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说,郭照心中计较了一番,还是决定态度恭谨一些。吩咐不要从正门进去,免得郭秉直觉得她大摇大摆的挑战他家长的权威。只从侧门进院子,不声不响的,挨到明日再同他理论。因此车夫鞭子一甩,拉着羊头便拐进了另一处小径。这里居户众多,街道狭窄,两遍多是杂物,眼看子夜,归来的人又多,路窄人众,羊车行进艰难。郭照只得令车夫照看好羊车,自己同赵氏下车步行。娘俩个正又说有笑的走着,突遇一人迎面而来,疾走如飞,势头甚猛。赵氏虽然是闺阁弱质,却到底是年轻敏捷。郭照来不及躲避,两胸同来人相撞,竟然身和为一了。
郭照当即便身如水淋,寒噤不已,直呼寒冷。赵氏急忙命家奴将郭照背回家中。将将坐定,郭照突然高声惊叫道:“你这妇人,拦我去路,可恶至极!”自扇耳光数十下,又狠命捋自己头发。捋下发丝不知数,根根都带着血丝。耳环首饰均砸碎扔了遍地。又对着脸狠狠的挠,素日里养的指甲寸八长,生生扣进面皮里,一把下去就挖下一垄血r_ou_来。力气更是大的惊人,家人均阻拦不住,只得跪在地上祈求。哪知道郭照恶狠狠的一把将自己衣裳都撕了,口中骂的更凶,“拦我去路者,死罪难逃,活罪不免。”
赵氏慌了,顾不得自己被责骂,急忙禀报了郭秉直夫妇。郭老妇人见小姑如此,连忙将紧随其后的郭秉直推出门去,将房门紧闭了,任她在房内打砸怒骂。只吩咐不许开门。郭秉直听了赵氏的叙述,瞪眼睛吹胡子,“天地合气,万物自主,犹如夫妻合气,子自生矣。早便叫你们不要凑着热闹,如今可好,生生逛出病来了。”
赵氏虽然是女流之辈,在闺阁中也曾读书习字,此时小心奏明道:“阿翁容禀,姑婆这恐不是病……。”
郭秉直眼睛一瞪,“那是什么?”
赵氏后半句话被噎在喉咙里,下不去说不出,委屈的红了眼睛。郭老夫人责怪的瞪了丈夫一眼,“依妾看,小姑这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郭秉直岂能不知道她们要说的是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斥道:“‘天地合气,万物自主,犹如夫妻合气,子自生矣。’甚么鬼怪妖魔,子虚乌有也。”
郭秉直不肯承认郭照撞了鬼,郭老夫人又不能背着他请莲华宫的仙长来驱鬼。赵氏亦是无能为力,只得在自己的房门内焦急的踱步,单等她郎子回来再想办法。哪知道,这一等就是一日。到了这日的傍晚,郭小郎君才从外面姗姗归来。赵氏连忙上去替他脱衣,拿冠。郭小郎君一边将衣带自己解开一边疑惑的问:“家里是不是什么人冲撞了鬼神?”
赵氏粉拳捶着她郎子的后背,嗔怪道:“你可是知道过问了。姑婆昨夜被鬼怪附身了。”遂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竟然真是这样。”郭小郎君另外找了一件居家常服自己穿上,一边往外走,“我才回来的时候,瞧见有个神仙似的人物站在门外。口口声声说咱们家里鬼气冲天,只是父亲吩咐不许他进来,如今正在外面候着呢。”
第13章 第 13 章
各房均相携着往门外走,想来都是去瞧门外那个神仙的。赵氏的祖父赵缵绪乃是前使馆修纂,父亲赵钢同莲华宫云翳道长交好多年,未出阁时曾于家中见过云翳一面。赵氏自认为见过世外高人,便对门外的这个“神仙”不那么的热情。她故意放慢了脚步,优雅的提着裙摆,仿佛沿江看花一般,款款的挪着。小姑郭画还未及笄,生x_ing活泼最是见不得这般慢捻的x_ing子,猴急的拉着她往外跑。赵氏被她拉的一个趔趄,埋怨道:“莫不是真去见神仙不成?”
郭画x_ing子急,说话的语速也快,“哎呦我的好嫂嫂你就快点吧瞧见你就知道了,恐怕神仙也不过就是这般的人品。”
赵氏不得已被郭画拉着疾走,心中满是不屑。神仙哪有堵在人家门口的?怕只不过是听了风声来骗取钱财的江湖郎中。若是让他们见着真正的神仙……,哼。正想着,郭照已经拉着她在一处事先占好的位置站定了。
郭照朝着门外一指,压低了声音,兴奋的小脸通红,“嫂嫂快瞧那边。”
远远的,一人当门而立。青衣乌发,披着玄色的大氅。形貌昳丽,风神异质。那眉眼间似笑非笑,仿佛自带了一段风流。不是何岫又是那个呢?
