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发有些凌乱,细碎的额发是s-hi的,一缕一缕垂着,像被露水沾s-hi,又似出水芙蓉,剑就放在桌上,北冥晏才知道他有早起练剑的习惯。
自那日起,他便换了房间,反正客栈也不缺房间,每日早晨有免费的习剑可看,且还是武林盟主,早起又如何。
只是纵然萧衍给的那把剑被他收下,也束之高阁,他这一生都不能如薛骆迁一般举剑,仗剑天涯了。
这似乎成了他们的一种默契,每当天幕刚启,处处闻啼鸟时,一个在楼上,睡眼惺忪趴在窗前往楼下的院子里看;
一个在楼下,白衣胜雪挥剑凌厉,一炷香后各自整理自个儿,再一起吃个饭,即使沉默无声,北冥晏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不比行侠仗义差。
或许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又或许这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他总是等薛骆迁吃到一半再下楼,很少与他同时,以免薛骆迁起疑,后来变得愈发早睡,早晨的精力也好了很多,看薛骆迁的一招一式也能看的津津有味,一点儿不觉得厌烦。
这是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薛骆迁自己的早饭总是多做一份。
岭南知遇
第17章 十月初十
第十七章 .十月初十
九月末,颜开客栈门前挂起了灯笼和酒帜,制备了酒水和饭食,放了两挂鞭炮,请对面朱老板一家子吃了个饭,到官府立了名目,就这么开张了,除了少有客人之外,一切如常。
中原不似外邦礼节繁重,多爽朗好客,可北冥家追溯三代乃是天下第一礼邦古蜀之民,遂到十月初十有开坛祭祖的习俗。
如今有家回不得,北冥晏便早早地准备好了东西,吃过早饭就要到百里之外的青崇山祭拜父母,他们北冥家远在中原最北之地,他的父母却偏爱岭南,跨越整个中原准备定居在此,却不想也长眠于此。
叶笑云知道他们家规矩多,什么喝水要先转动茶杯以水沾s-hi杯口再喝、坐着吃饭的时辰不可超过一刻钟……反正阿晏对他讲过,不过他也记不住。
总之先给备了马车,等北冥晏大包小包走出来时,萧衍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青崇山不算远,以北冥晏的轻功来回一趟外加祭祖天黑之前足够回来,他以为不过带个包袱上路。
“阿晏,我本想同你一起去见干爹干娘,可是萧萧前几日一不小心吃了我的‘酒不散’,我得留下了看着他……”叶笑云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萧衍那万年懒散的双眼睁得极大:他会不晓得什么东西是药,随随便便就吃吗?!啊?!
可叶笑云回头瞥了他一眼,对他端正地笑了笑,他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得过且过了。
北冥晏道:“无妨。天黑之前我会赶回来。”
叶笑云还是不放心,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哎!咱家武林盟主呢?叫他陪你一起去。”
“差演技。”萧衍在一旁小声嘟囔。
“这……小事,怎么能劳烦他?”
叶笑云笑道:“小事?我看他巴不得去呢!”
“你又是个知道的了。好了阿云,再耽搁都要晌午了,”北冥晏正要从他身边绕过去,楼上踱步下来一人。
叶笑云撤去了身形给北冥晏让路,笑得愈发深沉:“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见父母哪里能是小事……”
这话给北冥晏急得:“阿云!”
叶笑云冲他直吐舌头:“薛骆迁,阿晏等你好久啦,你干嘛去了?”
“沐浴,”薛骆迁走了下来,见门外停者一辆马车,北冥晏又衣着端庄,问道:“去哪里?”
“青崇山……”
薛骆迁点点头走出去,坐上车缘牵起了缰绳,叶笑云推了一把愣愣的北冥晏,在他耳边道:“这儿是薛家的地盘儿,叫他带你去不正好?”北冥晏被他一直推上了车,叶笑云和萧衍站在门外目送他们离去,啧啧道:“武林盟主做车夫,世间能有几人是这气派?”
马车一路行迹平稳,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青崇山脚下,二人在山下寻了个客栈吃饭,饭后收拾东西上山。
萧衍给找的马车不大,北冥晏和一车包袱坐在一起腿脚都施展不开,又不好意思到外面坐在薛骆迁身边,就这么委屈了一路也没吭声。
薛骆迁停马车掀开帘子时,神情一怔,淡漠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他是知道古蜀的,却不知道古蜀祭个祖也需这么多东西。
委屈北冥晏了。
北冥晏下马车时腿脚都麻了,下车差点一个趔趄跌下去,幸亏薛骆迁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腰才定住身形,而后二人皆是僵住,再同时开口:
“多谢……”
“失礼了。”
薛骆迁放开他探身到车厢里拿包袱,脸有意无意的避开他,低声问道:“这些都要带着?”
