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绝枕着手臂躺在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他对新环境非常满意,他住的小院位于侯府的东南角,整洁清幽,院外一片桃林,再往南就是侯府的院墙,方便他翻墙进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他将右臂伸到眼前,手腕中间有条几难察觉的红线,隐藏在肌理深处,以看不见的速度在往上一点点爬升,如今已升至小臂中央。他叹口气,拉下袖子盖住了胳膊。
不一会儿丫鬟送来了午膳,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的粥碗,云绝抻脖看去,有百合红枣粥、玉田香米粥,荠菜粟米粥,燕窝粥,桂花五仁粥……就是不见一点儿荤腥。这个Cao包国舅还挺细心,可惜没用对地方。云绝撇撇嘴,只能胡乱灌个水饱。
府里侍妾们听闻自家侯爷带回来一个楚馆小/倌儿,纷纷气得柳眉倒立。侯府里有八名侍妾,有吴鸾以前的贴身大丫鬟,有大街上看对眼儿后勾搭上的,也有当礼物送来的。吴鸾虽然风流,但是个念旧又有担当的,但凡啃过的绝对不会亏待。
这些女子跟了吴鸾,倒也都死心塌地。毕竟自家爷身份卓然,世袭了文忠候的爵位,又是当今国舅爷,人长得俊秀挺拔,对女人也温柔和善。
只是女人多了是非多,拉帮结派,明争暗斗,让吴鸾甚为头痛。谁成想云绝的到来,让平日里斗得跟乌眼j-i一样的女人们放下了恩怨,空前地团结起来。
流苏是绸缎商贾家的女儿,最是泼辣,当下lū 胳膊挽袖子,“好好的爷们儿都被一个男狐狸精给带坏了,当咱们姐妹几个都是死人么?”
众人一呼百应,个个摩拳擦掌,只有秋蕊坐在软塌上绣汗巾,懒得跟她们起哄。她比吴鸾大三岁,本是吴鸾的贴身丫鬟,从九岁起就跟着吴鸾。吴鸾十五岁那年初通人事,喜她温柔稳重,便收入房中。
其余七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一行浩浩荡荡十余人直奔云绝住的小院儿。
正在游廊里喂鹦鹉的吴鸾,吃惊地看着自家娘子军风风火火,气势汹汹地从眼前经过,平日里看见他好像苍蝇见到臭j-i蛋……啊不,是好像蜜蜂见到鲜花一样的围过来嘘寒问暖的莺莺燕燕们,竟然没一个跟他打招呼的。
吴鸾心中大感好奇,忍不住扔下鸟食,跟在队尾去一探究竟。
云绝的屋门紧闭,一众花红柳绿将小院儿挤得满满当当,叽叽喳喳吵闹不休,比集市还热闹。
屋内琴音“铮”地一声穿破云霄,竟将满院吵杂压了下去。琴声时而婉转时而激昂,低吟处百转千回,似清溪蜿蜒;高亢处荡气回肠,如惊涛拍岸……众人在琴声中如醉如痴,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琴声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只留余音绕梁,满院的人才如同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却也久久无人言语。
屋门“吱嘎”一声打开,一身白衣的云绝立于洞开的门口,神色自若,垂目而立,绝世风华不禁让人凝神屏息,不敢直视却又偏偏移不开眼睛。
众人来时,只道男狐狸精必是一个涂脂抹粉,狐媚妖娆的娘娘腔,才会引得自家那个没出息的爷偷腥尝鲜,谁料面前的男子消瘦清绝,脊背笔直,简单的白衣无纹无饰,锦缎一样的黑发半披着,只用了一根檀木簪将头顶的头发束起,与心目中的狐狸精形象大相径庭,所以大家一时呆住,不知如何讨伐。
云绝语气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不知众位前来,所为何事?”
众人看向领头来的流苏,流苏已没了刚才的气焰,此刻骑虎难下,清了清嗓子道:“只因侯爷带你入府,外面便有许多的风言风语,话说得很是难听。妾身众人也是为了侯爷的名声,所以来一探究竟。”
云绝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丝笑意,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唇角微微上弯,清冷的面孔也即刻变得生动起来,如冰雪消融,又如百花盛开,引得院内一片抽气声。
云绝安安静静道:“市井传言不过是庸人茶余饭后的以讹传讹,侯爷英名又岂会因此等不实之言而有所污损?”
侍妾冰儿怯怯地问,“都说你是盈袖园出来的,名声不甚好听……”
众人齐刷刷对冰儿怒目而视,都觉得单单是“盈袖园”几个字都会玷污了如此纤尘不染的人物,冰儿呐呐不敢再言。
吴鸾惊出一身冷汗,怕在自家女眷面前失了颜面,扫了威信,因此在众人身后对着云绝杀j-i抹脖子地猛使眼色。
第5章 引狼入室
云绝视若无睹,神色高远,兼带一丝决绝,“世人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云绝虽不敢自比清莲,但一向洁身自好,于污浊之地不忘初心。昨日因世道容不得云绝再清高下去,云绝拼死逃出了盈袖园,一路被打手追杀,身中数刀,奄奄一息。”他不经意地拂了拂衣摆,露出上面的殷红血迹,“我于命悬一线之际为国舅爷所救,不想却累得恩人名誉受损,云绝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苟活,惟愿以己之命能换得国舅爷的清白。”
言罢,云绝自身后抽出一柄长剑横在颈间。满院女眷花容失色,女人最见不得俊美的男子受苦,心肠软的已红了眼眶,举帕拭泪。
关键时刻还是吴鸾一个健步冲进院内,空手夺下云绝手中的长剑,大义凛然道:“为了几句流言就寻死觅活又岂是大丈夫所为?”言语间冲云绝挤了挤眼睛,二人互飙演技,心照不宣。
吴鸾手持长剑回身而望,对着众女眷拿出说书人的架势 ,“爷昨日见这位云公子当街被人追杀,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这种事发生在爷的眼皮底下!爷能袖手旁观,装作没看见吗?不能!”
