个星期不还抢了一把教皇的宫殿么,应该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了嘛!至少的,也该改善一下你们的船长的伙食哇。”
光头风卷残云地吃完碗里的浆糊,抹抹嘴意犹未尽地说,“船长你是不是睡太多把脑子睡扁了?咱们什么时候抢过教皇的宫殿吖?连教皇的宫殿在哪都不晓得好吧?再说了,就算咱们想抢,咱们这条破船开得进地中海么。”
“……”
十七疑惑地打量了一下他所在的空间。
忒破。
……比黑塞壬号还破。
“咦咦咦咦咦?!”十七跳起来,冲出船舱。
他看见满目疮痍的甲板,一艘小得像渔船的小破船,挂着补丁打补丁的灰头土脸的抹布做的船帆,以及一群仍旧衣衫褴褛但是更加面黄肌瘦的小海盗们……
十七狂揉脸:“我的黑塞壬号嘞???????”
光头从他身后走上来:“船长你快别肖想黑塞壬号了,黑塞壬号那是魔王陛下的座舰呐!”
“魔王????”十七呆呆地放下手,“哪来的魔王?”
“船长你肿么了?”光头惊恐地说,“魔王陛下不是你兄弟么?你调戏他老婆,他不是还把你给轰出恶魔界了么?”
“难道是菲斯特?!”十七张大了嘴。
“菲斯特是谁?”光头不解地看着十七。
十七瞪大眼睛,“你怎么会不知道菲斯特是谁?!”
光头“啊”了一声,“有点印象……”
“有点印象?”
“对了!”光头一拍手,“就是小时候被你欺负,后来被一个吸血鬼亲王给领走的那个混血小美人嘛!这都两百多年的事情了,船长你肿么还对他念念不忘哇。”
“……”
十七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跌,呈美人鱼状,“这是整个历史都被改变了么嘤嘤嘤嘤……木有黑塞壬号,本船长今后要靠什么耍帅啊?”
光头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他不凡的发型。
十七泪流满面地抬起头问:“那么现在人类世界是哪一年嘞?”
“人类世界?非要说人类历法的话,应该是亚历山大十八世刚登基加冕,新教皇历二十六年……”
“OMG……这是十六年前哇!”十七扑地,不由得在心中仰天长啸:
萨瑟兰你特么还是一点准头也没有哇!西泽尔现在还是未成年啊啊啊啊啊——
32.恶魔
半年后。
罗马,撒丁广场。
一个英俊邪魅(?)的黑衣男人站在广场的走廊下,他非常酷帅地一手撑墙,嘴里叼着一朵红玫瑰,拦住一个红发美少年的去路。
“给我滚开!”
“哎呀~每次都是这句,也换点别的吧?”
美少年瞪着一双像猫一样碧绿的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太无耻了。
这个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男人已经缠了他两个多月,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忽然出现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花样百出地示好,油嘴滑舌,脸皮出奇的厚,让他不厌其烦。
今天也是,费敏·西泽尔小公爵来圣若望教堂看望母亲,他跟爱莎公主说了几句话,母亲并不打算回到世俗的生活中来。小公爵情绪有些低落,于是丢掉随从,打算一个人走走。他刚从教堂出来,就又遇见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明明看上去穿得还算一般体面,小公爵就是没由来地觉得他邋遢,脏兮兮的,举止古怪,嘴里还叼什么玫瑰花?笑起来不伦不类,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往左,这个男人就往左,他往右,这个男人就往右,摆明了又是找他麻烦来的。
费敏·西泽尔小公爵派人暗中调查过这个男人,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不是什么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不是什么人贩子什么奸商什么走私犯,也不是那些对西泽尔家别有用心的门阀贵族之一。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黑发男人一听,不慌不忙地换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pose,将玫瑰花从嘴上拿下来,别进衣襟里。他不怀好意地一笑,“怎么,小美人儿,终于对我开始感兴趣了?我的职业可是很拉风的哦。”
“……”
小公爵转身就往走,黑发男人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明明对我很感兴趣的吧?不是还派人调查我吗?查出什么来没有?”
小公爵扭头,怒气染红眼角,却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骂人,“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人双手按墙,将美少年圈在自己的手臂之间。
这个男人比小公爵整整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嘿嘿,我不是说了好几遍了,我对你一见钟情呀。”
“一见钟……钟……”小公爵说不出这么露骨的话,脸刷地红了,“你胡说什么,我是男……唔……”
他竟然被封住了嘴唇,那个男人握住他的两只手腕,力气比他大出许多,将他按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小公爵拼命挣扎,也不过就是转动头颅,一双娇嫩的唇瓣被男人衔在口中吸吮,口腔里被舔舐,入侵到深处。
他喘不过气来,腰上的力量渐渐放松,变软,最后被这个男人整个搂在怀里,仰着头,喘息不止。
那个男人将手穿进他殷红的长发,握住他的头,邪笑着问,“感觉怎么样?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了吗?”
小公爵刚一恢复过来,立即就一巴掌打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无耻之徒!”
那个无耻之徒就像是被扇耳光扇得非常习惯那样,不痛不痒地,抓住他挥过来的那只手,亲了一下,“跟我约会吧?”
路过的好事者吹起了带着调笑意味的口哨,那个无耻之徒还得意洋洋地对着围观者笑了一下。
小公爵又羞又怒,用力推开那个男人,“你做梦!”