赵氏的一颗心突然便似活了一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如同一百只兔子在里面乱跳,一百只小鹿在里面乱撞。郭画将她耳畔的琳琅一拉,“嫂嫂,我没说错吧,这不是谪仙是什么?”到底孩童心x_ing,丝毫未觉察出她嫂嫂的不妥来,依旧唧唧喳喳的说道:“阿耶顽固的很,只躲在屋子里不肯信他,也不肯见他,口口声声说他是骗子。”言语里竟然是站在那神仙人物一边的。
赵氏脑中一片迷糊,仿佛自己身在梦中,只有眼前这神仙般的人物才是真的。此刻却也未觉得小姑说的话有哪里不妥,开口赞同道:“阿翁若是肯见他,自然便信他了。”
郭家迟迟也不肯请何岫进门,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羞愧的离开了。偏何岫不恼不怒,神情自若,瞧着就似站在门外看花一般,“既然郭著作不肯让在下进去作法,那么请允许何某在此施法,将那厉鬼引出”。郭老夫人一见这来人的风神,立刻便信了五六分。又听不必进院门只在门外便可施法救人,心思又活动了七八分。此时何岫又说道:“还请准备热油一锅,高香三扎,另各备火烛三根。”
这简单啊。郭老夫人拍板道:“还不快备去,愣着干什么?阿郎哪里自有我担着。”
这厢刚刚备好,那厢院内一股邪风突然吹来,在场众人均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先前如同痴呆的郭照突然张开双目,眼中血红,牙齿龇出寸许。指甲暴长足有丈长,冲破窗户,从屋内飞身而出。面孔狰狞,身上半裸,对着何岫的面门就刺了过来。何岫挥袖将身侧的郭家众人同郭照隔开,以身拦在前。一手执火,一手执水,同她斗在一起。一时间郭家院子里,一会通红一会幽蓝,一会冷一会热,一会鬼哭一会人吼。这阵仗郭家的人哪里见过?众家奴纷纷跪在地上求饶祈祷,就连郭老夫人也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知不觉的念着,“神仙保佑啊神仙保佑。”
郭秉直梗着脖子吹胡子瞪眼的坐在书房内,亦觉得一会y-in风阵阵,一会仙气怡人。知道是鬼气同仙气交战的结果。虽然依旧倔强的挺直腰杆坐着,后背的汗不知不觉已经s-hi透了衣衫。
何岫同“郭照”斗在一处,看似激烈,火花四s_h_è ,其实不过是障眼之法。二人不过虚虚碰手便立刻收手,同儿戏差不多。斗了一刻钟,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郭照”借着一个姿势凑近何秀,低声道:“岫郎,我瞧着差不多了,若是再斗下去将莲华宫的道人引来便不好收场了。”
何岫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天已经渐渐黑了,今夜还有集会,闹的太大引来道士确是不太好办。他甩出一条火链,晃的众人都闭上了眼,自己凑近了“郭照”,“都准备好了?”
附在郭照身上的蒋仪安瞥了一眼郭家众人身后慢慢分开人群走出来的郭秉直,笑道:“时机正好。”随后给了何岫一个‘瞧好吧’的眼神。郭照的身体突然腾空数丈,在空中涨大了数十倍不止,y-in深深的桀桀笑着,笑声如同魔音,震的在场的众人无不心力憔悴。
何岫低声笑道:“可造之材。”他扬手在众人身周下了屏障,如同看不见的网,阻挡了y-in气怪声。在众人对他滔滔不绝的仰止之中飞身跃起,如同白鹤翔在空中。
蒋仪安得意的挤弄眼睛,一掌击过来,打在何岫的胸口上。何岫不查,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就势跌落下来,唬的众人连连惊呼。
赵氏焦急关切恨不得冲出来,“神仙如何了?是不是受伤了?”
郭画不满的瞪了她嫂嫂一眼,“上仙乃是得道真仙,法术高超,岂会落败?此定然是诱敌之计。”
何岫捂着胸口暗骂:混蛋,打的好疼。可是眼下却并不能计较,他扬声道:“此鬼乃是即将入魔的厉鬼,狠厉非常,道行高深。何某不敌,须得请上帮手。来啊。”
郭家众人齐齐应声,“在此。”
“速备高香火烛,请蒋神仙助我。”
何岫一脸浩然正气,仙气翩翩的撒谎骗人,对面的蒋仪安憋笑憋到内伤,几乎破功。好在他还知道自己现在的立场,只是身形晃了晃,到底还是绷住了一个狰狞的表情没动。
郭家的人都忙不迭的将何岫所需所要呈上来。何岫手执三根高香,冲着天地叩拜道:“肯请蒋公相助。”
郭秉直心里天人交战,震惊之情不能用言语表达。当朝国师云澜等人自诩身份高贵,绝对不会在凡人面前炫耀法术。即便是有所作为,也是暗地里施展。故而,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天潢贵胄达官贵人,见过神仙之术的也不过有限的寥寥几人。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从前同僚之间传言如何,郭秉直均嗤之以鼻。今日一日之间见了猛鬼,又见神仙。有心强辩不过是障眼之法,可是,这水火之术可以障眼,那暴涨的身形,丈长的指甲,飞升的身姿……这些早超出了郭老爷子的认知,似乎唯有鬼神之说可以解释。可怜他笃信无神论一辈子,从来对鬼怪神仙之说不假辞色。一日之间,多年的信仰被打破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老爷子一瞬间颓废了彷徨了,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了。故而郭老夫人把高香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也毫无知觉,让他跪拜便跪拜,全程木木然不知所以然。只随着众人而已。
众人叩拜了三五次之后,突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瞬间将暴涨身形的郭照缠绕的密不透风。郭照在风阵中哀嚎不已,声音尖锐凄厉,完全不似寻常的声音。这一声声鬼呖,钻入脑海,在场的众凡人皆捂住脑袋,头疼欲裂。何岫趁机大喊道:“郭家娘子乃是无辜凡人,还请蒋公莫要伤她x_i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