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轲在那一瞬间,虽然听姜衡期诉过许多次衷情,却从未像这个瞬间这样,这样的想靠近,想……
萧轲凑近,他本就坐在姜衡期身边,因了眼疾,一直是姜衡期为他布菜。现又被他揽着……萧轲缓缓伸出手去,在空中却寻不到落点。姜衡期便提住了萧轲的手腕,引向自己。
萧轲的双手托住了姜衡期的头,在面颊两侧。然后他一点点靠近,先是慢慢的,又突然像得了气力一样将姜衡期拉过,吻了上去。
姜衡期在那个时刻脑中一片空白,全身所有的触感都集中在与萧轲相贴的那寸。人言软玉温香,萧轲却是凉凉的,像是红梅枝头的薄雪。
姜衡期突然推开了萧轲,萧轲本就是一时意起,被推开后整个人都是呆呆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在萧轲看不到的世界,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国君像是偷得糖果的稚子一样欢喜着。他用手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姜衡期怕他一出声,就是抑制不住的哭腔。
泪簌簌地。
萧轲想着自己怕是吓到姜衡期了,整理好衣襟便言:“子成,对饮可好?”
姜衡期低低地“嗯”了一声,萧轲心中忐忑着,并未听出什么。
萧轲拿过温好的酒,手在桌边逡巡了一下,摸到了姜衡期的杯子。酒液从细颈的瓷瓶中流出,萧轲估量着大致是满酌了,便递了过去,又想着为自己倒酒。
姜衡期止住了他,平复好了的君主温言着:“行之,你身子不好,以茶相代便好。”
萧轲没有推辞,任由姜衡期拿过了自己的杯子。姜衡期为他倒茶的声音泠泠入耳,空生得一派现世安稳。
举杯。
应是有祝词的,姜衡期以为萧轲会回忆些什么来表述,而从萧轲口中说出的,却是令他哭笑不得。
萧轲言:“国泰民安。”
两只杯子距离很近,萧轲不过些许的向前,便听到了清脆的声响。随后,一饮而尽。
姜衡期看着萧轲,萧轲喝得略急,唇角溢出些茶水来,嘴唇浸润得微微发亮,在烛光下好看得紧。
“国泰民安。”姜衡期微笑。
温热的酒入喉,仿佛连那祝词都变得同饮一杯酒般轻易。
姜衡期没料到这酒的后劲大得惊人,三杯两盏而已,神识便已不清了。昏睡过去的前一瞬,他想着,行之真美,这样美好的人被自己喜欢着,若是能同样的喜欢自己,那便再好不过了?
一梦酣然……
确认姜衡期是真的失去了意识后,萧轲恍惚了半晌。姜衡期伏在桌上,萧轲摸索到了他的发,想来是凌乱着散落着的。
指尖的触感很留恋,是的,还是留恋的啊。
萧轲笑出了声,却也是低低的。笑着笑着,萧轲本来以为自己会落泪,还特地在眼下仔细拂过。
没有。
他几乎忘了,自己早就没有可以哭的能力了。
终归清冷。
冬深了,今日是腊月二十。年关年关,终究还是过不去的。屋外尚有积雪,人道瑞雪兆丰年,今冬落了许多场的雪,可惜落在他萧轲眼里的,不过两场。
锦瑟成,最后的最后,果然还是要仰仗。
在医庐中清洗银针的月丞突然失了神,不留意间,银针入了指腹,细长的指上滚出了血珠。
月丞随手拿过绢帕拭去,他从医多年,几乎未被银针刺破过,就算曾经做学徒的时候也是的。月丞为人谨慎,如今,他盯着隐隐渗出血丝的指,竟生出一分韶华已逝的凄凉。
明明是正好的年华。
月丞得神医一名极早也极久,利弊相当。他这辈子的年少轻狂,因了神医一名,来得张扬且跋扈。
提手将银针一根根收好,月丞神思恍惚。
如今虚虚长了年岁,医术与人,都沉稳了许多。月丞苦叹一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萧轲。
感谢那个当年晏晏着来到自己面前,眉宇飞扬地问自己——“月神医,敢不敢赌?同我一起。”
月丞回想着那个时候萧轲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早就记不清了。唯一还有着印象的,大抵就是那人的声音了吧。
很清晰很清晰的。
“这是锦瑟,想必月神医早就有所耳闻了吧?”
“锦瑟传言无可解,月神医想不想尝试一下,以自己的医术,可否解了这奇毒?”