说着急急忙忙地逃走了。
黑发的男人在他身后道:“今天晚上我会来找你的,记得等我哦。”他看着离去的美少年那无法掩饰的烧红的耳尖,像只看到了美味猎物的豹子那样,舔了舔嘴唇。
******
夜幕降临之后,古典的庭院里飘来阵阵浓郁的花香。
开放式的罗马宫殿里,一场属于王公贵族的沙龙正在举行。廊柱交错,轻纱飞舞,舒缓的音乐正在演奏中,倩影翩跹的美丽夫人们在灯火璀璨的大厅中三三两两地相聚,交谈。
费敏·西泽尔一个人走出大厅,站在阳台上。
他心绪不宁,眉间轻蹙,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今天上午在撒丁广场遇见的那个男人,小公爵今晚一直魂不守舍,以至于怠慢了与他相谈的几个元老院贵族,他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想平复一下混乱的思绪。
实际上,自从遇见那个男人以来,他的心情就没有平缓过,每一次那个男人忽然跳出来,他的心脏就开始砰砰狂跳到几乎要破裂的地步。
小公爵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因为今天那个男人说晚上会来找他,他从天幕转暗之后就开始心慌意乱,越来越紧张……
“晚上好,西泽尔公爵。”
清丽明亮的少女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公爵转过头。
一个盛装的美丽少女出现在阳台的门口,她将褐色的长发像淑女一样盘起,穿着银红色的晚礼裙,她身材笔直,秀丽的眉眼之间带着一股英气,使得她看上去与一般女孩子不同。
小公爵一时间没有想起她是谁。
“您好,小姐,请问您是?”
“卡特琳娜·叶宁。”少女微微一笑。
小公爵立即抱歉道,“您好,公主殿下,是我失礼了。”
卡特琳娜并不介意,“我是来为上一次的事情道歉的。”她走进小公爵身边,“我母亲听说了那件事,非常生气,一定要让我来向您道歉。”
小公爵马上想起上一次,也是在沙龙上,他被卡特琳娜错认成另外一位小姐的事情,脸上稍稍显出不快的神色。
卡特琳娜抱歉道:“上一次走廊里光线有点暗,再加上您的红色长发,让我非常愚蠢地认错了人……”
小公爵脸上淡淡地,这虽然是个拙劣的借口,但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忽然又想起那个自称对他“一见钟情”的黑发男人,心里立即升起一股很不愉快的阴云。
小公爵皱着眉,问道:“难道我第一眼看上去很像女孩子吗?”
卡特琳娜一惊,然后违心地否认道,“不,完全不像!”
“哈哈……”
叶宁公主的话一说出口,隔壁的阳台上就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你别骗他啦!”
那个该死的无耻之徒果然出现了,他穿着黑色的夜行侠的服装,斜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一条腿支起来,另一条腿就悬空放在栏杆外面,看起来很帅,但是很危险的姿势。
小公爵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
那个男人嘿然一笑,“这位小姐,你旁边站着的明明就是个爱发脾气的公主殿下,你何必要迎合他无谓的自尊心,而说言不由衷的话呢。”
“你——!!”
小公爵瞬间就被气红了眼睛,他本想喊来卫兵把这个贸然闯进沙龙的不速之客赶走,但是却又莫名地不想这么做。他气得肩膀微颤了一阵,然后又只好扭头逃走,把本欲和他接近的叶宁公主给扔在了阳台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卡特琳娜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开心得哈哈大笑,然后纵身跳下阳台。
费敏小公爵匆匆向沙龙地主人告别,他心绪难平,只想快快回到自己的城堡,可是一走出宫殿,还没走到马车,就被人在园林里阴暗的小路上一把抱住,他差点就要呼救,那个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嘿!小美人,别跟我生气了!”
小公爵没有再挣扎。
他的心又开始失速地乱跳,在这个寂静的夜路上,他怀疑这个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已经被身后这个男人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脸上开始泛红。
那个男人坏笑着说,“我刚刚是故意气你的。”
小公爵怒道,“为什么?!”
那个男人说,“那位公主殿下明显对你别有用心,我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跟她有说有笑呀。我故意把你气跑了,好找机会跟你单独在一起呀。”
少年人的身体单薄,远远比不上这个男人,他被这个男人的双臂包围在怀里,完全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男人感到了他的僵硬,“咦?你在怕我吗?”
并不是恐惧他……
小公爵的手心微微出汗。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
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吊儿郎当的语调,玩世不恭的神态,以及灼灼逼人的眼眸,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有种无路可逃的感觉,就好像是遇见了命中注定的猎人一样,每一次都会让他惊慌不已。
“你究竟是谁……”
那个男人放开他的双肩,将他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小公爵翠绿迷人的眸子在暗处也像是宝石一样,清澈,闪闪发亮。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
那个男人俯下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答应过,不会忘记我的,我们之间有契约为凭——我的名字是……”
“十七。”
小公爵瞪大了眼睛,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而感到慌张。
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这太诡异了……
小公爵的嘴唇微微开启,有些颤抖。
他本想询问这个男人,但是心中翻涌着的混乱猜想又令他产生了恐惧,他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夜空之中的上弦月刚好在这时钻出云层,穿过林间的月光照耀在男人的脸上,那双原本漆黑如夜的眸子,此刻变成了鸽血一般的红。
“你是恶魔……”
小公爵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他下意识地止住了自己的叫声。
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匆匆往马车的方向逃去。
33.失去
小公爵急忙跑向马车,然而却发现车夫不见了。
空荡荡的庄园门口竟然没有一个人,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他遇到恶魔了。
想到这个事实的小公爵再回想起那个男人的所有举动,的确,所有事情都怪异得离谱。
小公爵满头都是冷汗,他将手摸向腰间,发觉自己并没有把配剑带出来,而且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如果真的遇上恶魔,就他那样三脚猫的剑术,根本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小公爵看到不远处系着一匹等待主人的马,他立即朝那边跑过去,骑上马向圣血城堡的方向开始飞奔。夜晚的道路上寂静无人,马蹄的声响在石板路上回荡,忽然他胯下的骏马发出一声长嘶,拼命地煞住四脚。
一只巨大的魔兽从路旁的房屋上跳下,拦在道路中央,火红的鬃毛像火焰一样发出微光,在黑夜里可怖之极。
小公爵拼命地拉着缰绳控制住吓得六神无主的坐骑,忽而那只红色的巨兽伏身仰起硕大的兽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匹可怜的马儿被吓破胆,前蹄扬起老高,将它背上的小公爵掀翻在地,然后惊慌逃窜。
小公爵从马上坠下摔伤,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身体却麻痹了,额头上淌下一缕温热的血流。那只魔兽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踱到他身前,低头嗅了嗅他。
魔兽微微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露出一对獠牙,血红粗糙的舌头耷拉在嘴边,一副对他馋涎欲滴的样子。小公爵无法站起来,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用手捂住受伤的额头,眼前的景象慢慢地变黑,他晕过去的最后一丝印象,就是那只血红色的魔兽喷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膻气味。
******
费敏·西泽尔是被一阵猛烈的颠簸给晃醒的。
他睁开眼睛,惊诧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木房子里,房间里几乎一无所有,墙壁上的木板满是拼接的痕迹,耳边吱嘎吱嘎的噪音让他产生怀疑,整个空间都在摇摇晃晃,隐约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他在船上?
