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他如此客气疏离,吴鸾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亦儒,你不必……”
柳亦儒深深一揖,“有劳侯爷了。”
吴鸾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方叹气道:“咱们先进去找找秦峥。”
吴鸾与秦峥熟稔,所以刑部门卫是认得他的,点头哈腰道:“国舅爷,您来啦。”
吴鸾指指柳亦儒,“带我一个小兄弟去认识认识你们秦大人,他今日当值吗?”
“当值,当值!”门卫殷勤地往里让,“刚才秦大人还念叨您呢,说是您来了立刻请您进去。”
二人一路来到秦峥的屋子。秦峥迎了出来,“晏清,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呦,柳公子也来了。”
吴鸾的狐朋狗友柳亦儒也都认识,只是不熟识,当下抱拳道:“秦大人,家父如今关在刑部大牢,还请您行个方便,让亦儒见父亲一面。”
秦峥犯难,看向吴鸾,“死囚都是单独关押在大牢最里头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见。”
“来来来,鸿瑄,借一步说话。”吴鸾将秦峥拉到屋外,“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兄弟我欠柳家的,死都还不上。就指着你帮这个忙,我才好夜里睡个安稳觉了。”
“你欠柳家的,我又不欠!”秦峥不买账。
吴鸾伸出两根手指,在秦峥面前比划,“两千两。”
“滚!”秦峥怒道,“上次找人演戏已经还完了。我还自掏腰包请了顺天府的那几个捕头喝酒呢!你这两千两还想钳制我几回?还有完没完?”
“行,那我上你府上找嫂夫人去!”吴鸾扭头就走,“我跟她说道说道那两幅绣品是怎么来的。”
“晏清,晏清,贤弟留步!”秦峥追上去,语气诚恳,“你嫂子憋着劲儿拿刀剁你呢,你们吴家就你一条根,不能断在你这儿。”
“我都断袖了,我怕什么?”吴鸾一脸的无所谓,“断子绝孙我都认了,我还怕你媳妇剁我?”
秦峥一时语塞,张着嘴竟然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直到吴鸾走进了屋,他才咬着后槽牙道:“就一盏茶的时间。”
为了遮人耳目,秦峥让二人换上狱卒的衣裳,跟着送饭的狱卒到了刑部大牢的最里头。最里头是一排大块儿青石垒成的密闭屋子,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铁门上一道一尺见方的小窗户,用来通风兼送进去饭食和水。
柳亦儒急切地扒着铁窗,“父亲,您在吗?”
牢房内静悄悄的。柳亦儒慌了,费力地向铁窗内张望,借着一点昏黄的光亮看到牢房的地板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父亲!”柳亦儒大喊,摇得铁门“咣咣”地响。
“怎么了,怎么了?”守值的狱卒过来,“刑部大牢岂容得尔等肆意喧哗?”
吴鸾踹过去一脚,“还不赶紧开门看看,人怎么躺着不动了。”
狱卒也不敢怠慢,“呦,前天还吃了两个窝头呢,别不是撑死了吧。”
狱卒用腰间挂的钥匙打开牢门,柳亦儒第一个冲了进去,待到近前又浑身抖着不敢去确认。
吴鸾举着火把进来,看到柳琛平躺在铺着稻Cao的青石地上,一动不动,口鼻处有几缕血丝。他伸手探了探柳琛的鼻息,已是冰冷了。
刑部的人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仵作验了,说是服毒自尽,已死了两日了,只因毒x_ing霸道而尸身不腐。
刑部扣留了柳琛的尸身,说是要走了手续方能将尸首归还家眷。
吴鸾将柳亦儒一路拖出了y-in森刑部大牢。自从看到父亲的尸首柳亦儒就一直目光呆直,沉默不言。
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空洞苍白。吴鸾试探着问:“你与你娘和姐姐的生活如何?还是搬到我府上吧,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柳亦儒面色木然,推开吴鸾,跌跌撞撞地走了。
吴鸾看着他的背影,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本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如今却有一道鸿沟横在两人中间。他不禁怀念之前的亲密,那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彼此之间毫不设防。是他为了成全自己的情有独钟,而亲手毁了这一切。
第48章 凌四阿九
吴鸾一身疲惫, 垂头丧气地回到侯府东墙外的宅子里,云绝正在院内喂金鱼,修长的手指微拢, 握着朱红色的鱼食, 一点点洒落在半人高的山水图样大瓷缸里。缸内半尺长的锦鲤张着嘴,争相游过来。
他穿着一件竹青色的布袍, 无纹无饰,头上也只有一根紫檀木簪, 将一半头发半绾, 剩下的头发披在肩上。如此随意的打扮却俊美得不似凡人, 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
吴鸾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瞬间安抚了吴鸾焦躁又沮丧的情绪,心也平和安定下来。
“柳家情况如何?”云绝的声音从后背传出, 带着胸腔的共鸣显得异常低沉浑厚。
“柳琛在狱中服毒自尽了,柳府被封,柳家家产充公。”吴鸾干巴巴道。
服毒自尽?怪不得自己腕上的红线消失不见了。云绝将手里的鱼食悉数扔进鱼缸,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右腕。
云绝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如今不知道两个人有多少日子相聚, 但是云绝既动了真心,便一心为吴鸾打算,看重他的想法。
吴鸾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对柳御史这位前老丈人一向敬重有加,更何况退婚一事吴鸾更是觉得对柳家有亏欠。若是有朝一日吴鸾知晓是云绝出手杀了柳琛,两个人之间也必会有罅隙。,如今柳琛自尽, 倒是省得自己动手了。
背后的吴鸾叹了一口气,“好好的柳家就这样散了,偏偏出事儿的时候,我光顾着自己快活,连把手都没伸,如今都没脸见柳家人了。”
云绝知道他心中烦闷,回身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可要我做些什么?”