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的呢?月丞好好地想了一下。
有震惊,这毒别说中的人少,就连见过锦瑟的人都没有几个。还有怀疑,锦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传言中的毒,萧轲这样随便的说自己手里的就是锦瑟,是个熟悉的人,都难免生疑。
更多的,也是月丞不愿意承认的,是惊喜和些许的痴狂。
传闻中的毒啊,当世无人可解的毒,对他这样一个喜极研究药石的人来讲,较千亩良田,万两黄金都来得诱惑。
可月丞也不能因为这个便去害人,但就算没有身中此毒的人,拿来好好分辨一下,也是好过他每日读那些孤本的医书的。
“毒之所以为毒,自然是要下在人身上的。你这样就算把其中的药材及用量都了如指掌了又如何?没有病人,何来医者?”
那你要如何呢?总不能外面庙里寻个乞儿哄骗他吃下吧?医者父母心,月丞虽然对锦瑟神驰,也没办法这样去Cao菅人命。
然后,萧轲就给了他答案。
他在月丞面前,面不改色地将锦瑟喝下。
“这样,你便能知道,锦瑟它,究竟霸道在何处了。”
你疯了……
“不,我没疯,萧某只是,想同月神医一起赌上一把而已。只不过是赌注下得有些大了,还有若是赌输了便要搭上一条命而已。”
你要赌什么?
“这我便不能告与月神医了,也许用得上,也许用不上。”
你怎么确定我乐意陪你赌。
“你不愿?”
没,没有……
“那就好了,来见你,本身,也是一场赌。”
萧三公子是这样好赌的一个人么?
“不是啊,不过赌徒二字,不是那种没了本钱,或是本钱不足的人才得的么?”
“我要的东西,不赌,可能终其一生也得不到。”
疯子,月丞收起了各种器具。他承认,他输了。
锦瑟果然是无可解的毒。他尝试过无数种办法,前人用过的,前人未想过的都用了。甚至有一些是他参阅无数医书后自创的方法,都一一试过了。
无可解。
月丞想,是不是萧轲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赢?或者说,是不是他想要的赢,和自己想要的,恰恰相反呢?
月丞从来不懂萧轲,他想这世上可能也没人能懂吧。
而细细想来,谁又能懂另一个人呢?很多时候,怕是连我们自己都不懂自己吧。
月丞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和之前给萧轲的一样的瓶子。没想到他最后,也只能用曾经引以为傲的医术,制出些镇咳的玩物罢了。
……
闲庭苑内,萧一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禁军,一向完美的脸浮现了丝丝裂痕。
他没猜错的话,屋中的皇上,怕是有了什么不测。毕竟文郁的势力再大,也不敢这样在一国之君的面前显露出来。
那萧轲?
萧一脊背生凉,却在要转身的一瞬被制住。银钩抵住了命门,萧一心一颤,回头,瞳孔瞬间放大。
凛余就站在那里,拿着他萧一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抵在了他的命门处。
萧一咬紧了牙关,从齿缝渗出两个字来——“叛徒!”
凛余冷着一张脸,也不回答他,只镇定地cao着极陌生的语气道:“萧侍卫以下犯上,惊动了皇后娘娘,现已制下。”
银钩的钩子刺破了衣裳,那样细的一个尖端,却仿佛将一冬的寒意带给了萧一。从小玩到大的同伴,突然间就将锋芒指向了自己,萧一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待大部分人都进入了闲庭苑内庭,萧一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如同石雕。
凛余在喂了萧一一不知名的丸药后收了银钩,她立在萧一面前,冷漠地看着萧一心如死灰。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萧一以为他会大骂凛余,就像从前无数次的指责和惩罚一样。但是他没有。
萧一没想过自己会那样没骨气地问出口,问那个很显然已经与自己形同陌路的人,问她,为什么?完全失了作为萧家隐卫之首的尊严。
凛余提了一口气,回道:“为什么要问我?四、七、八、九!他们每一个表意不会再做隐卫了的人,你都没有问为什么!现在,为什么要来问我?”
萧一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恢复了那个天崩于前面容不改的模样。
“为什么不问?凛余你问我为什么不问?”
“好啊,那我便告诉你,他们是说过不会再忠于萧家了,但他们选了另一条路,他们会忠于三公子!”
凛余踉跄了。
“自始至终,背叛的人,都只有你一个!”
萧一的声音并不大,却成了凛余耳中全部的声响。
第20章 落狱
“不……不可能!”凛余瞠目,明明是很美的一个女子,却面目扭曲得难见风姿。“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在骗我!他们明明说,明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