他尝试着想坐起来,但是却发觉自己的手被绕在背后绑住了,让他只能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一股怨气没由来的充斥心头,他大声喊道:“十七——!!!”
这个名字一喊出口,他就愣住了。
十七?
一个小海盗闻声忙不迭地跑进来,殷勤地蹲在小公爵床前,“夫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小公爵目瞪口呆。
“什么……夫人?”
“船长夫人咩!”
“船长……”
小公爵僵硬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海盗,他活了十四年(才十四年),还没见过比这更脏的人。
那个船员身上穿着完全没有样式没有颜色可言的,比抹布还脏的衣服,一对龅牙傻乎乎地突出着,圆溜溜的眼睛非常好奇地看着自己,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酸臭难闻的恶心味道。
小公爵侧头在床板上干呕。
龅牙海盗惊慌失措地问:“夫人,夫人你肿么了?”
他靠近过去想扶起小公爵,那股臭味更加浓郁,可怜的小公爵呕得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夫人你这是怀孕了咩?!”龅牙海盗大声地胡扯道。
“咦?肿么又怀孕了?”十七从船舱外钻进来,“这次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你……”小公爵一抬头,看见十七笑盈盈地走进来,气得一双碧眼水光闪闪,“你快放了我!”
十七走到小公爵的床前,拍了拍龅牙海盗的脑袋,“乖,出去玩,把门关上。”
小海盗忙不迭地圆滚出去,听话地带上门,还非常狗腿地把门上几个偷窥用的破洞用抹布给堵上了。
小公爵开始发抖。
十七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一双脏兮兮的爪子在他的脸上乱摸起来。
“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咩?”
十七得意洋洋地问道。
小公爵咬着牙说,“你把我绑到哪里了?”
“嘿嘿,”十七俯下身,在小公爵的脸上吧唧亲了一下,“你现在在我的船上,我们就快到渔人岛了,怎么样,你还没到过这里吧?”
“渔人岛?”
“是海盗的天堂哦。”
“你是海盗?!”
“对哒!”
小公爵用憎恨的目光瞪着十七。十七轻车熟路地把这种眼神解释为傲娇,反正西泽尔也几乎没用过什么温柔的眼神凝视过他,倒是被那双十七喜欢得不得了的绿眼睛一瞪,他浑身上下的色狼之血都沸腾起来了。
十七凑上脸,在小公爵的脸上上上下下亲了个够,弄得小公爵满脸口水。
“你不要脸!!变态!”
小公爵骂道。
十七却是心花怒放。
肿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哇!要放在以前,西泽尔什么时候这么手无缚鸡之力过?这么娇弱,这么纤细,完全不会那些恐怖的法术,也根本不可能抽打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躺在床上,还泪眼朦胧娇羞欲死(是恨不得杀了你)地看着他……
十七擦了擦鼻血,妈的这时候不下手还有更好的机会么!
于是开始非常人渣地脱小公爵的衣服。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小公爵意识到自己将会被做的可怕事情,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不要!你住手!!住手!!!”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充满血丝,嘴唇却变成惨白。
十七才不管别人挣扎,一口气把小公爵扒了个精光,雪白的一双腿分开了,腰也折起来了,这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十七愣了愣,“干嘛反应这么激烈呀?”
躺在他身下的少年,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眼角只有一滴泪水,也冰凉冰凉的。
他的目光无比寒冷无比僵硬,让十七忽然害怕起来。
“喂……别这样啊……”
十七忽然看到小公爵的惨白的嘴唇上流出一丝血迹,顿时五雷轰顶,立即用力捏开少年的下颚,才发现他并不是咬了自己的舌头,而是用力咬牙的时候,把牙龈咬得裂开,出了满嘴的血。
雪白的齿列上血色斑斑,就好像是饱饮鲜血的吸血鬼一样,小公爵的眼神也冰冷恐怖到了极点。
只有这么一刻,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才有那么一点点,成年的西泽尔的影子。
十七颓然地跌坐在床板上。
他没有去安慰他心爱的小美人,甚至,就这么让小公爵裸着身子,躺在他面前。
他并不爱他……
从他的眼神,他那种充满了憎恨和厌恶的神情里可以看出来——
现在这个十四岁的费敏·西泽尔,是一点也不爱他,不喜欢他,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不仅不爱他,甚至视他为最低贱可鄙的,最邪佞残暴的恶魔……
十七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看向小公爵,少年仍然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十七苦笑了一下。
没错,我的确是恶魔,但是,却是你最喜欢的那只恶魔啊……
西泽尔,你到底没有记住我,是吗?
又或者,这个十四岁的美少年,这个有着他最喜欢的红发碧眼的小公爵,根本就不是那个西泽尔。
西泽尔已经不见了。
属于十七的那个西泽尔,早就烟消云散,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他早就知道,只是,不敢相信。
十七木然地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少年苍白的脸,他伸出手,不顾小公爵憎恶的眼神,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睛,感受着手掌下那长睫毛像蝴蝶一样轻轻颤动的触感,十七的心脏尖锐地刺痛着。
菲斯特那家伙,居然还骗我说我没有心呢。
在这一刻,十七倒是情愿自己是没有心的。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随手捡起一旁撕破的衬衫,扔在小公爵雪白的身体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船舱。
34.血红
那天船长阴冷着一张脸从房间里走出来,吓坏了一船的小海盗们。
船长的房间除了送饭进去的,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小公爵的绳索被解开了,换成了用锁链拴在床上。
小海盗们议论纷纷,对这个被船长绑架来的美少年充满同情,但是又不敢触船长的逆鳞,只能加倍地把最好的伙食送到船长饿房间里去。
但就算是最好的食物,在小公爵看来也根本就是难以下咽,更何况他恨透了这条船上的所有人,宁可饿死也好过做这群海盗的俘虏。
十七站在房间门口,看着龅牙海盗将原封不动的食物又端了出来,皱眉道:“他又没吃?”
