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岫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白衣,更衬得那一副秀颀风骨,恍如谪仙。两个小童一左一右跟随在何岫的身后,往那丹房的方向走。
何岫笑道:“今夜便是最后一夜,明日之后,你我主仆缘尽。”
二童听何岫话里有惋惜之意,面上也露出不舍的神情,“能侍奉仙师是我兄弟二人的福气。”笔洗道。
砚台比笔洗大一些,人也机灵许多,当即说道:“仙师若是不舍得我们,何不将我二人留在身边。我们兄弟虽然愚钝,无那修仙的资质,端茶倒水到是还可以的。”
笔洗闻言,连连点头,一双眼睛只看着何岫。何岫摸着鼻子,轻轻一笑,“只是我要云游天下,风餐露宿定然是经常的,只恐怕你家主人肯,你们父母未必肯。”
“我二人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又不是长子长孙。”砚台抢着说道:“跟着主家无非也不过是为了几月银钱,养家糊口。若是家中大人知道我们得了仙师的青睐,指不定如何高兴呢,又怎么会不肯。”笔洗又连连点头。
何岫大笑,“如此,那尔等就跟在何某身边吧。”
二童喜不自禁。何岫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今夜过后,明日子时丹成,何某便要离开,你二人何时找个时机去同家中父母交代?”
二童犯难。砚台思索了一会说:“不若先让笔洗跟随仙师,我下山回家。”
笔洗哪里肯,“为什么是你先回去?”
何岫大笑,“其实不难。待何某一会施法将你二人同时送回家中便是。”说着就抬脚就往前走。二同一前一后追着他,“何时?”
何岫摆摆手,“待何某先出个恭。”
二童站在恭房外面,满心欢喜的憧憬着未来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站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何岫出来。砚台忍不住问:“何仙师,好了吗?”
恭房内寂寂无声。砚台到底是机警一些,跑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何岫的影子。
赵继梧闻讯赶到的时候,丹房内空空如也,只余炭灰一小搓。
第34章 第 34 章
当初将丹房建在云丹山的上善居里,何岫是有思量的。盖因为这云丹山崖的半山腰有一个山洞。何岫借口炼丹时候不能打扰,将那两个大鼎中的金子分次挪入崖下藏入洞中。今夜天降大雪,何岫借着风力雪势,同蒋仪安俩人索x_ing将那两个大银鼎也搬了进来。只待这一夜过后,积雪将山洞掩盖起来,到时候除了他们,便再没有人知道那百万两金子的去向了。
月照一天雪,地白风色寒。这山崖下原本就人迹罕至,风雪夜就连猛兽都甚少出现。何岫二人仗着不惧风雪严寒,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跋涉。何岫畅快的想,狐娘若是见着这些金子,想必就不会对自己太过光火。他一边盘算着如何花钱,一边盘算着再去什么地方骗钱,一边同蒋仪安问那些宝藏的埋藏处。兴奋之余,想到,今夜过后自己又可以逍遥一段时日了,不由的便哼唱上了,“风一更,雪一更,……”后面的词句不记得,便这样兴高采烈的风风雪雪的反反复复唱起来没玩没了。
何岫正在兴头上,忽而,鼻端又嗅到了一丝异香。这异香分外的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前面走过来一群人,其中一个脸肥背厚,只穿了一件黑色唐Cao暗纹绫绸圆领抱衫,头发胡子上结满了冰晶雪茬,一张面皮青紫僵硬。一看见何岫就裂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何仙师,别来无恙啊?”
何岫看了看崖上,又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抱蒋仪安抱在怀里,脑子中千回百转,“你是城门口那只地狼?”
地狼幻化的赵继梧裂开嘴巴哈哈大笑,“一看就透。何仙师的玲珑心肝想来吃起来也很脆爽。”说话间,他身后的几个化作守卫模样的地狼,慢慢的转到何岫二人四周,将他们围在当中。
何岫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却依旧强作镇定的撩了一下额前被风吹起的碎发,同蒋仪安两背相对,“云翳如何没有杀你?”
