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明明说,自己厌倦了尔虞我诈,厌倦了无名无姓无友无情的日子,要自此归隐山林,可对?”萧一接着凛余的话说了下去。“呵,确实是归隐山林了的。不过……”
不过什么?凛余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用企盼的目光看向萧一。
萧一冷笑着,“不过他们归隐的,是他日事成,二爷沉冤得雪后,同三公子一起的山林。”
凛余失去了全身的气力,她的脑中只回旋着一句话——自始至终,背叛的人,都只有你一个!
唇角唯余苦笑,凛余蹲下身,环着膝。她抬头看着萧一,看着这个人的眉眼。和无数次在梦中浮现出的一样,一样的俊朗,一样的……无情。
你看她是多么胆小的一个人,就连在梦中,都不敢奢望他能多看她一眼,用温柔着的目光。
她凛余,永远是萧一的下属,永远都是。
她不甘,所以她越了雷池,只不过是想在那人眼中看到不一样的自己,想他用特殊起来的目光,看向自己。
“小鱼儿,别想了,大哥他就是个木头,还是个好龙阳的木头。”
隐卫弃情,她却不知死活地喜欢上了,另一个隐卫,一个比她合格得多了的隐卫。
“我便只问你一句,”凛余想着,那就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吧。“萧一,你是不是,喜欢三公子。”
萧一的表情给了凛余答案,凛余现在相信了,自己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玩笑。
萧一皱着眉,不解地问:“你作何会这样想?我喜欢三公子?怎么可能?”
剩下的话,凛余也不想问出口了。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朔风凛凛,这下子,是真的吹到人的骨子里去了。
萧一看着凛余的痛不欲生,看着她失了魂魄。心中了然了这场背叛的萧一只想笑,毕竟隐卫无泪,除了笑,他并不知道该有何表情了。
凛余缓缓道,“萧一,你只当我是背叛,我也当是背叛。可你知不知,这背叛其实又不是背叛呢?”
“三公子当真握得住人心。”
“萧一,单凭我凛余,就算知晓了你的命门,又怎会那样轻易地将你制下。”
“我细想着,这就是三公子想要的吧,你不肯给,他便找了心有漏洞的我。”
“我以为他端着我此生最想要的东西。”
……
枯败着没有叶子了的梧桐,遮不住的晚霞竟美得要命。霞光啊霞光,就那样洒落。雪粒晶莹着,像极了掉落的珍宝。
文郁推开门,第一眼看去的就是仿若失了魂魄的萧轲。然后,是伏在桌上人事不省了的姜衡期。
差了随身的宫女扶姜主回凤栖宫,文郁好脾气地坐在了萧轲对面,不想承认自己心中那几乎可以忽视了的不忍和心痛。
“你来了啊,”萧轲听到响动,笑着对文郁说。
“是要去狱中么?”萧轲接着道。“那便要劳烦郁后引路了,毕竟你也知道,萧某如今瞎子一个,要是在路上撞到了什么一命呜呼了,天下百姓,恐怕也不会喜闻乐见的。”
又像自己说了什么笑话,“是萧某糊涂了,郁后哪里需要这样作践自己呢,随便来个侍卫,引萧某去便好了。”
萧轲一脸的坦然,反倒衬得文郁有些狼狈了。
一定是错觉,文郁这样安慰着。毕竟在这次对战中,赢的人是自己。
“本宫早就叫你出得这宫去,你偏要僵着,如今,就算本宫想保你一命,都已是做不到了。”文郁有些可惜,可惜萧轲的不知好歹。
“萧某还当,最希望萧某不得好死的,就是郁后了呢。”萧轲回道。
文郁皱了眉,抬眼看向萧轲。
萧家的三公子一脸的坦然,面上还有戏谑。只是若是他面色不那么苍白,指尖不再发抖的话,这话语倒真能引动文郁的怒气。
骨气么?
文郁起身招了招手,道:“萧家三子轲,媚主犯上,罔顾礼义廉耻。兼有毒害当朝圣上,罪无可赦。现圣上无识,将权移交本宫。虽萧轲自首伏法,仍命即刻关押天牢,明日午时论罪行处。此为圣旨,禁军可瞧得仔细了?”文郁抖开一绢明黄,朱红的玺印清清楚楚。
“左右,速将其押下,另罪人萧轲有眼疾,去牢中的路上你们可要仔细着些。若是在明日午时之前罪者出了什么闪失,关押者同罪论之!”
将在心中回旋多次的话语道出,文郁松了口气。这件事于她同样是豪赌,晚时姜衡期醒来,定是雷霆之怒,自己受不受得下呢?
却是覆水难收。
文郁现在,只想着就算姜衡期同自己永生嫌隙,萧轲也是必须要死的。她的君主不能是沉迷男色之人,姜的帝王绝不能倾心于一个将死之人!