龅牙海盗心想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提点意见了,赶紧委婉地说,“船长啊,这个小公爵他是上等人哎,跟咱们不一样,很娇贵很纤细的。咱们船上条件这么臭烘烘脏兮兮的,您对他这么不体贴这么冷淡,他就更加一点胃口也没有啦!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哇,您要对他温柔一点吖……”
十七说,“把吃的东西给我。”
他从龅牙海盗的手里拿过装着豆子粥的破碗和黑面包,走进房间里。
小公爵坐在床上,他捡回已经被扯破的衣服,勉强遮住身体,脸上就像死人一样青白着,没有一丝鲜活的表情,十七走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十七将食物放在桌上,“吃点东西吧。”
对方一点回应也没有,照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红发少年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整个人瘦得几乎凹陷下去,浑身冰凉冰凉的。
“你想饿死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十七想了想,一步跨到床上,提起小公爵的领子,毫无人性地说,“你不吃?不吃的话,在你饿死之前,先让我把该做的做了吧。”
小公爵颤了一下,抬起头,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十七,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深翠莹绿,令人心惊。
十七的手抖了抖,差点就要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然而却咬紧了牙,恶狠狠地说:“你吃不吃?!”
小公爵冷笑一声:“你干脆就让我饿死比较好,否则如果让我逃了,我发誓你和你整条船上的这些人渣都会有最凄惨的下场……”
十七捏住了他的嘴。他将小公爵往床上一推,然后扒掉那件欲盖弥彰的衬衫,扯下裤子,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压在少年的身上。
“你放开我!不要!不要——”
看吧,只要吓一吓,还不是露出了隐藏在冰冷神情下惊弓之鸟的可怜模样。
已经非常虚弱的少年拼命推开他往后退,退到避无可避,只能让十七抓住双手,然后拉开双腿,“你放开我!”
“你吃不吃?”
被压在身下的少年僵持了几秒,十七的眼睛里那种恶狼样的凶戾让他知道,此刻他不得不屈服。小公爵咬着牙,点了点头。
十七脱力地松开手。
他看着那个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颤巍巍地拿起盘子里的黑面包,勉强自己吃下那种坚硬粗糙的食物,脸上的血色更少了。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面包对小公爵而言几乎无法下咽,他虚弱的食道受不了这种刺激,一阵阵地抽痛。被十七冷眼盯着,小公爵只能端起那个装着豆子粥的碗,刚喝了一口,就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十七呆呆地看了一会,然后一个箭步上前打翻他手中的碗。不停地呕吐的小公爵抬起头,擦掉嘴边的污渍,绿眸之中因为反胃的刺激而满含痛苦的水光,却又如同被囚禁的猛兽一样,眼里带着滔天的复仇烈焰,冷静地盯着十七的脸。
十七不由自主地寒颤了一下。
一瞬之间,无边的锐痛俘获了他,一种犹如溺毙的窒息感将他笼罩其中,他拼命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一块浮木,将自己从这种无力挣扎的坠落中拯救出去。
那股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失去了理智,十七忽然抓起一旁的衬衫,丢在小公爵的脸上,将小公爵推倒在床头,不顾对方怎样挣扎,厮打,叫喊,甚至是凄惨的求饶,十七狠狠一口咬在小公爵的肩上,尖锐的犬齿不受控制地伸长出来,几乎要咬进骨头里,凶狠地撕裂了皮肤和肌肉。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十七撑开他赤裸修长的双腿,将自己挤进了那具脆弱无助的身体中去。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十七感到一缕温热顺着他的腿流下,破碎的衣物下传来了无比压抑的低泣声。
只一瞬间,十七就惊醒了。
他颤抖着放开小公爵的身体,少年立即痛得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按着肩上血肉模糊伤。十七看着他宛如一只绷到极限的弓那样弯曲的脊背,眼睛里忽然变成一片赤红。
“西泽尔……”
十七抬起手,恶魔的血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掌上。
“西泽尔,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十七喃喃地问着不可能回答他的小公爵,“我是十七啊……你不记得了么?”
船舱中安静得像时间已经死去,这一刻的海面上也没有一丝波浪,甲板上无人走动,就像是到了一切结束的时候,无比寂静,无比安宁。
那片死寂像是在告诉十七,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必要了。
“对不起……”
十七擦着脸,眼中的血汩汩流淌,暴戾的外壳像不经用的陶瓷面具一样崩碎了,露出懦弱可怜的面孔。
“对不起……西泽尔……你别生我的气……”
命运的确是抛弃他了,虽然他一直那么乐观,但是现在他相信了。
十七无比诚恳地哀求道:“西泽尔,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对你做这种事了……”
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蜷缩在他面前,心中深深憎恨他的小公爵,怎么会明白这句卑微的祈求中所含的哀恸,又怎么会知晓十七的绝望呢?
他不是西泽尔。
“西泽尔……对不起……”
十七跪在床上,愣愣地,反复说着对不起,小公爵却绝不会原谅他了。
小公爵并不是西泽尔,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回过头,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他的任性,西泽尔虽然冷漠,但是那双美丽的绿眼里,却总是会向十七流露出一丝微笑……
血红的泪顺着脸颊流淌,染红了小公爵背后的床单,十七的眼睛看着虚空之所,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我知道错了,西泽尔,你回来,好不好?”