赵继梧见何岫眼珠儿乱转,又y-in沉的拉下脸,“莫要再动什么鬼心思。”他抖了抖脸上的横r_ou_,皮笑r_ou_不笑的说道:“你若是死了,我会告诉你的。”
蒋仪安怒喝:“岫郎莫要同它多说,闯出去便闯,闯不出去死便是。”
何蒋二人彼此以眼神交流,何岫张口吐出珠剑,蒋仪安散出鬼气裹住剑身,直直朝着赵继梧刺了过去。赵继梧略侧身躯,躲过珠剑一击。却不料珠剑拐了个弯,堪堪刺在他后背上。地狼反手握住珠剑,将它从后背□□。两手用力,珠剑发出嗡响,断在当场。
何岫大惊失色,高呼一声,“跑。”
赵继梧被激怒,怒吼了一声,那几个守卫从四面朝何岫二人扑了过来。蒋仪安冲上去,缠住那几个守卫。“岫郎,跑。”
何岫半妖之躯,限制颇多,又失去了珠剑疲于应付。招架不住,被赵继梧的狼爪勾住肋骨,生生挂掉一大块血r_ou_。生死之间,何岫忍着剧痛,全凭本能的往后撤了几百步,脚下疾风刮起的雪沫子卷成了旋,铺盖了何岫满身满脸。
地狼一边穷追不舍,一边狰狞的笑道:“今日可没有什么道长道短的来救你,你死定了。”
这云丹崖下,两面环山,一面临水,另有一面是黝黑的密林,乃是猛兽虫豸的隐身之所,迄今尚无人迹可循。何岫环顾四周。以他的如今的身手跳下崖来尚需要筹划,纵身上崖恐怕是难上加难。何岫逃的狼狈不堪,眼看那江水近在眼前,可是地狼这样遁土的妖兽,x_ing属土,土克水,所以即便何岫跳入江中,那地狼也能轻易的将何岫抓住吞吃了。况且,如今恰是隆冬,江水冰冷刺骨,即便何岫这半妖的体魄强于凡人,可若是呆久了也承受不住。那密林胜在树木茂盛,密不通风,恰能克制住地狼,正是何岫最好的出路。赵继梧显然也是知晓这一点的。他庞大的身躯挡在何蒋的退路上,笑的分外狰狞得意。何岫一咬牙,扭身就朝汤汤的江水跳了进去。
江水倒是不急,只是冰冷刺骨。何岫水x_ing并不太好,勉强凫了不足千米就浑身发软。再看那头,赵继梧样貌的地狼已经分水踏浪步步逼近。何岫眼中浮现出一丝绝望。他从出生至今百年,只快活过两次,一次是十六岁那年服了云翳带回来的药后,平安喜乐的两年,一次便是得了云澜救助后的现在。他一辈子都在这寄生同r_ou_身之间做斗争,难道今日竟然真是要解脱了?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头发陡然一疼,有人揪住他的发髻将他从水里提了上来。何岫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个混蛋薅你爷爷的头发?”
“爷爷息怒”蒋仪安一边朝着赶来的地狼投出鬼火,一边笑着说道:“小鬼情急之下,出手重了点。”
地狼分水控土獠牙锋利,蒋仪安的鬼火正好助长了他的气焰,况且蒋仪安手中还牵着何岫,一时竟然落了下风。
何岫试探着调整内息,却无法集中妖力。概因为他不久前才调动过身上的妖力,如今体乏气虚,妖力散在丹田各处,不听使唤的乱窜。眼看七郎呈现疲态,何岫忍不住道:“七郎,你将我放下。”
蒋仪安一面专心应付地狼一边道:“早知道有此恶仗,我便吃饱一点再过来。如今肚中空虚,一身的本事都使不出来。”说话间将手紧了紧,示意何岫趴在他肩上。
蒋仪安一边步步紧逼,一边狞笑道:“小鬼,你这等修为来之不易,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葬身于此。你只消将那人放下,咱们便当从未见过。”
蒋仪安扭过何岫的脸,在他嘴上咬了一口,盯着地狼,满眼通红,“这人我还非要带走不可。”
蒋仪安“哈哈”大笑,连道了三声,“有趣。”而后,“嗷”一声吼,十几只地狼身如疾行的箭矢一般向这二人扑了过来。
蒋仪安瞅准了岸边一棵高大的松树,把何岫往树梢远远地一扔,“抓准了。”何岫身子倏一下飞了出去,惊恐的看着蒋仪安:
他显出了鬼身,枯骨蓬发,死死缠住每一匹地狼,做破釜沉舟的一战。只不许他们往岸上来。地狼们的目标本就是何岫,却被他缠住不得脱身。一时怒气,围着他嘶吼咆哮,口中吐出暗青色的死气并萦绕不散的黑气……。何岫才要再看的仔细点,身子被树梢刮了一下,又弹回来,他借机牢牢的抓住树梢,来来回回几次,晃的晕头转向之后终于稳住了身形。他不待完全恢复,便急急忙忙的往那江中看去,却见蒋仪安已经完全被黑气覆盖了,他脚下的江水中密密麻麻覆着一层鱼虾的死尸。
黑气越来越浓,甚嚣尘上,遮天蔽日。何岫只觉得胸口一阵紧过一阵,“哇”吐出一口血来。人再也支撑不住,从树梢掉了下来。摔的七荤八素,顾不得浑身酸疼,落了地拔腿就往密林深出跑。跑了大概百米,忽然听见蒋仪安在黑气中嘶吼,“岫郎快走,我坚持不住了。”
林盛树高,黑气浓密,看不见蒋仪安的情况。何岫心如刀割,猛的回头,声嘶力竭的大喊:“七郎。”
那黑气内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过了片刻又听见蒋仪安惊慌失措的喊:“岫郎,快跑,快跑。”
地狼们此时突然全部变回了原型。一张张血盆大口正对着黑气咬了下去……
何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猛的提了一口妖力,接连跃过几棵树,纵身往那江水中一跃。跳的急了,呛了一口水,呛的胸口生疼,却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只朝着蒋仪安的方向游去。其中一匹地狼眼中精光一现,突然抛开蒋仪安,纵身越出水面,又落在何岫身上。何岫被他踩进水中,呛了一大口水。又被他一口咬住后背提出水面,锋利的獠牙刺入何岫的脊梁骨,鲜血淋漓,疼的何岫忍不住哀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