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子,取过玉笛,便在少年头顶一点,少年顿觉额头一阵生疼,只得停下脚步,那神子又走到少年跟前,少年比那神子矮了半个头,神子又在那少年头顶一抚,那痛觉竟是立消,那少年一阵挤眉弄眼,竟然感觉不到什么痛楚,心下迷茫,便听得那少年神子悠悠然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今夜我在这洞庭水宫之中看那冀州河伯的文书,却听闻这龙王庙里,来了两个小子,又是大喊,又是大叫,某个小子心里还颇为不屑我这洞庭龙主,当下这公文自是处理不尽了,我便换了一身便服出来瞧瞧,却是没想到竟然还是你这登徒浪子,几日不见竟然更是挺拔,难得,难得。”那神子笑容盈盈,一双眼底竟然如有春水一般,让这少年又是一阵着迷。
“是你的梦么?”少年喃喃自语道。少年似乎还在那迷蒙的幻境之中沉醉,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往南海,与家中长幼团聚,少年人你又是如何?”那神子直勾勾地看着少年,似是有说不尽的话,要问。
“我明日也是要回那甘州城家中,与老夫老母欢庆这佳节,也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少年也不知为何竟然说出如此话来,等到他意识过来,抬起头却已是看到那神子翩然而去。
“有缘自然相见,无需多想。今日便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远远地传来那神子的回响。
狗娃儿却是一下子从那梦中惊醒了过来。待到他睁开眼睛,那庙祝与有德还在昏睡,天已是有些微微亮了。少年想起那梦中的神子,竟然伸手也去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大概是一场梦吧。”少年靠在那供桌边上,怔怔地想着。
待到有德与巫祝从梦中醒转,那巫祝也是颇为尴尬,本来,这巫祝心中便存了赶这两个破落子走的心思,谁知,突如其来便是一顿睡意,待到醒来,已是大清早了。
但事已至此,便只得做个好人脸庞,正当那巫祝坐立不安之时,那两个少年走上前来,问了问一处地址,那巫祝心中一宽,便把地址如实相告,那两个少年人千恩万谢,然后告辞而去。
巫祝望着那远远走开的两个少年,想起昨夜在那迷蒙之中,似是听到的对话,不禁看着那三座神像,喃喃自语道:“莫非这洞庭湖中,当真有龙王不成?”
狗娃儿和有德前往了那与李娘舅相约的碰头地点。替那张猎户把那些个采购而来的小玩意儿一件一件往车上搬去,这天气自昨日以后,也放了晴,这白天的株洲城街上也都是些不畏寒冷的人,有孩子在追逐打闹,也有大人们说说笑笑结伴而行,或是说那昨日灯会的事情,也或是拉着些家长里短,那些个杂技与奇人表演,还在继续,一通锣鼓喧天,便有人出来取了铜锣绕着围观的群众乞讨一圈。
少年们爬上了马车,又拉上李夫人,看着那些个人影与喧闹的市集,随着马车的前行,越渐越远,狗娃儿看着那又渐渐暴露在眼底的万千碧水,眼底里,唯有千般柔情,不绝如缕。随着马蹄,与时有的交谈声,一行人往那甘州城缓缓赶去。
待得一天的行程结束,却是正巧在那甘州城城门口前,看到那一袭长裳的金先生,这金先生本就消瘦,穿了长裳便显得更是弱不禁风。
金先生一副颇为紧张的神色,似乎已在此处等待多时,狗娃儿瞧见了忙从车上跳了下来,和有德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行去城里。
“金先生,你可是在这儿等人?”狗娃儿问了问,这金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我家那些个家奴,昨日便将小女送去这株洲城与他祖父母团聚了,在下正是在等家人回来,也顺道带我去那株洲城,此去便要有二月有余,到时方才回转,我已经将那私塾门上贴了封条,上面写了布告,你若是去了便能看到。”
狗娃儿早先便听过金先生说,到那年底便要去那株洲城过冬。为此狗娃儿还心烦了许久,毕竟这金先生若是去了,那金妙仙也必是跟着去的,两个月不见心仪的少女对于这情窦初开的少年而言,正可谓是百爪挠心,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只得对那金先生行了个弟子礼,便匆匆往家中赶去。
待到狗娃儿赶到家中,却正瞅见一个猥琐的身影手持一根手杖,正站在自家院中,探头探脑地看着柴门内的情形,这狗娃儿心情本就不佳,看到这人影便知道是谁,便站在老远拾了快石子,卯足了气力往那老头儿的背后砸去,哪知道这老头儿似是身后长了眼儿一般,轻轻一晃,便躲开了那石子的攻击。而后转过身来,嘿嘿一笑,正是那陆修老道。
这老道却是说:“小友现在可切莫往前走,不然这后果可是要自负。”一边口上如此说道,一边嬉皮笑脸地对着那少年指指点点,那少年自是受不了这气,忙一步跨出,却感到头顶一凉,上方传来,嘎嘎嘎的声响,少年伸手一摸,却发现头顶正好被拉了一坨鸟粪,不禁大叫起来,而这老道更是夸张,已然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狂笑不止一边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道……我……可是提醒过沈家小哥你的啊。哈哈哈哈哈哈。”这狗娃儿赶忙冲到水缸边上一下子便把头探进水里,又用手不停地拨弄头顶,过了好久,这小脸都被冻得煞白,方才把那一头鸟屎洗的干干净净。