床上的少年并未转过身看十七一眼,他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直到伤口的感染带来的高热令他昏厥过去,他都始终在心里一遍遍地赌咒发誓,要逃离这艘海盗船,要狠狠地报复他身后的这只恶魔。
小公爵这一回病得极重,他时冷时热,神志不清,肩膀上被恶魔的尖牙所咬伤的地方,红肿一直蔓延到胸口和上臂,腿间的伤没有太严重,但是过长的绝食却使得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完全没有复原的能力。
十七取了黑贝的丧尸血,反正昏迷的人没有抗议权,他小心翼翼地将血涂抹在小公爵的肩伤上,温柔得仿佛是在对待一支正在凋谢的鲜花。高烧不止的少年有时候会忽然冷得打颤,十七就睡在他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他。这时小公爵又像是立即安心下来了一样,放松地舒展开紧缩的身体,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十七一直睁着眼睛,抱紧怀里的绝世珍宝,轻轻抚摸他殷红的长发,他的脸颊,他精致的轮廓,他恬静地闭合着的碧绿眼眸。
十七静静地看着门缝处光线的明暗交替,黑夜过后是白昼,然后又是黄昏,他能将他拥在怀里的时间如此漫长,如此短暂,不过最终,还是要松开双手。
破烂的海盗船在里斯本附近的一座海岛靠岸,小小的渔船码头上传来苦工们吆喝着搬运货物的声音。
费敏·西泽尔撑着无比沉重的身体从床板上爬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更换了。
一套普通的衬衫衣裤,却意外的干净整洁。
肩膀上的伤口也被细心地包扎好,剧烈的痛感已经消失。再看看他的手和脚,困住他的锁链也已经取下。他心中微微震惊,慢慢地挪动着身体爬下床,再扶着墙走出船舱。
十七就站在门口,趴在船舷上看着海面上壮丽的落日和晚霞。
听见背后开门的声音,十七头也不回地说,“你醒啦,过来过来~”
小公爵走到船舷边。
十七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你看这个景色漂不漂亮?你喜不喜欢?”
小公爵转过脸,绿色的眼睛冷淡地看了一眼正在落进海平面的夕阳,血红的颜色染红了深蓝色的海水,也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
十七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几乎出神。
小公爵淡淡地看了一会,然后转身又慢慢地挪回船舱,十七在他身后说,“待会我们就能靠岸了。”
小公爵停下脚步,回过头,等着他的下文。
十七挠挠眉毛,咳了一声,“那个,靠岸之后,我让光头下船去找人,把你送回罗马。我的船不能开进地中海,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抱歉啦!”
小公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嘲讽一笑,“抱歉……”
他既不激动,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地接受十七放了他这个事实,又往船舱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去。
十七看着他虚弱的身影,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夜幕降临,一辆马车飞速驶向小小的码头。
在这边停靠的一艘葡萄牙商船听说小公爵的消息,立即匆匆忙忙赶来。
马车一停稳,商船的主人差点一溜滚出车门,他激动地双腿直打哆嗦,奔向已经站在码头上的西泽尔小公爵。
随从高举着火把,船主小心翼翼地探身打量着这个闻名遐迩的美少年,殷红的长发,翠绿的眼眸,即便是苍白虚弱仍旧不掩光华的美貌,这个世界上再无他人。
中年秃顶的男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将帽子摘下来激动地行礼道:“公、公爵大人!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船主被从天而降的幸运砸中,此时的小公爵在他眼里,浑身上下都闪出金币和钞票的光芒。
小公爵看见他那张势利的嘴脸,嫌恶地皱了皱眉。他挡开秃顶男伸出来想搀扶他的手,走向马车,“送我回罗马。”
“是的大人!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将您送回罗马!”
船主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公爵的身后,小公爵忽然停下脚步,他差点就撞在小公爵的身上,吓得一抖。
“公爵大人?”
西泽尔小公爵默默地站了一会,他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鬼使神差地,他慢慢地转过了身。
不远处那艘破烂的海盗船上,一个黑发的男人站在船舷边凝望着他,正在无声地痛哭。
那双令他憎恶的邪恶眼睛里,竟然淌出鲜红的血液来。
本该是无月无星的夜空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轮血红的圆月,凄厉的血色光辉一瞬间布满天地。那血红的光芒就像一股疯狂而绝望的思念,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血泊之中。
35.解谜
一艘富丽堂皇的白帆大船航行在平静的海面上,夜空中月色晴朗,海风凉爽湿润,是个极好的夜晚。
这艘大船名叫夜神号,正往新大陆航行,船的主人是西泽尔家族的新任家主,正前往他辽阔的加勒比海属地。
亚历山大教皇改变立场选择爱莎公主的幼子作为七海总督,统治着大洋彼端广阔富饶的殖民地,整个罗马都知晓了谁是海上真正的当权者。失去教皇信任的卢森堡大公,也就是罗马公爵的异母兄长,曾经愤恨地在元老院痛斥教皇的昏庸,还发誓赌咒,要将他的弟弟驱逐出罗马,因此被教廷勒令禁止进入教皇国境。
西泽尔家族的内部纷争吸引了不少趋炎附势的贵族,一时间纷纷向西泽尔公爵表忠示好。夜神号的宴会大厅里,此时正是夜宴的顶峰,辉煌的灯火倒影在海面上,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大厅里觥筹交错,水晶杯折射出的光线晃眼刺目,那些阿谀奉承的声音也犹如蚊蝇般惹人厌烦,西泽尔公爵只是短短地现身宴会,漠然地在宾客之间走了一圈,便丢下一众达官贵人离去了。
公爵大人难以亲近的个性就像是为了贴合他那种傲然的美貌,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冷冽的气场让所有人都自觉地退出五米开外,只敢远远偷眼瞻仰着他的身影,从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搭话,连身上的香水味都怕给公爵大人闻见。