吴鸾说得铿锵有力,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挥舞着长剑,飒飒生风,“爷一个健步飞身上去,一脚踹翻了几个恶徒,大喝一声‘咄,你爷爷文忠侯吴鸾在此,尔等宵小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那些打手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跪地求饶,痛哭流涕道‘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还请这位英雄高抬贵手饶过小的x_ing命’。爷见他们也是受人唆使,于是放过了他们,只告诫他们以后不得再作恶。他们被爷教化,感激涕零而去。而这位云公子身受重伤,满身鲜血,倒地不起。爷想着救人救到底,便将他带回府中。”
众女眷一脸崇拜,星星眼地看着吴鸾。
吴鸾心中暗爽,面上仍做痛心疾首状,“爷一片丹心天地可鉴,而你们这群没脑子的,偏偏信了外面的屁话,却不想想爷是什么样的人!爷此生最恨断袖,在外面被人污蔑就算了,回了家还要被你们泼脏水。你们一个个的整天说把爷放在你们的心尖尖上,可是哪一个能明白爷的心思?”
众女眷面带愧色地垂下头,自家爷的臭毛病她们还是清楚的,若说是勾搭了女狐狸精回来,别说只有一个,十个八个也是可能的,男狐狸精却是异类,自家爷不好那一口。
吴鸾在自家女人面前找到了感觉,谎话说得如此顺溜,自己都信了,越发地义正言辞,“身正不怕影子斜,外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爷顶天立地的汉子,但求无愧天地。不过外面是外面,你们可都是爷的人,别跟着瞎起哄,云公子会在府中小住数日,直到养好伤为止,此间若有人问起,只道是侯府请回的西席。”
吴鸾的目光如炬,扫过众人,“爷今日把丑话说在前头,侯府中不得再有人传外面的那些个胡话,要是让爷知道了有人在背后嚼蛆,爷定不饶她!”
说着将手中长剑冲着院内的老槐树掷去,岂料力道不够,长剑没有如预想的那样钉入树干,而是“当啷”一声半路落在了地上。吴鸾斜眼看了,暗骂又损了光辉高大的形象,不过面上依旧不露怯,圆睁双眼瞪着众人。
众女眷哪见过这阵仗,尤其是站在第一排的小丫鬟眼见那长剑奔着自己脑门飞过来,吓得瘫软在地上。十几个人灰溜溜地散了,瞬间走个干净。
待众人走后,拍拍云绝的肩膀,“今日之事多谢帮忙掩饰。”
云绝虚弱地靠在门框处,神色也柔顺了许多,低头道:“为了国舅爷的名声,云绝死不足惜。”
吴鸾也有些感动,“爷昨日也是酒后失德一时伤了你,给你陪个不是。男人么,拿得起放得下,这篇儿算是翻过去了,以后咱们谁也不提就是。”
云绝低头浅笑,“如此甚好。”
云绝在国舅府住下将养伤势,几天的功夫就收获了五个荷包,三条汗巾和六个扇坠儿,都是丫鬟们偷偷放在屋门口的,或是顺着敞开的窗户扔进屋的。
云绝自幼在细雨阁中长大,学成出师后又藏身盈袖园的雪庐,几乎没有接触过女人,因此对偷送信物的行为非常不解,送礼的人不留名姓,有何意义?
这日吴鸾闲来无事,随便在府里溜达。自那日荒唐后已有数日,但他仍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就上了一个男人呢?无人时他努力回想了那夜的感觉,却是一片空白。
正琢磨着呢,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正是云绝的小院。虽说那篇儿翻过去了,但见面多少仍会觉得尴尬,吴鸾转身待走,却看见树后有鬼鬼祟祟的身影。
刺客?吴鸾一惊,心跳如鼓,一矮身借着回廊廊柱的掩映向树后张望。就见自己的几个女人,以流苏为首,还有雁茹、黛黛和玉柔,带着各自丫鬟,正伸长了脖子痴痴地向院内张望,甚至还为了争得最佳的视野而推推搡搡。
吴鸾走过去大喝一声,“做什么呢?”
几个女人吓了一跳,手抚胸口,待看清是吴鸾,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一齐矮下/身去,战战兢兢地向吴鸾请安。
流苏急中生智,推了一把身边的丫鬟绣儿,“都是这死妮子对云公子动了春心,便央求妾身带她来看看云公子,顺便问问云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其他几名侍妾也纷纷以此为借口,将此行目的推到自己的丫鬟身上。