而被庭院之中的事情惊动,老沈头也从那屋里探出头来,却发现是那狗娃儿和陆修老道,便赶紧把两个人喊到屋里。
这陆修老道便是正为了这沈家的烧酒而来,话说自从入冬以来,这老道士嘴里便已经是淡出鸟来,而狗娃儿也因着天气的变故,与私塾的放假,已经久久未到这善事处来上供了,这老道向来就是个不知脸皮为何物的人,只知这饥肠辘辘还如何修行?便不顾这风雪又是上了这后山,去到这沈家想要讨上一杯水酒喝。
老沈头一听这老沈头是冲着自家烧酒而来,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马上吩咐媳妇儿子赶紧烧几个小菜,不能让这老神仙受了委屈,于是这陆修老道便看着这些个山民忙前忙后自己却是坐在火炉旁边甚是惬意。
待到这家宴开幕,已是晚间天黑了,这家宴吃的也是毕恭毕敬,除了少年颇有些不屑一顾,还有那老道没皮没脸之外,沈家夫妇倒是显得十分拘谨,哪怕是陆修老道一再张罗,说是不必客气。
这酒过三巡,这老沈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从那酒桌上站了起来,手里举着那杯烧酒,红涨着个脸,对着那陆修老道说道:“老神仙,我老沈头敬你一杯!”这陆修老道也是受宠若惊,连忙也站了起来,与那老沈头一碰杯,便一饮而尽。
这老沈头却也是不坐下,对着狗娃儿说道:“儿子起来也敬老神仙一杯。”少年却是也占了起来,手中举着个杯子,向着那老道招了招手,那老道忙说随意随意,但还是一口喝下,老沈头一喝彩,让那老道一下子更难为情起来。
“老神仙,今天俺们有事儿想求你!”狗娃儿爹说完这话,便双膝一软要跪下去,那老道却是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赶紧一步走上前去,搭住沈家老爹的肩膀说道:“有话直说便罢,我陆修吃了老哥这么多烧酒,哪有不答应之理!”
那老沈头眼眶一热,却是又说道:“老神仙,我这孩子自小便取名狗娃儿,到如今已经有十二个年头,咱们家中都没念过什么书,这像样的名字,都取不出来,恳请老神仙为我这牙儿取一大名,让我这顽劣的儿子也能受些教诲,不至于做哪些个作j-ian犯科之事那!”
这陆修听完,瞧了这还呆立在一旁的童子,离开餐桌跺了几步,心下便有了主意,说道:“圣人曰‘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沈老爹,我便取一约字,为令郎取名如何?希望他能自己约束自己,如那圣人所言一般,你看如何?”
这老沈头在一旁连喊三声好。
从那一日起,这世上便少了一个狗娃儿,多了一个沈约,也多了一个沈清为。此事后话,按下不表。
作者有话要说:
正如评论区所言,
少年终究改了个名字。顺便一时兴起倒也是把后续的道号也给改上了。此中之乐,当浮一大白。
约而不可解。大概算是少年这一生的谶语了吧。
不可得,不可得,得而失之。苦矣。
第24章 零落城中无岁月,爆竹屠苏又一年(四)
沈约。
在这人声鼎沸的屋子里,老沈头和那已经有了七分醉意的陆修老道抱在一起,老沈头也喝得满脸通红,现下也管不了什么仙人与凡人有别,也不再有什么贵贱之分,两个人在杯中之物的影响下,称兄道弟,一副熟稔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样。
而沈夫人则端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也捂着嘴在一旁偷笑,整个屋里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氛,就连那破例来到屋中的大黄狗都开心得扑腾起来,舞着爪子搭在那陆修老道的大腿上。
而少年则淡淡然地坐在原地,一如事情与他并无挂碍一般。
沈约,少年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的云朵,那些个黑暗色块之后,依稀闪烁着的星光,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陌生而又有一丝熟悉。在他懂事以来,也曾听闻过许许多多的名字,山里的,城外佃户的儿子们,和他有这类似的名字,他们就在这里,悠悠的成长。比如铁蛋,二丫等等,这些个最是寻常的名字,构筑起了少年简单而直白的童年时代。
也有像那发小一般的名字,工工整整无功无过,但狗娃儿从前确实着实对那些个人羡慕了一番,直到不久之前,也是如此。
而前两年误打误撞地进到这私塾之中,那些个同窗,虽然名字五花八门,但终究都有这么一个至少有头有尾的代号:赵小宝,林根生,孟全有……等等等等,然而在那么多人力,唯有他却是没有。
沈约在那时候,便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异类一般,就连那一向对他和蔼的金妙仙与正直的金先生,都只称呼他叫沈家小子。而那个在同窗私底下叫的很欢的名字,那些个斯文人却是唯恐避之不及,似乎粘上些许,亦或是将这三字从口中说出,都有辱他们的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