吴鸾刚想摇头,又顿住,思忖着道:“还真有件事只能找你帮忙。亦儒带着他娘和他姐姐住在了同福客栈,那个地方憋仄得很,住不得人的。我在金鱼胡同有处宅子,还算干净整齐,且无人知道是我名下的。只是若我由出头送与他们,亦儒肯定是不会去住的。我也不好让我那些酒r_ou_朋友去,都不是办事儿的人。而且那些人亦儒虽不熟稔倒也都认识。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我不想让朝中的人知道,容易走漏风声。”
云绝问:“你是要我出面把金鱼胡同的宅子送给他们?”
“你也不行。”吴鸾摇头,“亦儒那个人最是傲气,以你跟我的关系,他死都不会收你的东西。你有没有信得过的人,能把这件事办了,最好想法子能办得浑然天成,滴水不漏。既让柳家人搬进宅子,又不伤他们脸面才好。”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云绝想了想,“好吧,这件事交给我去做,我让我表妹云裳以绣娘身份接近柳家夫人和小姐。女人家之间的交往更易遮人耳目,这样也不会让柳亦儒起疑心。”
“太好了!这个法子最自然。”吴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脑海中灵光一闪,“而且柳家如今日子艰难,女眷若是能卖些绣品还可贴补些家用,亦儒也不必为生计那么费心了。你让你表妹帮衬着以卖绣品的由头送些银两给柳家。但是千万千万别让柳亦儒发现了啊!”
吴鸾是个心细的人,他担心柳家人的生计问题,但也不好直接送银子,柳亦儒肯定不要,还会把他打出来。若是让柳家女眷卖绣活挣银子,倒是个切实可行的好主意,能把银子送得不显山不露水。
“好,照你说的办。”云绝温言道。
云绝也有些无奈,吴鸾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上是京城里最胡吃闷睡放荡不羁的一个二世祖,其实心底柔软而温柔。懂得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宁愿自己吃亏受委屈,也将别人的里子面子都顾及到。有的时候云绝觉得吴鸾傻乎乎的,尽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偏偏这个傻瓜却将他深深吸引住了,说起来也真是一段孽缘,大约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云绝接了吴鸾的委托到绣庄找到云裳,直言,“替哥哥去做件事,你以绣娘的身份去接近一家人,让他们住到金鱼胡同的一所宅子里。要做得自然,不要让人家起疑心。”
云裳促狭地眨眨眼睛,“是不是哥哥喜欢上了哪位姑娘,想讨好未来嫂子,又不敢自己去说呢?”
云绝拍拍云裳的头,“让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许多闲碎话。姑娘倒是有一位,却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云裳来了兴致,“哪家的姑娘?姓是名谁?长得是否端庄秀丽?能配得上哥哥吗?哥哥说那位姐姐与你没关系,如儿却是不相信的。”
云绝懒理妹妹八卦,“是柳御史柳琛的夫人和一双儿女柳亦寒、柳亦儒。柳琛已死,我的行刺任务也取消了。我也是受人所托照顾他家人。柳家好歹算是与我有些瓜葛,我便应下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跟他们提我的名字,也别提咱们的关系。不然,柳家人会将你轰出来的。你只去找柳亦寒就可以,不要让柳亦儒见到你。他是见过我,咱们虽说样貌不是很相像,但毕竟是亲兄妹,细心的人难保不会看出端倪。”
云裳听到柳亦儒的名字已经痴了。云绝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听见了。”云裳回过神来,扭身背对哥哥,拼命抿嘴也化不掉唇边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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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长州城外的树林里弥漫着浓厚的迷雾,天地一片混沌,圆月在浓雾中显得凄凉朦胧,树影影影幢幢,伸到空中的枝丫如狰狞的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