北冥晏急忙摇头:“不,那几个灰色包袱带上,其余的都是一些衣物,在青崇山脚下接济穷人用。”
薛骆迁回头:“接济?”买新衣服?
不知是否是错觉,北冥晏总觉得他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浅色,还来不及细看,他就又将头转过去了,北冥晏便当自己是看错了:“这是我爹娘的嘱托,每逢祭拜必做力所能及之事,只当是我们家欠世人的。”
他的声音到后面愈来愈小,生怕吓到谁一样,薛骆迁脸上神情顿了顿,拿着他指定的几个包袱出来:“若要说欠,我倒觉得是世人欠了你们。”
这话的意思可是不觉得他们背后之招y-in人损德?但薛骆迁只说了这些,他也没再追问。
其余东西都放在客栈里,上山时随身带了三个包袱,都让薛骆迁背着了,北冥晏不是没有想接手一个,只是薛骆迁扫过他的腿道:“方才站都站不稳。”他想起下马车时的情景,呐呐住了口。
其实不过是血液流不通,两盏茶的时间便好了,可薛骆迁白衣挺拔的身姿走在眼前,他忽然不想再解释。
下午二人终于登了顶,青崇山不高,树却极多,且高俊青葱,路边野Cao都长到了腰际,一条大路与无数条小路开拓上山的路,北冥晏随薛骆迁一会儿走大路一会儿上小道,薛骆迁脚步不疾,所以一路下来不很吃力,而且没过多久便到了,北冥晏忍不住问道:“薛公子来过青崇山?”
薛骆迁点点头:“几年前来过,青崇在岭南多少有些名气。”他侧着脸对北冥晏说话,脖颈到下颌弯起一条漂亮的弧线,北冥晏不觉看得心中一跳:“是吗……”
“是。青崇又名万藏山,”薛骆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中原与古蜀稍有不同,仲、暮春之交时清明节,皆时附近葬有亲人之人会上山祭拜,平常时候没什么人上山。”
薛骆迁是薛家二公子薛落思在外的私生子,因其武学奇才又赢得武林盟主之位才在薛家立足,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甚至没撑到和父亲一起回薛家,这是北冥晏知道的,不知的是:“薛公子的爹娘也……”
薛骆迁似乎知道他要这样问,没作犹豫道:“他们葬在薛家后山。”
正说着二人已绕到了山顶的侧面,视线忽然更加宽广,一片片绿如茵的Cao地上,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坟茔,十月无人上山,整个坟场看上去空荡荡一片,这里似乎连风都不曾吹过,Cao木安静。
“就在后面,”这次换成北冥晏带路:“我很久没来,这些年都是家里在照看。”却没有任何改变,父母的墓碑依旧矗立在靠后的位置,面前摆着一酒盏和三个空酒杯,大概是两个人弟弟临走前上山来过。
他自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祭拜父母在自家祭坛上,而两年前才真正知道父母的尸骨远在岭南,两年前第一次来,是在一个深夜。
薛骆迁站在他后面静静地看着,北冥晏从包袱中拿出食盒,里面却大多是酒:“我爹娘平生最爱喝酒,娘比爹还能喝,千杯不醉。”又拿出一本家谱来,放在墓碑前;还有三尊排位,上面分别写着:北冥却岚、北冥念、苏行岳。
古蜀规矩,女儿家招上门女婿,子女随母姓,北冥念是北冥却岚的二女儿,上面有个哥哥北冥祁。
那这苏行岳便是北冥晏的父亲了。
最后是一尊白玉像,像上是一个女子,薛骆迁不知是谁,只听北冥晏道:“这是古蜀传说中的神女,天月女。”而后回头带着歉意看了看薛骆迁:“我们……信这个……”
薛骆迁摇摇头,与他一起蹲在墓碑前摆放物品,他不经常来这里,却也不是没来过,可那些时候他都不知道北冥晏的爹娘就长眠在此。
再者说,即使他知道,又有何用?祭拜,又以何身份?想到这里他不禁去看北冥晏,北冥晏眼眶是红的,只是没有哭,又见他的手不能重重弯曲,薛骆迁更懊悔不已,心中不知多少次责怪自己的大意。
他不怕北冥晏因打击而悲伤,他只是怕北冥晏回不来,怕自己无能为力。
“生时结侣,死后共冢。若情深义重,便了无遗憾。”他说这话时想得是自己的父母,他们不如北冥晏的爹娘一般同生共死,遗憾生离死别的那几年,他亲眼见证自己的爹,平日里的风流公子、不拘小节,变得苍老与颓废,最终死后也分隔两地。
方才他说他的爹娘葬在薛家后山,那只是他爹和他偷偷为母亲立的牌子,薛家的祠堂里供奉的牌子上,至今都没有娘的名字,她死在外面,死后也游荡在外,与父亲一家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