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陡然消去,郭照两眼一翻,颓然从高空跌落下来,何岫连忙飞跃起身将她接住,平放在地上。手指一点,锅内翻滚的热油淋漓在郭照的身周,热油落地,光华一闪,变成看不见的桎梏。蒋仪安暗地里赞了一声“好”,这一手画地为牢之术用的甚妙。何岫又将其中一根火烛点燃了,托在手上,十指翻飞在火烛上游走,似是在作法。“此妇人夫君何在?”
郭秉直哆哆嗦嗦的走到人前,趴在地上,“家妹一生未曾婚配,并无夫家。”
“此乃那被鬼魅惑之人的命火,接火烛之人须得以自身的阳气同她共抗鬼魅,直至将鬼魅逼迫而出之前不可令这烛火熄灭。”何岫一脸的端方正气,“若是这位娘子有夫家,则夫妻一体,y-in阳和合,事半而功倍。”
郭秉直此时心中乱做一团,道:“家妹未曾婚配,郭某人乃是她的兄长,不知可否接下这火烛?”
郭夫人一把拉住她夫君,压低了声音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阿郎乃是一家之主,此时竟然全忘了?”
郭秉的执拗又犯了,直斥道:“此乃吾一n_ai同胞的亲妹,救妹于危境,乃是做兄长的职责所在。莫说如此,就算是刀山火海,老夫也舍得。”
郭夫人将他衣袖紧紧攥在手心里,“郎君便是不顾妾身,难道,欲舍了这一家老小吗?”
郭秉直一瞬间想到了大儿子早夭,二儿子远在安西,三子是个残疾,四子一心只知读书,小儿子又不学无术,孙子又都小……。几个女儿远嫁的远嫁,另有一个未曾成年的小女儿。他先是看了看站在郭夫人身旁的小儿子,又看见小女儿眼巴巴的眼神。一犹豫的功夫,已经被郭夫人拉到身后。
她左右环顾,“你们谁来接此烛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读《孟子》,书中说,“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第一句话我便想吐槽——咱们现在的狗狗吃的都比人好了,不知道孟夫子知道了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第14章 第 14 章
郭照平日里待郭家人都不错,说话行事利落干脆,乐于亲近小儿辈。偏偏受她主子媛珍县君的影响,眼里揉不得沙子,待人极其苛刻。郭家便没有不被她责罚惩戒的人。若她是郭家的正经主子便罢,只可惜她年逾四旬还未曾出阁,寄居兄嫂的屋檐下却丝毫没有“需低头”的自觉,该管的不该管的都管的。难免令人不服。因此各个畏首畏尾,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赵氏此时一颗心一双眼都在何岫的脸上,哪里注意到众人的反应,待她发现不妥左右一看,竟然唯有自己站在院当中。
何岫一见这女子容貌姣好,不由就放低了声音,面含笑,眼含情,“娘子实在是重情重义之人,何某深感佩服。”他往她周身瞟了一下,“只是女子属y-in,这y-in冥之火一旦沾身,则更不容易祛除。不知这位娘子的夫君在否?”
郭小郎君,名谦字逊之。才亲见了这“厉鬼”的厉害,一闻何岫唤他,忍不住又往后退……。忽而觉得身上一道严厉的眼风,他扭过头,看见自己的亲爹正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两难之际,脚步生生的止住,又怕的要命,只后退了半步,到底还是僵在当场。
郭秉直跺着脚,痛心疾首,“我郭势一辈子不信畏鬼怪,心中磊落。行事从不贪生怕死,挣得一世的铮铮铁骨,如何会生出你这等临场怯懦的儿子?”
何岫暗道,这般时候竟然有这种让自家娘子抵挡,自己后退的男人?遂起了捉弄的心思。他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咒语,便将火烛往郭逊之手里一塞,灿然一笑,“郭小郎可要接稳当了,一会不管如何都不可出声,否则……。”郭逊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侵蚀入体,冻的他五脏六腑都僵硬了。胸口似是被什么捏住了,疼的他一弯腰,就躺在地上。火烛翻倒在地,顷刻间蔓延燃烧开来,整个郭家院子瞬间成了火海。郭家众人纷纷惊呼着,“走水了走水了”。
何岫反手一个水咒挥过去,大火顷刻不见,若不是此时郭逊之身上还有火焰,才刚的火海恍然如同一场梦境一般。众人目瞪口呆,随即趴在地上扣头不已。郭夫人哭泣道:“神仙,我儿身上火焰为何还不熄灭?”
何岫心里道:我故意的。脸上却是凛凛正色,“令郎身上的乃是二人的生命之火,若是灭了,则顷刻双双暴死。”
郭逊之才刚冷的如坠冰窟,头发眉毛无不僵硬,瞬间又灼热不堪忍受,仿佛皮肤都被烧着了一般。他忍不住满地打滚大喊大叫起来,“阿耶阿娘救我啊,阿耶阿娘救我。”
到底是母子连心,郭老夫人哭的不能自已,“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何岫摇头摊手,“何某先前告诉小郎君不可出声,现在,唉,可就坏了。”
“暴死”二字震的“从不贪生怕死”的郭秉直心中一哆嗦,不由紧张的问道:“如何就坏了?”