这一次也是如此,公爵只是在宴会大厅里扫视了一遍,就算是出席过了,让那些妄图用甜言蜜语和西泽尔家族结交的蛀虫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而那些对罗马的未来稍有一点责任心的名流们则纷纷庆幸,教皇陛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西泽尔公爵对他身后那些人的心机与谋略毫无兴趣,对于统治者来说,平衡是一种手段,而不为所动的自身才是最坚实的支柱。
公爵从宴会中走出来,挥手让随从退得远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窗户按照他的吩咐从不关上,让他可以一直看到窗外的海洋。西泽尔走到窗边,月光一直洒进房间里,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殷红的长发镀上一层洁净的银。
海面上倒影着粼粼的月色,冰冷纯净的光辉中不含一丝情感,显得极其沉静。
血红的月……
公爵想起了许多年前见过的景象,不由自主地伸手放在肩上。
他走回中厅,在镜子前默默站了一会,然后松开自己的领巾,解开衬衫银扣。
拉开衬衫左肩,镜子里,肩上那个伤口仍旧没有消退,公爵伸手摸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
七年过去了,那种被野兽尖牙撕开肉体的剧痛,到现在还无比清晰。
咬出这个伤痕的,是一只眼睛会在月光下变成红色的恶魔。
西泽尔公爵走进他那间光线晦暗的书房。
因为挂着深紫色帘幕的关系,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魔魅的气氛,厚重的防腐香料的味道在书架之间沉积着,与羊皮卷轴发出的怪异气味混合在一起,房间四面立着几架座落在地上的灯炉,蓝色和紫红色的火光透着灯罩上的图形纹路投射出来,在墙面和地板上书写出难以识别的符号。
西泽尔公爵从书架上拿下一卷已经解开的卷轴,他翻出关于恶魔契约的那一章节,转身回到镜子前。
房间里安静极了。
镜前的水晶杯里盛满公羊血和银星砂的混合物,公爵将手指放进水晶杯,蘸着那泛银灰色光泽的深红液体,在镜子上开始书写法阵。
血色的符号顺着镜面流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在镜旁的烛火映照下,呈现出一副诡异邪恶的景象。
烛火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响,西泽尔公爵扫了眼魔法卷轴,低声念出一列晦涩难懂的咒文。
镜子里的烛火忽然爆出刺眼的火光,火苗像是被激活了一样,镜面上的法阵符号开始相互连结,移动,向镜中的人汇聚。
西泽尔公爵注视着他自己的镜像。
镜中的那个男人,肩膀的位置上显出一块鲜红的印记,仿佛是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咒语的一面文书,覆盖着从他的脖子开始一直到左侧心口的皮肤。
——正是那只恶魔咬伤他的位置。
公爵眯起眼睛,他盯着肩上的印记,然后穿好衣服。他将放在镜子前的古卷轴拿到烛台下,重新又看了一遍。
卷轴上记载的恶魔契约一共一百零九条,每一条的契文都另有记载。西泽尔公爵拿着卷轴回到书房,他站在书架前,将那些教廷明文列入禁书目录的古卷一一浏览过去。
他早就逐一对照过所有典籍里记录的恶魔契约,每一条都有契约文书的详细描述,但都和他身上的印记不同。
“十七……”
显然这不是一只能被召唤的普通恶魔,他没有真名可以念,也就无从用魔法破解这个契约。
西泽尔公爵从书架最里面拿出那本《奥义》,古书本身已经残破不堪,但由于魔法加持的关系,上面的每一条咒文和禁语都完好无损。西泽尔公爵一页一页慢慢地翻过,耳边不由得浮起那只恶魔在他背后哭泣的声音:
“西泽尔……我是十七啊……你不记得了么?”
西泽尔……
那只恶魔叫他西泽尔。
但是当时,他还不是西泽尔家族的主人。
手中的典籍刚好翻到时间魔法那一章,西泽尔一怔。
时间……
他放下《奥义》,从书架上拿下刚刚浏览过的一本禁书,飞快地翻到讲述恶魔契约的那一页。
时间契约。
西泽尔拿着那本书又走回镜子前面,他有些粗暴的扯开衣领,露出肩上的伤口。
原来是这样……
他对照着书上的图案,仔细地查看肩上的契约文书。
果然,那些交错的字符逐一吻合——
他身上不止有一个恶魔契约。
而是在同一个恶魔所写的文书上,结下了两条契约。
契约文字相互重叠,将那些交错排列的字符分解开来,另一条契约也找到了。
“另一条是灵魂契约吗……”
西泽尔放下手里的书,又陷入了沉思。
他身上虽然有与恶魔立约的印记,但是却没有受到这两条契约的约束。而这两条契约并不是他自己承诺的,却又偏偏出现在他身上……
这未免太过诡异。
公爵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本由龙的鳞甲所做成的魔法典籍,封面的龙鳞反射着暖黄色的烛火,在西泽尔的眼里跳跃。
刚刚看到了时间魔法。
难道是……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却又觉得太过荒谬了。
但是如果……自己答应了这两条契约,不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西泽尔公爵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他将魔法书丢回书架的最里面,莫名对自己有些恼怒。
——我为什么就一定要跟那只恶魔纠缠不清?!
但是如果……
西泽尔恨恨地将烛台扫到地面,砰地一声,房间里黑暗下来,内心动摇的声音却因此变得异常凸显。
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他一直恨他!
但是……
凭什么要这样为他心神不宁?!
……
为什么这么动摇?
……
公爵今晚心情大坏。
他沉着脸走出书房,决定今后再也不要去理会什么恶魔契约的事情。总而言之,到新大陆之后,将那些该死的海盗赶尽杀绝,才是他最应该做的。
公爵冷笑一声,他早就想好了一千种恐怖的刑罚,总有两条,能叫那只恶魔生不如死。
尾声·七海
砰然巨响惊动了夜宴的人群。
一道火光亮得如同白昼,气浪将破裂的甲板冲上天空,巨大的爆炸将夜神号从正中撕开。整船的乘客发出惊恐的尖叫,四散奔逃。
“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您快点离开!”
西泽尔公爵丢下魔法书,脚下的地板发出崩裂的声响开始倾斜,房间剧烈摇晃着。
忠心耿耿的仆从撞开门,摔在地上向他喊道:“公爵大人!火药库爆炸了!船马上就要沉下海了!你快点去救生艇!”