去天牢的路很长,长到萧轲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萧轲自失明后从未如此放心大胆地行走过,一路上却没的一丝阻碍。看来看押自己的军士对他萧轲的安危很是在乎。
文郁的话倒管用。
萧轲本想着在刑前定会有一段折磨的,如今文郁肯给自己一个痛快,倒是好事。
咔哒落锁,潮s-hiy-in冷的空气让萧轲知道,他此刻确实是在天牢里的。时为深冬,牢中又无甚火炭,本是温热着的身子迅速地冷却了下去。
萧轲低声轻咳着,从怀中掏出月丞最新给的镇咳的药。他暗思忖着,幸好不是正常的拘捕,无了搜身这一步。
不负神医之名啊!
却也还是呕了一口血,不过这咳是镇住了的。
萧轲摸索到墙角,蹲坐下去。衣物未换成囚衣,保暖的效果还是好一些。萧轲抱紧双膝,想让余温散的再慢些。
不知有多久没这样直接地感受隆冬的温度了呢,萧轲苦笑一声。
人在死前总会不住地想着些什么,萧轲脑中一会儿是木越浅笑着的眉眼,同他勾勒着那些曾经。一会儿又想到姜衡期,想他醒过来会是个什么光景。
然后,便又想着会判与自己什么刑。
炮烙?萧轲身躯一震,想到了萧放。突然又神思恍惚了起来,半睡半醒着。如果能这样温暖着离开,可能也是不错的。
萧轲一直未熟睡过去,且不说天牢中温度偏低,便是心中压着的那许多事,交织起来占着脑子也是难以入睡的。
于是他听到了脚步声。
声音很轻,不像男子。待听到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时,萧轲微微怔住了,不是文郁。
“萧三公子,别来无恙。”
是文氏晴娈,那个无缘执手的女子,她如何会来?
萧轲也不动,只是坐姿端正了些,问:“文小姐来这天牢作何?另萧某这个模样,是像无恙的么?”
萧轲的语气中并无讥讽,虽说文晴娈是文家人,不过他却不是那样凭空牵连的人。语调中竟似故友。
文晴娈是个聪明的,听出了萧轲那偏似打趣的语义。便回道:“我代阿素,前来看你。”
“阿素?”萧轲的呼吸滞住了,他倒是忘了要避着阿素了,如今知道自己落狱……
萧轲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惊慌得不似甫才晏晏着喂了当今圣上迷药的人。文晴娈见状,略有些不快,明明都是被他拒绝了的人,只因为是青梅竹马么?
文晴娈此来,是确实为了姜素的。文家为了防止明安公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早就将其遣出了宫。现在的明安公主应当是在龙安寺里祈福,说是为天下苍生,但文晴娈知道,姜素祈的福,当是为了萧轲。
要不是为了萧轲,这样的名头是调不走她的。
想着自己也算是帮凶,同明安这数年的交情,应是岌岌可危了。
“她在龙安寺,今日的动乱,她并不知情。若是瞒得过明日,便极好了。”
文晴娈的话起了安抚的作用,萧轲松了口气。凭明安公主那个x_ing子啊,要是真知道了,倒真是拿不准会做出些什么来。
既使她对外一向那样的温婉着,但萧轲知道,这只是因为没有引她动气的由头。
“文小姐同阿素,是好友?”
安下心来,萧轲似忘了这里是牢房一般同文晴娈攀谈了起来。
“阿素x_ing格同我相合,挚友称不上,不过在女子之中,算是我钦佩的了。”
得了回应,萧轲又言:“那待萧某受刑后,还要劳烦文小姐好生劝慰些阿素,不要……不要让她同她哥哥,再生嫌隙了。”
“阿素会怪我的,但她更可能会因此,同皇上再无亲近之心。”
文晴娈眸光微沉,萧轲却是想到了她未曾想过的地方。她有些不解,却觉着萧轲所言确是有其道理的。
果然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份了然,自己是做不到的。
“我为何要帮你?”
萧轲吃笑,他知道文晴娈这是答应了。
“就当是了了临死之人的一个遗愿,如此一来,我化作厉鬼讨命的时候便不会去找你了。”
知道萧轲是在开玩笑,文晴娈翻了个白眼。突然醒悟了大家闺秀的礼仪,又想到面前这人根本就看不到,那赧然便化为了不忍。
这样美好的人,偏生得是断袖,偏生得是萧家的人。
其实,若是萧轲当日没有拒绝文晴娈,是不会惹至杀身之祸的。脱出口去的“你可曾后悔过?”未经过多思考就响在这空旷的牢里。文晴娈有些不自在,却也未说些遮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