何岫信口开河道:“何某之前请出蒋公,用法术将令郎伪装成物什。令郎这一出声,厉鬼自然知道他乃是活人。他才刚被我等联合击败,此刻怀恨在心,自然是要报复一番了。”
“如今唯有何某再施展法术,将厉鬼引到别人身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再引之人,便只能被当成一具容器,非死不可了。”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谁都不想死。郭老夫人“哇哇”哭了几声,跪地祈求道:“如此,如此,还请仙人将那厉鬼引赵氏身上。”
才刚郭照被鬼怪缠身如此凶险,老太太也不过是惊恐而已,如今见自己儿子受此折磨,恐惧都不顾了,一心求儿平安。郭老夫人这话一出口,郭秉直顿时觉得老脸挂不住了。他一声最看重名声,岂能背负这等偏爱儿子苛待儿媳的恶名?于是郭秉直老爷子大吼一声,“浑说什么?儿是你亲生,媳妇便不是自家人了吗?”郭家的几个儿媳看了看自己的婆母公爹,不自主的朝两侧挪了半步。彼此看了看,心中难免起了兔死狐悲的凄凉。儿子是亲生的,媳妇是自家人——此话倒是没错。可是,很显然啊。到底还是差了一个档次。郭老夫人此刻可顾不得什么名声脸面,她只要儿子,“我儿被鬼上身,全是因为要替那赵氏。如今我儿凶险,她身为妻子自然是要以身救夫。”
何岫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郭秉直和郭老夫人,又看了看气愤的郭家众儿媳,知道再胡闹下去,事情容易搞砸。替赵氏出头这样的小事可不能同他心中的“大事”相提并论。因此故弄玄虚的掐着指头道:“何某才说过了,女子属y-in,并不适合接此火烛。如今这般情形,尔等勿慌,待我请蒋公示下。”
空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蒋仪安粗声粗气的道:“须得请某年某月某时出生的男子来接此火烛,令郎令媳才可安然无事。”
四下里,郭家众人窃窃议论了一番,均无法得知这人是谁?最后还是老管家一拍大腿,“这人不就是后花园修剪花Cao树木的郭狗子吗?”
“既然知道姓名,那便好办。待何某唤他前来接火。”夜风微凉,吹起何岫的衣角发丝。他面容俊美端庄,仪态风流,举手投足无一不美。就连郭秉直此刻也呆呆的想,这仙人名副其实。
如此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名副其实的骗子何岫心里不由的开始嘀咕:死鬼七郎你可快点把那郭狗子的尸身带来啊。再不来,他施展在郭逊之夫妇身上的法术就要失灵了。到时候他无法收场,也绝对不让你这野鬼好过。正在腹议,眼见人群之后一个“人”影晃晃荡荡,同手同脚的“走”了过来。正是已经到了人寿,才刚新死的郭狗子的尸身。
何岫心中一喜,当即大喝一声,“郭狗子,速来接火烛。”
众人让出一条道儿来。郭狗子闭着眼睛似在熟睡,一路僵直的走一边直通通的伸出手臂来,就要接火烛。郭秉直先前心疼儿子,又顾忌名声,如今心里坦然的多了。一个家奴而已,大不了多费几个银钱好好安葬了。
郭逊之身上的火焰还在烧着,他疼的满身打滚,一会喊爹唤妈一会喊神仙救命,丝毫没有诗书之家,稳健君子的风范。蒋仪安飘在半空心里一阵阵的烦躁,眯缝着眼睛,突然吹了一口气,那业火被吹的高涨了几分,燎的郭逊之一阵窒息,声音顿时熄了。
郭秉直一张老脸红里透着青紫,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若不是此刻郭逊之被“厉鬼”附体了,他真恨不得用鞋底狠狠的抽他一顿。郭老夫人此刻却一心只要救她儿子,哪里管自己儿子是对是错,她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乞求道:“求神仙救我儿子。老妇愿意用余生供奉仙人长生牌位,一辈子感激您大恩大德,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仙师。”
何岫眯缝着眼睛背起手来,端着“神仙”的架子,不理不睬一动不动。蒋仪安忍不住隔空传音道:“我说神仙郎君,这一生一死俩壳子太沉了。小鬼儿可要支撑不住了。”何岫这才面露微笑,挥袖将郭逊之身上的火焰收入手中的火烛上,递给郭狗子。蒋仪安连忙cao控着郭狗子的手接了。
那厢才刚接稳当,这厢何岫已经由口内吐出明珠,化为珠剑。风猎猎,吹起何岫身上的宽袍大袖,发丝衣角,何岫面上庄严正义,手中仙剑发出熠熠光芒,一时间剑气凛冽,骤然劈在郭狗子头上。郭狗子身子晃了晃,头上一股黑烟挣扎着扭出来,片刻后又向两边分开,陡然变成了两片。何岫挥动衣袖,郭府的人只觉得一阵香风拂面而来,众人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气,顿时荡涤了身心内外的y-in霾瘴气,只觉得目明神爽。再看那黑烟,早不知道何时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