船已经完全侧倾,西泽尔公爵仍旧镇定,他扶住门,皱眉,“火药库?”
“公爵大人,没时间了!”仆人咳了两声,似乎是肺部撞伤了,嘴边挂着一丝血迹,他从地上爬起来,“快跟我去救生艇。”
西泽尔公爵点头。他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此时船上的人一个个都已经吓得神魂出窍,偶有一两个在走廊上疯跑的,也完全顾不得公爵就在近旁。
他们出了船楼,船体已经裂成两截,甲板的端口冒着滚滚浓烟,火光把黑夜都染红了。
甲板上并没有西泽尔公爵的侍卫在等候,船舷上也完全没有救生艇的影子。
西泽尔明白过来,眯起眼睛。
身后一阵劲风扑来,西泽尔侧身一让,那个仆人刺向他的匕首钉在了他身后的船舷上。
那仆人瞬间换了另一副面孔,目眦欲裂地看着他,好像一头凶悍的狼狗,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剑,向西泽尔公爵扑杀而来。
是哥哥派来的杀手么。
西泽尔侧身闪避,身边并无一刀一剑防身。那个杀手的步伐灵活,身手非凡,虽然不能一击成功,但仍旧像一条疯狗一样,用同归于尽的气势攻击着西泽尔。
船的左舷已经侧向水面,那个杀手将西泽尔公爵逼到烈烈燃烧的甲板断口处,露出狰狞的神情,作势要将公爵扑向身后的烈焰。
公爵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火光的映照中,出奇地轻笑了一下。
那个杀手刚刚露出一点惊疑的神色,便看到两条红光闪过,紧接着腹部一热,自己的身体裂成两截,上半身向后飞了出去——
“……炎烈。”
西泽尔公爵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一道火焰消失在他的指尖。
解决掉那个杀手之后,甲板上忽又传来连续的爆炸声,奔逃的人发出惨呼:“是海盗,海盗来了!救命啊!!”
海面上几艘快船由远及近,火炮对准了这艘沉船,疯狂地轰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裂成两半的船体就被炸成碎片,西泽尔公爵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崩解的船板就将他抛入了海水中。
大火在沉船的残骸上熊熊燃烧。
原本还是清风朗月的祥和夜晚此刻变成了死亡之夜,海面上犹如地狱,无数落水的人在挣扎扑打,高声呼救,那几艘船却还在向这边炮击,仿佛要把船上的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还是这样啊……
西泽尔沉入海中。
他忍不住还是答应了那个恶魔契约,所有事情都回想起来,然而想不到,第一个重演的,居然就是那次海难。
——哪怕再重来多少次,他的哥哥还是会这样不遗余力地,置他于死地。
那是他的哥哥,曾经牵过他的手,将他温柔地抱上马背,教会他如何拔剑,带他去猎场,将射中的斑鸠挂在他的马鞍上的哥哥……
人类最终还是会轻易地陷入这样那样无意义的争斗中,不可自拔。
一股强大的悲哀笼罩在西泽尔的心上,和当初并没有任何不同。
在海中载浮载沉的感觉又回来了,海水是这样冰冷 ,就像他从光芒万丈的云端跌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时,那些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同情的,鄙夷的,冷漠的,害怕的,幸灾乐祸的……
……
“这个人是不祥的!”
“他被诅咒了!”
“这是神的惩罚……”
“他和魔鬼换来生命!”
“离他远一点!”
……
那些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一切又回归到那个伤痛的起点。
此后便是无止境的黑暗和孤寂,徘徊在夜晚和死亡的边缘,失去了活着的一切乐趣,却又被对死的不甘,和对生的渴望,牢牢束缚在这个世界上。
那样暗无天日躲避阳光的日子,他整整度过了四年。
在海上呼唤他名字的那个魔王呢?
取走他的灵魂,再将他投入黑暗的地狱中……这一切,还会重演吗?
冰冷的海水中,一只手抓住了他下沉的身体。
继而周围的水流开始变化,那只手拉着他开始向上,向上,直到浮出海面。
海面上一片漆黑,熊熊燃烧的夜神号不见了,挣扎喊叫的落水者也都不见了,四周安静得出奇。
空茫茫的大海上,恶魔低沉的声音传来:“西泽尔……”
西泽尔安静地停在水面上,这一次,他再不会慌张,也不再挣扎了。
那只恶魔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又呼唤了一遍,“西泽尔……”
浑厚的声线和着海涛,空阔辽远,仿佛拥有深邃而强大的力量。
西泽尔却仍旧没有回答。
那低沉雄浑的声音呼唤了好几遍,终于不耐烦了:“你他妈听见了就给我应一声啊!老子台词都接不下去了!”
西泽尔抿着嘴,淡定地任那只恶魔闹腾。
那只恶魔怒了:“你够了啊!少在那里给我装,我知道你听见了!”
西泽尔冷哼一声。
“好吧好吧,哼一声就算你应了。”
那只恶魔被打败地妥协道,然后切换成循循善诱模式,低沉的声音继续在海面上回荡:
“濒临死亡的人类啊,你想要生存的机会吗?”
“……”
“濒临死亡的人类啊,你想要生存的机会吗?”
“……”
“濒临死亡的人类啊,你想要生存的机会吗?”
“……”
很有耐性的恶魔一连问了三遍,濒临死亡的那个人类仍旧像冰山一样,一声也不吭。
“尼玛又来了啊!”恶魔吼道,“想不想活啊你!”
“不想。”
“喂!”
“你滚吧。”
“……”
恶魔崩溃了。
“你他妈也太装逼了吧!你这是马上就要淹死了喂!这么跩?!我松手了啊?你又不会游泳,我松手你立马就沉下去死翘翘了!”
“那你就快松手吧。”
“……”
恶魔泪奔了。
“喂!!!老子好歹准备这么久了,你就不能合作一点啊?!我台词都背好几遍了,不就是想你答应一个小小的契约么,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契约啊!又不会要你付出很大代价的!拜托,只要你答应一下就好了哇!”
西泽尔冷冷地一口回绝:“不可能。”
恶魔这次真的哭了:“呜呜呜……算我求你了哇,就说一声yes嘛,其实你以前就说过的啦,再说一遍也没差吖……呜呜呜……你看我哭得这么伤心,说一声yes安慰我一下嘛……”
“……你还是松手吧,真心不想被你救。”
恶魔OTZ……
“老子输了。”
恶魔降临的黑暗一瞬间撤去了,海面上恢复到沉船的地狱景象,熊熊的火光染红了海水和夜空,那只恶魔从身后抱住西泽尔,带着他向远方的海面游去。
海水扑打在他的脸上,却不再是那样冰冷;腥咸的味道充满他的口鼻,并没有那么痛苦难受。大海仍旧是深邃漆黑,沉下去就是永恒的死亡和黑暗,在他心里,也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从后面抓住他的那双手,永远,也不会将他放开。
夜神号终于沉入海中,海面上的光线黯淡了,月亮躲入云层,天海之间回归黑沉沉的一片。
那只恶魔带着他游了很远,直到他们抵达一座海岛岩礁。
恶魔一面伸手拉住他,一面顺着锋利的岩石爬上陡峭的崖壁。东方的天空渐渐地泛出鱼肚白。
他们攀至岩壁的半山腰处,那只恶魔的汗水滴在他的脖子里。西泽尔仰起头看着他。
与此同时,火焰一般的霞光出现在东方水天交接的地方。黎明的海水荡漾着深深的碧色。
他们爬进半山腰的岩洞里休息,光线晦暗,视线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在冥冥的紫色晨曦之中。
那只名叫十七的恶魔坐在洞口,离西泽尔有些远,神色有些落寞。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恶魔的眼睛盯着洞口的岩石,黑色的头发滴着水,水滴打在石头上,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凉意。
何其难得,这只恶魔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候,眉间微微蹙起,那种凝结在眼中的忧郁,看起来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
“嗨,”那只恶魔说,“我跟你……以前认识的。”
西泽尔只是看着他的侧脸,没有接话。
恶魔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脸上闪过恼恨的神色,立即解释道,“我不是说那时候。那时候……对不起。我是说,更久以前,或者是以后。”
说到这里,十七转过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西泽尔一眼。对方湿漉漉的红色长发披散在肩上,湿透的衬衫变得有些透明,贴着皮肤,上身的曲线一览无余。
十七做贼心虚地移开视线。
西泽尔皱起眉。
“认识又怎样呢?”西泽尔淡淡地说,脸上挂着漠不关心的颜色。
十七被他堵得一窒,肘部撑在膝盖上,深深地低下头。
沉默就像一张蛛网,密密地将这个狭小的岩洞包裹起来。
远方的海面上,红色的霞光越来越绚烂,天空越来越明亮。
十七抱着头,手指抓住头发,声音颤抖,“西泽尔,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把我牢记在心里一百年,不论什么情况下,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契约都存在……”
“承诺你的人那个人不是我,这个契约对我并不成立。”西泽尔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十七微微松开手,他听到这句话抬起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求你了,西泽尔,只要你说一句愿意,一切就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跟你变成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啊……”
他又低下头去,双手轻轻发着抖,拉扯自己的头发。
西泽尔走到他的身边,抬起手,放在他紧抓头发的手背上。
十七吓得一颤,抬头看向西泽尔。
西泽尔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洞外的海面。
西泽尔说,“如果我永远不会把你记在心里,也不会变成你心里的那个人,你还想要待在我身边吗?”
十七呆呆地看着西泽尔,“为什么?”
西泽尔摸摸他的头顶,“现在的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西泽尔,就算我答应这个契约,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也会变,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不会被时间所腐蚀,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
十七眼里浮现出一时间的茫然,然而片刻过后,他抓住西泽尔抚摸他头顶的手,紧紧抱在胸口,“没有关系……”
他用力地握住西泽尔的手,“就算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就算你跟从前的那个西泽尔不一样,也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不要一模一样,也不用十全十美,只要一点点影子,能让我有个羁绊,想起来的时候就可以去找你,能常常看见你的样子……”
“十七。”
“会变也没有关系,”十七一面颤抖一面抓着西泽尔的手一面深深地埋着头,继续说下去,“我们都会变的,这个世界也会变的,但是不管怎么变,只要你还是西泽尔,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西泽尔静静地看着他。
朝阳从海天交接的水平面上露出头来,光芒一瞬间布满了东方的天际。
西泽尔从十七的怀里抽出手,抬起他的脸。
金色的光线也照亮了这个狭窄的岩洞,十七的黑色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
琥珀的颜色来,像某种半透明的深金色宝石。
东方的海面上,朝阳仍然在一点一点地向上攀升着。
西泽尔的嘴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只是这样一点要求的你就可以满足的话,那我们一定可以的,十七。
因为我终于发现,其实我要求的,也不是很多。
你只要一个羁绊,那正是我也想要的东西。
西泽尔将十七的下颚抬高,让十七仰起头。他垂下脸,嘴唇轻轻地在十七的鼻梁上碰了一下,红色的长发落在十七的肩上,笼罩着十七的脸。
两人之间,只剩下一个吻的距离。
十七震惊地睁大眼睛。
西泽尔眯起狭长的眼睛,“只要一百年,你就觉得足够了吗?”
金色的朝阳终于挣脱了束缚,跃出海平面。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和海洋,海水在这一刻之后变得清澈碧蓝,粼粼的波光好像成千上万的鱼类浮出海面反射着阳光,黎明的寒冷被驱散了,整个世界都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岩洞之外传来喧闹的声音,海盗船停在海岛不远处,船上的海盗们大声向这边呼唤道:
“船长——我们来接你啦——”
十七抬手抱住西泽尔的脸,吻上那双熟悉的嘴唇。
“不够,远远不够。”
在一片金色之中,那句早就在心中诉述过千千万万遍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一百年的时间,怎么够我们把这七海的每一个角落走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